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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哲学论文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1篇

盖西方人思维有个误区,他们认为除了不关涉到人的冷冰冰的科学真理外,就没有真理,涉及到人的只是浪漫的情感,康德叫做感性情感(sensiblefeeling)。可是孔子所讲的仁,虽是满足我们的情感,但这个情感并不是感性的,它里面涵有着理性。也即含有着客观普遍的真理性,只是说这种真理表现的是人生的真实。以文学作例子,《红楼梦》不是历史的事实,可是为什么我们爱看呢,因为在它里面深刻地表现着人生的真实,它可以引发你的真实感,引起你的共鸣,这就说明它的普遍性,否则也就不会广为流传,这种真实性就是内容的普遍性。

从语言角度来看,表达真理必须使用语言,逻辑实证论者由于把真理只看成一种,他们就把语言二分,科学语言和情感语言,除了科学语言就是情感语言,形而上学不是科学,故讲形上学的那些话没有真理的意义,只是满足我们主观上超越的情感需求。显然这个二分法是不行的。唐君毅先生鉴于此,提出了语言的三分法:科学语言、文学的情感语言和启发语言。⑩因为儒释道所讲的是“道”,道不是情感,还是理性,但表达这种理性的语言既非科学语言,亦非情感语言,故名之曰启发式的语言。这种语言是让你透过语言的指示去体会那语言背后的不可言说的所在。

牟先生又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明两种真理的不同,他把extensionaltruth又译作广度的真理,intentionaltruth译作强度的真理。盖内容和外延是直接从逻辑上借用来的名词,广度和强度更能够表达真义。广度的真理是属于数学量、物理量的,而强度真理就不是科学里的那种量,它是属于生命方面的,只有生命才可以说强度。“强度属于生命,系属于主体,生命主体才能表现强度,它不能离开主体。”11所以这个主体不能把它当做对象来做所谓客观的研究,把人纯粹当作对象来研究,人就成了物,主体就成了客体,主体的意思就消失了。那个主体是永远不能对象化的,它永远要向上转,恢复它自身的主体地位。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明明德”,我们的生命才能从无明变成“明”,明朗起来。这个主体也即阳明所说的良知,这才是真正从主体中所发的明。你一旦把它推出去客体化当成个对象看,那你是看不到良知的,良知只有在你不把你自己当成对象,而存在地归到你自己身上来,主体恢复为主体,人恢复为人时,才会呈现出来。这良知也即康德所说的把人当目的,而非工具的实践理性。把人当目的也就是恢复人的主体性,实践理性也就是内容的真理、强度的真理,这即主体的真理,生命的真理。中国哲学传统的儒释道三家的学问也就是要表达这种真理的学问,这套学问也就是生命的学问。

就为真理而言,无论外延的真理还是内容的真理都具有普遍性,但二者的普遍性却又不同。外延真理的普遍性是抽象的普遍性,内容真理的普遍性则是具体的普遍性。一般当我们说到普遍性,就自然地和抽象性连在一起,一说到普遍的就是抽象的,一说到具体的就是指特殊的东西。其实这里是把普遍性等同于概念的普遍性了。西方自亚里士多德开始,重点集中到概念上讲普遍,把柏拉图讲的理念都讲成了概念,概念的普遍性都是抽象的,这样一讲普遍就只有抽象的普遍,没有具体的普遍。这样就把柏拉图所讲的idea的意思失掉了,就成了亚氏所讲的范畴,范畴是为了成就知识,那么,亚氏的哲学还是在外延真理范围内的思想。在这个范围内表现的思想,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表象的思想”,思考的是一个对象的各个方面的普遍特征。“照海德格尔讲,这种思想是不能进入存有论的堂奥的。西方哲学自亚里士多德以来,一直是在这个表象的思想范围里面打转,转来转去结果逻辑实证论就跑出来了”12,彻底打倒形而上学,只承认科学真理的标准。故而海德格尔要从这个表象的思想向后返,讲根源的思想,返到主体这个根源上来,把握那个明。这样就不属于外延真理而开启了内容真理的范围。在此范围内,讲普遍性就是具体的普遍性。

具体而言,比如说孔子讲的仁,仁是个普遍的原则,但却不是个抽象的概念,是不能与科学、数学、逻辑里的抽象概念相提并论的,仁是可以在我们当下真实的生命里面具体呈现的。所以孔子从当下的生活中去指点仁,而不是去抽象地单讲仁这个原理,仁的表现是无穷无尽的,它一定要就着不同的境况,比如对父母、对兄弟、对朋友……等等不同的境况而做出动态的弹性状态的呈现。“它不是一现永现,一成永成。所以它是具体的,而非抽象的。”13内容的真理也就是在这种弹性的过程中呈现的真理,它不能象科学真理那样静止下来,从概念范畴上定死它是什么。这种内容真理的具体的普遍性也就是内容真理的独特性,而不是特殊性。

在《现象与物自身》、《圆善论》中,牟先生又从存有论的角度,提出了执的存有论与无执的存有论之两层存有论,来分判中西哲学。西方的存有论大体是从“是”或“在”字入手,环绕该词讲出一套道理来即名曰存有论。此种存有论为“内在的存有论”,即内在于一物之存在而分析其存有性,亚里士多德名之曰范畴,康德把它转为知性之分解。因此,这内在的存有论便只是从存在着的“物”上讲,只限于现象,即就现象之存在而言其可能性之条件,依佛家词语亦可名之曰“执的存有论”,也即关于感触界的存有论。

但依中国的传统,兴趣则单在就一物之存在而明其如何有其存在,不在就存在的物而明其如何构造成。“中文说一物之存在不以‘是’字来表示,而是以‘生’字来表示。‘生’就是一物之存在。”从“是”字入手,是静态的,故易着于物而明其如何构造成;而从“生”字入手则是动态的,故易就生向后返以明其所以生。“至于生了以后它有些什么样相,这不在追求之内,因为这本是知识问题,中国先哲不曾在此着力。故中国无静态的内在的存有论,而有动态的超越的存有论。此种存有论必须见本源,如儒家的存有论(纵贯纵讲者)及道家式与佛教式的存有论(纵贯横讲者)即是这种存有论。”14此为“无执的存在论”,因为这必须依智不依识故,这是关于智思界的存有论。这种存有论即在说明天地万物之存在,不在说明万物之构造。此种存有论就函有着宇宙生生不息之动源的宇宙论。

比较分判中西哲学,是为了会通中西哲学。牟先生认为,谈中西哲学的会通,首先得从理论上有个会通的整体架构,即感触界(phenomena)与智思界(noumena),或曰现象界与本体界的两界的划分,这是古今中外的哲学所共同的,概莫能外的。在此共同的哲学架构下才可谈会通。而佛教天台宗之“一心开二门”的思想,正可用来表示这一架构。《大乘起信论》言:“依一心法有二种门,云何为二?一者心真如门,二者心生灭门,是二种门皆各总摄一切法。”真如门就相当于康德所说的智思界,生灭门就相当于其所说的感触界。中西哲学虽然都开二门,但二门孰轻孰重,是否充分开除来,就有所不同。中国哲学对于智思界方面是积极的,可以说中国几千年来的智慧心灵都在这个地方用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而对感触界的态度是消极的。西方哲学恰恰相反,在感触界方面是积极的,开出了思辨的形而上学、认识论,及引导出了经验科学,而对智思界却了解的不透。15从存有论的角度说,“一心开二门”之“生灭门”即是言“执的存有论”,而“真如门”即是言“无执的存有论”。他在《佛性与般若》中说:“一心开二门,二门各总摄一切法即是存有论的具足也。依心生灭门,言执的存有论;依心真如门,言无执的存有论。是则由实相般若进而言心真如之真常心,此乃由问题之转进所必至者。”

那么,在此共同的哲学框架下就可言中西哲学的会通,也即在现象界方面,中国哲学应该向西方哲学学习,开出知识论;而在智思界领域,西方哲学则要向中国哲学学习,开出以智的直觉之呈现来通透二界的隔阂的无执的存有论。具体而言中西哲学的会通,则要从康德哲学入手。牟先生认为康德哲学是一个会通中西哲学的必由之路,为什么要选择康德哲学呢?因为西方哲学的重客体的思维传统发展到康德那里才意识到主体性的重要,康德面临着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严重的冲突,意识到面对智思界理性常常依其思辨的超验使用而闹出种种自相冲突的问题,因此我们必须对人类的理性做出一种衡量批判,厘定清楚。康德费尽毕生精力,整理出一条道路来,意识到对智思界的把握原属于实践的智慧学,它不是思辨理性(理性之思辨使用)所能承担者。他费了极大的厘清功夫,指出我们必须从理性之思辨使用转到理性之实践使用始能证成这门学问。也即要从“观解的形而上学”转到“实践的形而上学”上来方可。

然而康德也只是原则上,理论上如此讲,而并未从心性上,经由功夫实践以全副呈露、印证或实现此真实。16这样在他那里,意志自由就只是个道德可能的逻辑上必须的理论预设,而不是一个真实的呈现。康德之论证纯则纯矣,但说到底还是西方哲学传统的概念推衍的思维方式,缺少那“原始而通透的直悟”,没有真实的内容。这就表示西方哲学没有觉悟到功夫实践上的心性之学,没有以实践功夫体现性体、心体义,没有把自价值世界下贯下来、呈现而来的真实的道德情感视为道德哲学的应有内涵,不能正视呈现,从而也就不能给人以溥博渊泉的力量,故最终只是一套空理论,是“道德底形而上学”,而非“道德的形而上学”。于是康德为了打通两层存有,就引入了审美的判断力,以来沟通二界。认为在美的判断中可感受到自然界中具体事物的美的合目的性,也即审美判断在纯净的欣趣中打通了智思界和感触界的隔阂。但正如牟先生所说,这只是“工巧的凑泊”,并不能实际解决问题。美毕竟不是善,意志之目的性与美的事物所呈现的目的性并非一回事,二者只有貌似的共通性。儒家讲“成于乐”的境界实为良知彻底呈现后达到之纯熟的化境,“是真善美之真实的合一,而美则只是由这化的境界所显出,而不是一独立的机能。”17不可以独立的审美判断去沟通二界。

所以说,康德哲学虽然做出现象与物自体的区分,且意识到主体的重要性,理论上提出实践理性必须得纯粹,但究其实,康德哲学只是“一心开一门”,只开出了感触界的生灭门,成就的是执的存有论,而没有做到一心开二门。因为康德虽然有所觉悟,但他囿于西方哲学传统的大背景,得出的结论是人类没有智的直觉,达不到对本体界的认识。而在中国传统哲学里,认为人通过实践的修行功夫而达到智的直觉,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西方人却觉得不可思议。18因为西方把此智的直觉归到上帝那里,只有上帝才是无限智心,存有论上讲,即把万物生化的动源归为上帝。但在西方,这不以存有论名之,而叫做神学,以其所肯定的那个“能创造万物”的存有是一个无限性的个体存有——上帝。19

而在中国哲学那里,此无限智心不被对象化、个体化为人格神,而为一超越的、普遍的道德本体(赅天地万物而言者),而可由人或一切理性存有来体现者,此无限智心不同于只超越不内在之人格神,而为既超越又内在之智的直觉。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2篇

关键词 中国崛起 中国外交哲学 构建

中图分类号:D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4812(2007)01002936

从国际关系的角度看,当前中国最大的特点就是处于崛起进程之中,中国外交也因此面临着一系列全新的课题。一方面, 中国崛起使得国际政治权力结构不可避免地发生改变,并使得中国的国际地位和影响力日趋上升,在世界上的利益面不断扩展,原来一些与我们并无多大关系的地区、领域和问题变得与我们紧密相关,但由此也引发了许多需要解决的新矛盾。另一方面,崛起既给世界带来了新的“中国机遇”,也使许多国家对一个在国际政治权力结构中日益强大的中国抱有种种疑虑甚至恐惧心理,花样翻新的“中国”正是出于这样的疑虑或恐惧心理;但同时,崛起也给中国带来了世界责任,并使得长期以来中国处于“弱势地位”时未能得到表达的世界理想有了表达的机会,还使中国有了去表达意愿、承担责任以及实现世界理想的能力和手段。在这种崛起背景下,面对新的外交任务和挑战如何构建具有外交理念基础性、世界观系统性以及长期稳定性的、新型的中国外交哲学,就不能不提上我们思考的日程。而中国过去虽有许多外交哲学的观念,但一套系统的、完整的、内在逻辑一致的外交哲学却不曾有过。如今,正值中国崛起,构建一套系统的、完整的、内在逻辑一致的外交哲学不仅必要而且变得可能。

一、文献回顾与概念认知

中国过去有外交政策、外交方针、外交战略、外交原则以及外交思想等种种提法,但几乎不见“外交哲学”的提法和研究。而近些年来,外交哲学和中国外交哲学已经成为国内一些国际关系学者所讨论的问题,这象征性地反映出了崛起的中国对一种基础性的外交哲学理念的需求。除了笔者自己几篇短文外,在此,有必要回顾一下相关的文献,以继承其成果、检讨其不足、认清其问题,为在崛起背景下系统地构建中国外交哲学作出参考。

基辛格的《大外交》一书大概是国内学者较早看到的论及外交哲学的书,在本书中他提出要从“外交哲学”的高度来把握国际关系,并对现实主义外交哲学观念做了发挥。[1]“用基辛格博士的话来说,就是要有‘外交哲学’,而不能仅限于把外交事务单做‘行政问题’来处理”,[2]但作为外交史著作,“外交哲学”不是它的主题,书中也未加以细致阐发。

国内学者关于中国外交哲学的文章首先来自一场学术争论。1998年第2期的《战略与管理》杂志发表了喻希来、吴紫辰的文章《世界新秩序与新兴大国的历史选择》。此文引出了张睿壮教授的争鸣文章《中国应选择什么样的外交哲学?――评“世界新秩序与新兴大国的历史选择”》,而喻希来又对张睿壮的批评作了回应,发表《外交哲学中的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答张睿壮先生》一文。

双方争论的焦点在于中国到底应该奉行现实主义的外交哲学还是理想主义的外交哲学,中国外交是应该信奉权力和国家利益,还是应该与此同时强调中国的道德理念。且不管孰是孰非,可惜的是,争论双方对于“外交哲学”以及“中国外交哲学”缺乏深入、系统的学理探讨基本上陷于西方语境中的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外交理念之争。但就像晚清时期的海防与塞防之争一样,这场争论的预设背景仍然是中国在国际上的权力及地位的弱势处境。如果中国“崛起”而为排序世界前列的强国了,思考中国外交哲学问题的思路大概就会改变。对于双方的争论,韦正翔在《战略与管理》1999年第2期发表《外交哲学的两难》一文,对美国以摩根索为代表的现实主义和以威尔逊为代表的理想主义这两种外交哲学进行了梳理,认为从认识论的角度看,它们从不同角度阐述了道德和国家利益的问题,都不乏真知灼见,并指出,这对于给开放的中国提提供一种外交哲学应是有益的启示。[3]

《战略与管理》也成为了讨论中国外交哲学最多的刊物。该刊2001年第1期又发表时殷弘与宋德星合著的文章《21世纪前期中国国际态度、外交哲学和根本战略思考》。[4]时殷弘则又在《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2期上发表《风物长宜放眼量――论中国应有的外交哲学和世纪性大战略》。作者提出,“作为一个应有长期性国际政治抱负的大国,中国需要有某种从长远来看合理的和有利的外交哲学”。这里的疑问是,何为“合理的和有利的外交哲学”?作者又言,“它一方面足以在政治文化意义上构成经久扎根于全民族意识的对外传统;另一方面能够在基本政策意义上成为(或经过简易的推理便能导出)整个历史时期内的最佳大战略,据此开发、动员和运用国家政治、经济、军事、外交和精神资源来实现其根本的对外目的” 。[5]如果说这前半句话的认识是深刻的,那么这后半句话则说的不是外交哲学本身的问题,而是中国的“世纪性战略选择”。作者又阐述了中国应该成为一个“正常”国家和创新型国家这“双重的自我认定取向”,并将这一点与另外两点,即“根本性的国家目标”(必须在既定的基本环境中追求实现和保持基本安全、基本富裕,并且争取逐渐成为 世界强国)和“中国的世界态势”(即对西方发达国家既有防范又有斗争也有协调和顺应,而且协调和顺应总的来说应多于防范和斗争)并列为“中国在21世纪应有的外交哲学”。客观地说,作者没能区分中国外交哲学和中国国际战略及外交策略的关系,关于“中国的世界态势”在名称上也令人费解。

针对前些年成为舆论焦点的“对日新思维”主张,张睿壮在2003年第12期的《世界经济与政治》上撰文《“搁置历史”还是“出卖历史”――从“对日新思维”看中国的国民性和外交哲学》,[6]主要批判了那种无条件让步的软弱的外交哲学,再次强调了他一贯认定的注重实力、以国家利益为核心的现实主义外交哲学。

直接以中国外交哲学为题的论文,还有刘晔、丁乔在《探索与争鸣》2001年第7期所发表的《中美关系与中国外交哲学》[7]与门洪华在《教学与研究》2005年第4期所发表的《中国外交哲学的演变》。[8]前文由于全文没有注释,而文中的许多话语以及核心观点直接照搬自于时殷弘《风物长宜放眼量》,无疑有抄袭和剽窃之嫌,学术贡献自然也就无从谈起。后文表明要“从哲学的视角剖析中国外交思想及其实践,从哲学观、时代观、秩序观、格局观等方面剖析中国外交哲学的基本内容,从独立自主和平外交、多边主义与双边主义相结合等方面论述中国外交哲学的具体表现,以求深刻把握中国外交的脉搏”。但文中所表达的“从哲学观来剖析中国外交哲学”或论述中国外交哲学的“哲学观”属于同义反复,而且文中又说“外交哲学思想无疑是最具有深远影响力的软实力,构成了一国外交哲学思想基础和现实判断背景”,其同义反复所显示的逻辑混乱可见一斑。在写作思路上,该文又有明显套用范文于2001年发表在《北京行政学院学报》上的《应当重视对中国外交的哲学研究》[9]一文的痕迹,因为范文的这一文章也表明要从哲学上认真研究中国外交的许多问题,包括中国外交的时代观、价值观、主体观、方法论、思维观、人权观和前进观等。这里的问题是,“从哲学视角”剖析中国外交,或者说对中国外交进行哲学研究,就等同于中国外交哲学吗?显然不是。而作为外交政策的多边主义或双边主义,是不管信奉什么样的外交哲学的国家都可以采用的,与外交哲学又有何联系呢!

此外涉及外交哲学或中国外交哲学的文章还有许一多、周俊峰发表于《长白学刊》的《实用主义:美国的外交哲学》,[10]说的是美国实用主义的外交哲学观;以及郭学堂发表于《国际观察》的文章《国际主义与中国外交的价值回归》,[11]其中一部分专门论述了“国际主义与中国的外交哲学”,强调了“和合”等传统文化价值观对于中国外交哲学的意义。

在专著方面,赵汀阳的《天下体系》[12]由于主要探讨了返回世界舞台中心后的中国的世界观念、世界责任和世界制度等政治哲学问题,可以看作一部中国外交哲学著作。最早致力于系统地研究中国古代外交思想的学者叶自成教授在其著作《春秋战国时期的中国外交思想》,[13]明确地使用了“孔子的外交哲学”、“孟子的外交哲学”、“老子的外交哲学”和“庄子的外交哲学”等提法,并对其内容作了阐述。

当然,以上文献只有少数几篇对外交哲学做了概念上的界定,表明作者对外交哲学概念的认知,但这些认知有得也有失。其中门洪华文中认为,“一般而言,外交哲学指的是特定历史文化背景下产生的、对外交政策和外交实践具有长期指导意义的政治哲学思想或价值观念” 。而与之相区别,“外交思想则更加直接地代表一个国家占主导地位的对外意图和该国的总体利益”。许一多、周俊峰的文章中则更简单地认为,“任何一个国家的外交都有自己的哲学指导思想,这就是该国的外交哲学”。这里,前一种说法将外交思想与外交哲学分开过于随意和勉强,没有外交思想怎么能有外交哲学呢?其对外交思想的表述则更经不起推敲。而由于哲学是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统一,所以也不能将外交哲学定义为只是“政治哲学思想或价值观念”,而不顾其方法论涵义。后一种说法也似是而非,因为事实是,每一个国家的外交都有可能受某种哲学理念的指导,但大多国家却并没有自己的外交哲学。这里的问题在于,哲学是系统化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就像每一个人都有一些哲学观念但并非都是哲学家一样,每一国家的外交背后都存在哲学观念,但大多并不系统,所以也就没有外交哲学。本文之所以要立意构建中国的外交哲学也基于此种认识,而并非要去构建已经存在的东西。虽然在日常语言中,零散的甚至内在不一致的“外交哲学观念”也往往被等同于“外交哲学”,但作为学理探讨的基础,必须明确“外交哲学”是“外交哲学观念”的系统化。此外,范文在《论外交哲学》一文中从外交学、哲学和外交哲学三者研究范畴的关系和学科分划角度论述了对外交哲学的认知,指认“外交哲学是外交理论和政策的灵魂”,但未能揭示外交哲学的本质含义。

一般而言,外交是以国家为基本单位的对外交往活动,又是“政治的延伸”,因此,外交哲学实质上是国家政治哲学的延伸,即国家政治哲学在外交领域中的体现。国家政治哲学的不同,正是不同国家产生不同的外交哲学的基本原因。而国家政治哲学的核心是对国家本质的认识,以及对国家在国际社会中性质的认定,如国家是理性自私的还是可利益共享的,是能够和谐共处的还是必定为权力和利益而斗争“至死方休”的。外交哲学与外交政策、外交战略、外交策略等概念的根本区别在于,外交哲学具有外交理念基础性、世界观系统性以及长期稳定性。崛起的中国面对一个更加纷繁复杂的世界,所需要的正是去构建这样的一套外交哲学。

二、中国崛起的背景性意义

由于过去并不存在一套系统性的中国外交哲学,而且时代和国际环境也已经发生很大了变化,我们现在探讨中国外交哲学的构建正是以中国崛起为背景的。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基于中国崛起这一背景,我们的外交局面、任务、能力、责任、目标和理想等都将大不一样,我们的外交哲学观念也就包含不同的涵义。简言之,中国处于崛起的时代,当然需要与未崛起时代不同的外交哲学。因此,中国崛起对于如今我们构建中国的外交哲学,就具有背景性意义。

但由于对“崛起”概念的理解不同,国内外对中国是否正在崛起或已经崛起存有很大争议。而对于我们要构建中国外交哲学来说,弄明白这一点又是基础性的工作。那么,如何界定一个国家在世界上的“崛起”才比较恰当呢?这里有三点需要分辩:一是“在国际体系中”。如果一国尚未进入整体的国际体系之中,甚或世界尚未构成一个体系,那么无论一国的力量再如何强大,也对世界的其他地区缺乏直接和深切的影响,并且与其他地区的国家不具有联系和比较的意义,比如古代中国的汉唐之于西方,或罗马帝国之于美洲的印第安人国家,那么“崛起”就无从谈起。人们总是从某一具体的国际体系来谈国家崛起的。二是,一国的力量(综合国力)达到国际体系中的“世界前列”水平。这是崛起的一个绝对性指标。虽然有些国家的力量也有很大增长,但因受各种资源和因素的限制,其永远也难以到达世界前列水平,至多成为一个地区性的有影响的国家,不能对整体性、世界性的国际体系或基本的国际力量结构产生实质影响,那么就不能说它在世界上“崛起”了。很显然,今天人们谈论中国崛起,决不是谈论中国能否成为一个有地区性影响力国家的问题,而是能否成为世界主要强国的问题。三是力量增长的“快速性”。这出于人们对“崛起”概念的一种直觉感受,人们对于“崛起”首要的感觉当然是指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在较短时期内快速地得到了大幅增长。若一国力量的增长缓慢,即使持续增长多年,人们也是难以感受到它的崛起的。何况总有一些力量增长快速的国家使得这种增长缓慢的国家不可能成为力量居于世界前例的国家。辩明这三点后,我们可以说,所谓“崛起”,就是一个处于国际体系中的国家其综合国力在较短的时期内得到快速的增长从而达到世界前例的水平。

依以上三点来对照中国――这个已经是全球性国际体系中重要成员的国家,在近30年来经济增长速度居于世界首位,1979-2005年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年均增长9.6%,“国民经济实现快速增长,综合国力跃居世界前列”。[14]根据阎学通教授的研究,如今中国的综合国力(综合实力)地位排序已经是世界第二。[15]这样,“中国崛起”已经是一个事实性的判断。

之所以要强调中国崛起的背景性意义,在于崛起为中国外交哲学的构建解决了三大基本问题:其一,解决了外交哲学的时代性特点和为什么目的服务的问题。不同时代必然赋予一个国家的外交理念、思想和哲学认知以不同的特色,国家弱小时的主要外交哲学观念可能是对如何强大起来的思索,国家被别的强权国家所压制时的主要外交哲学观念可能是争取独立自主问题。同样,一个在国际体系中崛起的国家,其外交哲学应该更有世界眼光及“王者风范”。在崛起背景下构建的外交哲学,也只能是为国家崛起后或崛起进程中的外交的目标服务的。其二,解决了中国外交哲学的文化取向这一根本问题。中国崛起意味着中华文明的伟大复兴,同时意味着民族文化自信心和自豪感的回归,中国文化的基本价值观念也将在这个长期被西方文化和观念所主宰的世界上凸现自己的价值。中国外交哲学当然要体现中国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念,因此,中国外交哲学以中国传统文化理念和价值观为基本取向就顺理成章。而当中国在国际社会的力量还弱小时,外交哲学以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为取向就会显得说服力不足。其三,解决了中国外交哲学在实践中所需要的能力问题。哲学不仅在于认识世界,而且在于改造世界,中国外交哲学也是要付诸实践的。但再好的外交哲学构想,再具有道德理想的外交哲学观念,如果没有保证它实践的力量或能力,也只能是空中楼阁。而中国崛起,正可解决中国外交哲学在实践中的力量支持问题。

三、构建中国外交哲学的理由及方向

首先,最简单直接的理由在于,崛起的中国必须以新型的外交哲学化解由崛起本身所带来的外交矛盾和压力。与中国崛起进程相伴随的是国际安全结构和经济利益格局的改变,由此给中国外交带来了种种矛盾和压力,其中尤以“中国”为甚。冷战后十多年来,“中国”总是换着花样不断翻新,说明西方国家总以它们自己的看待国际政治的习惯思维和外交哲学来看待和思考中国,从而对一个在文化传统和文明形态、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取向与之不同的中国走向崛起的不习惯和担忧。在这样的认识下,一些西方大国对中国的遏制战略也隐约可见。中国崛起是否就是要与西方国家或其他国家争夺权力和利益,中国是否在崛起之后仍然能够与西方世界和平共处,这些问题必须用中国新型的外交哲学来回答。同时,中国外交作为行政事务处理时常见的不协调、自相矛盾等问题的解决也有赖于一套系统的外交哲学。

其次,崛起之后的中国必须确认自己不同于西方强权的权力性质和国家性质,在外交哲学上中国必须超越西方。当今世界主流的国家理念和外交哲学都来自西方近代以来的传统,认为国家是“理性”和“自私”的,在追求“国家利益最大化”,因此在一个无政府状态的国际社会,对权力和利益的争夺是必然的。西方的国际关系学说有很多,但以“权力”和“利益”为核心的现实主义却是其永远不变的传统。但现实主义的结果,在传统上是国家之间“安全困境”的产生,各个国家的理性却导致“集体非理性”,战乱与祸害不断;在新近的重要表现,则是滋生了无休无止的国际恐怖主义。国际恐怖主义的泛滥,事实上是这个以西方国家哲学和外交哲学为基础的国际政治体制的耻辱和失败。讲求国家的理性和自私本性,讲求对权力和利益的争夺,其直接的结果必然是弱肉强食,整个国际社会陷入一种丛林法则之中。一边是少数大国权力与财富的积累,即西方的那些强权国家,另一边是许多国家的衰弱的积累并成为“失败国家”。这种极其不平等的国际地位和实力差距既然由理性、自私的国家哲学产生,就不可能由信奉这种国家哲学的国家来解决。美国的反恐也不过是一场巨人与影子之间的战争。其结果,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其人民却生活在没有安全保障的威胁之中。而崛起的中国既要避免像过去的世界性大国那样陷入争取“权力”和“利益”的循环逻辑困境之中,又要避免因强大和自私而失去国际政治的基本正义与平等诉求,不然,崛起反而会成为巨大的负担。但权力和利益的现实主义在中国也有着深厚的土壤,权力越大,追求更大权力和更多利益的诱惑也就越多。中国能否超越现有国际政治体制的根本困境,能否超越“霍布斯式”的西方现实主义国际关系哲学和外交哲学在于崛起的中国如何确认自己的权力性质和国家性质。崛起的中国要做新型的世界大国,而不走西方列强的老路,这是中国的国家抱负。为此,就要确立一种新型的外交哲学。

再次,崛起中国的世界责任。崛起的中国要承担更大的世界责任,这是一个无须论证的命题。中国人一向来有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优良政治文化传统,在崛起之后既不会逃避自己的“天下”责任,也无法逃避这种责任,因为更广泛的利益关系以及对一个更和谐美好世界的理想,都会推动中国去承担更多的责任。中国事实上也已经力所能及地承担越来越多的世界责任,从世界经济到国际安全、从反核扩散到维和、从发展到合作、从环境治理到减少贫困等等领域都可看出。随着中国崛起,别的国家对中国之世界责任和世界作用有着的更高期待也是理所当然的。如今,美国等一些西方国家都希望崛起的中国成为现有国际体系中的“负责任”的国家,美国前副国务卿佐立克在2005年9月21日对美中关系委员会所作的《从成员到责任:中国向何处去?》的演讲,[16]就是这种态度的典型反映。而韩国国会议长金元基在2006年初所表达的“中国是世界性的指导国家”[17]的认识,则可以说代表了广大发展中国家和中国周边国家对崛起中国之国际地位的认同和世界责任的期许。“对世界责任,而不仅是对自己国家的责任,这在理论上是一个中国哲学视界,在实践上则是全新的可能性……”。[18]总之,崛起中国对世界责任的承担,要求中国构建一种新型的外交哲学。

再其次,是崛起中国的自我表达需要。崛起的中国有必要表达自己关于世界理想的文化观念。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崛起的中国或可能只是个 “哑巴巨人”。崛起的中国断不可能只做物质性权力上的大国,而在文化和外交哲学上成为西方强权的追随者,或一个没有自主哲学精神的国家。过去在国力弱小时“国弱言轻”,我们未能得到表达的或即使表达了也不被重视的基于中国文化主体性的世界观念在崛起后应该得到充分的表达,而外交为这种表达提供了最多的机会。中国的崛起,事实上意味着中华文明的伟大复兴。在五千年历史积淀下来的文明中,中国对于世界或“天下”有着一套独特的看法,形成了以追求一个和谐世界为目标的哲学理念。崛起的中国“要说出”自己文化传统本色的世界观念,要表明自己在世界舞台上的主角身份,构建并实践系统的中国外交哲学可能是最好的表达。

最后,为了在长远的道路上追求一个“向善的世界”。人类总是在追求一个更完善的世界,这是人类社会进步的最基本的动力。如果说这种对“向善的世界”的追求会在物质生产方面受自然和客观条件的限制,那么调节人类社会不同民族国家间的关系却是可行的。而当前的世界甚至在未来较长时间里仍将是一个由西方主导的、不和谐的世界。这里,平等和正义受到国家理性的嘲弄和强权政治的蹂躏。这是一种只有少数大国和强国“活得好”而其他大多数国家“活得不好”的国际秩序,这种秩序包含内在的制度性缺陷,而作为主要行为体的“理性自私”的国家,往往缺乏一种向善的国际伦理。的确,外交的首要任务是维护国家利益,但是如果外交只是从自身国家利益出发,而不考虑人类整体的“向善的世界”追求,那么人类世界的前景会是暗淡的。崛起的中国不必去做大战风车的唐吉诃德,但是,一个对“向善的世界”持有理想的民族是健康、磊落和积极向上的。中国的外交哲学可以在这方面有所作为,至少对于西方现实主义的外交哲学可以起到一些“纠偏”作用。

四、构建中国外交哲学的相关性原则

由于中国尚处于崛起进程之中,离一个真正崛起的国际地位还有很大差距,以中国崛起为背景而构建中国外交哲学也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基于对上述构建中国外交哲学理由与方向的认知,笔者提出构建中的中国外交哲学应包括的基本要义:一是立足于中国文化主体性,二是以推动建立一个和谐世界或和谐的国际社会为长远目标,三是发掘和梳理中国文化视野中独特的政治哲学观念,揭示传统的思维方式之于中国外交哲学的意义,四是超越“国家利益最大化”的国际关系现实主义,追求“天下太平”的世界理想主义,五是将以人为本的世界关怀作为中国外交哲学的伦理基础。[19]但是,目前提出的构想大概只能是不完整的,而为了最终构建起一套系统的、完整的、内在逻辑一致的并具有外交理念基础性、世界观系统性以及长期稳定性的、新型的中国外交哲学,我们还须对以下几大相关性原则问题加以辩明:

其一,关于马克思主义对于中国外交哲学构建的意义问题。这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但也是一个很清楚的问题。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国际政治观念其实就是追求国际社会的阶级正义、民族平等而最终达致一个和谐发展、共同繁荣、高度自由的共产主义社会。这应该是构建中国外交哲学的指导思想。作为“中国的”外交哲学,前文强调了以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为取向,而中国传文化的核心价值观正是强调和谐、正义、平等、利益共享以及大同世界理想,这与马克思主义具有一致性。另外,由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庞杂,如何梳理出一套有关中国外交哲学的话语体系并辨别价值观念的合理性与正当性也只能是依据马克思主义。事实上,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已有80多年的传统,已是中国政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外交哲学正是要在实践中应用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国际政治观和外交哲学观。

其二,关于反对强权政治与主持国际正义问题。西方国家由于理性自私的国家哲学观和外交哲学观,一些发展中国家也由于受现实主义和实用主义国家哲学观念的浸淫,强权政治在国际社会中几乎是一种常态。但强权政治以及由之导出的霸权主义和新帝国主义是对国际正义的违背,是对他国利益和平等地位的威胁,也因此是许多国际纷争和乱局的根源。中国外交一向有反对强权政治、反对霸权主义和力所能及地主持国际正义的传统。崛起的中国,当然更有能力来主持国际正义,协调解决矛盾,反对强权政治。但是,崛起的中国事实上也成为了一个“强权国家”(great power,这是一个客观性概念),是否会因成为一个既得利益者而不再反对强权政治或与别的强大国家合谋利益,从而放弃了主持国际正义的传统了呢?毕竟,在国际政治中,权力和利益的诱惑是很大的。因此,中国外交哲学必须表明,崛起的中国仍然是反对强权政治与主持国际正义的国家。

其三,尊重文明多样性问题。近代以来,由于西方的经济发展走在世界的前头,西方的文化和价值观念在世界上得到广泛传播,西方自身也往往把自己的文明样式当作“普世文明”,而把其他文明当作需要改进的落后文明。而在外交实践上,由历史形成的文化传统、政治社会体制、价值观和发展道路的差异等都成了西方强权国家干涉他国内政的借口,因此导致了许多“文明的冲突”。而在传统上,中国文化具有巨大的包容性,尊重文明多样性是中国文化和哲学精神的应有之义。如今正在崛起的中国已经把尊重文明多样性作为外交的基本原则,并推动将这一原则写进了上海合作组织的国际性文件中。[20]在系统的中国外交哲学的构建中,无疑应该把尊重文明的多样性作为重要的基本外交原则和外交哲学精神,从而超越一般的外交政策层面而上升到哲学高度。过去我们讲外交时往往只注重于物质利益层面、国际政治权力分配层面和政策的行政层面,而只有尊重世界文明的多样性才能达致费孝通先生所说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21]的和谐世界境界。可见,尊重文明多样性应是中国外交的长远目标――建设和谐世界的一个哲学基础。

注释:

[1] 范文:“论外交哲学”,载《新视野》2006年第6期,第59页。

[2] 亨利・基辛格:《大外交》(顾淑馨、林添贵译),海南出版社,1998年版。并参见金灿荣为此书中译本写的序言:《基辛格其人其书》。

[3] 韦正翔:“外交哲学的两难”,载《战略与管理》1999年第2期。

[4] 时殷弘、宋德星:“21世纪前期中国国际态度、外交哲学和根本战略思考”,载《战略与管理》2001年第1期。

[5] 时殷弘:“风物长宜放眼量――论中国应有的外交哲学和世纪性大战略”,载《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2期。

[6] 张睿壮:“‘搁置历史’还是‘出卖历史’――从‘对日新思维’看中国的国民性和外交哲学”,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03年第12期。

[7] 刘晔、丁乔:“中美关系与中国外交哲学”,载《探索与争鸣》2001年第7期。

[8] 门洪华:“中国外交哲学的演变”,载《教学与研究》2005年第4期。

[9] 范文:“应当重视对中国外交的哲学研究”,载《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01年第5期。

[10] 许一多、周俊峰:“实用主义:美国的外交哲学”,载《长白学刊》2002年第5期。

[11] 郭学堂:“国际主义与中国外交的价值回归”,载《国际观察》2005年第1期。

[12] 赵汀阳:《天下体系――世界制度哲学导论》,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

[13] 叶自成:《春秋战国时期的中国外交思想》,香港社会科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03年版。

[14] :“走向辉煌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载《求是》2006年第10期。

[15] 阎学通:“中国崛起的实力地位”,载《国际政治科学》2005年第2期(总第2期),第23页。

[16] Robert B. Zoellick,“ Whither China: From Membership to Responsibility?” Remarks by Deputy Secretary of State Robert B. Zoellick at National Committee on U.S.-China Relations’s Gala Dinner, New York City, September 21, 2005.

[17] 徐宝康:“韩国国会议长:‘中国是世界性的指导国家’”,载《环球时报》2006年1月6日。

[18] 赵汀阳:《天下体系――世界制度哲学导论》,第3页。

[19] 由于篇幅问题,笔者将另外撰文更细致地阐述这些构想。

[20] 《上海合作组织五周年宣言》,省略/zxbb/2006-06/15/content_751.htm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3篇

在西方,技术哲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哲学学科,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但在中国,到目前为止也只有近40多年。在改革开放初期(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也即我国技术哲学的酝酿兴起阶段,经过长期的闭关自守、盲目排外之后,对于西方技术哲学乃至西方学术,国内存在大规模引入的现实需要。在这期间,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家之后的西方哲学家的论述和著作,相继被翻译引进到国内。在这场传播西方的运动中,西方技术哲学著作的翻译是比较引入注目的。在西方技术哲学刚被传入中国的这一阶段,介绍西方技术哲学的期刊论文数量并不多,中国知网中只有寥寥可数的几篇论文,而且几乎都是翻译性、介绍性的。从的先后顺序来看,1978年,《哲学译丛》吴伟翻译了法国技术哲学家T.赛雷佐埃的《美洲的技术哲学》一文。该文指出,自1965年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圣巴尔拉民主研究所召开座谈会之后,技术哲学作为一门新学科在美洲便开始出现。T.赛雷佐埃通过整理美洲技术哲学研究人员的研究成果,将美洲技术哲学的讨论议题概括为:技术与价值、科学与技术在价值上的中性问题、技术社会以及虚无主义等问题。1982年的《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第一期对西德柏林技术大学的弗里德里希(FriedrichRapp)教授的《分析的技术哲学》(AnalyticalPhilosophyofTechnology)一书进行了介绍。介绍指出,弗里德里希在书中全面论述了刚刚在欧洲兴起的技术哲学的历史及近况,并作出了批判性的评价,引起了德国乃至欧洲大陆众多学者的讨论。弗里德里希认为,技术现象的复杂性要求人们进行多方面的考虑,包括人力和物力的先决条件以及技术推断与技术行动的方法和结构。介绍还指出,弗里德里希的著作将引发技术哲学、科学哲学、普通哲学、科学技术史以及社会学的学生与研究者们的兴趣。同年,刘东珍发表了《技术论的形成——日本技术论研究》的文章,概述了以户坂润为首的日本唯物论研究会提出的技术论。刘东珍指出,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户坂润、科技史家冈邦雄、技术哲学家三枝博音为首的唯物论研究会,将日本技术论的研究与马克思的技术观相结合,形成了日本的技术论理论。刘东珍的文章,可以说是首次在国内概述了日本技术哲学发展的基本轮廓。陈昌曙教授也于1982年发表了《简论技术哲学的研究》一文,简要介绍了技术哲学在德国、美国、日本和苏联的发展状况,还特别提到了德国技术哲学家凯普(E.Kapp)的《技术哲学纲要》和斯基默的《技术哲学》这两部著作。他指出,西方技术哲学所讨论的问题主要包括:技术的概念、技术进步的动力、技术进步和技术革命的关系、技术在社会中的地位及作用以及技术史研究的原则与价值,等等。通过对国外技术哲学发展脉络的梳理,陈昌曙就技术哲学的研究对象、研究内容、研究范围和研究思路进行了全面论述,为国内技术研究研究开辟了一条新道路。1983年,邹珊刚在《汉江论坛》发表了《技术与技术哲学》一文,提出国外的学者已经将技术哲学研究看成是现代思维的新倾向和哲学的新潮流。他介绍到,亚历山大•S•柯亨斯基的《哲学与技术——现代思维新的倾向》、M•邦格的《技术的哲学输入与哲学输出》、E•卡普的《技术哲学导论》、Z•《技术哲学》等专著都强调了在技术思想中研究技术的哲学的重要性。邹珊刚还指出,随着我国技术哲学研究的兴起,吸取外国技术哲学研究的优秀成果显得尤为重要,但是这种吸取必须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从而建立起具有我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新分支——技术哲学。邹珊刚的文章概括起来有两个基本点:一是强调国外技术哲学对我国技术哲学发展的重要性;二是强调以马克思主义指导国外技术哲学的传播。

二、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西方技术哲学在我国传播的特征

这一时期,西方技术哲学也开始抵达久违的中国文化界,并呈现出这样三个特点:

第一,翻译介绍西方技术哲学的工作开始起步。总的来说,随着我国技术哲学的酝酿兴起,国内学者开始关注西方技术哲学的经典文献,不过还尚未开始系统的介绍,还停留着为数不多的简单翻译传播上。从知网的文献记录来看,这一阶段翻译介绍西方技术哲学的研究文献主要是《哲学译丛》、《国外社会科学》、《世界科学》、《哲学研究》、《现代外国哲学社会科学文摘》等杂志的一些译文、介绍性研究论文。可以说,这些翻译研究成果给国内技术哲学研究开启了一道思想启迪之门。

第二,科学技术哲学成为自然辩证法改革开放的一扇窗。改革开放以来,被久闭的国门再一次被打开,国外的新思想、新知识、新学科蜂拥而至,许多跨学科、交叉学科、新兴学科以及边缘学科研究遍地开花。“老三论”(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科学学、科技政策、科学哲学、技术哲学等都在国内落地发芽。西方技术哲学主要流派的代表人物的重要论文、著作的被翻译出版,同时研究介绍西方技术哲学的本土著作也开始出现。到70年代末,科学哲学作为自然辩证法中一支用马克思主义观点理解和批判西方资产阶级哲学的哲学流派,吸引了一批哲学爱好者的研究兴趣,并使之最后成为与国内已有的自然辩证法哲学传统相区别的另一种传统。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4篇

性、文化要素的可分离性与可相容性出发,通过批判与会通、分析与综合、解构与建构,实现文化的综合创新。就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而言,贯彻“综合创新”的方法论原则,就是要站在世界哲学史高度,体会“一本万殊”之理,承认相反之论,从杂多中求统一,从矛盾中求会通,努力实现中国传统哲学的现代化与世界化和西方哲学的本土化和中国化,在对中国传统哲学的解构与重构中,会通古今中西,以求达到综合与创造、继承与创新的统一。这正是通过“综合创新”方法所要实现的研究中国哲学史的目的和理想目标。20世纪中国哲学和中国哲学史研究方法的探索也说明了这一点。

对中国哲学和中国哲学史研究作出了突出贡献的冯友兰先生,在对中国哲学史研究方法的探索中,就已经开启了中国哲学史研究方法的综合创新之路。这具体表现在:一是明确地将西方哲学的逻辑分析方法和中国哲学的直觉主义相结合,建构了一套哲学方法论与哲学史方法论———“正的方法”与“负的方法”。二是在援引西方哲学 包括实用主义和新实在主义 的观念和方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观点和方法来改造中国传统哲学的观念和方法上,在一定的层次上,使得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和科学主义的方法、人文主义的方法相结合;而这一结合是在他力图把中国传统哲学、西方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打通并适当地结合起来的过程中实现的,他也因此形成了一种综合的中国哲学史方法论。

历史地看,在跟冯友兰先生同时或稍后的一些中国哲学史家也都在不同的层面上、不同的范围内,探索并尝试融贯、综合各种治中国哲学史的方法,以求建构中国哲学史方法论。如三四十年代的张氏两兄弟 张申府先生、张岱年先生 就尝试“将唯物、理想、解析,综合于一”以建立“解析的辩证唯物论”,倡导和运用逻辑解析方法,并将解析法和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结合,来研究中国哲学史。张岱年先生于30年成的《中国哲学大纲》,既运用了逻辑分析方法又运用了唯物辩证法,奠定了张岱年先生一生坚持以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观点和方法研究中国哲学史的方法论基础。张岱年先生于80年代初撰写的《中国哲学史方法论发凡》一书,从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统一出发,主张根据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的基本原理来分析和研究中国哲学史;并认为研究中国哲学史的正确方法,就是根据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的基础原理来分析研究中国历史上每个哲学家的哲学思想,阐明哲学发展过程的客观规律。而应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来研究中国哲学史要坚持四个基本原则:第一,坚持哲学基本问题的普遍意义,注意考察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斗争与相互转化;第二,重视唯物主义的理论价值及其在哲学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作用;第三,坚持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观点,对于阶级社会中的哲学思想进行切合实际的阶级分析;第四,坚持发扬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的学风,对于哲学史的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在此基础上,对于哲学思想的阶级分析方法,哲学思想的理论分析方法,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哲学遗产的批判继承,以及整理史料的方法等等,作了较为全面、系统、精密的分析和论述,基本上确立了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史观和方法论为主导的中国哲学史方法论。可以看出,张岱年先生的中国哲学史方法论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将古今中外不同的方法加以融贯、整合,并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史观和方法论的统帅下达到了“综合创新”。

事实上,80年代特别是90年代以后,研究方法和研究视角的多元化已成为中国哲学史研究的主流。如方克立先生曾明确指出,中国哲学史研究方法和研究视角已呈现多元化趋势。他主张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哲学史观和方法论的指导下,运用多种方法来研究中国哲学史,如中国旧有的汉学的方法和宋学的方法,西方现有的解释学方法、发生认识方法、结构主义和后现代解构主义的方法,以及文化人类学、宗教社会学和认知心理学等,以便在各种研究方法的功能互补中,揭示中国哲学史多方面的丰富内容。又如刘文英先生强调今天研究中国哲学史采用的各种方法都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并主张将中国传统哲学的汉学的方法和宋学的方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方法与逻辑方法,以及语义分析方法、结构分析方法、解释学方法与比较方法等等,加以整合或综合,以实现不同方法的特殊的功能和价值。这可以说是一种理性、开放、公正、平实的态度,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显然,他们所坚持的马克思主义,已不是以往那种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而是经过重新理解和诠释并加以发展了的马克思主义。这样一种以马克思主义为主导、综合古今中外各种研究方法论的探索,体现的正是“综合创新”的路向。

海外华人学者傅伟勋先生自70年代初因探讨老子之“道”所蕴涵的哲理而触发诠释学构想,经过20多年的艰苦探索,基本上建构起了中国哲学 史 方法论———“创造的诠释学”。从傅伟勋先生所建构的“创造的诠释学”方法论看,它实际是中西哲学方法论的融会贯通。诚如傅先生自己所说,“创造的诠释学”的“建构与形成有赖乎现象学、辩证法、实存分析、日常语言分析、新派诠释学理路等等现代西方哲学中较为重要的特殊方法论之一般化过滤,以及其与我国传统以来考据之学与义理之学,乃至大乘佛学涉及方法论的种种教理之间的‘融会贯通’”。所以,他的“创造的诠释学”便具有一种辩证开放的性格。显然,傅伟勋先生在建构中国哲学 史 方法论时,仍然走的是综合古今中西以求创新的道路。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5篇

“管理哲学既囊括管理学知识,又涵盖了哲学知识,是一门交叉性很强的新兴边缘学科。”[1]具体而言,管理哲学是以管理学基础理论为主框架,以相关哲学理论为分支的一门学科。我国管理哲学研究起步较晚,一方面基于我国传统哲学理论为蓝本,构建了中国式的管理哲学;另一方面借鉴国外管理哲学内容,结合我国政治、文化、经济、制度等国情,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管理哲学。尽管中国管理哲学是构建在中国企业适宜的土壤之上,但在实际应用中仍然面临各种各样的困境。

一、中国管理哲学解构

哲学实质上是研究世界观与方法观的问题,探讨事物本质及其运行的相关法则。中国哲学产生于春秋战国的轴心时代,是中华民族思想灵魂的基石,早已在人们思想意识里根深蒂固。它制定了人们的行为规范,是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制度等框架的基础,构成了社会结构的方方面面。而管理作为维持社会秩序、规范人们行为的基本手段,必须遵循哲学思想。也就是说,哲学所研究的是管理方法与管理原则问题。“故中国管理是从中国哲学中分离出来的。”[2]中国管理研究必须植根于中国哲学的丰腴土壤。

(一)中国管理哲学的演进

研究管理哲学必须植根于基本国情与历史文化,特别是中国这样具有璀璨历史文明的国家,适宜中国的管理哲学必定带有浓郁的中国特色。研究当代中国管理哲学的思想、观点,必先追溯中国古代管理哲学思想起源。

我国古代管理哲学思想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有的学者也将这一时期命名为我国哲学思想的“轴心时代”[3]。这一时期我国哲学界呈现了百家争鸣的景象,对后世影响较深远的儒、道、墨三家哲学思想皆出于这个时代。一是“重伦理、施仁政”的管理哲学思想成为后世我国社会政治、经济发展的基本原理,也奠定了“人情”在我国社会的特殊作用,成为具有中国特色的管理哲学现象;二是大行“中庸”之道的管理哲学理念,成为后世标榜的行为准则,其“致中和”“时中”等哲学思想深深影响了中国管理哲学的发展;三是“无为”管理哲学为中国式管理哲学发展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四是“德政”管理哲学衍化为“以人为本”的管理思想,为管理艺术提出了更高境界。

(二)中国管理哲学的使命

中国管理哲学作为时代玉成的智慧结晶,在推动管理哲学学科建设、促进社会发展方面肩负重要使命。

首先,中国管理哲学应作为管理实践工作的思想和灵魂。管理本身应尊重人性和人的尊重,融入哲学理念可使管理更贴近人的思想,突出“人”在管理活动中的主体地位。另外,管理关系本身是一对矛盾体,即“管理者”与“被管理者”,“管理者”作为管理活动的发起人和承载者,具有主动性;而“被管理者”作为管理活动的被承载者,缺乏主动性。运用哲学思想来实施管理,可有效消除矛盾,使“管理”与“被管理”之间充满人性化。现代管理已不再是管理技术的革新,更需要管理文化、管理艺术的融入,而这些恰恰是哲学思想的范畴。从这一角度来看,中国管理哲学已承载了管理实践工作的指导职能,是管理实践工作的灵魂。

其次,中国管理哲学促进管理科学建设与发展。纵观历史,管理思想的演进是以管理哲学革新为标志的,凝聚了管理哲学创新的智慧结晶。可以看出,管理哲学不仅仅是管理科学发展的点缀,而是管理科学发展的柱石,管理哲学为管理艺术的发展搭建了桥梁,而管理艺术是提高管理科学与管理实践工作的软实力。所以,中国管理哲学不仅推动了管理学科的建设,更是管理实践方法革新的源动力。

(三)中国管理哲学的内涵

当代中国管理哲学是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内核来构建研究方法、研究对象的;而传统管理哲学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的基石,也将作为当代中国管理哲学的理论积淀。

具有中国特色社会的管理主体是人民群众。也就是说,中国管理哲学研究的主体是“人”,研究客体是“人”“财”“物”“信息”和“技术”等社会元素。中国管理哲学的理念基础是“人性论”,这一点也与中国传统管理哲学思想中“性善论”与“性恶论”有一定的继承性。

二、中国管理哲学面临困境

随着经济发展,人们对管理的认识越来越强,已从管理科学向管理哲学时代迈进,管理方法中融入哲学思想已成为必然趋势。研究中国管理哲学,一是要解决管理理论与管理实践的冲突问题,二是要解决盲目借鉴、硬性照搬国外先进理论经验的问题,三是解决传统管理哲学的继承与发扬问题。

(一)理论与实践的冲突

任何理论都需实践活动的磨砺来检验,而任何实践活动都需要以理论为指导。因此,理论与实践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中国管理哲学也不例外。从学科内在因素分析,一方面理论知识往往是实践经验的总结,是以实践经验为依据的,故理论知识多滞后于实践活动;另一方面中国管理哲学是基于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属性的理论知识,无太多可借鉴之处,故在学科建设上属于“摸着石头过河”,出现理论与实践的冲突在所难免。

从外在环境来看,我国正处于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社会转型期,传统管理理论受到来自新形势、新环境的挑战。外在大环境正在迫使中国管理哲学发生变化。这是通过实践活动促使理论革新的时代。一些优秀企业的成功经验说明实践已经走在了理论前面,反过来迫使理论发生变革,进而形成了理论与实践的冲突。

(二)古为今用的冲突

我国古代璀璨的文化宝库确实值得今人好好继承与发扬。特别是中国古代管理哲学所形成的年代,正是我国哲学史上著名的“轴心时代”,是后世我国社会思想体系构建的核心。继承传统管理哲学理论的观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怎样继承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当前中国式管理中提出了很多传统管理哲学思想,诸多理论被应用于管理实践活动中,但在实践工作中不难发现很多盲目继承、盲目套用的现象。一是“重伦理、施仁政”的管理哲学原则产生于自然经济条件下,与当代市场经济环境具有一定的差异,企业生存的本质是追求利益最大化,而“重义轻利”容易导致企业过度重视社会效益,出现所谓“面子工程”现象。二是“人情”作为具有中国特色管理哲学思想的典型代表,但在管理实践中过度重视“人情”会弱化管理制度,使管理形成漏洞。三是“中庸”成为中国人行事的行为准则,已渗入骨髓,根深蒂固。但“中庸”思想高深莫测,现代人很难理解琢磨,照猫画虎地有样学样,结果只能是“衍生出很多变味儿的‘中庸’思想、甚至与原著相背离的行为模式”[4]。四是“德政教化”为导向的管理哲学思想,容易滋生执法不严现象。

(三)盲目崇拜国外经验的冲突

在管理哲学学科建设和实践经验方面,我国较国外先进理论和实践经验存在一定的差距。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模仿借鉴的学习模式。但随着我国社会经济的发展,一些突发状况的发生,单纯的模仿与借鉴已无法满足我国社会需求,由此产生的理论与实践错位及冲突越来越多。

一方面,社会体制不同形成的冲突。很明显,我国是社会主义体制,尽管当前正处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但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有明显不同。然而,管理哲学理论研究与实践经验较为发达的国家或地区,基本上都实行资本主义体制,资本主义的核心是剥削剩余价值,而社会主义的核心是为人民服务,一取一帮,存在本质上的区别。从我国管理哲学演进过程来看,借鉴国外先进理论与经验是必经之路,但无可避免地出现了盲目崇拜国外经验的现象,由于体制与国情的差距,导致了矛盾冲突的出现。

另一方面,哲学理念不同形成的冲突。哲学是社会思想意识产生之源。每个国家或地区,受社会制度、政治、体制、经济、文化等方方面面的影响,其哲学理念也各不相同。且我国管理哲学理念是以传统管理哲学理论为基础的,这是我国特色,盲目借鉴国外经验,往往会忽视我国自有特色,导致冲突出现。

(四)人本管理未到位

在我国管理哲学的理论与实践中,虽然管理者越来越重视人本管理,但其缺失的现象仍然严重。

一是形而上学的人本管理。人本管理具有先进性,但在管理实践中,被很多管理者作为追求政绩的手段,丧失了以人为本的管理特性;还有一些管理者片面地将人本管理理解为关心群众或给员工相当大的自由空间,这些做法原本无可厚非,但管理者没有全面理解人本管理的真谛,对员工的要求和管理过于放松,反而使管理形成了一盘散沙,造成懈怠工作等现象。

二是过犹不及的人本管理。有管理失位的现象,也会有管理过度的现象。有些管理者为员工考虑周全,比如密集的培训计划、简单的人本主义、薪酬不等,这些现象已脱离了人本管理的本质,也是一种人本管理不到位现象。

三、中国管理哲学出路探究

中国管理哲学作为新兴学科,面临诸多发展困境是学科建设的必经之路。要探寻当前学科发展困境的出路,先要回归学科建设的初衷,即使之成为提升当代我国管理软实力的指导思想。那么,探寻困境的出路,即要结合我国国情,继承传统管理哲学理论的基础上,坚持马列主义和四项基本原则,以实现“中国梦”作为学科建设的宏观目标,以完善管理方法、提高管理艺术水平为方向,逐一攻破中国管理哲学发展中遭遇的困境。

(一)用哲学观点调节理论与实践的冲突

理论联系实践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原理之一。首先,运用哲学观点来调节中国管理哲学中理论与实践的冲突,其根本目的在于强化理论与实践的联系,并尽可能地实现理论与实践的同步,甚至通过实践经验积累和数据分析,提出具有超前意识的新理论。

其次,之所以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点融入中国管理学中,不仅因为我国的国情体制,更重要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先进性,其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原则,可帮助我们甄别实践经验和历史教训中哪些可以汲取、哪些需要摒弃。同时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观点可保障中国管理哲学在社会主义转型期“走对路”,避免中国管理哲学走向歧路,从而构建适合中国国情特色的管理哲学体系。

(二)“去粗取精”,甄别继承

对于中国古代管理哲学理论不能一以概之、全面否定,也不能全面继承。一方面将古代优秀的管理哲学思想,如“天人合一”“德主刑辅”等思想,与当代社会现状和我国基本国情相结合,采取“去粗取精”的方式,有甄别、有批判、有总结地继承和发扬。

另一方面,应当以科学发展观的观念继承古代优秀的管理哲学理念,即真正实现“古为今用”。比如“重义轻利”观念的运用应当适度,企业做到“?e矩”之道,用正当竞争的方式获取经济效益是值得鼓励的;再如正确运用“人情”观念,“以人为本”并非放松管理制度,而是以“被管理者”的切身利益、长远发展为管理制度制定的标准;再如在“无为”的基础上,也应“无不为”,管理哲学需因时、因势而变。唯有正确理解、使用古代管理哲学理念,才能避免盲目套用现象。

(三)在共性基础上借鉴国外经验

无论从国家体制、基本国情,还是从管理哲学理念上来看,盲目借鉴国外先进理论与成功经验,照搬复制的方法都是不可取的。一是借鉴社会体制相似或适宜我国社会主义体制的先进理念与经验,比如改革开放初期我国借鉴前苏联管理哲学的先进理念与经验,两国同属于社会主义大国,历史文化也存在很多交集,具有很好的借鉴意义;再如当前西方国家、亚洲发达国家所采取的企业管理哲学,对于我国迅速提升企业核心竞争力、融入国际经济具有良好的借鉴作用。

二是寻求相似的哲学理念,对于与中华民族同源或文化背景相似的国家,可借鉴其管理哲学先进理论与实践经验,从文化同源方面来看,这些国家的管理哲学更适宜我国国情。

(四)科学发展观下的人本管理

人本管理并不仅仅是把人管好这么简单,它是管理艺术的体现,是管理者个人能力的体现。人本管理是中国管理哲学中应用最广、却最难完善的体制。做好人本管理的前提,一方面要结合社会制度、政治、文化和历史;另一方面要运用科学发展观的视角看待人本管理。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6篇

[关键词]现代大学哲学系20世纪中国哲学

[中图分类号]B2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39-8041(2009)11-0038-11

20世纪中国哲学,是现代形态中国哲学的开展期,也是中国哲学现代传统的形成期。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与传统更新,是由诸多因素促成的。现代大学哲学系在20世纪上半叶中国的出现,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是,这个因素对20世纪中国哲学开展所投下的影响,又往往为20世纪中国哲学研究者所忽略。造成这种忽略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在20世纪中国哲学研究中,由于对哲学家们的思想成果与理论开展的重视,而忽略了现代大学哲学系的教育实践及其意义;二是在考察历史文化诸因素对20世纪中国哲学的影响时,由于对政治生活、社会变革等重大因素的重视,而忽略了现代大学哲学系这种相对较小事物的影响。因此,本文试图弥补20世纪中国哲学研究中的这种不应有的忽略,对现代大学哲学系的出现、对20世纪上半叶中国哲学开展的影响与作用作一初步的探讨。

一、从“哲学”概念的引入

到现代大学哲学系的出现

在中国哲学的开展中,“哲学”作为一个概念,不是由中国人自己提出来的,而是从国外引入的。19世纪下半叶,日本最早的西方哲学传播者西周使用汉字的“哲学”二字表述源于古代希腊的西方哲学学说(即“philosophy”)。中国晚清外交家兼学者黄遵宪,将“哲学”一词由日本介绍到中国来。在20世纪第一个十年中,一些中国学者开始使用“哲学”概念,并力图通过与中国传统学术中的相关内容进行格义,加以会通,促使这一概念为中国人所接纳,进入中国学术主流。严复与王国维,这两位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对西方哲学有深入了解和研究的大学者,对“哲学”概念的引入和使用贡献尤大。他们不仅倡导中国人使用“哲学”这一概念,而且力图把“哲学”概念引入当时初创的中国现代大学教育实践。

严复在1900--1902年所写《穆勒名学》案语中,即用中国传统的“理学”概念来理解刚刚引入的“哲学”概念。他说:“理学,其西文本名,谓之出形气学,与格物诸形气学为对,故亦翻神学、智学、爱智学。日本人谓之哲学。”而他于1903年手订的《京师大学堂译书局章程》,从近代科学分类出发,对京师大学堂译书局的翻译课本工作做了明确的规定:“翻译课本,拟照西学通例,分为三科:一目统挈科学;二日间立科学;三日及事科学。”统挈科学包括名学(逻辑学)与数学,间立科学包括力学与质学(化学),及事科学指有关天地人物之学,包括天文学、地质学、气候学、人种学、社会学、历史学、植物学、动物学等学科。这个章程接着又指出:“以上三科而外,所余大抵皆专门专业之书,然如哲学、法学、理财、公法、美术、制造、司帐、卫生、御舟、行军之类,或事切于民生,或理关于国计,但使有补于民智,则亦不废其译功。”这样一来,在中国现代大学文件中,第一次明确地予以了“哲学”的位置。

王国维于1903年在上海出版的《教育世界》杂志上发表《哲学辨惑》一文,批评张之洞、张百熙等人不宜用“哲学”概念的主张,力主在中国学术中使用“哲学”概念。他说:甚矣名之不可以不正也!观去岁南皮尚书(即张之洞——引者注)之陈学务摺,及管学大臣张尚书(即张百熙——引者注)之复奏摺:一虞哲学之有流弊,一以名学易哲学,于是海内之士颇有以哲学为诟病者。夫哲学者,犹中国所谓“理学”云尔。艾儒略《西学凡》有“费禄琐非亚”之语,而未译其义。“哲学”之语实自日本始。日本称自然科学日“理学”,故不译“费禄琐非亚”曰“理学”,而译曰“哲学”。我国人士骇于其名,而不察其实,遂以哲学为诟病,则名之不正之过也。他不仅批评了视哲学为“有害之学”和“无益之学”的观点,论证了“中国现时研究哲学之必要”,而且还进一步把“哲学”概念中国化,认为:“今之欲废哲学者,实坐不知哲学为中国固有之学故。今姑舍诸子不论,独就六经与宋儒之说言之。……周子《太极》之说,张子《正蒙》之论,邵子之《皇极经世》,皆深入哲学之问题。此岂独宋儒之说为然,六经亦有之。《易》之‘太极’,《书》之‘降衷’,《礼》之‘中庸’,自说者言之,谓之非虚非寂,得乎?今欲废哲学,则六经及宋学皆在所当废”。。他的结论是:“余非欲使人人为哲学家,又非欲使人人研究哲学,但专门教育中,哲学一科必与诸学科并立,而欲养成教育家,则此科尤为要。”

王国维所批评的张之洞、张百熙,都是清末对教育界影响很大的重臣,张百熙于1902-1904年间担任北京大学前身京师大学堂的管学大臣。1902年,张百熙主持制订《钦定学堂章程》,其中规划京师大学堂设政治、文学、格致、农业、工艺、商务、医术七科,文学科中包括经学、史学、理学、诸子学、掌故学、词章学、外国语言文字学等目。1903年,张之洞又会同张百熙、荣庆制定《奏定学堂章程》,其中规划京师大学堂把经学从文学科中分出,在原来七科之外专门设立经学一科,包括周易学、尚书学、毛诗学、春秋左传学、春秋三传学、周礼学、仪礼学、礼记学、论语学、孟子学、理学诸门。这两个章程都由清政府颁行,但前者并未实施,后者得以施行。在这两个章程中,经学在中国现代大学教育中的地位出现了显著变化,而哲学则始终没有被提及。这种情况的出现,当然首先旨在维系清王朝的政治意识形态,但也与张之洞、张百熙对哲学的态度相关。

对于《奏定学堂章程》,王国维写了《奏定经学科大学文学科大学章程书后》,于1906年在《教育世界》与《东方杂志》上先后发表,对张之洞等的中国现代大学设计提出批评。王国维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个章程“其根本之误何在?曰:在缺哲学一科而已”。对此,他提出一个折衷的方案来加以补救:在大学中不再专门设立与七科并列的经学科,而把经学科合人文学科,在文学科中分设经学、理学、史学、国文学、外国文学五科,其中经学科的科目有哲学概论、中国哲学史、西洋哲学史、心理学、伦理学、名学、美学、社会学、教育学、外国文,理学科的科目有哲学概论、中国哲学史、印度哲学史、西洋哲学史、心理学、伦理学、名学、美学、社会学、教育学、外国文。经学科与理学科的科目基本一样,只是后者比前者多出印度哲学史一科目。这就明确规划了中国现代大学哲学系的基本科目和教学内容。后来的研究者认为王国维的这一方案,“虽无哲学科之名,却有哲学科之实”。当然,王国维一介书生,人微言轻,其意见不可能为张之洞所采纳,更不可能改变《奏定学堂章程》的实施。

这种状况直到辛亥革命结束了清王朝统治之后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1912年,出任中华民国教育总长的蔡元培明确提出:“普通教育废止读经,大学校废经科,而以经科分入文科之哲学、史学、文学三门”。他的具体构想是:“清季学制,大学中仿各国神学科的例,于文科外又设经科。我以为十四经中,如易、论语、孟子等,已入哲学系;诗、尔雅,已人文学系;尚书、三礼、大戴礼、春秋三传,已人史学系;无再设经科的必要,废止之。”就在这一年,京师大学堂更名为北京大学,严复出任北京大学首任校长,北京大学设中国哲学门,取代了以前的经学科。1914年,北京大学中国哲学门开始招收学生,标志着中国现代大学哲学教育的开启。1919年,在蔡元培主持北京大学时,中国哲学门改名哲学系。这一学科的变更,不仅意味着经学时代的终结,而且意味着“哲学”概念已经开始转化为中国现代大学教育实践,从而形成了一种与以往私学、官学、书院的经学教育全然不相同的现代大学哲学教育。后来蔡元培回忆说:民国建立后,在大学中“最早奏效的改革,是废除经科”。

继北京大学设立中国哲学门后,在20世纪10-20年代的中国大学中出现了第一批哲学系。武昌私立中华大学于1915年设立中国哲学门,这是最早在中国南方出现的现代大学哲学系。接下来,南开大学哲学系于1919年,东南大学哲学系(今南京大学哲学系前身)于1920年,武昌高等师范学校教育哲学系(今武汉大学哲学系前身)于1922年,中山大学哲学系于1924年,清华大学哲学系于1926年,相继设立。这些现代大学哲学系的设立,使“哲学”概念通过现代大学教育实践,最终进入到中国人的现实社会生活中,成为中国现代大学教育和现实社会生活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有趣的是,在这些大学哲学系中也聚集了一些文化保守主义者,如现代新儒学的开创者梁漱溟、熊十力都曾在北京大学哲学系任教,但他们不仅对“哲学”概念从不加排斥,而且还十分认肯“东方哲学”、“中国哲学”概念。

因此,“哲学”概念之所以能够在20世纪中国扎下根,除了学者们从学术上理论上作出种种论述阐发外,还在于有现代大学哲学系在中国的纷纷出现。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种现代大学的教育实践比起学者们的千言万语来,更有力量,更为重要。

二、现代哲学教育制度的建立

现代大学哲学系的出现,使得现代哲学教育制度得以在中国建立。所谓现代哲学教育制度,在于按照大学哲学教育的目标,设置现代课程体系,对哲学系学生进行专业培养和专门训练,使之初步具有从事哲学研究的知识结构与能力结构。在这里,课程体系的设置、教学用书的编写、教学内容的更新、教学方法的改进,构成了现代哲学教育制度的几个关键性环节。这些环节也有一个逐步改进与完善的过程。以致贺麟在《当代中国哲学》一书中曾言:“自从一九二三年,张颐先生(字真如,先后留学美国、英国、德国十余年,在英国牛津大学撰有《黑格尔的伦理学说》博士论文一册)回国主持北京大学哲学系,讲授康德和黑格尔的哲学时,我们中国才开始有够得上近代大学标准的哲学系。”而这几个环节的改进与完善,不仅对于中国大学哲学教育制度的建立,而且对于20世纪中国哲学的开展,都有着重大的意义。

现代大学哲学系形成了一套综合性的课程体系,以哲学理论与哲学史的教学为主要内容,涉及哲学的不同分支学科,以及与哲学相关联的自然科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诸学科,旨在通过师生之间的教与学,使学生对哲学的基础知识、基本理论与研究方法有一个综合把握,初步形成从事哲学研究的知识结构与能力结构。在哲学系毕业的学生中,许多人不可能从事哲学的教学和研究,但通过这种学习可以获得一种不同于其他学科学习的思维方式,并结合其他学科知识,转而从事种种非哲学的工作。这种思维方式及这些知识,对于他们从事各种工作都会有帮助。以北京大学中国哲学门1918年课程表为例,可见中国早期大学哲学系课程体系的基本设置:第—学年必修课有哲学概论、中国哲学史纲、心理学、论理学、外国语(第一种)、外国语(第二种),选修课有生物学、经济学、化学发达史、地质学方法论;第二学年必修课有西洋哲学史大纲、伦理学、中国哲学(道家哲学)、外国语(第一种)、外国语(第二种),选修课有社会学、心理学实验、生物学、言语学、人类学及人种学、社会问题;第三学年必修课有西洋哲学史大纲(续)、中国哲学(宋明理学)、外国语(第一种)、外国语(第二种),选修课有印度哲学、社会问题、伦理学史、生物学方法论、地质学方法论、化学发达史。与今日大学哲学系相比,这些课程设置当然还显得很单薄,但毕竟已初具格局,与传统书院教育呈现出全然不同的气象。

与课程体系的设置相对应,现代大学哲学系重视有关教材的编写,并由此而更新教学内容。20世纪10-30年代,由中国学者自己撰写的哲学教材开始问世。这些教材的问世,不仅推进了现代哲学教育制度的完善,而且从一个方面反映了中国哲学研究的开展。这一点在中国哲学史教材的编写上表现得十分鲜明。1919年,胡适著《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部书是胡适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授课讲稿基础上修订补充而成,是中国第一部以现代哲学方法写出的中国哲学史教科书,不仅对中国哲学史课程建设起了重要推动作用,而且对当时思想解放运动起了积极促进作用,因而出版后竟成一时的畅销书。1915年进入北京大学中国哲学门学习的冯友兰,对此有亲身的感受,晚年回忆说:我在北京大学当学生的时候,给我们讲中国哲学史的教授,基本上都还是没有超出中国封建哲学史家的范围。……在我们班上,讲中国古代哲学史,就从三皇五帝讲起。讲了半年才讲到周公。当时的学生真是如在五里雾中,看不清道路,摸不出头绪。当时真希望有一部用近代的史学方法写出的中国哲学史,从其中可以看出一些中国古代哲学家的哲学思想的一点系统,以及中国哲学发展的一些线索。当时也有人翻译过来日本汉学家所写的《中国哲学史》。但都过于简略,不解决问题。在这种情况下,胡适的书出来了。他用汉学家的方法审查史料,确定历史中一个哲学家的年代,判断流传下来的一个哲学家的著作的真伪,他所认为是伪的都不用了。……用这个方法,他把三皇五帝都砍掉了。一部哲学史从老子、孔子讲起。……这对于当时中国哲学史的研究,有扫除障碍、开辟道路的作用。当时我们正陷入毫无边际的经典注疏的大海之中,爬了半年才能望见周公。见了这个手段,觉得面目一新,精神为之一爽。

正是这样,冯友兰将胡适的这部教材称之为“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书”。。以后,又有钟泰著《中国哲学史》于20年代出版,冯友兰著《中国哲学史》上下卷、范寿康著《中国哲学史通论》于30年代出版。这些教材采用不同哲学方法清理、阐释中国哲学历史,对大学哲学教育制度建设与中国哲学史研究开展都具有重要意义,产生了积极影响。

为了开出高质量的哲学课程,在这些大学哲学系里往往聚集了一批哲学家,从事专业性的哲学教学和研究。一些学识杰出、造诣深湛的哲学家,以自己的具有人格魅力的个性化教学,对哲学系学生产生了终身难忘的深刻影响。在今天的一些有关当年哲学家的传记和有关当年哲学系的回忆中,还可以看到这些前辈哲学家在教学中认真投入、出神入化的风貌。

例如,20世纪30年代,著名美学家宗白华在中央大学哲学系任教,就把自己对美的生活的追求,融入到他的教学活动中。他的讲课,本身就是一门艺术,就是美。在王德胜著《宗白华评传》中对此有过记录:在课堂上,宗白华熔中西文化、中西艺术和美学于一炉,深入浅出,发阐幽微。其议论之精到,诗意之盎然,引来学生们浓厚的听课兴趣,在当时的校园里产生了很大的轰动。如在讲授《文艺复兴时期艺术》时,虽然课上没有发讲义,但由于宗白华的讲述常常结合了自己在欧洲游历时的亲身经历和体会,故而在娓娓道来之际,常常使听讲者仿佛如临其境,感同身受。学生们把教室挤得满满的,甚至连窗外也围了许多同学。当时,除了哲学系的学生以外,中文系、艺术系、外文系、法律系、经济系、社会学系的不少学生都选修了宗白华的《美学》课,就连艺术系的讲师潘张玉良、张书旗等也前来旁听这门课。后来的一些知名学者、艺术家,如王起、常任侠、唐君毅、蒋孔阳、熊伟、张月超、吴作人、张安治、艾中信等,那时都是宗白华课上的学生。后来成为著名美学家的蒋孔阳回忆说:

宗老讲课,我感到有“目中无人”之慨。那就是说,宗老讲课时,全神贯注在他的讲演中,根本不看学生。学生多,他这样讲;学生少,他也这样讲。他完全陶醉在自己的讲课中,而不关心学生听不听他的讲课。正因为这样,所以他的课,除了内容的丰富不俗外,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感染力,使你觉得这位老师讲的是出自他的肺腑,是他真心诚意所相信的。因此,我们听时,也就油然有一种尊敬的感情。

又如,笔者的导师、著名中国哲学史家萧蓬父先生,在40年代就读于武汉大学哲学系,抗日战争时入学于四川乐山,抗战胜利后随学校回到武昌珞珈山。他在《冷门杂忆》一文中深情描绘了当年武汉大学哲学系万卓恒、张颐、金克木诸先生的教学情况。他在谈到张颐师时说:张先生是饮誉海内外的东方黑格尔专家,知名度很高。……他同时开出的“西方哲学史”和“德国哲学”两门重课,受到专业同学的极大重视。张先生的“西方哲学史”课,指定文德尔班的《近代哲学史》(英译本)作教材,讲课时逐章讲解,对重点、难点,时加补充(援引其他著名哲学史家的论述作比较,或补证以最新研究成果),内容极丰厚。至于“德国哲学”一课,则以康德、费希特、谢林、黑格尔四家为主要内容。每一家先讲一引论,然后解读重要原著。上课时,以德、英两种文本对照,逐句译解,一字不苟;常举出英译本不确切之处。贺麟对张颐的高度评价,在萧老师的回忆中得到了具体而生动的印证。萧老师之所以走上哲学道路,是与这些哲学名师在教学中的直接影响分不开的。晚年的萧老师曾感慨万千地写道:抚念生平,其所以走上学术道路,勉力驰骋古今,全赖从中学时起就受到几位启蒙老师言传身教的智慧哺育和人格薰陶。至于大学时代传道授业诸师,冷峻清晰如万卓恒师、朴厚凝专如张真如师、渊博嵌崎如金克木师,诲教谆谆,终身不忘。

由此可见,现代哲学教育制度得以在中国建立,特别是课程体系、教材编写、教学内容、教学方法这些关键性环节的逐步改进与完善,对20世纪中国哲学的开展具有直接的意义。

三、哲学家之间思想交流的加强

在20世纪中国,哲学界中诸多学者之间的思想交流,是通过各种不同的形式实现的,如出版著作、发表文章、创办专业性哲学刊物、举办专业性哲学研讨会、开展哲学论争等等。而现代大学哲学系,则以其教学组织的形式,使不同思想的哲学家之间通过在一起共事,有了更为密切的联系,得到了更多的思想交流。这种哲学思想交流的直接性和便捷性,是以往时代所难以设想的。这种哲学家之间思想交流的加强,对于推动20世纪中国哲学的开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现代大学哲学系的这—特点与优点,蔡元培主持北京大学时就已指出,他说:“各国大学,哲学之唯心论与唯物论,文学、美术之理想派与写实派,计学之干涉论与放任论,伦理学之动机论与功利论,宇宙论之乐天观与厌世观,常樊然并峙于其中,此思想自由之通则,而大学之所以为大也。”在当时的北京大学哲学系教师中,胡适与梁漱溟就曾环绕梁著《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发生激烈论争。1923年,胡适发表《读梁漱冥先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文,从西化思潮立场出发对《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的文化保守主义提出批评,认为梁漱溟在书中所阐发的东西文化关系理论是一套“主观化的文化哲学”。针对胡适的批评,梁漱溟在北京大学作了《答胡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的讲演,进行了反批评,认为胡适的东西文化关系理论才是“拿世界种种不同的文化纳入一个简单式子里去”。胡、梁之间的这一论争,进一步深化了新文化运动时期东西文化问题论战,典型地体现了现代大学哲学系加强哲学家之间思想交流的功能。

尤其值得重视的是,20世纪中国哲学中几个重要的本体论体系,如金岳霖的“道论”、冯友兰的“新理学”、贺麟的“新心学”,其建构都与这种哲学思想交流相联系。

抗日战争前,金岳霖与冯友兰是清华大学哲学系的同事;抗战爆发后,两人又一同在战火纷飞中加入长沙临时大学,在南岳衡山下进行哲学教学与哲学思考。中华民族的空前危机,艰难困苦的流亡生活,激起他们重建中国哲学本体论的热情,力求以新的形而上学来表达他们的家国情怀。冯友兰的《新理学》与金岳霖的《论道》这两部20世纪中国哲学本体论的重要代表作,就写作于长沙临时大学时期。两人的写作是在相互交流中进行的。冯友兰后来回忆说:当我在南岳写《新理学》的时候,金岳霖也在写他的一部哲学著作。……我们两个人互相看稿子,也互相影响。他对于我的影响在于逻辑分析方面;我对他的影响,如果有的话,可能在于“发思古之幽情”方面。他把他的书题名为《论道》。别人问他,为什么用这个题名。他说:“道字有中国味。”

其实,金岳霖与冯友兰之间的思想交流,从zO世纪中国哲学发展史看,更可以看作是科学主义思潮与人文主义思潮之间的交流与融通。属于科学主义思潮的金岳霖,一反科学主义思潮对本体论的拒斥,在经验的基础上重建本体论。他认为,面对时代的大变局,哲学家如果只讲知识论而不讲本体论,那么就无法寄托、无法表达自己的家国情怀,人的安身立命问题就无法得到解决。因此,他在南下流亡途中所作的工作,就是汲取人文主义思潮重建本体论的主张,在经验的基础上建构起自己的“道论”本体论,从而造成了科学主义思潮由拒斥本体论到重建本体论的重大转折。属于人文主义思潮的冯友兰,十分重视科学主义思潮开展的积极成果,强调要经过维也纳学派对形而上学的拒斥,来重建人文主义哲学本体论。在他看来,维也纳学派的拒斥形而上学,批判了传统形而上学离开经验的似是而非的命题,为建立新的形而上学扫清了基础,有其积极的合理的意义。因此,他的“新理学”体系就是要在这种拒斥传统形而上学的基础上来加以建构和展开,从而对科学主义思潮拒斥形而上学的合理性予以了认肯与汲取。

冯友兰的“新理学”体系与金岳霖的“道论”体系,由于是在两人切磋学问、相互影响的过程中形成的,因此在其基本结构上颇有相似相通之处:冯讲的“理”、“气”与金讲的“式”、“能”,冯讲的“无极而太极”与金讲的“无极而太极”,都十分接近。但这两个体系又有着各自的特点,甚至在一些基本观点上针锋相对。例如,两人都强调共相的意义,但在共相与殊相的具体关系上却看法不同。冯认为“理”是超时空的,直截了当地把世界划分为“理世界”与“实际世界”,割裂了共相与殊相的联系,讲的是抽象的共相。金则认为,共相既是超时空与它本身的个体的,又是不能脱离时空与它本身的个体的,这两方面的情形没有冲突,力图把共相与殊相统一起来,讲的是具体的共相。冯强调共相在逻辑上先于殊相,认为:“要造飞机,须先明飞机之理。……造飞机者必依照飞机之理,具体的飞机,方能造成。”金则强调未现实的可能没有具体的、个体的表现,根本不是共相,认为:“七十年前没有一个一个的飞机,‘飞机’在那时候仅是可能,不是共相,现在既有个体的飞机,‘飞机’不仅是可能,而且是共相。”1949年后,冯友兰逐渐认识到自己讲共相问题的不足,对这两个体系进行了新的反省,指出:“在金先生的体系里,具体共相保留了一个相应的地位,我的体系里没有。我当时不懂得什么是具体共相,认为共相都是抽象,这是我的一个弱点。”

贺麟建构“新心学”,是与他对熊十力、冯友兰的本体论建构及其得失进行批判性总结相联系的。抗日战争前,贺麟与熊十力同在北京大学哲学系任教;抗日战争期间,贺麟又与冯友兰在西南联合大学哲学系共事。因此对于熊、冯的哲学思想,贺麟有着直接而深入的了解。

贺麟对于熊十力“新唯识论”的基本思路表示认同,认为儒家思想的新开展应发挥出仁的本体论,而熊十力就是这方面的代表。对于“新唯识论”的基本思想,他也多有肯定。例如,他赞同熊十力区分“本心”与“习心”,以前者为哲学本体论的研究对象,后者为科学心理学的研究对象。又如,他对于熊十力所讲的“体用不二”、“翕辟成变”作了肯定,认为:“假如他(指熊十力——引者注)单讲本心,而不言翕辟,单讲本体,而不讲大化流行之用,即不免陷于空寂。然而他又能发挥王阳明‘即知即行’的义蕴,提出体用不二,即流行见本体的说法,以为基础。……他提出的即用显体之说,实不啻为反本归寂、明心见性指出一下学上达简易平实的门径。”同时,他又批评熊十力“惟独于‘本心即理,心者理也’一点,似少直接明白的发挥”,认为这大概是由于熊十力注重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以生意盎然、生机洋溢、生命充实言本体,而有意避免支离抽象之理所致。在他看来,“新唯识论”的缺陷在于,仅突出了本体的主体性,而没有强调本体的理想性,没有充分揭示“心”与“理”的关系,没有从心学出发去融通理学。

与熊十力相比,在贺麟看来,冯友兰可以说处于另一极端,即突出了本体的理想性,而没有强调本体的主体性,没有充分揭示“理”与“心”的关系,只重视理学而不重视心学。他对于冯友兰提出了相当尖锐的批评,认为:“讲程、朱而不能发展至陆、王,必失之支离;讲陆、王而不能回复到程、朱,必失之狂禅。冯先生只注重程、朱理气之说,而忽视程、朱心性之说,且讲程、朱而排斥陆、王,认陆、王之学为形而下之学,为有点‘拖泥带水”,这在理论上必然陷入困境。他又指出,冯友兰在建构“新理学”体系时,首先从一些基本命题出发,引出一些基本的肯定,如肯定“有理”、“有气”、“有物”、“有大全”等等,是自武断的肯定开始。可以说,他基本上不赞成“新理学”的思路与建构。但在批评的同时,他也肯定了“新理学”体系的成功之处,认为冯友兰的“新理学”体系尽管与金岳霖的“道论”体系相似相通,但却比后者更易于了解而引人注目,从而使冯友兰成为抗战时期中国影响最广、声名最大的哲学家。究其原因,“似在于他尽力追溯他的学说如何系‘接着’而不是‘照着’程、朱、道家、魏晋玄学及禅宗,发挥推进而来,有集中国哲学大成的地方”。

通过以上分析比较,贺麟认为,中国哲学本体论的重建,应当把心学与理学结合起来,既讲本体的主体性,又讲本体的理想性;既讲自我意识的发挥,又讲道德理性的规范;既讲生命的流行创造,又讲对理想的切实追求。这种心学与理学的结合,在他这里,主要是以心学作为基础,而辅之以理学,贯通以理学。他的“新心学”体系就是按照这一思路建立的。因此,“新心学”不是对“新唯识论”的简单回复,也不是对“新理学”的简单否定,而是汲取两者之长、去其两者之短后形成的一种新的“唯心论”。可以说,对熊、冯的本体论建构及其得失进行批判性总结,构成了贺麟建立“新心学”本体论的出发点。

从金岳霖、冯友兰、贺麟在抗日战争时期建构哲学本体论的例子中,可以清楚看出,现代大学哲学系的出现以及由此而加强的哲学家之间的思想交流,对于20世纪中国哲学开展具有重要的作用。

四、不同风格哲学系的出现

随着南北各地大学哲学系的建立,在各个哲学系中都聚集了一批哲学家。这些哲学家当然各具个性、各有特色,其学问有别,其思想有异,但又因各种因素的影响,包括同一系中哲学家们之间的相互影响,使得不同的哲学系具有各自的风格,由此而形成了不同风格的哲学系。在以往的20世纪中国哲学研究中,对于哲学家的个性风格,多予以了关注与研究;对于现代大学哲学系的个性风格,则往往不甚关注与研究。其实,在20世纪中国哲学开展中,不同风格大学哲学系的出现是—个值得重视和探讨的问题。

在20世纪30年代的北平,北京大学哲学系与清华大学哲学系,成为当时国内两个最为著名的哲学系,各有一批著名哲学家在其中任教,北京大学有熊十力、汤用彤、张颐、贺麟等哲学家,清华大学有金岳霖、冯友兰、沈有鼎、张申府、张岱年等哲学家,并形成了两种不同学术风格:北京大学哲学系更具有传统哲学色彩,偏重于哲学史的研究,而清华大学哲学系更带有西洋哲学色彩,对哲学理论创造更有兴趣。张岱年对此有过说明:在30年代,北京大学哲学系与清华大学哲学系,学风有所不同。北大哲学系在胡适的影响之下,重视考据,重视历史的研究。清华哲学系在金岳霖、冯友兰的领导之下,赞赏英国穆尔(G.E.Moore)、罗素(BRussell)的逻辑分析方法,致力于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在北京大学哲学系,熊十力、汤用彤对佛学,张颐、贺麟对黑格尔哲学,郑昕对康德哲学,都有精深的专门研究。熊十力的《佛家名相通释》、汤用彤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郑昕的《康德学述》,都是成书于北京大学哲学系的名著。贺麟则通过十余年的黑格尔哲学研究,写出《黑格尔理则学简述》,由《精神现象学》人手,对黑格尔哲学体系作了一种新的理解。在清华大学哲学系,金岳霖、冯友兰都致力于自己哲学体系的建构,张申府、张岱年兄弟则主张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逻辑主义分析哲学、中国哲学优良传统相结合,在哲学上作一个新的综合,后来张岱年在40年代完成“天人五论”,大体上建构了自己的哲学体系。张岱年还说:

清华学派中人都认为逻辑解析是哲学思维的基本方法,在这一点上是受了英国哲学家罗素(BRussell)、穆尔(G.EMoore)等的影响。在理论上不一定完全赞同罗素、穆尔的学说,在方法上则肯定分析是必要的。抗日战争时期,由于长沙临时大学一西南联合大学的组建,这两个大学哲学系融合为一体,不仅形成了一个空前壮观的专业哲学家阵容,而且汇聚了两个哲学系的不同治学风格,使之互为补充,相得益彰。

在南方,大学哲学系也形成了自己的不同特点。东南大学一中央大学哲学系,聚集了方东美、宗白华等哲学家。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哲学家不同,方东美、宗白华主要受到歌德的人文精神和柏格森的生命哲学的影响。方东美、宗白华是20世纪中国研究和介绍柏格森哲学的先驱。方东美在美国完成的硕士学位论文错白格森生命哲学述评》,是中国人最早的柏格森研究成果之一。宗白华在1919年发表了《谈柏格森“创化论”杂感>一文,指出:“柏格森的创化论中深含着一种伟大人世的精神,创造进化的意志,最适宜做我们中国青年的宇宙观。”他们在论人生观时尤为强调生命的意义,就是直承柏格森思想而来的。同时,他们又都重视歌德的人生、著作与思想。方东美在著述中常常引用歌德的诗歌,表达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宗白华则著有《歌德之人生启示》等论文,对歌德作过深入的研究。这种对人文主义的重视,促使他们重新估价中国传统文化的人文价值,返回到中国传统文化、传统哲学中寻找建构新的人文精神的思想资源。从西方的人文主义走向中国的人文主义,成为他们的一个共同归宿。在哲学创作风格上,他们属于诗人哲学家,长于用诗、用文学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方东美自称为“诗人兼哲学家”。他认为,诗与生命是相通的,“‘诗’不是件简单的事,‘生命之律动’——无论是指宇宙生命或人类生命而言——亦不是件简单的事。在诗之真实性中的生命,或在生之创造性中的诗情,在在都与文化的每一层面,息息攸关。而每一层面在不同的时代,随着不同的国度,皆有其独特性”。因此,他在讲哲学时,往往总是引征诗歌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在《生命悲剧之二重奏》一文中,他引征了歌德《浮士德》中的不少诗句,称:“浮土德是近代欧洲人的灵魂,故其所发出之悲歌,燕蒿凄怆,在欧洲文艺潮流里面直如饥凤遥唳,百鸟酬音。”在《生命情调与美感》一文中,他引征了龚自珍、倪瓒、王夫之、司空图等人的诗词,认为:“中国人领悟宇宙时之心情,司空表圣最能曲予形容,得其妙境。”宗白华则首先是以诗人成名,而后才进入哲学家的行列。在新文化运动中,热情洋溢的青春诗人宗白华,献出了自己的诗集《流云》,成为中国现代新诗的代表作品之一。在《流云》序中,他深情地写道:当月下的水莲还在轻睡的时候,东方的晨星已渐渐的醒了。我梦魂里的心灵,披了件词藻的衣裳,踏着音乐的脚步,向我告辞去了。我低声说道:“不嫌早吗?人们还在睡着呢!”他说:“黑夜的影将去了,人心里的黑夜也将去了!我愿乘着晨光,呼集清醒的灵魂,起来颂扬初生的太阳。”他正是用诗来迎接、来表达新的时代、新的人生,赋予了新的时代、新的人生以理想、以诗意、以美。唐君毅毕业于中央大学哲学系。牟宗三曾把自己与唐君毅、北京大学哲学系与中央大学哲学系作过比较,认为:“他(指唐君毅——引者注)是中大出身,受宗白华、方东美诸先生的影响,他们都富有文学的情味。我是北大出身,认为哲学必以理论思辨为主。”宗白华、方东美的哲学风格,与熊十力、金岳霖、冯友兰、贺麟运用逻辑方法建构哲学本体论,恰恰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20世纪30年代的武汉大学哲学系,也显示出自己的独特处。1933年,王星拱接任武汉大学校长,直接承继了蔡元培主持北京大学时所培育的治校精神,主张学术自由和思想包容。而王星拱本人,则是一位对哲学有兴趣也有成就的自然科学家,与友人胡适、丁文江共同形成了20年代经验论科学主义的中坚。他所著《科学方法论》一书,由北京大学出版部于1920年出版,是中国哲学史上第一部题名“科学方法论”的专著。他积极参与了科学与玄学论战,是以丁文江为代表的科学派主要成员,所写《科学与人生观》一文是论战中有代表性的文字。他在珞珈山下写成《科学概论》一书,1930年作为“国立武汉大学丛书”之一种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成为20年代经验论科学主义的总结性思想成果,也是在珞珈山下问世的第一部哲学著作。这使得武汉大学哲学系在当时呈现出一种相对开放、活跃的学术气氛。1933年秋,赞成马克思主义的学者范寿康,来到武汉大学哲学系任教并兼任系主任,开始在武汉大学公开介绍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这年底出版的《国立武汉大学文哲季刊》第3卷第1号上,他发表《哲学的两个基本方向——观念论与唯物论》一文,旗帜鲜明地指出:“辩证法的唯物论为新兴的哲学上的一个体系。……这一种新哲学,现在虽尚在摇篮之中,想来总有一天会有光华灿烂的发展的。”他结合哲学教学,撰写了《哲学通论》一书,由中华书局于1935年出版。在书中,他着重从认识论和本体论两大哲学问题人手,分两编来论述唯物辩证法的前史与基本思想:第一编《知识哲学(认识论)》,对西方认识论史进行考察,最后通过对康德知识哲学的批评,来论述辩证唯物论的认识论,以《辩证唯物论者的认识论》一节结束全编;第二编《自然哲学或形而上学》,对西方本体论史和宇宙论史进行考察,最后通过对费尔巴哈唯物论的批评,来论述辩证唯物论,以《辩证的唯物论》一节结束全编。通过这些以史出论的阐发,他得出总的结论:“辩证的唯物论的体系的建立还不过是最近数十年来的事。辩证的唯物论的发源地为德国,目下则大有普及于全世界的趋势。”他又在“中国哲学史”课的讲授中引入唯物史观来说明中国哲学的历史开展,在讲义基础上撰写成《中国哲学史通论》一书,由开明书店于1937年出版。在这本书中,他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点分析衡论中国哲学自先秦至清代的发展,力图揭示社会生活对哲学发展的影响。范寿康在讲课与著述中结合西方哲学、中国哲学来介绍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当时国立大学哲学系诸哲学家中独树一帜。

五、哲学专门人才的培养

现代大学哲学系,聚集了一批优秀的哲学家,按照大学哲学教育的目标,设置现代课程体系,对学生进行专业培养,使学生受到较严格的哲学训练,打下了从事哲学研究的基础。20世纪中国的不少著名哲学家、思想家,都曾接受过大学哲学系的专业培养和专门训练。这可以说是20世纪中国哲学不同于以往时代中国哲学的一大特点。

在大学哲学系,学生们不仅在课堂上可以获得老师讲授的知识,而且在课堂下也可以从老师那里获得有益于自己的启示。牟宗三在北京大学哲学系读书期间,就在课余之际与老师们多有接触,他后来回忆说:预科过去了,我直接升入哲学系。除自由地散漫地听课外,我自己仍有我个人专属的兴趣。那四年中,给我帮助与影响最大的,在校内是张申府与金岳霖两先生,在校外是张东荪先生。张中府先生先给我们讲罗素哲学,继之给我们开“数理逻辑”一课。这课程在国内是首先在北大开的。虽然讲的很简单,但我对之很有兴趣。金岳霖先生是兼课,给我们讲授他所精思自得的哲学问题,大体是以那时正在盛行的新实在论为底子。那时金先生与张东荪先生对于哲学思考非常努力,文章亦最多。那时的《哲学评论》,国内唯一的哲学杂志,几乎每期都有他们的文章。我都找来看。这对于我的学知历程是很有助益的。1932年,牟宗三在读大学三年级时,读了熊十力的《新唯识论》文言文本,并由之而在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的茶会上见到熊十力。熊十力在与林宰平、汤用彤诸学者的谈论中,把桌子一拍,很严肃地叫了起来:“当今之世,讲晚周诸子,只有我熊某能讲,其余都是混扯。”这对牟宗三的生命历程发生了重大的影响。他后来感慨地说:我当时耳目一振,心中想到,这先生的是不凡,直恁地不客气,凶猛得很。……我们在学校中,个个自命不凡,实则憧憧往来,昏沉无觉,实无所知。一般名流教授随风气,趋时式,恭维青年,笑面相迎,以为学人标格直如此耳。今见熊先生,正不复尔,显然凸现出一鲜明之颜色,反照出那些名流教授皆是卑陋庸俗,始知人间尚有更高者,更大者。我在这里始见了一个真人,始嗅到了学问与生命的意味。反观平日心思所存只是些浮薄杂乱矜夸邀誉之知解,全说不上是学问。真性情,真生命,都还没有透出来,只是在昏沉的习气中滚。我当时好像直从熊先生的狮子吼里得到了一个当头棒喝,使我的眼睛心思在浮泛的向外追逐中回光返照:照到了自己的“现实”之何所是,停滞在何层面。这是打落到“存在的”领域中之开始机缘。此后我常往晤熊先生。他有一次说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懂得了,实则差得远。说到懂,谈何容易。这话也对我是一棒喝。因为在北大的气氛中,学生方面从来没有能听到这种教训的,教授方面也从没有肯说这种话的,也不能说,也不敢说。这也是一个很显明的对照。我由此得知学问是有其深度的发展的,我有了一个未企及或不能企及须待努力向上企及的前途。而给予了牟宗三以哲学路向上启发,使他最终认同于熊十力所开启的现代新儒学心学路向的,则是一次熊十力与冯友兰的哲学对话。牟宗三在《心体与性体》一书中,专门谈到这次对话对他所产生的深刻影响:三十年前,当吾在北大时,一日熊先生与冯友兰氏谈,冯氏谓王阳明所讲的良知是一个假设。熊先生听之,即大为惊讶说:“良知是呈现,你怎么说是假设!”吾当时在旁静听,知冯氏之语底根据是康德。而闻熊先生言,则大为震动,耳目一新。吾当时虽不甚了了,然“良知是呈现”之义,则总牢记心中,从未忘也。今乃知其必然。“呈现”是当下即是,“假设”是超越现实。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出熊、冯两人理解本体的思路。牟宗三从熊、冯之争中深受震惊和启迪,而后也就继承了熊十力的思路。

冯契在西南联合大学时期跟随金岳霖读研究生时,同老师之间亦有过深切的思想交往,获益甚大。当时,金岳霖不仅指导研究生读他的《论道》,而且把自己的《知识论》手稿拿给研究生读。冯契读了这些著述后深受启迪,从中引发出自己的思考。他后来说:“在大学学习期间,我涉猎甚广,中外哲学书籍也读了不少,但真正感受到自己有一个哲学问题非要解决不可,是在昆明清华文科研究所作研究生的时候。我那时跟从金岳霖先生读书,认真读了他的《知识论》手稿和《论道》。和金先生讨论时,我感到碰到了一个真正的哲学问题。”这个“真正的哲学问题”,就是金岳霖在建构“道论”体系时提出的区分“元学的态度”与“知识论的态度”。金岳霖在《论道》中说:“我现在要表示我对于元学的态度与对于知识论的态度不同。研究知识论我可以站在知识底对象范围之外,我可以暂时忘记我是人。凡问题之直接牵扯到人者我可以用冷静的态度去研究它,片面地忘记我是人适所以冷静我底态度。研究元学则不然,我虽可以忘记我是人,而我不能忘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我不仅在研究对象上求理智的了解,而且在研究底结果上求情感的满足。”总之,在他看来,“知识论底裁判者是理智,而元学底裁判者是整个的人”。这种对“元学的态度”与“知识论的态度”的区分,其中自有合理性,即突出了知识的真实感与实在感,反对了对知识研究的唯主方式和自我中心观,但同时又有其局限性,即使本体论与知识论截然二分,使生命的学问与知识的学问截然二分,割断了两者的联系与转换。正是这样,引发了冯契的深入思考。冯契在晚年曾回忆当时师生二人在昆明的哲学讨论:我当时觉得,这样区分两种态度是有问题的。金先生问我的意见,我对他说:理智并非“干燥的光”,认识论也不能离开“整个的人”,我以为应该是用Epistemology来代替Theoryofknowledge。广义的认识论不应限于知识的理论,而且应该研究智慧的学说,要讨论“元学如何可能”、“理想人格如何培养”的问题。所以,我认为在认识论研究中,也是不仅要求理智的了解,而且要求得到情感的满足。金先生听了我的意见后说:他讲知识论,确是只讲知识经验,即他所谓“名言世界”。他认为我讲的“智慧”,涉及了“超形脱相”、非名言所能表达的领域,这个领域是理智无法过问的,只好交给元学去探讨。不过,讨论到后来,他又说:“你的话也有道理,你的看法可能还更接近中国传统哲学。”他鼓励我循着自己的思路去探索。冯契继续探索的结果,发现金岳霖的困境在于:他的内心有一个矛盾,有点类似于王国维所谓的“可爱”与“可信”的矛盾,也就是人文主义与科学主义的矛盾。冯契说:金岳霖先生区分了知识论态度和元学态度,以为知识论是只讲可信的即实证知识的领域(即只讨论实证科学知识何以可能的问题);而元学就不仅要求理智上的了解,而且要求情感上的满足,即要求是可爱的。他实际上是试图用划分不同领域的办法来解决“可爱与可信”的矛盾。但是,在我看来,他的这种办法,是把知识和智慧截然割裂开来了,从而难以找到由知识到智慧的桥梁,也无法解决科学和人生脱节的问题。所以我认为金先生也没有解决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的矛盾。正是从这种考虑出发,冯契试图以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概念为基础,打通本体论与知识论,解决由知识到智慧的转化,从而在20世纪80年代创立了“智慧说”。金岳霖在昆明时期招收的几个研究生,1941年入学的冯契,1942年入学的殷海光,1943年入学的王浩,后来都成为著名的哲学学者。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7篇

关键词: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中国哲学的现代传统;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马克思主义哲学;

作者简介:李维武,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实践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武汉,430072。

一、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需要解决的前提性问题

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已成为当今中国哲学界议论的热点话题。但在讨论这个问题时,首先需要对“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概念的内涵作一界定。就这个概念的构成看,有两个关键词需作厘定,一个是“中国哲学”,另一个是“当代形态”。这里的“中国哲学”,指的是与中国哲学传统相联系而接着讲的哲学思想,是指“中国的哲学”,而不是指“在中国的哲学”。1这里的“当代形态”,指的是“中国的哲学”在21世纪开展中所呈现出的新形态,体现了中国哲学传统的最新延续与发展。这样,“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概念的内涵就有了清楚的界定,这一建构工作的努力目标以及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就得以明确。

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既然是接着中国哲学传统而来建构“中国的哲学”在21世纪开展的新形态,这就有三个相关的前提性问题需要认真加以解决:(一)哲学资源如何获得的问题;(二)哲学话语如何建构的问题;(三)外来哲学的民族文化身份认同如何解决的问题。前两个问题已经有了比较充分的探讨,而第三个问题最有难度,也最需要加以注意和探讨。这一问题中所说的外来哲学,主要是指马克思主义哲学。之所以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今天面临民族文化身份认同问题,一方面,重视本民族的文化传统,重视民族文化身份的认同,成为非西方民族国家在进入全球性现代化运动后对抗西方文化霸权主义的精神武器,中国也不例外;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导致了中国思想空间的开放,文化保守主义在中国思想世界再度兴起,强调只有那些获得了民族文化身份认同的哲学思想,即只有作为“中国的哲学”而不是作为“在中国的哲学”,才能在中国思想世界发挥主导作用。而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所要建构的新形态哲学是“中国的哲学”而不是“在中国的哲学”,也使这个问题凸显出来。这些都使得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必须面对和回应这一问题。

对于上述三个问题,人们试图通过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特别是对中国古代哲学加以发掘和阐释,从中获得思想启示和哲理支撑,从而作出合理的回应和解决。但实际情况是,这种发掘和阐释存在明显的限制性。具体地说,对于中国哲学当代形态的哲学资源的获得和哲学话语的建构,这种发掘与阐释能够起到积极的作用,但它很难解决外来哲学的民族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哲学的民族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实是一个寻找哲学的历史文化之根的问题。因而文化保守主义认为,在20世纪中国哲学诸思潮中,只有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有着直接联系的哲学思想,如现代新儒学,才是“有根”的哲学思想,这种对中国古代哲学的发掘和阐释才是有效的,才能够解决其民族文化身份认同问题;而近百年来从西方传入中国的哲学思想,包括马克思主义哲学,无论如何中国化,仍然不可能是从中国古代哲学开展中生发出来的,不可能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建立起直接的联系,仍然只能是“在中国的哲学”而不是“中国的哲学”。能否解决民族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来说至关重要,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哲学界长期发挥主导作用,这一问题如果不能得到很好解决,它在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建构中就会遭遇到“合法性”的困境。

要从理论上化解这一危机,就必须找到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哲学中生发的真实历史根据,找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传统的真正结合点,阐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有根”的哲学思想。而这个历史根据、这个结合点、这个历史文化之根,只有在19世纪中叶以来的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中才能找到。因此,面对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诸前提性问题,需要重视19世纪中叶以来的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对这一段哲学历史加以认真的反思和深入的探讨,从中发现解决问题的钥匙。

二、何谓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

自西汉司马迁提出“通古今之变”以来,不同时代的人所讲的“古”与“今”以及与之相关的“古今之变”有着不同含义。本文所论“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是指现代意义上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即19世纪中叶以来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与传统更新。

现代意义上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从其源头上看,可以追溯至明清之际。在明清之际早期启蒙思潮的开展中,即已孕育了中国哲学古今之变的最初萌动,但受当时社会历史和哲学自身等因素的制约,新形态中国哲学并未能从中国古代哲学中接生出来,出现了侯外庐所说的“中国近代思想难产”①的困境。这一困境的出现,既有中国社会历史的原因,又有中国哲学自身的原因。从中国哲学自身看,中国古代哲学的开展十分充分、积淀非常丰厚、传统惰性力极其强大,而早期启蒙思潮的新因素则尚处于破块启蒙之中,远不足以改变这种源远流长的哲学传统和古已有之的思想存在,从中接生出新形态的中国哲学。

鸦片战争后,中国社会历史和思想世界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变局,那些导致“中国近代思想难产”的因素从根本上得到了改变。从那时起,随着中国被卷入以西方近现代文化为标本的全球性现代化进程,西方近现代文化及其哲学大规模传入中国,中国哲学家获得了用以改造中国古代哲学、更新中国哲学传统的新的思想资源,通过中西古今哲学思想的碰撞、交流、融会,产生出具有近代意义的中国哲学思想,从而走出了“中国近代思想难产”的困境。这就开启了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

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首先从哲学形态上表现出来,它经历了两个大的变化阶段:19世纪中叶后的60年间,从龚自珍、魏源到康有为、谭嗣同,中国哲学实现了由古代形态向近代形态的转变;自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的严复开始,中国哲学由近代形态转入现代形态的开展。所谓20世纪中国哲学,实则就是现代形态中国哲学的开展。中国哲学的近代形态,在吸取西方近代科学思想的同时,尚未脱离中国古代的经学形式,表现为一种哲学与经学、科学的混合物;而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则走出了经学时代,开始探讨现代哲学问题,形成现代哲学话语,建构现代哲学体系,表现为哲学作为一门学科的独立发展。这种中国哲学由古代形态而近代形态而现代形态的变化,就是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在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过程中,中国哲学传统也出现了变动和更新,形成了不同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的现代传统。

作为鸦片战争后最为深刻的思想文化革新运动,1915~1924年的新文化运动对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与传统更新产生了巨大影响,成为中国哲学古今之变的一大枢纽。在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下,中国哲学家开始对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产生明确的自觉意识,并在一些重要哲学问题上取得了划时代的成就:一是促成了历史观的更新,形成了从进化史观向唯物史观的转化;二是推进了政治哲学的发展,形成了从惟民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转化;三是开展了对本体论问题的再思考,形成了从科学主义向人文主义的转化。这就促成了现代形态中国哲学的蓬勃开展和中国哲学现代传统的基本形成,深刻地影响了之后20世纪中国哲学进程。马克思主义哲学也正是由此崛起于中国思想世界,开始成为20世纪中国哲学的主潮。②

从20世纪30~40年代起,中国哲学家进一步环绕现代哲学问题,融合中西古今哲学资源,建构现代形态中国哲学体系,以塑造中华民族新的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出现了一些有代表性的本体论体系和认识论体系。人文主义思潮有熊十力的“新唯识论”、冯友兰的“新理学”、贺麟的“新心学”、唐君毅的“心通九境论”、牟宗三的“两层存有论”,科学主义思潮有金岳霖的“道论”与“知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有毛泽东的“实践论”、冯契的“智慧说”,等等。这些新形态的本体论体系和认识论体系,是中国哲学古今之变的标志性成就,构成了中国哲学现代转型和传统更新的基线与主体。③

今天人们对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的关注,实际上反映了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在新世纪的延续和深化。因此,只有深入探讨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深入了解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和现代传统,才能对这一建构工作的努力目标获得正确的把握,对这一建构工作面临的诸前提性问题予以合理的回答。

三、中国哲学现代转型的特点

所谓哲学的转型,即哲学形态的转换与更新,是哲学的一定的思维方式所发生的质的飞跃及其新质的展开,是哲学的致思趋向、话语系统及其整个哲学文化风貌的转变。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即中国哲学由古代形态而近代形态而现代形态的转换,则是中国哲学在致思趋向、话语系统及其整个哲学文化风貌上的划时代转变,形成了与19世纪中叶以前中国哲学开展明显的区分和不同的特点。

如果说19世纪中叶以前的中国哲学开展,主要是在中国古代文化系统中相对独立、自成一系发展起来的,那么其后的中国哲学则是在中国被卷入全球性现代化进程后,受到西方近现代文化及其哲学的强烈影响而发展起来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是对西方哲学发展进程的简单模仿、照抄照搬,也不意味着是用西方的哲学思维与哲学话语来代替中国的哲学思维与哲学话语,更不意味着要把中国哲学的发展由此纳入西方哲学发展的轨道。中国哲学有着不同于西方哲学的基础、背景与传统,有着自己的特殊性。具体地说,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是在近现代中国文化历史大变迁的基础上发生的,是在中国文化的背景下与语境中进行的,呈现为西方哲学的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两种哲学运动。

西方近现代哲学之所以在19世纪中叶后的中国获得大规模传播并为中国人多方面吸取,是因为它们与全球性现代化进程相联系而获得了一种世界性,也就是《共产党宣言》所说的“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①。这些西方哲学思想,既在传播中显示了自己世界性的一面,又要在中国文化的背景下与语境中形成一种新的理解和阐释,即经过一番新的思想创作,从而与中国哲学的传统或发展建立起一定的联系。只有这样,一种外来的哲学才有可能真正为中国人所接纳,进而在中国文化土壤上生根、成长,使自己逐渐转化为现代形态中国哲学的有机内容。可以说,这是任何一种能够在中国文化土壤上生根、成长、产生影响的西方哲学所必须经历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西方哲学的中国化。

需要指出的是,西方哲学的中国化是要把西方哲学中具有近代价值或现代价值的核心观念引入中国思想世界,而不是要对传入中国的西方哲学的自性、特点与传统进行大部的或基本的消解,使之只剩下与中国古代哲学相似相通的内容。中国人之所以积极地学习、引入、吸纳西方哲学,正是为了从中获得这些核心观念,使中国哲学从这些新的思想资源中获得新的生命活力和新的理论创造,从而塑造中华民族新的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严复在20世纪初就指出了这一点,认为:“夫自由、平等、民主、人权、立宪、革命诸义,为吾国六经历史之不言固也,然即以其不言,见古人论治之所短。”②

西方哲学的中国化带给中国哲学的新内容促成了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从19世纪中叶起,在西方近现代哲学思想的启迪下,中国哲学家开始重新认识、检讨、批判中国古代哲学,力图创造出新形态的中国哲学,重建中华民族的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从而开启了中国哲学的现代化进程。这一进程从哲学形态上看,体现为中国哲学由古代形态而近代形态而现代形态的转换。这是中国哲学史上的革命性变革,冯契就将从鸦片战争到新中国成立的中国哲学历程称为“中国近代哲学革命”①。即使是文化保守主义者,也在时代风潮影响下对此予以认肯。早年梁漱溟在开启现代新儒学时就说过:“我觉得我有一个最大的责任,即为替中国儒家作一个说明,开出一个与现代学术接头的机会。”②晚年冯友兰总结20世纪后经学时代中国哲学开展时,将这一时期的中国哲学开展称为“中国哲学现代化时代”③。

必须看到的是,中国哲学的现代化固然是对中国古代哲学的超越,但同时又与之有着天然的、紧密的联系。中国哲学在数千年自成一系的开展中,积淀了丰厚的资源,形成了悠久的传统,以其巨大的历史惰性力、影响力、渗透力制约着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这种传统的因素和力量,有的会对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产生阻碍作用,有的又会起到促进作用。因此,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伴随着古今哲学思想的碰撞与选择、承续与综合。这一点,张岱年20世纪30年代就作了明确揭示:“中国以往哲学中假如有好的东西,则这好的东西之维护与发扬,乃是中国今后治哲学者的责任;中国以往思想中假如有病态的、有害的东西,则这病态的、有害的东西之矫正与克服,也是中国今后治哲学者的责任。”④

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正是通过西方哲学的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两种哲学运动实现的。这两种哲学运动实际上是合为一体的,展现出中西古今哲学思想之间复杂的关联与互动。有人将19世纪中叶以来中国哲学的开展片面地归结为“西化”,进而加以贬抑乃至否定。这种误解产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从学理上看,正是由于对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这些特点缺乏了解、存在偏见所致。

四、中国哲学现代传统的形成

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特别是西方哲学的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使得中国哲学传统出现了变动与更新,由中国哲学古代传统转变为中国哲学现代传统。这也就是说,中国哲学传统不是固定的而是变化的,不是一种而是两种,不仅有古代传统,而且有现代传统。

对这两种传统的认识可追溯至毛泽东1938年发表的著名论断:“今天的中国是历史的中国的一个发展;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⑤这里的“孔夫子”,指的是以孔子为代表的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的古代传统;这里的“孙中山”,指的是以孙中山为代表的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的现代传统。毛泽东1949年对孙中山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作了进一步说明,指出:“自从一八四年鸦片战争失败那时起,先进的中国人,经过千辛万苦,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洪秀全、康有为、严复和孙中山,代表了在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一派人物。”①1973年5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的讲话中,又对“从孔夫子到孙中山”的含义作了更明确的表达,指出:“从孔夫子到孙中山应该总结,从乌龟壳到共产党,这一段历史应该总结。”②显然,他所说的“孔夫子”、“乌龟壳”与“孙中山”、“共产党”分别代表着两种传统。③

明确地指出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两种传统的区分的是冯契。冯契说:“现在人们一谈到传统,往往专指古代传统。我们有五千年民族文化传统,这是足以自豪和需要批判地加以继承的,但是,构成当代人直接精神背景的,却不是原封不动的古代传统。古代文化中那些在当代仍然有生命力的东西,大多是经过近代历史的筛选,并发生了不同程度变形的东西。所以,批判继承民族文化传统的问题,首先应该注意的是自1840年以来一百余年间(主要是20世纪)形成的近代传统。”④这就明确指出了中国文化存在着古代和近代两种传统,并凸显了中国文化近代传统的意义。他进而认为,伴随中国文化传统的古今转变,中国哲学传统也经历了由古代传统而近代传统的历史性转变。他说:“民族文化传统、包括哲学传统,在近代、在20世纪,已发生了很大变化。”⑤又说:“中国近代哲学既是古代哲学的延续,又发生了革命性的变革,形成了新的近代传统。”⑥他把一部中国哲学通史分为《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与《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两书来表达,实际上正是分别对中国哲学两种传统进行考察与反思。冯契所说的中国哲学近代传统,也就是本文所讲的中国哲学现代传统。

中国哲学现代传统,是在西方哲学的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两种哲学运动中形成的,积淀了中国哲学现代转型的基本成果与核心内容,从内容上看包括了三个方面的因素:

第一,一些属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的因素,在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促成了中国哲学现代转型的实现。这些古老的哲学因素,因其巨大的影响力与旺盛的生命力,在中国哲学传统的更新过程中被保存和积淀下来,转化成为中国哲学现代传统的有机内容。如经世致用学风重实际、重现实、重实践的求实精神,公羊三世说所讲的“小康”与“大同”不同阶段的历史演进,民本思想所强调的对“民”的重视、尊重与爱护,就是这样的因素。这些因素保留在中国哲学现代传统中,表明中国哲学现代传统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之间绝非截然的断裂与对立,而是有着直接的内在的联系。

第二,西方哲学中那些对中国哲学现代转型产生过深刻影响的内容,特别是那些能够为中国人所接受的具有近代价值或现代价值的核心观念,经过中国化过程后,逐渐为中国思想世界所吸纳和融会,成为中国哲学的近代形态和现代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前述严复所说的“为吾国六经历史之不言”的“自由、平等、民主、人权、立宪、革命诸义”,就是这样的内容。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传播、发展和中国化,更是这样的内容。这些外来的因素构成了中国哲学现代传统中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不同的重要内容,表明中国哲学传统确实在19世纪中叶以后的中国哲学开展中获得了更新。

第三,中国哲学家在19世纪中叶以后中国文化历史条件下,通过吸取、消化、综合、融贯中西古今哲学资源,进行了自己的新的哲学创造,通过近代形态哲学体系特别是现代形态哲学体系的建构,彰显了中国哲学家在近现代中国的家国情怀和原创性智慧,标示了中国哲学现代转型的实现。

上述三个方面的因素,使得中国哲学现代传统中既有对中国哲学古代传统的继承,也有对中国哲学古代传统的更新。也就是说,中国哲学现代传统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有着直接的内在的联系,而不是脱离了数千年中国哲学发展大道的思想歧出。只是在中国哲学现代传统中,中国哲学传统的更新与中国哲学传统的继承相比,处于主导性的位置,有着更多的内容和更大的影响。否则,有着数千年厚重历史的中国哲学很难在短短一百多年间实现由古代形态向现代形态的转变。对于中国哲学传统的变动与更新,要以历史主义的态度来看待和评价,不可简单地将其指责为“反传统”而加以否定。①

五、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

在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进程中,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传播、发展与中国化,不论是对于西方哲学的中国化,还是对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都是十分重要的内容。马克思主义哲学从学理上深刻影响了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与传统更新,也把自己融入了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和现代传统之中。

早在20世纪第一个十年,随着“革命”取代“维新”成为时代主旋律,中国政治哲学观念发生了古今之变,由古已有之的“汤武革命”观念,转变成包含了“民族革命”“政治革命”“社会革命”等内容的现代革命观念,而这其中就包含了先进中国人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吸取。1906年,朱执信在《民报》上发表《德意志社会革命家列传》《论社会革命当与政治革命并行》等文,称“顾自马尔克(马克思当时的中译名——引者注)以来,学说皆变,渐趋实行,世称科学的社会主义(ScientificSocialism)”②,力主以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来理解孙中山和同盟会所主张的“社会革命”。对此,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七大上感叹地说:“朱执信是国民党员,这样看来,讲马克思主义倒还是国民党在先。”③从那时起,马克思主义哲学开始影响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和传统更新。

新文化运动时期,以李大钊1919年在《新青年》上发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为标志,中国产生了一代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马克思主义哲学开始崛起于中国思想世界,积极参与并有力推进了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对于这一时期的诸重大哲学问题,不论是历史观的更新、政治哲学的变化,还是对本体论问题的再思考,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都作出了自己的学术贡献。他们立足于中国实际,对唯物史观进行了多维度阐释,使唯物史观显示出学理的深刻性和彻底性,焕发出独特的思想活力和理论魅力。李大钊主要结合历史学阐释唯物史观,陈独秀主要结合政治哲学阐释唯物史观,蔡和森主要结合人类学古史研究阐释唯物史观,杨明斋主要结合东西文化关系问题论争阐释唯物史观,都具有各自的特色与风格。李达在其专著《现代社会学》中总结了这些不同维度的阐释,对唯物史观作了更系统的理解和更全面的说明。他们又以唯物史观派的身份参与了原本在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两大思潮之间展开的科学与玄学论战,对代表人文主义思潮的玄学派和代表科学主义思潮的科学派都进行了批判。瞿秋白在论战期间撰成《社会哲学概论》一书,力主用辩证唯物主义阐明哲学本体论问题。如果说新文化运动是中国哲学古今之变的一大枢纽,那么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则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对于中国哲学现代转型中探讨的一些重要问题,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以自己的学理探讨予以了推进和深化。例如,知识客观性问题作为20世纪中国哲学认识论开展的一个基础性问题,曾引起中国哲学家的多方探讨,形成了两种倾向性的看法:一种看法认为人可以通过经验,把外部世界如实地反映到主体之中,从而使主体所获得的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具有客观性;另一种看法则认为人的经验不能如实地反映外部世界,主体通过经验所获得的知识只能是经过人的感觉、心理所加工过的东西,不可能具有客观性。这两种看法都以经验为人获得关于外部世界知识的中介,而分歧的关节点就在于哲学家对经验在人的认识活动中所起的中介作用有着不同的理解。金岳霖在“知识论”中对这两种倾向性看法进行了反思与总结,提出:“在知识经验中,就心理上的原始或基本着想,‘有外物’这一命题和‘有官觉’这一命题至少同样地给我们以真实感。这两命题都是知识论所需要的。不承认有官觉,则知识论无从说起,不承认有外物,则经验不能圆融。”①但对于经验何以“有外物”的问题,他未能作出进一步的说明。只有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把实践概念引入认识论,才使这个问题得到了正确的说明。李达在《社会学大纲》中指出,正是由于马克思的实践概念引入认识论,认识论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唯物而辩证地解决了旧唯物主义的认识论所面临的这一困境;毛泽东则在《实践论》中进一步说明了人是怎样从感觉经验出发,经过实践来获得客观性知识的。这样一来,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就对知识客观性问题作出了合理的说明,从认识论上对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予以了学理的推进。②

这些哲学史上的事例清楚地表明,马克思主义哲学多方面参与了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对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开展与中国哲学现代传统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促成了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与传统更新,也由此融入了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和现代传统,成为中国哲学不可分割的有机内容。这也就意味着,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了从中国哲学中生发的真实历史根据,具有了与中国哲学传统的真正结合点,已经由“在中国的哲学”成为了“中国的哲学”,获得了民族文化身份认同。③

六、从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看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建构

深入了解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对于回答哲学资源如何获得、哲学话语如何建构、外来哲学的民族文化身份认同如何解决这三个前提性问题,进而说明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如何建构,有着重要的意义。

首先,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通过西方哲学的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形成了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和现代传统,为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这些思想资源,不仅包含了中国古代哲学中没有的新内容,而且为中西古今哲学思想在21世纪的综合创新以建构新形态中国哲学提供了直接的启示。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从中国哲学的古代形态和古代传统中吸取思想资源固然重要,但从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和现代传统中获得启示则更有意义。

其次,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使中国哲学在致思趋向、话语系统及其整个哲学文化风貌上发生了划时代的转变。这种哲学话语体系的转变,融会了多种哲学资源,回应了现代哲学问题,表达了中华民族新的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对一百多年来中国人精神生活产生了深刻影响。建构中国哲学当代形态的话语体系,面对的是今人而非古人,要讲的是今人话语而非古人话语,因而更需要从中国哲学古今之变所形成的新的话语系统中得到借鉴、获取资源。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8篇

近20年来,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研究已取得很大成绩,但也有待改进、拓展。其中一个突出的问题,就是目前的研究尚缺乏一种更为广阔的视域,往往局限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视域内,只考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发展及其内容,最多涉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其他哲学思潮之间的论争,而很少关注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思想界的多方面联系,很少探讨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其他哲学思潮之间的互动、交流与融合,很少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作为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史的一个重要方面来研究。这种研究视域不仅难以揭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特殊性,妨碍了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历史和理论的深入研究,而且难以揭示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所经历的诸多思潮对立互动、相激相融的发展历程,妨碍了对20世纪中国哲学史作全面而深入的探讨。今天,主张在中国哲学、西方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之间展开“对话”似乎成为中国哲学界的一种时髦。这种主张实际上蕴含着一个问题,即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隔离开来,否认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过去一个世纪里经过中国化的历程,已经融入了中国思想界,已经成为了中国哲学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这种主张产生的原因不止一端,但与上述这种狭隘的研究视域无疑是有联系的。正是由于研究视域的狭隘,导致了人们看不到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已经融入20世纪中国哲学之中,已经成为中国哲学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仍然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为两种相互隔离、缺乏交流的哲学形态,所以才要提倡展开“对话”。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研究视域亟待拓展,亟待从那种自我封闭的狭隘研究视域中走出来。

从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来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比之仅仅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无疑是一个更为广阔的研究视域。这一研究视域的基本含义在于:把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置于思潮起伏、百家争鸣的20世纪中国思想界之中,通过考察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其他中国哲学思潮相互间的激荡、论争、影响及吸取,考察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在西方哲学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现代化这两大哲学运动中的位置与作用,揭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和20世纪中国哲学的曲折历程和丰富内涵。这对于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研究、对于推进21世纪中国哲学研究,都有着积极的意义。

从20世纪中国哲学来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一个关键问题就是要把握20世纪中国哲学自身的提问方式与提问话语。这种提问方式与提问话语是20世纪中国哲学与以往中国哲学相区别之所在,显示出中国哲学由古代形态经过近代形态到现代形态的转型,显示出20世纪中国哲学在致思趋向、话语系统及其哲学文化风貌诸方面的重构与变换。因此,从20世纪中国哲学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应当十分重视对20世纪中国哲学问题的探讨,以此为纽结来把握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其他思潮间的分合流变。

从哲学观念由抽象到具体、由一般到特殊看,20世纪的中国哲学问题集中在三个层面上:一是本体论与认识论问题,二是历史观与文化观问题,三是政治哲学问题。其中,本体论、认识论问题是最抽象、最一般的,而政治哲学问题则是最具体、最特殊的。正是在这些不同层面上,围绕着这些哲学问题,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各种哲学思潮相互激荡、论争、交流、融会,进而把自己由一种外来的哲学形态转化为中国自身的哲学形态,进入中国哲学家的书本与讲坛,走进了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对20世 纪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发生了巨大的作用,对20世纪中国历史进程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 。

这种复杂的哲学运动,以1915年—1924年的新文化运动为历史的与逻辑的起点。早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马克思主义哲学即已开始传入中国,并对20世纪中国思想界产生影响。但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大思潮在20世纪中国思想界的崛起,是在新文化运动时期。在新文化运动中,思想解放,思潮迭起,诸子横议,百家争鸣,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崛起创造了条件与前提,也促使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这三个层面的哲学问题上与各种不同的哲学思潮相互激荡、论争、交流、融会,显示出自己的合理性与生命力,并促使这些哲学问题得以进一步展开与深化,有力地推动了20世纪中国哲学的发展。因此,新文化运动成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哲学诸思潮的第一个历史交汇点。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哲学诸思潮的复杂联系、马克思主义哲学由外来的哲学思潮演变成中国自身的哲学思潮,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最初的思想出发点。

第一层面是本体论、认识论问题。20世纪的中华民族内忧外患,救亡启蒙,贞下起元,多难兴邦,更激起哲学家们对本体论、认识论问题的思考和探讨,以此寄托自己的家国情怀,重建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在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中,围绕着本体论、认识论问题,形成了科学主义、人文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三大思潮之间的复杂联系。新文化运动中的科学与玄学论战成为这三大思潮相激相融的第一个交汇点。在这场论战中,科学派代表了科学主义思潮,力主哲学走科学化、实证化的道路,其代表人物丁文江就强调哲学要沿着“科学知识论”的方向发展;玄学派代表了人文主义思潮,力主为本体论的存在进行辩护,其代表人物张君劢认为当时正是“新玄学时代”;而马克思主义者陈独秀则对科学派与玄学派都持批评态度,强调只有科学的唯物史观才是哲学发展的方向。这以后,哲学是沿着本体论路向还是沿着认识论路向发展以及建设怎样的本体论与认识论,就成为这三大思潮反复探讨、不断互动的重要论题。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正是通过这种思潮间的互动,促成了自身的发展:从李大钊、陈独秀最初拒斥本体论,到瞿秋白传播辩证唯物主义宇宙观,再经李达强调“实践的唯物论”(注:参见李达:《社会学大纲》,《李达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60页。),而至毛泽东创立“实践论”,随后提出“哲学就是认识论”(注:毛泽东:《关于人的认识问题》,《毛泽东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90页。),表现出一个由拒斥本体论到认肯本体论、再走向认识论的变化轨迹。至20世纪80年代,冯契进一步反思这三大思潮在历史上的分歧与论争,创立了个性化、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智慧说”,试图打通知识与智慧、认识论与本体论的内在联系。因此,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对于本体论、认识论问题的探讨,不只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思想演变中实现的,而是 通过与科学主义、人文主义诸思潮的相激相融实现的。从本体论问题的层面上看,即使是20世纪30年代的马克思主义者与张东荪、叶青之间的哲学论争,也非仅仅是马克思主义与反马克思主义或假马克思主义的斗争,而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人文主义思潮(张东荪所代表)、科学主义思潮(叶青所代表)之间的论争。在拙著《二十世纪中国哲学本体论问题》(注:该书由湖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出版。)中,就曾围绕本体论问题对这三大思潮进行过探讨。

第二层面是历史观、文化观问题。如何看待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文化历史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如何看待中国传统文化在全球性现代化运动中的价值与作用?如何面对西方文化的强烈影响来选择中国文化发展的道路?这些问题与“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大问题密切联系在一起,是时代向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们提出的重大哲学问题,也是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们必须首先思考的重大哲学问题。这就使历史观与文化观问题在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中占有了十分显著、十分重要的位置,引起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们的普遍关注和反复探讨。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最初传播,也首先是从历史观领域展开的。中国人认识、了解、掌握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从认识、了解、掌握唯物史观开始的。唯物史观的传入,使先进的中国人对于自己国家的命运与人类的前途有了新的理解,使他们最终找到了救国救民的真理,最终找到了自己的思想旗帜和理论武器。毛泽东于1921年1月21日致蔡和森的信中指出:“唯物史观是吾党哲学的根据”(注:毛泽东:《给蔡和森的信》,《毛泽东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页。),实际上代表了中国早期一代马克思主义者的共同看法。但唯物史观在中国的传播、发展与中国化也是通过与20世纪中国其他有关思潮相激相融而实现的。在20世纪中国思想界,围绕着历史观与文化观问题形成了唯物史观与进化史观、民生史观及种种非唯物史观的复杂联系,出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西化思潮、文化保守主义对中西古今文化问题、对中国现代化道路问题的不同选择。这种对历史观与文化观问题的哲学思考不能长久停留在玄想的天国里,必须回到现实的生活世界中,并在现实的生活世界中显示自己理论的深刻性与合理性。在这些问题上,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与文化观最具有实践性格和现实性格,因而最能显示理论的深刻性与合理性,并由此对其他有关思潮产生了深刻影响。如孙中山的民生史观、冯友兰前期的历史哲学、梁漱溟晚年的文化哲学,都曾汲取唯物史观的思想资源。 同时,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与文化观也从这些思潮中汲取了一些合理因素,如中国马克思主义正是从文化保守主义那里批判地汲取了重视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由早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激烈批评转向重新估价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提出做“从孔夫子到孙中山”的总结者和继承者(注:参见《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34页。),从而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直接结合起来。因此从历史观与文化观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也是与20世纪中国思想界密切联系着的。

第三层面是政治哲学问题。一些中国哲学家们从西方政治哲学中汲取思想资源,并对中国传统政治哲学加以扬弃。但20世纪中国政治哲学问题更主要是与“中国向何处去”的历史选择联系在一起,实质上是中国文化历史大变迁所直接提出的一些重大政治问题。如封闭与开放、守旧与维新、改良与革命、立宪与共和、启蒙与救亡、旧民主主义与新民主主义,都成为20世纪中国政治哲学探讨的重要内容。这些问题的探讨往往与现实政治直接纠缠在一起,较少思辨性,更少玄学味,但对于中国的前途与命运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因而引起了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们的反复思考与探讨,并由此形成了三民主义、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三大思潮之间的复杂格局。它们之间的关系随着中国社会矛盾的变化及各种政治力量的不断组合经历了十分复杂的变化,其间既曾有过联盟,又有过分歧;既有过对抗,又有过互动。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发展(如新民主主义理论的提出、对民主政治的追求与构想),就包含了对三民主义、自由主义思想资源的汲取。这三大思潮之间关系的变化,对20世纪中国向何处去的历史选择、对现代中国民主政治的建设,产生了直接的影响。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也正是在与三民主义、自由主义的相激相融中,显示出自身的合理性与优越性,对“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重大问题作出了最有说服力的回答,但这并不意味着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从20世纪与21世纪之交的中国思想界看,在政治哲学层面上,马克思主义与自由主义之间的分歧、激荡与汲取将会继续下去。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9篇

近20年来,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研究已取得很大成绩,但也有待改进、拓展。其中一个突出的问题,就是目前的研究尚缺乏一种更为广阔的视域,往往局限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视域内,只考察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发展及其内容,最多涉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其他哲学思潮之间的论争,而很少关注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思想界的多方面联系,很少探讨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其他哲学思潮之间的互动、交流与融合,很少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作为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史的一个重要方面来研究。这种研究视域不仅难以揭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特殊性,妨碍了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历史和理论的深入研究,而且难以揭示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所经历的诸多思潮对立互动、相激相融的发展历程,妨碍了对20世纪中国哲学史作全面而深入的探讨。今天,主张在中国哲学、西方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之间展开“对话”似乎成为中国哲学界的一种时髦。这种主张实际上蕴含着一个问题,即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隔离开来,否认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过去一个世纪里经过中国化的历程,已经融入了中国思想界,已经成为了中国哲学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这种主张产生的原因不止一端,但与上述这种狭隘的研究视域无疑是有联系的。正是由于研究视域的狭隘,导致了人们看不到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已经融入20世纪中国哲学之中,已经成为中国哲学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仍然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为两种相互隔离、缺乏交流的哲学形态,所以才要提倡展开“对话”。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研究视域亟待拓展,亟待从那种自我封闭的狭隘研究视域中走出来。

从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来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比之仅仅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无疑是一个更为广阔的研究视域。这一研究视域的基本含义在于:把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发展置于思潮起伏、百家争鸣的20世纪中国思想界之中,通过考察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其他中国哲学思潮相互间的激荡、论争、影响及吸取,考察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在西方哲学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现代化这两大哲学运动中的位置与作用,揭示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和20世纪中国哲学的曲折历程和丰富内涵。这对于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研究、对于推进21世纪中国哲学研究,都有着积极的意义。

从20世纪中国哲学来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一个关键问题就是要把握20世纪中国哲学自身的提问方式与提问话语。这种提问方式与提问话语是20世纪中国哲学与以往中国哲学相区别之所在,显示出中国哲学由古代形态经过近代形态到现代形态的转型,显示出20世纪中国哲学在致思趋向、话语系统及其哲学文化风貌诸方面的重构与变换。因此,从20世纪中国哲学看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应当十分重视对20世纪中国哲学问题的探讨,以此为纽结来把握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其他思潮间的分合流变。

从哲学观念由抽象到具体、由一般到特殊看,20世纪的中国哲学问题集中在三个层面上:一是本体论与认识论问题,二是历史观与文化观问题,三是政治哲学问题。其中,本体论、认识论问题是最抽象、最一般的,而政治哲学问题则是最具体、最特殊的。正是在这些不同层面上,围绕着这些哲学问题,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各种哲学思潮相互激荡、论争、交流、融会,进而把自己由一种外来的哲学形态转化为中国自身的哲学形态,进入中国哲学家的书本与讲坛,走进了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对20世 纪中国人的精神生活发生了巨大的作用,对20世纪中国历史进程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 。

这种复杂的哲学运动,以1915年—1924年的新文化运动为历史的与逻辑的起点。早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马克思主义哲学即已开始传入中国,并对20世纪中国思想界产生影响。但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一大思潮在20世纪中国思想界的崛起,是在新文化运动时期。在新文化运动中,思想解放,思潮迭起,诸子横议,百家争鸣,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崛起创造了条件与前提,也促使马克思主义哲学在这三个层面的哲学问题上与各种不同的哲学思潮相互激荡、论争、交流、融会,显示出自己的合理性与生命力,并促使这些哲学问题得以进一步展开与深化,有力地推动了20世纪中国哲学的发展。因此,新文化运动成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哲学诸思潮的第一个历史交汇点。马克思主义哲学与20世纪中国哲学诸思潮的复杂联系、马克思主义哲学由外来的哲学思潮演变成中国自身的哲学思潮,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最初的思想出发点。

第一层面是本体论、认识论问题。20世纪的中华民族内忧外患,救亡启蒙,贞下起元,多难兴邦,更激起哲学家们对本体论、认识论问题的思考和探讨,以此寄托自己的家国情怀,重建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在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中,围绕着本体论、认识论问题,形成了科学主义、人文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三大思潮之间的复杂联系。新文化运动中的科学与玄学论战成为这三大思潮相激相融的第一个交汇点。在这场论战中,科学派代表了科学主义思潮,力主哲学走科学化、实证化的道路,其代表人物丁文江就强调哲学要沿着“科学知识论”的方向发展;玄学派代表了人文主义思潮,力主为本体论的存在进行辩护,其代表人物张君劢认为当时正是“新玄学时代”;而马克思主义者陈独秀则对科学派与玄学派都持批评态度,强调只有科学的唯物史观才是哲学发展的方向。这以后,哲学是沿着本体论路向还是沿着认识论路向发展以及建设怎样的本体论与认识论,就成为这三大思潮反复探讨、不断互动的重要论题。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正是通过这种思潮间的互动,促成了自身的发展:从李大钊、陈独秀最初拒斥本体论,到瞿秋白传播辩证唯物主义宇宙观,再经李达强调“实践的唯物论”(注:参见李达:《社会学大纲》,《李达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60页。),而至毛泽东创立“实践论”,随后提出“哲学就是认识论”(注:毛泽东:《关于人的认识问题》,《毛泽东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90页。),表现出一个由拒斥本体论到认肯本体论、再走向认识论的变化轨迹。至20世纪80年代,冯契进一步反思这三大思潮在历史上的分歧与论争,创立了个性化、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智慧说”,试图打通知识与智慧、认识论与本体论的内在联系。因此,20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对于本体论、认识论问题的探讨,不只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思想演变中实现的,而是 通过与科学主义、人文主义诸思潮的相激相融实现的。从本体论问题的层面上看,即使是20世纪30年代的马克思主义者与张东荪、叶青之间的哲学论争,也非仅仅是马克思主义与反马克思主义或假马克思主义的斗争,而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人文主义思潮(张东荪所代表)、科学主义思潮(叶青所代表)之间的论争。在拙著《二十世纪中国哲学本体论问题》(注:该书由湖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出版。)中,就曾围绕本体论问题对这三大思潮进行过探讨。

第二层面是历史观、文化观问题。如何看待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文化历史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如何看待中国传统文化在全球性现代化运动中的价值与作用?如何面对西方文化的强烈影响来选择中国文化发展的道路?这些问题与“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大问题密切联系在一起,是时代向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们提出的重大哲学问题,也是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们必须首先思考的重大哲学问题。这就使历史观与文化观问题在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中占有了十分显著、十分重要的位置,引起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们的普遍关注和反复探讨。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最初传播,也首先是从历史观领域展开的。中国人认识、了解、掌握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从认识、了解、掌握唯物史观开始的。唯物史观的传入,使先进的中国人对于自己国家的命运与人类的前途有了新的理解,使他们最终找到了救国救民的真理,最终找到了自己的思想旗帜和理论武器。毛泽东于1921年1月21日致蔡和森的信中指出:“唯物史观是吾党哲学的根据”(注:毛泽东:《给蔡和森的信》,《毛泽东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页。),实际上代表了中国早期一代马克思主义者的共同看法。但唯物史观在中国的传播、发展与中国化也是通过与20世纪中国其他有关思潮相激相融而实现的。在20世纪中国思想界,围绕着历史观与文化观问题形成了唯物史观与进化史观、民生史观及种种非唯物史观的复杂联系,出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西化思潮、文化保守主义对中西古今文化问题、对中国现代化道路问题的不同选择。这种对历史观与文化观问题的哲学思考不能长久停留在玄想的天国里,必须回到现实的生活世界中,并在现实的生活世界中显示自己理论的深刻性与合理性。在这些问题上,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与文化观最具有实践性格和现实性格,因而最能显示理论的深刻性与合理性,并由此对其他有关思潮产生了深刻影响。如孙中山的民生史观、冯友兰前期的历史哲学、梁漱溟晚年的文化哲学,都曾汲取唯物史观的思想资源。 同时,中国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与文化观也从这些思潮中汲取了一些合理因素,如中国马克思主义正是从文化保守主义那里批判地汲取了重视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由早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激烈批评转向重新估价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提出做“从孔夫子到孙中山”的总结者和继承者(注:参见《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34页。),从而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直接结合起来。因此从历史观与文化观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也是与20世纪中国思想界密切联系着的。

第三层面是政治哲学问题。一些中国哲学家们从西方政治哲学中汲取思想资源,并对中国传统政治哲学加以扬弃。但20世纪中国政治哲学问题更主要是与“中国向何处去”的历史选择联系在一起,实质上是中国文化历史大变迁所直接提出的一些重大政治问题。如封闭与开放、守旧与维新、改良与革命、立宪与共和、启蒙与救亡、旧民主主义与新民主主义,都成为20世纪中国政治哲学探讨的重要内容。这些问题的探讨往往与现实政治直接纠缠在一起,较少思辨性,更少玄学味,但对于中国的前途与命运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因而引起了20世纪中国哲学家们的反复思考与探讨,并由此形成了三民主义、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三大思潮之间的复杂格局。它们之间的关系随着中国社会矛盾的变化及各种政治力量的不断组合经历了十分复杂的变化,其间既曾有过联盟,又有过分歧;既有过对抗,又有过互动。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发展(如新民主主义理论的提出、对民主政治的追求与构想),就包含了对三民主义、自由主义思想资源的汲取。这三大思潮之间关系的变化,对20世纪中国向何处去的历史选择、对现代中国民主政治的建设,产生了直接的影响。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也正是在与三民主义、自由主义的相激相融中,显示出自身的合理性与优越性,对“中国向何处去”这一时代重大问题作出了最有说服力的回答,但这并不意味着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从20世纪与21世纪之交的中国思想界看,在政治哲学层面上,马克思主义与自由主义之间的分歧、激荡与汲取将会继续下去。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10篇

[关键词] 中国哲学;西方哲学;概念范畴研究法;冯友兰;张岱年;方东美;罗光;机体主义

[中图分类号] B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1763(2013)02―0035―03

“哲学”一词系由日本学者西周氏于1874年在其《百新一论》一书中绍述西方哲学,将“philosophy”译为“哲学”,意指“百学之学”,后来流传至中国为中国学者所广泛采纳而沿用至今。《尔雅・释言》对“哲”字释出二层含义,一指智,另一指贤智之人,例如:“先哲”、“学”字在古籍中较常见。《广雅・释诂二》以“识也”、“觉悟也”释义。《广雅・释诂三》以“效也”释字义。“哲学”作为中文的复合词,意谓着人之能有所识,有所觉悟且实践的明智之学。至于“哲学”在中国大学体制建立后,如何设立这一学科可回顾史脉。清代于19世纪初仿习西方建立现代的教育体制。1903年,清庭命张之洞与张百熙、荣庆拟定“奏定学程”(于1904年颁行),将哲学排除在高等学堂的课程外,引起王国维之批评,他在1903年发表《哲学辨惑》一文,提出五项论点:(一)哲学非有害之学;(二)哲学非无益之学;(三)论中国现时研究哲学之必要;(四)哲学为中国固有之学;(五)论研究西方哲学之必要理由。他主张将哲学纳入高等教育体制而成为一门学科,他在文中指出:“今如舍诸子不论,独就六经与宋儒之说言之,夫六经与宋儒之说,非著于功令而当时所奉为正学者乎?周子‘太极’之说、张子《正蒙》之论,邵子之《皇极经世》皆深入哲学之问题。”换言之,先秦诸子之学与经学和宋学家等人的论著皆为中国具有哲学性思想内涵的固有之学。不仅如此,他还认为研究西方哲学有其必要性,他论述说:“然吾国古书大率繁散而无记,残缺而不完,虽有真理,不易寻绎,以视西洋哲学之系统灿然,步伐严整者,其形式上之孰优孰劣,固自不可掩也。……苟通西洋之哲学以治吾中国之哲学,则其所得当不止此。异日昌大吾国固有之哲学者,必在深通西洋哲学之人,无疑也。”中国自古所流传发展之具思想性的著作中,蕴藏着丰富的中国哲学资源,可是却呈现“繁散而无记,残缺而不完”的状态。哲学的旨趣在探索宇宙、人生与历史文化的普遍原理及普世精神价值,若我们要将中国哲学的原有状态,由繁散而重建出严密的系统性理论而成一家一派的完整自足之学说,则有必要虚心向西方学习其治哲学这一学门的严谨方法和系统化的理论论述架构。王国维认为中西文化的交流不但有助于中国哲学之重建为现代学术之骨干和风貌,且能在会通中有所超胜而昌大中国固有之哲学,进而丰富且深刻化地成为世界高度的人类哲学。

我们可在王国维既有的洞见下,更进一步细致地论述百年来中国哲学既有的研究成果,检视出当前应有的扎实工作之要项和展望未来发展的愿景等三个维度。

一 百年来中国哲学研究之概略回顾

百年来的中国处在政治、经济、社会、思想、教育与文化急剧受冲击和变化的历程中。造成对中国哲学与文化之挑战和回应的主要因素,主要来自西方现代性突起的哲学、科技、资本主义思潮,随之而来的崛起之西方对中国各方面之挑战和中国内部务求思想、制度、器物等文化的自强革新运动。在中国哲学的开展上,冯友兰分别于1931年及1934年完成《中国哲学史》上、下册,他以英美新实在论观点首创中国哲学全史的研究成果,梁漱溟的《中西文化及其哲学》透过西方现代化的思维模式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对比,突出中国文化之特色,且身兼推动政治、社会改革运动的儒家实践者。他确认中国社会是以乡村为主体,以伦理为本位,其精神价值在道德理性早熟,重现伦理情谊之感通和伦理义务之践履,职业分殊而无阶级对立。他的乡村建设运动引进科学技术与团结组织,企求改良社会。他可说是位追求传统中国社会与文化朝向现代化的实践者。

大陆哲学界引进俄国日丹诺夫的哲学史研究,规制了一制式的框架。他说:“科学的哲学史,是从科学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及其规律的胚胎、发生与发展的历史、唯物主义既然是从对唯心主义派别斗争中生长和发展起来的,那么哲学史也就是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斗争的历史。”于是,大陆哲学界在采取官方既定的历史唯物论、批判继承外,得套上唯心、唯物之辨的教条式框架,卷入唯物论对唯心论的斗争漩涡中。尽管如此,张岱年回归原典,针对中国哲学的内容做论题分类,从扎实的经典文献中爬梳,统整出《中国哲学大纲》,之后又提出以概念范畴研究法来研究中国哲学,影响力至今不歇。

大陆在经过1966年至1976年的动乱后,逐步冲破框架时期。1986年至1989年为发生文化热时期。1990年至今则一方面继之以国学热,另方面中国哲学的研究则较开放、自由,吸取港台以及日本和西方汉学界的成果,在研究题材、方法、取向上有着丰富而多样化之可喜现象。

台湾方面,中国哲学的研究在中文系所、哲学系所以及后起之秀的汉学研究所分途进行。港台当代新儒家继承大陆学者梁漱溟、熊十力、马一浮的既有研究成果,在创辟心性价值根源,探索道德实践之形上根处,亦即天人性命贯通的道德形上学基础上,殊途进展且成果丰硕,影响深广。此外,方东美机体主义的融合体系以及罗光与吴经熊所拓展的中华新士林哲学的综合体系,共构成中国哲学研究分立自足的三系。二 当前中国哲学研究之优势与

局限(以台湾学界为范围) 作为大学及中央研究院的现代学科之中国哲学,前者自1949年以来已有60年,后者已有20多年。其主要的基底系来自1949年以后大陆来台的中国哲学学者,分别在中文系以及哲学系所进行教学与研究。在儒、释、道、墨、法、名、阴阳家等七学派方面积累了不少研究成果及培养了一批批后学。在着力较深、成果较显著方面,以儒家哲学居首,再依次为道家、佛学和墨、法两家。就研究的特色而言,随学系课程结构及训练重点的不同而有所分别,优点及不足之处互显。一般而言,哲学系学生经过西方哲学基本课程一套有系统化的训练,对后续性的西方哲学研究而言有连贯性,但是否能转轨于内容性质与西方哲学不同的中国哲学研究则成为问题。同时哲学系课程的规划既以西方哲学的基底为设计,自然排挤了培训中国哲学人才所应具备的相关文史之背景知识和中国哲学入门工夫的基础性、系统化的训练。如是,哲学系的学生对研究中国哲学的基本文献之辨识及研读能力较薄弱,典籍材料的集筛选能力较不足,对中国哲学与文化的素养和视域较窄。然而这些不足之处反而是在台湾中文系课程训练下的优点。然而,有趣的是中文系同学未修习过西方哲学的基本课程,对什么是哲学性的问题,如何在既有的传统学术资源上辨识具哲学性的精神遗产较不具辨识能力。再者,他们对具有思辨性和批判性的哲学概念之厘清、较严谨的论证能力,以及内具结构性的系统化理论之建构,没有长期磨炼的机会。不过台湾前辈学者如:方东美、牟宗三、罗光、劳思光以及较后辈的学者如:刘述先、成中英、傅伟勋、沈清松、傅佩荣、李明辉……等人受过西洋哲学训练,又钟情于中国哲学,他们将其西方哲学基本功力的学养转在中国哲学的研究上,卓然有成,可启引年轻学者见贤思齐。由于台湾的哲学界较能有自主性的独立研究机会,特别是民主化的进程中,政治对学术的干预愈来愈少。因此,台湾学界在中国哲学研究的论题、方法、形态上呈现多样化的局面。就研究成果而言,以儒、道、佛等专家哲学,如:孔、孟、老、庄、程、朱、陆王、智岂 页、吉藏、僧肇等特定的哲人之著作最多,专题研究及比较哲学较少。在研究的性质上又以中国哲学史的研究为热点,继往开来之原创性的成果较少。尽管如此,牟宗三的道德形上学、方东美的价值哲学、罗光的生命哲学、傅伟勋的生死学仍较具代表性。

在此,我们可以较不像当代新儒家那般受人普遍注目的方东美和罗光的中国哲学之研究特色做一简介。方东美认为中、西哲学看待世界的方式有不同的取向。西方哲学采“以物观物”的方式,故较侧重知识论,中国哲学的终极关怀在人的生命意义和价值。因此,中国哲学智慧体现在人生哲学这一向度上。简言之,中国哲学采取“以我观物”的进路,照映出人的精神和生命力,他力陈中国哲学采机体论的形上学路向,系“综之而统,之而通”的旁通统贯之生态系统。因此,中国哲学在论述现实人生与价值理想的关系上,他认为中国形上学表现为一种“既超越又内在”、“即内在即超越”之独特形态,与流行于西方哲学传统中之“超自然或超绝形上学”,迥乎不同。西方哲学所以呈现超绝形上学形态,肇因于采取割裂自然界与超自然界,世俗生活领域与价值理想领域的二分法,形成二元论之困境。方东美以道家为例,他说老子崇尚的“道法自然”的“自然”乃是一普遍生命流行的境界,更进一步而言,道家形上学有超越性,对其人生精神幸福之关注,道引人以“道”为出发点的终极目的,在于将理想境界贯注于现实人生中。他认为《庄子・逍遥游》系以诗兼隐喻之象征性的比、兴语,表述北海之大鲲鱼化为大鹏鸟而层层提升人对世俗之超越性而臻于理想的人生境界,他注释其深层涵义说:“《逍遥游》其精神遗世独立,飘然远引,绝云气一负青天,翱翔太虚,‘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御气培风而行,与造物者游。”“造物者”、“天地精神”皆指谓具无限属性的生生者或机体宇宙的生命根源所在。《逍遥游》寓意深远,将人的精神生活开拓出无限可能的丰富美好境界。辅仁大学的罗光对儒家用力最深,成就也很卓越,主要有《儒家形上学》、《儒家哲学的体系》、《儒家生命哲学的形上和精神意义》等专著。他对儒家哲学的研究方法系采取与西方的士林哲学相融合,致力于系统化、周备性的研究。他以“生命哲学”为中国哲学的理论核心,贯穿儒家形上学与伦理学且予以体系化,融铸成其个人的生命哲学体系。简言之,他以儒家“生生”的形上学、“仁爱”的伦理学,“诚之”的生命修养工夫,三合一地融会贯通成一系统化的儒家哲学体系,他扼要地指出:“人的生命为天地好生之德所化生,为天地之仁的表现。……(人)知道好生之德的意义,……乃以自己心中之仁,和一切的人物相通,自己一己的生活成为仁的发育,生命和仁相连,仁为生命的根基,为生命的意义。”三 对中国哲学研究之未来的展望

我们对中国哲学的研究,由回顾过去,立足当前,展望未来,可提出几个富愿景性的建言。

1.对中文系、汉学研究所长期累积出来的中国哲学典籍文献的研究成果应予以肯认和珍视,在这些既有研究成果指引下,对原典的研究才能厚实,对古典文字的解读能力才能较准确。此外,对前人辛苦整理编定的工具书,如中国哲学辞典、中国哲学史史料史或资料书,不但要持续做下去,且应充分利用。因此,哲学系、所治中国哲学的同学应自觉地修习这方面的课程,在这方面的研究才能承先启后的延续不息。

2.对西方哲学研究者的哲学性问题意识之营造,哲学性问题的提法、问题之属性分类(形上学、知识论、价值哲学)应认真学习。对其哲学概念之思辨、批判、分析和精确界说、命题的证成、概念之间、命题之间如何进行其间关系的推论,特别是分析的精巧性,理论严密建构的系统化,均应反复观摩和采取实做性的练习。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11篇

关键词:和谐哲学;斗争哲学;系统论;理念创新

中图分类号:D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723X(2012)09-0009-05

“和谐哲学”是在马克思主义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新的庞大的理论体系,它蕴含着“和衷共济、 内和外顺与协调、 和睦之意”。在我国,关于“和谐哲学”的提法虽然早已有之,但真正意义上的和谐哲学研究却是从2006年中共中央在十六届六中全会提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开始的。和谐哲学作为当今我党执政理念的基本内容,近年来越来越引起国内学术界的关注和重视,并取得了不少研究成果。由于国内学术界对和谐哲学研究的切入角度和方法迥异,加之和谐哲学本身的复杂性,人们得出的结论也是截然不同的。因此,对和谐哲学的研究现状进行系统而深入地梳理和总结,无疑具有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

一、研究概况

从国内来看,截至2012年2月28日,和谐哲学的研究成果共有二百六十余篇论文和学术报告,两部专著。和谐哲学的研究从一开始就面临着学科合法性问题的困扰,长期以来,和谐哲学与斗争哲学没有被学术界严格地区分开来。中共重庆渝中区委党校的曾文于2005年首次将“斗争哲学”与“和谐哲学”作为我党执政理念的两个不同方面而提了出来。在中共中央即将召开十六届六中全会之前,人民网的中国共产党新闻专栏就上演了建设和谐社会是否应该告别斗争哲学的争鸣。与此同时,围绕“斗争哲学”与“和谐哲学”的探讨大规模地展开,先后有数十篇文章论及斗争哲学与和谐哲学的关系问题,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是毛卫平在2006年发表于《中共中央党校学报》第4期《试论和谐社会的哲学基础》,认为和谐哲学只有在与斗争哲学的对比中,才能弄清楚它的确切含义,率先界定了“斗争哲学”与“和谐哲学”的关系是质变与量变。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副主任李忠杰充分肯定了“斗争哲学”的历史功绩,提出:“‘和谐哲学’的核心应该是倡导和谐的价值取向。”[1](P4)这应该是国内对和谐哲学与斗争哲学的本质特征做出系统剖析最早的两篇文章了。此后,毛卫平又先后发表了《与和谐哲学》、《和谐哲学:当代中国时代精神的精华》等文章强化自己的观点,与之呼应的是毛卫平的弟子禹国峰2008年发表于《实事求是》的《论马克思恩格斯的和谐哲学及其当代图景》和他的博士论文《和谐哲学: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形态》、萧诗美在2007年《哲学研究》第10期发表的《和谐哲学的三种诠释模式》、壅涛在《求索》2010年第6期发表的《再评“斗争哲学”》等多篇论文。由于我国目前的和谐哲学研究大多数是围绕着斗争哲学而展开的,因而可将其视为当今和谐哲学研究的主流。

从系统论和理念创新的角度进行和谐哲学的研究,可视为研究和谐哲学的两条支流。从系统论角度论述和谐哲学的两个典型的代表人物是分别周戟和齐鹏,周戟于2010年完成了我国第一部以系统论为落脚点,完整、详尽地论述和谐哲学的专著《和谐哲学初探》,她最突出的贡献是发现了和谐哲学是信息时代的马克思主义,提出了和谐哲学的三条基本规律。齐鹏则详细地说明了和谐哲学的构建是不能离开整体与系统的。从理念创新的角度研究和谐哲学的主要代表分别是贺善侃和易超,这二人的思想主要表现在贺善侃先后于2007年在《学习与实践》第6期发表的《和谐哲学观:构建和谐社会的领导理念》和在2008年《上海财经大学学报》第6期发表的《和谐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新视野》,易超于2007年出版《和谐哲学原理》一书。此外,从理念创新的角度对和谐哲学作出有益探索的还有周德义、黎红雷、杨琴、龚平、王欣欣等人。

二、和谐哲学的研究内容及观点

和谐哲学的研究内容归纳起来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和谐哲学研究的主流是以中央党校为发源地,以毛卫平教授为代表的学者认为研究和谐哲学要同斗争哲学相区别;其二,和谐哲学研究的两条支流分别是以武汉大学为中心,以周戟教授为主要代表的学者们认为应从系统论的角度研究和谐哲学;以东华大学为核心,以贺善侃教授为主要代表的学者们倡导从理念创新的角度研究和谐哲学。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12篇

 

“哲学”一词系由日本学者西周氏于1874年在其《百新一论》一书中绍述西方哲学,将“philosophy”译为“哲学”,意指“百学之学”,后来流传至中国为中国学者所广泛采纳而沿用至今。《尔雅·释言》对“哲”字释出二层含义,一指智,另一指贤智之人,例如:“先哲”、“学”字在古籍中较常见。《广雅·释诂二》以“识也”、“觉悟也”释义。《广雅·释诂三》以“效也”释字义。“哲学”作为中文的复合词,意谓着人之能有所识,有所觉悟且实践的明智之学。至于“哲学”在中国大学体制建立后,如何设立这一学科可回顾史脉。清代于19世纪初仿习西方建立现代的教育体制。1903年,清庭命张之洞与张百熙、荣庆拟定“奏定学党章程”(于1904年颁行),将哲学排除在高等学堂的课程外,引起王国维之批评,他在1903年发表《哲学辨惑》一文,提出五项论点:(一)哲学非有害之学;(二)哲学非无益之学;(三)论中国现时研究哲学之必要;(四)哲学为中国固有之学;(五)论研究西方哲学之必要理由。他主张将哲学纳入高等教育体制而成为一门学科,他在文中指出:“今如舍诸子不论,独就六经与宋儒之说言之,夫六经与宋儒之说,非著于功令而当时所奉为正学者乎?周子‘太极’之说、张子《正蒙》之论,邵子之《皇极经世》皆深入哲学之问题。”换言之,先秦诸子之学与经学和宋学家等人的论著皆为中国具有哲学性思想内涵的固有之学。不仅如此,他还认为研究西方哲学有其必要性,他论述说:“然吾国古书大率繁散而无记,残缺而不完,虽有真理,不易寻绎,以视西洋哲学之系统灿然,步伐严整者,其形式上之孰优孰劣,固自不可掩也。……苟通西洋之哲学以治吾中国之哲学,则其所得当不止此。异日昌大吾国固有之哲学者,必在深通西洋哲学之人,无疑也。”中国自古所流传发展之具思想性的著作中,蕴藏着丰富的中国哲学资源,可是却呈现“繁散而无记,残缺而不完”的状态。哲学的旨趣在探索宇宙、人生与历史文化的普遍原理及普世精神价值,若我们要将中国哲学的原有状态,由繁散而重建出严密的系统性理论而成一家一派的完整自足之学说,则有必要虚心向西方学习其治哲学这一学门的严谨方法和系统化的理论论述架构。王国维认为中西文化的交流不但有助于中国哲学之重建为现代学术之骨干和风貌,且能在会通中有所超胜而昌大中国固有之哲学,进而丰富且深刻化地成为世界高度的人类哲学。

 

我们可在王国维既有的洞见下,更进一步细致地论述百年来中国哲学既有的研究成果,检视出当前应有的扎实工作之要项和展望未来发展的愿景等三个维度。

 

一 百年来中国哲学研究之概略回顾

 

百年来的中国处在政治、经济、社会、思想、教育与文化急剧受冲击和变化的历程中。造成对中国哲学与文化之挑战和回应的主要因素,主要来自西方现代性突起的哲学、科技、资本主义思潮,随之而来的崛起之西方对中国各方面之挑战和中国内部务求思想、制度、器物等文化的自强革新运动。在中国哲学的开展上,冯友兰分别于1931年及1934年完成《中国哲学史》上、下册,他以英美新实在论观点首创中国哲学全史的研究成果,梁漱溟的《中西文化及其哲学》透过西方现代化的思维模式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对比,突出中国文化之特色,且身兼推动政治、社会改革运动的儒家实践者。他确认中国社会是以乡村为主体,以伦理为本位,其精神价值在道德理性早熟,重现伦理情谊之感通和伦理义务之践履,职业分殊而无阶级对立。他的乡村建设运动引进科学技术与团结组织,企求改良社会。他可说是位追求传统中国社会与文化朝向现代化的实践者。

 

大陆哲学界引进俄国日丹诺夫的哲学史研究,规制了一制式的框架。他说:“科学的哲学史,是从科学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及其规律的胚胎、发生与发展的历史、唯物主义既然是从对唯心主义派别斗争中生长和发展起来的,那么哲学史也就是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斗争的历史。”于是,大陆哲学界在采取官方既定的历史唯物论、批判继承外,得套上唯心、唯物之辨的教条式框架,卷入唯物论对唯心论的斗争漩涡中。尽管如此,张岱年回归原典,针对中国哲学的内容做论题分类,从扎实的经典文献中爬梳,统整出《中国哲学大纲》,之后又提出以概念范畴研究法来研究中国哲学,影响力至今不歇。

 

大陆在经过1966年至1976年的文革动乱后,逐步冲破框架时期。1986年至1989年为发生文化热时期。1990年至今则一方面继之以国学热,另方面中国哲学的研究则较开放、自由,吸取港台以及日本和西方汉学界的成果,在研究题材、方法、取向上有着丰富而多样化之可喜现象。

 

台湾方面,中国哲学的研究在中文系所、哲学系所以及后起之秀的汉学研究所分途进行。港台当代新儒家继承大陆学者梁漱溟、熊十力、马一浮的既有研究成果,在创辟心性价值根源,探索道德实践之形上根处,亦即天人性命贯通的道德形上学基础上,殊途进展且成果丰硕,影响深广。此外,方东美机体主义的融合体系以及罗光与吴经熊所拓展的中华新士林哲学的综合体系,共构成中国哲学研究分立自足的三系。

   二 当前中国哲学研究之优势与

 

局限(以台湾学界为范围) 作为大学及中央研究院的现代学科之中国哲学,前者自1949年以来已有60年,后者已有20多年。其主要的基底系来自1949年以后大陆来台的中国哲学学者,分别在中文系以及哲学系所进行教学与研究。在儒、释、道、墨、法、名、阴阳家等七学派方面积累了不少研究成果及培养了一批批后学。在着力较深、成果较显著方面,以儒家哲学居首,再依次为道家、佛学和墨、法两家。就研究的特色而言,随学系课程结构及训练重点的不同而有所分别,优点及不足之处互显。一般而言,哲学系学生经过西方哲学基本课程一套有系统化的训练,对后续性的西方哲学研究而言有连贯性,但是否能转轨于内容性质与西方哲学不同的中国哲学研究则成为问题。同时哲学系课程的规划既以西方哲学的基底为设计,自然排挤了培训中国哲学人才所应具备的相关文史之背景知识和中国哲学入门工夫的基础性、系统化的训练。如是,哲学系的学生对研究中国哲学的基本文献之辨识及研读能力较薄弱,典籍材料的蒐集筛选能力较不足,对中国哲学与文化的素养和视域较窄。然而这些不足之处反而是在台湾中文系课程训练下的优点。然而,有趣的是中文系同学未修习过西方哲学的基本课程,对什么是哲学性的问题,如何在既有的传统学术资源上辨识具哲学性的精神遗产较不具辨识能力。再者,他们对具有思辨性和批判性的哲学概念之厘清、较严谨的论证能力,以及内具结构性的系统化理论之建构,没有长期磨炼的机会。不过台湾前辈学者如:方东美、牟宗三、罗光、劳思光以及较后辈的学者如:刘述先、成中英、傅伟勋、沈清松、傅佩荣、李明辉……等人受过西洋哲学训练,又钟情于中国哲学,他们将其西方哲学基本功力的学养转在中国哲学的研究上,卓然有成,可启引年轻学者见贤思齐。由于台湾的哲学界较能有自主性的独立研究机会,特别是民主化的进程中,政治对学术的干预愈来愈少。因此,台湾学界在中国哲学研究的论题、方法、形态上呈现多样化的局面。就研究成果而言,以儒、道、佛等专家哲学,如:孔、孟、老、庄、程、朱、陆王、智岂 页、吉藏、僧肇等特定的哲人之著作最多,专题研究及比较哲学较少。在研究的性质上又以中国哲学史的研究为热点,继往开来之原创性的成果较少。尽管如此,牟宗三的道德形上学、方东美的价值哲学、罗光的生命哲学、傅伟勋的生死学仍较具代表性。

 

在此,我们可以较不像当代新儒家那般受人普遍注目的方东美和罗光的中国哲学之研究特色做一简介。方东美认为中、西哲学看待世界的方式有不同的取向。西方哲学采“以物观物”的方式,故较侧重知识论,中国哲学的终极关怀在人的生命意义和价值。因此,中国哲学智慧体现在人生哲学这一向度上。简言之,中国哲学采取“以我观物”的进路,照映出人的精神和生命力,他力陈中国哲学采机体论的形上学路向,系“综之而统,橫之而通”的旁通统贯之生态系统。因此,中国哲学在论述现实人生与价值理想的关系上,他认为中国形上学表现为一种“既超越又内在”、“即内在即超越”之独特形态,与流行于西方哲学传统中之“超自然或超绝形上学”,迥乎不同。西方哲学所以呈现超绝形上学形态,肇因于采取割裂自然界与超自然界,世俗生活领域与价值理想领域的二分法,形成二元论之困境。方东美以道家为例,他说老子崇尚的“道法自然”的“自然”乃是一普遍生命流行的境界,更进一步而言,道家形上学有超越性,对其人生精神幸福之关注,道引人以“道”为出发点的终极目的,在于将理想境界贯注于现实人生中。他认为《庄子·逍遥游》系以诗兼隐喻之象征性的比、兴语,表述北海之大鲲鱼化为大鹏鸟而层层提升人对世俗之超越性而臻于理想的人生境界,他注释其深层涵义说:“《逍遥游》其精神遗世独立,飘然远引,绝云气一负青天,翱翔太虚,‘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御气培风而行,与造物者游。”“造物者”、“天地精神”皆指谓具无限属性的生生者或机体宇宙的生命根源所在。《逍遥游》寓意深远,将人的精神生活开拓出无限可能的丰富美好境界。辅仁大学的罗光对儒家用力最深,成就也很卓越,主要有《儒家形上学》、《儒家哲学的体系》、《儒家生命哲学的形上和精神意义》等专著。他对儒家哲学的研究方法系采取与西方的士林哲学相融合,致力于系统化、周备性的研究。他以“生命哲学”为中国哲学的理论核心,贯穿儒家形上学与伦理学且予以体系化,融铸成其个人的生命哲学体系。简言之,他以儒家“生生”的形上学、“仁爱”的伦理学,“诚之”的生命修养工夫,三合一地融会贯通成一系统化的儒家哲学体系,他扼要地指出:“人的生命为天地好生之德所化生,为天地之仁的表现。……(人)知道好生之德的意义,……乃以自己心中之仁,和一切的人物相通,自己一己的生活成为仁的发育,生命和仁相连,仁为生命的根基,为生命的意义。”

   三 对中国哲学研究之未来的展望

 

我们对中国哲学的研究,由回顾过去,立足当前,展望未来,可提出几个富愿景性的建言。

 

1.对中文系、汉学研究所长期累积出来的中国哲学典籍文献的研究成果应予以肯认和珍视,在这些既有研究成果指引下,对原典的研究才能厚实,对古典文字的解读能力才能较准确。此外,对前人辛苦整理编定的工具书,如中国哲学辞典、中国哲学史史料史或资料书,不但要持续做下去,且应充分利用。因此,哲学系、所治中国哲学的同学应自觉地修习这方面的课程,在这方面的研究才能承先启后的延续不息。

 

2.对西方哲学研究者的哲学性问题意识之营造,哲学性问题的提法、问题之属性分类(形上学、知识论、价值哲学)应认真学习。对其哲学概念之思辨、批判、分析和精确界说、命题的证成、概念之间、命题之间如何进行其间关系的推论,特别是分析的精巧性,理论严密建构的系统化,均应反复观摩和采取实做性的练习。

 

3.中国哲学的核心价值既然是安身立命的人生哲学以及关怀一切生灵,安顿群体生命的普世性生命哲学,则我们面对中国哲学的未来,不但要发展出其如西方哲学般地有学术架构的严密性、系统性,更应以开放的人文心灵珍惜自己和他者的生命,对生活有热忱,对一切生命有美好的愿景。换言之,中国哲学应以情理感通的心灵在生活世界中对一切生命有情境脉络的实存性体验。就其实质内涵而言,中国哲学应在自我的生命历程中,自觉性的有灵修的工夫,大其心以体天下之物,学习儒家的“民胞物与”、“一体之仁”的崇高情怀,道家“道法自然”、“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的天地境界,以及佛学转识成智、发大慈悲心、悲体同运、普渡众生之生命情操。明末东林书院所云:“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可说是学习中国哲学者所应兼备的价值理想和人文生命素养。此外,我们也应该在生活世界中涵养出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和韵味,深入中国心和中国情,密契文化传统中的各种心灵境界。

 

4.在资讯发达、无远弗届、经济全球化、人类命运相互关联而一体化的当今世界,中国哲学的未来发展,不应墨守成规于传统既有的课题。中国哲学应走出传统,面对时代和世局,开拓出富时代性的好论题,如社会公义、环境伦理、公共精神、公民社会与公民责任、民胞物与的兼爱伦理等时代共同的人类精神性需求。此外,哲学与文化的交流交往是民族生命智慧的生长激素。若中国文化不接受和消化外来的印度佛学,则不会使中国哲学与文化酝酿成儒、释、道如此丰富多彩,深刻隽永的精神富源。因此,中国哲学的未来不但应与各种有价值的西方哲学相遇相知、双向沟通、互补交融,也应扩大视域与西方之外的世界其他民族的传统文化和哲学交往,注入新血轮、活化生机,使中国哲学在未来能发展成有容乃大的,具世界性眼光和水平的人类共命慧。我们共同企盼中国哲学的研究发展对人类的精神生活能迈向理一分殊,共存共荣的圆融境界,且共同努力地为这一理想善尽一份职责和心意。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13篇

关键词: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阶段;基本特征

中国传统学术并无哲学之名,只有经学、子学、道学、理学、心学诸说。自本世纪初“哲学”一语由日本传入,(1)这一被当时的启蒙思想巨擘梁启超、王国维等定位为“宇宙人生根本之学”的学问,才在中国揭开了崭新的一页。在现代学术学科化意识的强力笼罩下,一方面西学如潮,大量的西方哲学家和他们的思想学说被渐次介绍到中国,为人们诵习研究,构成了本世纪中国人知识领域的一个重要层面。另一方面,在西方哲学模式的范型和导引下,现代学人依样画葫芦,不断挖掘和阐释中国古代的材料,建构起了“中国哲学”的历史;并且尝试会通二者,创造出中西合璧的现代体系。回顾这一百年“哲学在中国”或“中国的哲学”之历程,我们可以有不同的总结方式和分析入路,(2)叙事的话语和描述的境况也常常相去甚远。本文是试图以柯文(P.Cohen)所谓“中国中心观”(China-centeredapproach)的史学立场,[1]超越传统与现代的对峙,弥合中哲、西哲和马哲三者之间的分歧,将20世纪的中国哲学大略分为清末民初、新文化运动时期、三四十年代、五十年代后、八十年代以来等五个阶段,来分别概述其主要的成绩与特点。

一、

20世纪中国哲学的揭幕,是发生在维新变法失败、今文经学宣告破产、传统经学彻底解体的情况之下。此时,诸子学复兴,异端蜂起,大批去国东渡日本的学人努力追求新知识,把大量的西方学术介绍到国内,再加之上海新的文化环境、机制、物质条件等种种助缘,使得一时间西潮汹涌,新学大盛。具有西学背景的、作为现代学术体系之组成部分的“哲学”,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出现在中国人的视野当中,并成为新世纪中国学术所包含的重要内容之一。

晚清学术经历了考据学由盛渐衰的历程。伴随着汉学的衰落,经世致用之学复振,关注制度变革的今文经学崛起,具有思想解放先导作用的诸子学开始流行。正是在汉宋、今古文、经子三大争论和学风转换的过程之中,一步一步迎来了经学时代的结束。[2]康有为的今文经学同邵懿辰、戴望、王阖运、皮锡瑞等遵守经学的游戏规则(“家法”)、与古文家构成良性学术对垒的今文经学是完全不同的。他“喜以经术作政论”,“轻古经而重时政”,[3]以《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二书,掀起了一场离经叛道的颠覆性运动。梁启超在总结“其所及于思想界之影响”时,概括为四点。一是“汉学宋学,皆所吐弃”,为学术别辟新地;二是将孔子抽象化为一创造精神;三是彻底否定了儒家经典的神圣性,一切皆可怀疑批判;四是“夷孔子于诸子之列”,定于一尊的观念完全被打破。[4]可见康有为是经学时代的终结性人物,同时也是新学术的开山。康、梁,及谭嗣同,均是旧学营垒中冲杀出来、打破传统学术藩篱、试图将旧学新知和中外学问溶于一炉的思想先进。和今文家的“托古改制”不同,具有古文经学背景的晚清革命派,走的是复活古史、提振子学、高扬民族主义的“国粹”之路。章太炎在《谢本师》之后,与传统经学分道扬镳,不但批评儒学,将儒家降格与诸子齐列,而且将矛头直指孔子。其《订孔》、《论诸子学》等文“激而诋孔”,言词之峻烈在当时无出其右,实开了新文化运动时期“打倒孔家店”的先河。当时的今古两家,除了表彰诸子、涉猎佛学之外,同时对西学也仰慕备至。章太炎至迟在《膏兰室札记》(1893年)中已经引用西书来诠释诸子。1897年,他走出诂经精舍到上海参加维新活动之后,接触和吸收西学的天地更是洞开。随后两渡扶桑,新知大增。以诸子批儒、“激而诋孔”之时也是他学习西学最为勇猛精进之日。所以,从经学阵营中冲杀出来的晚清诸大师,一手复活了百家诸子,一手援引了外来的西学。

当然,对西学输入更为直截了当的是来自新学阵营的人物。清末渐次输入的西学在之后慢慢地系统化了,开始出现完整介绍西方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哲学等学科的客观性著述和引进这些学科的呼声,这就和戊戌前笼统地将西学称为格致之学、以与中学相区别有了根本的不同。纯西化的新学,可以避开以中学格义西学的尴尬,以及比较中西的过程中难免附会的无奈,而直截了当地将西方学术全盘引入。当时严复就表示,为“瘠愚”计,“惟求之能得,不暇问其中若西也,不必计其新若故也”,只要能“疗贫起弱”,“虽出于夷狄禽兽,犹将师之,等而上焉者无论已”。[5]清末,介绍和传播西方哲学的重要人物首推严复,这位被蔡元培等称之为“介绍西洋哲学至中国之第一人”的启蒙思想家,开启了西方哲学作为学科形态整体移植到中国的闸门。严译名著八种,关涉到社会哲学、法哲学,特别是逻辑学,这些对于中国人来说前所未闻的新知识,第一次原原本本地被介绍进来,引起思想界的极大震动。除严复外,戊戌后的梁启超、章太炎,本世纪最初几年的王国维、蔡元培、马君武、李石曾等人亦是引介西方哲学的晓将。特别是王国维,因其学术兴趣转移,早年介绍西方哲学的业绩被其辉煌的史学、语言学成就所掩,哲学地位相比之下彰显不够。前几年,由佛雏先生系统整理的《王国维哲学美学论文辑佚》一书出版,从这44篇、20余万字的文献,我们不得不重新估量王国维的价值和贡献。[6]往后论说20世纪的中国哲学,王氏的行履与学术不能不是浓重的一笔。

二、

如果说清末民初的中国哲学尚能保持住“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格局,那么到了新文化运动时期则面目全非,经学、理学渐成为历史概念,退隐到思想之幕的背后,而西方哲学的观念、问题、方法和典范逐一进入到学术场景的中央,形成时代的焦点。“输入学理,再造文明”和“重新估定一切价值”成为当时一切哲学思考的前提和背景,无论是激烈反传统的,还是对传统尚有一丝温情的,在学术形态的根本转换方面并无二致。冯友兰先生说:“自本世纪初以来,他们重新审查、估价的对象,不仅有他们自己的过去的观念、理想,而且有西方的过去和现在的观念、理想。欧洲、亚洲各个伟大的心灵所曾提出的体系,现在都从新的角度,在新的光辉照耀下,加以观察和理解。随着哲学中新兴趣的兴起,老兴趣也复兴了。”[7]从实用主义、生命哲学,到实证主义、唯意志论,直至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唯物论,这些19世纪在西方先后兴起的思想流派和学说也纷纷在中国复演了一遍。

缘于当时启蒙和救亡的特殊背景,不论是西哲的输入,还是旧学的翻新,无不关注于社会政治层面,而较少留意到真正的纯哲学问题(如本体论和知识论)。所以,用自由主义、社会主义、保守主义等非哲学化的社科术语来概括此一时期的哲学思潮最为恰切。自由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是胡适,他将近代英美文化的主导性理念作了翻版和复制,开启了20世纪中国思想中的科学主义和实证论倾向之理路。胡适的哲学观念和方法均来自西方,对中国传统基本上是全盘打翻和重加改造,即以西方的哲学范式来评价和重述中国思想,改造中国的传统哲学乃至转变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他的《先秦名学史》和《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具有学术典范转换的意义;特别是后者,堪称是整个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奠基之作。蔡元培在哲学上的贡献虽不及胡适重要,但他的教育理念和出掌北大、令人崇敬的实践活动,实充当了自由主义之守护神的角色。陈独秀、等人在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下,由激进的自由主义者转变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力主中国走俄国的道路,发动无产阶级革命,实现无产阶级。正像杜维明教授所说的,陈、李痛感时艰,“把植根现代西方启蒙而又排斥欧美资本主义的马列思想带进中华大地。在五四时代,马列的革命理论只不过是百家争鸣的一种观点,而且其影响力还不能和自由主义同日而语,但在三四十年代,唯物主义、辩证法和阶级分析便成为知识界耳熟能详的概念。和陈独秀所提倡的社会主义能在中国哲学界大行其道,固然是客观情势所迫,但初机可贵,否则历史进程究竟如何极难设想”。[8]和自由主义、社会主义相比,保守主义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更多地带有中国性。但仔细分析,不论是早期的东方文化派,还是较晚的学衡派、现代新儒家,他们的问题意识和致思背景无一不和西方思潮有关。张君劢对科学主义无限膨胀的忧思,实根植于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德国思想界,与其说是他面对中国情景想出来的问题,倒不如说是受教于倭铿等人而带回来的问题。所以科玄论战绝不是地方性知识的话题,而是全球文明视野中的问题,它和西方的现代思潮是同步的。梁漱溟的比较文明话题在20世纪的中国思想界激起了长久的回响,他的文化类型说和模式论,可能是当时中国人找到的能抵御全盘西化的最为有效的理论武器。

透过鼎足而立的三大思潮之思想交锋的硝烟,我们今天能看到的此期纯粹哲学之思考的果实是那样的模糊和不确定,以至于用哲学家的名号来称呼这些重要人物的时候总显得有些迟疑,不像叫他们思想家(或其他)时来得那么干脆。毁坏大于建设,引进多于自创,思想压倒学术,明显构成了这一时期中国哲学的基本特点。除了三大主潮之外,一些边缘领域的思想也颇能引起人们的注意,这其中尤以南京支那内学院系统的居士佛学和释门新派领袖人物太虚法师的学说为重要。

三、

新文化运动时期摧枯拉朽般的思想风暴为新哲学体系的诞生扫清了道路,大力引进的西方哲学范式和各种思想也为中国哲学的新时代叙述提供了丰富的养料。正是在经历了传统学术的解体和痛苦裂变、以及学术形态的彻底转换之后,中国哲学才迎来了它的新生,开始进入一个生机勃勃地创造时期。在三四十年代,先后诞生了20世纪中国哲学中最为重要的几个哲学体系,产生了一批学院化的专业哲学家,奠定了现代学科形态下中国哲学的基础——包括它的专业分类、叙事框架、话语方式,以及交流的办法和训练的途径等等。这些基本游戏规则的确立,使得哲学在中国成为一门具有现代知识形态意义下的学问,进入到了大学的教育体制当中。同时,以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创造性地完成了具有中国气派的特殊的马克思主义——思想。这一具有很强实践性品格的哲学学说,一旦融入到人民群众伟大的实践活动之中后,便焕发出了推动社会变革的惊人的力量,深刻地影响到了20世纪的中国,也在很大程度上支配了本世纪后半段中国哲学发展的道路。

在三四十年代创立自己学说体系的哲学家当中,熊十力、冯友兰、张东荪、金岳霖、贺麟这五位前辈成就显著,影响也最大。(3)熊十力的“新唯识论”平章华梵、融通中西、跨越今古,将印度佛教之唯识学、中国传统之易学、宋明理学,以及西方哲学中的某些资源溶于一炉,创造出了具有鲜明中国特色但又不乏时代感的本体论学说,在现代哲坛中独树一帜,影响深远。他不仅被公认为是现代新儒学的大宗师,学脉宏大,承续者众;而且在国际哲学界享有盛誉,被视为是20世纪最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哲学家之一。冯友兰的“新理学”以阐旧邦辅新命为志帜,努力从中国传统哲学,特别是宋明理学的血脉中发掘有永恒价值的思想亮点,将这些观念和想法用现代哲学的术语重新加以阐释,并试图运用逻辑的方法将这些资源建构成一个严密的体系。冯先生穷毕生精力,孜孜以求,先后撰写了三部《中国哲学史》,为这一学科的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其作为中国哲学史家的突出地位和巨大影响是无人能比的。张东荪的“多元认识论”开了中国现代哲学知识论形态的先河,他的《新哲学论丛》和《认识论》等书,不但在西哲中移的历程当中发生过重要影响,而且在仿照西哲创立新哲学系统方面也走在了时代的前列。所以汤一介先生说:“从中国现代哲学的发展上看,张东荪无疑是我国20年代至40年代颇有影响的哲学家,他不仅努力把西方哲学介绍到中国,而且企图建立一新的哲学体系。”[9]只因为政治上的原因,张东荪哲学几乎被湮埋了半个世纪之久,这是极其不公正的。和张东荪的“内在关系说”、“间接呈现说”、“非写真说”等认识论主张不同,金岳霖创造了中国现代哲学史上另一个影响重大的知识论系统。他的《论道》试图将中国哲学概念和西方思想观念捏合在一起,希望用逻辑分析和逻辑论证的方法来探究中国人的形而上心灵世界。《知识论》则直接连上了英国经验论所作的哲学思考,对休谟的归纳问题做了出色的演绎,构成20世纪中国哲学中运用逻辑分析方法的某种典范。贺麟的“新心学”在系统性上似乎比不上上述几位,但他的问题意识和富有远见的指向,使之齐列于本世纪一流的中国哲学大师之列而毫不逊色。

以上的五大哲人,群峰并峙,气象各异,构成了三四十年代中国哲学花团锦簇之春色的最亮丽处,他们代表了20世纪中国哲学前期发展的最高水平,是中国哲学专业化、学科化走向成熟的标志。这一时期的哲学内容,本体论和认识论已稳居于核心的位置,最重要的哲学家都试图构建自己的本体论系统,并且熟练和自如地运用着西方哲学的范式和方法,在中西思想的会通方面也达到了相当的水平。除了主流的本体论哲学之外,其他分支领域和相近的学科,如逻辑学、伦理学、美学、历史哲学与政治思想史、宗教研究等,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产生了一批奠基性的著作和开山元老式的学者。这其中,汤用彤和吕微的佛学研究,朱光潜和宗白华的美学研究,都具有某种学术典范的意义,因而长久地影响着这些学科的发展及其走向。

四、

50年代后,中国哲学创造的繁荣时期为不断掀起的政治风暴所打断,在随后的30年中,哲学发展的道路曲折而艰辛,留下了许多沉痛的教训。先是专业哲学家无休止的自我批判和忏悔,冯友兰写了《新理学的自我检讨》,贺麟写了《两点批判、一点反省》,金岳霖也写了《对旧著逻辑一书的自我批判》……。在这些文章中,哲学家们一个个上纲上线,毫不留情地痛骂自己。随后开展的思想改造运动和对胡适、梁漱溟等人的政治围剿,更是声势浩大,迫使大部分弄哲学的人都下了水。经过一系列的旨在破旧立新的意识形态领域的大批判运动之后,哲学界的思想达到了高度的统一,一切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相违背的思想学说均遭到清除,被戴上了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等政治大帽子而不断地遭受敲打、一点一滴地洗涤。强大的政治压力和严密控制下的文化体制,扼杀了一切具有思想创造意义的哲学活动,真正的哲学家没有了,只剩下大批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工作者和宣传者。作为20世纪影响最大的思想主潮,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造性发展和生机勃勃的研究也陷入了僵局,马克思主义被严重的教条化了,斯大林式的教科书体系雄霸哲坛,全国从上到下只剩下一种哲学模式,只能听到一种“哲学”的声音。在三四十年代,的《实践论》、《矛盾论》、《论持久战》等哲学著作,把马克思主义和中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使马哲原理中国化,同时也复活了中国古代哲学的智慧,所以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而50年代后,随着意识形态的不断纯化和强固,马克思主义哲学却遭到了严重的歪曲,它的人学本质被抹杀,极为丰富的思想被狭隘成了几个干巴巴的教条,创造性的精神活力丧失殆尽,哲学最终沦为了现实政治的玩偶和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工具。到期间,封建法西斯主义横行,一切人类文明的优秀成果,不分古今,无论中西,均遭受到无情地毁坏和践踏,这时的哲学界更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哲学可言了。

这一时期流寓港台海外的一批中国哲学家,相对来讲,有较为宽松的学术环境和稳定的工作条件,所以能不间断地从事哲学思考和著述活动,创造出了一些有重要学术价值的成果。这其中,尤以港台新儒家诸哲的成绩显赫,影响也最大。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均是熊十力先生的弟子,所以他们的学术工作和三四十年代的哲学有明显的延续性。唐君毅学术堂屋甚广、哲学视野开阔,在比较哲学、道德哲学、文化哲学和中国思想之现代诠释方面,均有重要的建树。他晚年的集大成之作《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以“三向九境”的大会聚、大融通,构筑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唯心论系统,可能是20世纪中国哲学中最为庞大的黑格尔式的形而上哲学体系。诚如其学生吴森所说:“从他的哲学使我们可以发现对东方与西方的空前全面的综合。”牟宗三是迄今为止具有现代性意义的中国哲学家之中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他对中西哲学的比观与融合,以及原创性极强的哲学体系,在广度和深度上都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在近十来年的学术论辩中,牟宗三始终是中国哲学话题的焦点之一,正像傅伟勋所说的:“牟先生是王阳明以后继承熊十力理路而足以代表近代到现代的中国哲学真正水平的第一人。中国哲学的未来发展课题也就关涉到如何消化牟先生的论著,如何超越牟先生理路的艰巨任务。”[10]徐复观相比较而言,更具有思想家的气质,敏锐而仗义,是一保守的自由主义者。他对形而上哲学兴趣不大,所以并无严密体系的着意建构,著述参差而散。除了新儒家之外,诗哲方东美、自由主义者殷海光、佛学大师印顺、士林哲学中坚罗光,也在各自的领域做出了突出贡献,对20世纪的中国哲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五十年代后的中国哲学,最重要的时代背景就是的离散,在紧张的政治对峙和意识形态激烈冲突的氛围之中,哲学话语往往荒腔走板,哲学家说了许多非哲学的话,做了许多和哲学无关的事。两岸的长期隔绝也使得话语场之间产生了一定的夹层,同是中国哲学,但言说方式和思考理路,甚至用语,都出现了不一样的地方,这是最令人担心的。政治上的短暂分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文化上的裂散,只要中国文化的凝聚态保持坚强有力,任何分裂的图谋终究是不能得逞的。

五、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哲学又焕发了勃勃生机,一扫30年死气沉沉的阴霾,而进入到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这20年所取得的辉煌成绩是过去任何一个时代都无法比拟的,中国哲学达到了空前繁荣的阶段。

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恢复了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的基本原则,将左倾路线所带来的蒙昧主义、唯心主义、专制主义推上了历史的审判台。解放思想,激发起了人们从事哲学思考和理论探索的勇气,麻木的心灵开始复苏了。尽管这个开端具有很强的政治色彩,但对20世纪后半叶的中国哲学来说,仍不失为是一个伟大的转折点。随后的人道主义大讨论和《手稿》热,进一步冲破了僵化的政治教条对人们思想的禁锢,所谓哲学的党派性原则受到了根本的质疑,哲学的政治化标准开始瓦解。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学术化的取向日渐占了上风,从马恩的经典著作而不是领袖的意志和某些理论程式来解释和探索问题逐渐成为学者的共识,各种理解和观点都可以畅所欲言、展开争鸣。实践唯物主义讨论、人学研究等,先后形成热潮,具有相当大的学术规模和容量,这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史上是前所未有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各种学说和理论观点也潮水般地涌来,像法兰克福学派和卢卡奇等人的思想,不仅为人们所熟悉,而且被自觉地运用到各种新哲学系统的建构当中。除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发展和繁荣之外,一批深受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和主要观点影响的哲学家也开始创立自己的学说。如李泽厚的人类学本体论,坚持以社会存在、生产方式、现实生活为体,以“工艺社会结构”为本,强调客观的历史规律,明显承袭历史唯物论之余绪。但当他回到美学、走近康德,大讲人类内在的心理结构时,却又引向一种情感本体。“情本体”赋予自然以生息,使宇宙感情化,外在的客观描述、规律揭示、理论架构反而都显得不重要了,本体就成为某种当下的感受。这套情本体论显然超出了马哲的论域,而是李先生自己的创造。冯契的“化理论为方法,化理论为德性”是贯通中西的学说,既深受马哲基本原理的影响,又试图从中国古代哲学中挖掘出民族性的智慧。他晚年所著“智慧说三篇”,实际上是将三种资源作了高度的融汇: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特别是唯物辩证法体系;二是西方的逻辑经验论,也间接继承和光大了乃师金岳霖先生的学问;三是中国古代儒、道各家哲学中的重要思想。

更直接地从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的各种理论系统中寻找滋养,为治中西哲学史的学者所采用。张岱年针对中体西用论和全盘西化论,提出了得到普遍响应的综合创新说。他将自己30年代就已主张过的文化创造主义和辩证唯物论旧说翻新,结合中西哲学会通之路几十年来所得到的经验和教训,强调中西哲学的互补和合则两美,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指导性原则。肖楚夫反思中国哲学近展的道路问题,重新提出了启蒙解释说,从社会变革和思想解放的角度分析20世纪中国哲学的走向。汤一介借鉴西哲的认识论学说,试图从范畴概念的分析入手,来建立中国哲学思维结构的现代诠释系统;又大力提倡“中国解释学”的探索,将古老传统引向现代性的论域。庞朴着力追寻中华文化的人文精神,从古史考辨和文化人类学的启示获得灵感,展示出古代儒家和古代道家哲学智慧的源头活泉。张世英则在相当深入的层面上,将中西哲学的资料化约为可资比照的问题,将中西哲学比较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代表了目前从哲学问题而不是从一般的文化层面来进行中西比较的最新趋势。张立文通过弘扬中华文化的和合精神,而提出了创建“和合学”的系统构想。

近20年的另一个大转变是学术的交融,对外开放,给中国哲学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经过30年天各一方的隔绝之后,中国哲学作为民族大团结的符码重新得到了整合,相互交流,互动互惠,已成大势。海外新儒学在第二代人物形而上体系建构已达其极的情况下,又开始向其他的领域拓展,并且日益活跃在国际学术的前沿地带。杜维明无疑是当代新儒家的领军人物,他的第三期儒学发展的构想曾顷动一时,声扬海内外;启蒙反思、文化中国、文明对话等议题,也先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刘述先是当代新儒家的另一个代表人物,他对新儒学发展历程所作的总结和展望,以及对当代西方思潮的积极回应与吸纳,都给新儒学的发展增添了重要的活力。除了新儒家人物之外,海外的华裔学者以开阔的视野和得天独厚的条件,对当代中国哲学的建设作出了许多原创性的贡献。如傅伟勋的“创造的诠释学”,成中英的“本体诠释学”,唐力权的“场有哲学”等等。

20世纪的中国哲学在经历了欢欣与痛苦的种种曲折艰难之后,今天终于迎来了它最为辉煌的前景。当利科尔、哈贝马斯等当代哲学大师的身影出现在北大的讲台上时,不禁令人想起五四时代的杜威、罗素。和国际哲学界的紧密联系与频繁交往象征着中国哲学的开放与活力,预示着它的创造性的美好未来。当哲学家们勇敢地从事思想的探险,百无禁忌,一凭真理,说自己想说的话,有独辟蹊径之志,存创立学派之想,那么中国哲学的再度繁荣也就为时不远了。

注:

(1)日本哲学家西周在《百一新论》(1874年)中首次使用了“哲学”一词翻译Philosophy,之后日本学术界迅速流行。可能过了25年左右,才渐渐影响到中国。在江南制造局译书馆(当时是最大的译书机构)1899年印行的《东西学书录》上,哲学类译著尚用“理学”之名,到1904年印的《译书经眼录》才改为“哲理”类。文廷式是当时与日本学术界交往较深的人物之一,他写于1900年前后的《纯常子枝语》一书有四、五处探讨及哲学的译名问题,所据皆为日人著作。大约在1902——1905年间,围绕学术分类和学堂章程等,就哲学概念的合法性问题,在保守的文化大员和开放的知识人之间曾有过种种辩论,背景均与日本学术界有关。

(2)大约有三种不同的基点和叙述模式:一是长期居于权威地位的官方话语,即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传播、发展和演变的历史作为20世纪中国哲学的主线,围绕这一核心来选取材料,展开讨论。二是以西方哲学的进入和影响作为基本的线索,用西哲的范式和观念系统来清理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所走过的道路。三是较具本位色彩的表达,强调“中国的”哲学,而努力追求一种历史的延续感,把传统的资源及其现代转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而叙事带有强烈的民族性。当前哲学界的三拨人马(马哲、西哲、中哲)基本上是各执一端,按照自己熟悉的套路和运作惯性来描述百年中国哲学的历程,所以讲的内容往往有很大的不同。

(3)十多年前,我曾提出过“四大哲人”之说,即认为熊十力、金岳霖、冯友兰、贺麟是三四十年代自创体系的中国哲学家当中最为杰出的代表(见《熊十力与中国现代哲学》一文,载《东西方文化评论》,深圳大学学报1987年增刊)。现在看来,遗漏掉张东荪是很大的缺憾,应该说有“五大哲人”,而不仅仅是四位。在编选《百年中国哲学经典》(海天出版社1998年版)时,我们已将张氏补入。

参考文献(References):

[1][美]柯文.在中国发现历史——中国中心观在美国的兴起[M].林同奇译.北京:中华书局,1989.

[2]景海峰.清末经学的解体和儒学形态的现代转换[J].孔子研究,2000,(3).

[3]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6.影印本下册.532.

[4]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重印本.72.

[5]严复.与《外交报》主人书.严复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第三册.560.

[6]王国维哲学美学论文辑佚[M].佛雏校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

[7]冯友兰学术论著自选集[M].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2.549-550.

[8]杜维明.百年中国哲学经典序[M].深圳:海天出版社,1998.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14篇

关键词: 20世纪中国哲学; 发展阶段; 基本特征

中国传统学术并无哲学之名,只有经学、子学、道学、理学、心学诸说。自本世纪初“哲学”一语由日本传入,(1)这一被当时的启蒙思想巨擘梁启超、王国维等定位为“宇宙人生根本之学”的学问,才在中国揭开了崭新的一页。在现代学术学科化意识的强力笼罩下,一方面西学如潮,大量的西方哲学家和他们的思想学说被渐次介绍到中国,为人们诵习研究,构成了本世纪中国人知识领域的一个重要层面。另一方面,在西方哲学模式的范型和导引下,现代学人依样画葫芦,不断挖掘和阐释中国古代的材料,建构起了“中国哲学”的历史;并且尝试会通二者,创造出中西合璧的现代体系。回顾这一百年“哲学在中国”或“中国的哲学”之历程,我们可以有不同的总结方式和分析入路,(2)叙事的话语和描述的境况也常常相去甚远。本文是试图以柯文(P.Cohen)所谓“中国中心观”(China-centered approach)的史学立场,[1]超越传统与现代的对峙,弥合中哲、西哲和马哲三者之间的分歧,将20世纪的中国哲学大略分为清末民初、新文化运动时期、三四十年代、五十年代后、八十年代以来等五个阶段,来分别概述其主要的成绩与特点。

一、

20世纪中国哲学的揭幕,是发生在维新变法失败、今文经学宣告破产、传统经学彻底解体的情况之下。此时,诸子学复兴,异端蜂起,大批去国东渡日本的学人努力追求新知识,把大量的西方学术介绍到国内,再加之上海新的文化环境、机制、物质条件等种种助缘,使得一时间西潮汹涌,新学大盛。具有西学背景的、作为现代学术体系之组成部分的“哲学”,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出现在中国人的视野当中,并成为新世纪中国学术所包含的重要内容之一。

晚清学术经历了考据学由盛渐衰的历程。伴随着汉学的衰落,经世致用之学复振,关注制度变革的今文经学崛起,具有思想解放先导作用的诸子学开始流行。正是在汉宋、今古文、经子三大争论和学风转换的过程之中,一步一步迎来了经学时代的结束。[2]康有为的今文经学同邵懿辰、戴望、王阖运、皮锡瑞等遵守经学的游戏规则(“家法”)、与古文家构成良性学术对垒的今文经学是完全不同的。他“喜以经术作政论”,“轻古经而重时政”,[3]以《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二书,掀起了一场离经叛道的颠覆性运动。梁启超在总结“其所及于思想界之影响”时,概括为四点。一是“汉学宋学,皆所吐弃”,为学术别辟新地;二是将孔子抽象化为一创造精神;三是彻底否定了儒家经典的神圣性,一切皆可怀疑批判;四是“夷孔子于诸子之列”,定于一尊的观念完全被打破。[4]可见康有为是经学时代的终结性人物,同时也是新学术的开山。康、梁,及谭嗣同,均是旧学营垒中冲杀出来、打破传统学术藩篱、试图将旧学新知和中外学问溶于一炉的思想先进。和今文家的“托古改制”不同,具有古文经学背景的晚清革命派,走的是复活古史、提振子学、高扬民族主义的“国粹”之路。章太炎在《谢本师》之后,与传统经学分道扬镳,不但批评儒学,将儒家降格与诸子齐列,而且将矛头直指孔子。其《订孔》、《论诸子学》等文“激而诋孔”,言词之峻烈在当时无出其右,实开了新文化运动时期“打倒孔家店”的先河。当时的今古两家,除了表彰诸子、涉猎佛学之外,同时对西学也仰慕备至。章太炎至迟在《膏兰室札记》(1893年)中已经引用西书来诠释诸子。1897年,他走出诂经精舍到上海参加维新活动之后,接触和吸收西学的天地更是洞开。随后两渡扶桑,新知大增。以诸子批儒、“激而诋孔”之时也是他学习西学最为勇猛精进之日。所以,从经学阵营中冲杀出来的晚清诸大师,一手复活了百家诸子,一手援引了外来的西学。

当然,对西学输入更为直截了当的是来自新学阵营的人物。清末渐次输入的西学在戊戌变法之后慢慢地系统化了,开始出现完整介绍西方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哲学等学科的客观性著述和引进这些学科的呼声,这就和戊戌前笼统地将西学称为格致之学、以与中学相区别有了根本的不同。纯西化的新学,可以避开以中学格义西学的尴尬,以及比较中西的过程中难免附会的无奈,而直截了当地将西方学术全盘引入。当时严复就表示,为“瘠愚”计,“惟求之能得,不暇问其中若西也,不必计其新若故也”,只要能“疗贫起弱”,“虽出于夷狄禽兽,犹将师之,等而上焉者无论已”。[5]清末,介绍和传播西方哲学的重要人物首推严复,这位被蔡元培等称之为“介绍西洋哲学至中国之第一人”的启蒙思想家,开启了西方哲学作为学科形态整体移植到中国的闸门。严译名著八种,关涉到社会哲学、法哲学,特别是逻辑学,这些对于中国人来说前所未闻的新知识,第一次原原本本地被介绍进来,引起思想界的极大震动。除严复外,戊戌后的梁启超、章太炎,本世纪最初几年的王国维、蔡元培、马君武、李石曾等人亦是引介西方哲学的晓将。特别是王国维,因其学术兴趣转移,早年介绍西方哲学的业绩被其辉煌的史学、语言学成就所掩,哲学地位相比之下彰显不够。前几年,由佛雏先生系统整理的《王国维哲学美学论文辑佚》一书出版,从这44篇、20余万字的文献,我们不得不重新估量王国维的价值和贡献。[6]往后论说20世纪的中国哲学,王氏的行履与学术不能不是浓重的一笔。

二、

如果说清末民初的中国哲学尚能保持住“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格局,那么到了新文化运动时期则面目全非,经学、理学渐成为历史概念,退隐到思想之幕的背后,而西方哲学的观念、问题、方法和典范逐一进入到学术场景的中央,形成时代的焦点。“输入学理,再造文明”和“重新估定一切价值”成为当时一切哲学思考的前提和背景,无论是激烈反传统的,还是对传统尚有一丝温情的,在学术形态的根本转换方面并无二致。冯友兰先生说:“自本世纪初以来,他们重新审查、估价的对象,不仅有他们自己的过去的观念、理想,而且有西方的过去和现在的观念、理想。欧洲、亚洲各个伟大的心灵所曾提出的体系,现在都从新的角度,在新的光辉照耀下,加以观察和理解。随着哲学中新兴趣的兴起,老兴趣也复兴了。”[7]从实用主义、生命哲学,到实证主义、唯意志论,直至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唯物论,这些19世纪在西方先后兴起的思想流派和学说也纷纷在中国复演了一遍。

缘于当时启蒙和救亡的特殊背景,不论是西哲的输入,还是旧学的翻新,无不关注于社会政治层面,而较少留意到真正的纯哲学问题(如本体论和知识论)。所以,用自由主义、社会主义、保守主义等非哲学化的社科术语来概括此一时期的哲学思潮最为恰切。自由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是胡适,他将近代英美文化的主导性理念作了翻版和复制,开启了20世纪中国思想中的科学主义和实证论倾向之理路。胡适的哲学观念和方法均来自西方,对中国传统基本上是全盘打翻和重加改造,即以西方的哲学范式来评价和重述中国思想,改造中国的传统哲学乃至转变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他的《先秦名学史》和《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具有学术典范转换的意义;特别是后者,堪称是整个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奠基之作。蔡元培在哲学上的贡献虽不及胡适重要,但他的教育理念和出掌北大、令人崇敬的实践活动,实充当了自由主义之守护神的角色。陈独秀、李大钊等人在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下,由激进的自由主义者转变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力主中国走俄国的道路,发动无产阶级革命,实现无产阶级专政。正像杜维明教授所说的,陈、李痛感时艰,“把植根现代西方启蒙而又排斥欧美资本主义的马列思想带进中华大地。在五四时代,马列的革命理论只不过是百家争鸣的一种观点,而且其影响力还不能和自由主义同日而语,但在三四十年代,唯物主义、辩证法和阶级分析便成为知识界耳熟能详的概念。李大钊和陈独秀所提倡的社会主义能在中国哲学界大行其道,固然是客观情势所迫,但初机可贵,否则历史进程究竟如何极难设想”。[8]和自由主义、社会主义相比,保守主义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更多地带有中国性。但仔细分析,不论是早期的东方文化派,还是较晚的学衡派、现代新儒家,他们的问题意识和致思背景无一不和西方思潮有关。张君劢对科学主义无限膨胀的忧思,实根植于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德国思想界,与其说是他面对中国情景想出来的问题,倒不如说是受教于倭铿等人而带回来的问题。所以科玄论战绝不是地方性知识的话题,而是全球文明视野中的问题,它和西方的现代思潮是同步的。梁漱溟的比较文明话题在20世纪的中国思想界激起了长久的回响,他的文化类型说和模式论,可能是当时中国人找到的能抵御全盘西化的最为有效的理论武器。

透过鼎足而立的三大思潮之思想交锋的硝烟,我们今天能看到的此期纯粹哲学之思考的果实是那样的模糊和不确定,以至于用哲学家的名号来称呼这些重要人物的时候总显得有些迟疑,不像叫他们思想家(或其他)时来得那么干脆。毁坏大于建设,引进多于自创,思想压倒学术,明显构成了这一时期中国哲学的基本特点。除了三大主潮之外,一些边缘领域的思想也颇能引起人们的注意,这其中尤以南京支那内学院系统的居士佛学和释门新派领袖人物太虚法师的学说为重要。

三、

新文化运动时期摧枯拉朽般的思想风暴为新哲学体系的诞生扫清了道路,大力引进的西方哲学范式和各种思想也为中国哲学的新时代叙述提供了丰富的养料。正是在经历了传统学术的解体和痛苦裂变、以及学术形态的彻底转换之后,中国哲学才迎来了它的新生,开始进入一个生机勃勃地创造时期。在三四十年代,先后诞生了20世纪中国哲学中最为重要的几个哲学体系,产生了一批学院化的专业哲学家,奠定了现代学科形态下中国哲学的基础——包括它的专业分类、叙事框架、话语方式,以及交流的办法和训练的途径等等。这些基本游戏规则的确立,使得哲学在中国成为一门具有现代知识形态意义下的学问,进入到了大学的教育体制当中。同时,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创造性地完成了具有中国气派的特殊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这一具有很强实践性品格的哲学学说,一旦融入到人民群众伟大的实践活动之中后,便焕发出了推动社会变革的惊人的力量,深刻地影响到了20世纪的中国,也在很大程度上支配了本世纪后半段中国哲学发展的道路。

在三四十年代创立自己学说体系的哲学家当中,熊十力、冯友兰、张东荪、金岳霖、贺麟这五位前辈成就显著,影响也最大。(3)熊十力的“新唯识论”平章华梵、融通中西、跨越今古,将印度佛教之唯识学、中国传统之易学、宋明理学,以及西方哲学中的某些资源溶于一炉,创造出了具有鲜明中国特色但又不乏时代感的本体论学说,在现代哲坛中独树一帜,影响深远。他不仅被公认为是现代新儒学的大宗师,学脉宏大,承续者众;而且在国际哲学界享有盛誉,被视为是20世纪最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哲学家之一。冯友兰的“新理学”以阐旧邦辅新命为志帜,努力从中国传统哲学,特别是宋明理学的血脉中发掘有永恒价值的思想亮点,将这些观念和想法用现代哲学的术语重新加以阐释,并试图运用逻辑的方法将这些资源建构成一个严密的体系。冯先生穷毕生精力,孜孜以求,先后撰写了三部《中国哲学史》,为这一学科的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其作为中国哲学史家的突出地位和巨大影响是无人能比的。张东荪的“多元认识论”开了中国现代哲学知识论形态的先河,他的《新哲学论丛》和《认识论》等书,不但在西哲中移的历程当中发生过重要影响,而且在仿照西哲创立新哲学系统方面也走在了时代的前列。所以汤一介先生说:“从中国现代哲学的发展上看,张东荪无疑是我国20年代至40年代颇有影响的哲学家,他不仅努力把西方哲学介绍到中国,而且企图建立一新的哲学体系。”[9]只因为政治上的原因,张东荪哲学几乎被湮埋了半个世纪之久,这是极其不公正的。和张东荪的“内在关系说”、“间接呈现说”、“非写真说”等认识论主张不同,金岳霖创造了中国现代哲学史上另一个影响重大的知识论系统。他的《论道》试图将中国哲学概念和西方思想观念捏合在一起,希望用逻辑分析和逻辑论证的方法来探究中国人的形而上心灵世界。《知识论》则直接连上了英国经验论所作的哲学思考,对休谟的归纳问题做了出色的演绎,构成20世纪中国哲学中运用逻辑分析方法的某种典范。贺麟的“新心学”在系统性上似乎比不上上述几位,但他的问题意识和富有远见的指向,使之齐列于本世纪一流的中国哲学大师之列而毫不逊色。

以上的五大哲人,群峰并峙,气象各异,构成了三四十年代中国哲学花团锦簇之春色的最亮丽处,他们代表了20世纪中国哲学前期发展的最高水平,是中国哲学专业化、学科化走向成熟的标志。这一时期的哲学内容,本体论和认识论已稳居于核心的位置,最重要的哲学家都试图构建自己的本体论系统,并且熟练和自如地运用着西方哲学的范式和方法,在中西思想的会通方面也达到了相当的水平。除了主流的本体论哲学之外,其他分支领域和相近的学科,如逻辑学、伦理学、美学、历史哲学与政治思想史、宗教研究等,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产生了一批奠基性的著作和开山元老式的学者。这其中,汤用彤和吕微的佛学研究,朱光潜和宗白华的美学研究,都具有某种学术典范的意义,因而长久地影响着这些学科的发展及其走向。

四、

50年代后,中国哲学创造的繁荣时期为不断掀起的政治风暴所打断,在随后的30年中,哲学发展的道路曲折而艰辛,留下了许多沉痛的教训。先是专业哲学家无休止的自我批判和忏悔,冯友兰写了《新理学的自我检讨》,贺麟写了《两点批判、一点反省》,金岳霖也写了《对旧著逻辑一书的自我批判》……。在这些文章中,哲学家们一个个上纲上线,毫不留情地痛骂自己。随后开展的思想改造运动和对胡适、梁漱溟等人的政治围剿,更是声势浩大,迫使大部分弄哲学的人都下了水。经过一系列的旨在破旧立新的意识形态领域的大批判运动之后,哲学界的思想达到了高度的统一,一切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相违背的思想学说均遭到清除,被戴上了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等政治大帽子而不断地遭受敲打、一点一滴地洗涤。强大的政治压力和严密控制下的文化体制,扼杀了一切具有思想创造意义的哲学活动,真正的哲学家没有了,只剩下大批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工作者和宣传者。作为20世纪影响最大的思想主潮,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造性发展和生机勃勃的研究也陷入了僵局,马克思主义被严重的教条化了,斯大林式的教科书体系雄霸哲坛,全国从上到下只剩下一种哲学模式,只能听到一种“哲学”的声音。在三四十年代,毛泽东的《实践论》、《矛盾论》、《论持久战》等哲学著作,把马克思主义和中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使马哲原理中国化,同时也复活了中国古代哲学的智慧,所以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而50年代后,随着意识形态的不断纯化和强固,马克思主义哲学却遭到了严重的歪曲,它的人学本质被抹杀,极为丰富的思想被狭隘成了几个干巴巴的教条,创造性的精神活力丧失殆尽,哲学最终沦为了现实政治的玩偶和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工具。到十年动乱期间,封建法西斯主义横行,一切人类文明的优秀成果,不分古今,无论中西,均遭受到无情地毁坏和践踏,这时的哲学界更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哲学可言了。

这一时期流寓港台海外的一批中国哲学家,相对来讲,有较为宽松的学术环境和稳定的工作条件,所以能不间断地从事哲学思考和著述活动,创造出了一些有重要学术价值的成果。这其中,尤以港台新儒家诸哲的成绩显赫,影响也最大。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均是熊十力先生的弟子,所以他们的学术工作和三四十年代的哲学有明显的延续性。唐君毅学术堂屋甚广、哲学视野开阔,在比较哲学、道德哲学、文化哲学和中国思想之现代诠释方面,均有重要的建树。他晚年的集大成之作《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以“三向九境”的大会聚、大融通,构筑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唯心论系统,可能是20世纪中国哲学中最为庞大的黑格尔式的形而上哲学体系。诚如其学生吴森所说:“从他的哲学使我们可以发现对东方与西方的空前全面的综合。”牟宗三是迄今为止具有现代性意义的中国哲学家之中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他对中西哲学的比观与融合,以及原创性极强的哲学体系,在广度和深度上都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在近十来年的学术论辩中,牟宗三始终是中国哲学话题的焦点之一,正像傅伟勋所说的:“牟先生是王阳明以后继承熊十力理路而足以代表近代到现代的中国哲学真正水平的第一人。中国哲学的未来发展课题也就关涉到如何消化牟先生的论著,如何超越牟先生理路的艰巨任务。”[10]徐复观相比较而言,更具有思想家的气质,敏锐而仗义,是一保守的自由主义者。他对形而上哲学兴趣不大,所以并无严密体系的着意建构,著述参差而散。除了新儒家之外,诗哲方东美、自由主义者殷海光、佛学大师印顺、士林哲学中坚罗光,也在各自的领域做出了突出贡献,对20世纪的中国哲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五十年代后的中国哲学,最重要的时代背景就是两岸三地的离散,在紧张的政治对峙和意识形态激烈冲突的氛围之中,哲学话语往往荒腔走板,哲学家说了许多非哲学的话,做了许多和哲学无关的事。两岸的长期隔绝也使得话语场之间产生了一定的夹层,同是中国哲学,但言说方式和思考理路,甚至用语,都出现了不一样的地方,这是最令人担心的。政治上的短暂分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文化上的裂散,只要中国文化的凝聚态保持坚强有力,任何分裂的图谋终究是不能得逞的。

五、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哲学又焕发了勃勃生机,一扫30年死气沉沉的阴霾,而进入到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这20年所取得的辉煌成绩是过去任何一个时代都无法比拟的,中国哲学达到了空前繁荣的阶段。

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恢复了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的基本原则,将左倾路线所带来的蒙昧主义、唯心主义、专制主义推上了历史的审判台。解放思想,激发起了人们从事哲学思考和理论探索的勇气,麻木的心灵开始复苏了。尽管这个开端具有很强的政治色彩,但对20世纪后半叶的中国哲学来说,仍不失为是一个伟大的转折点。随后的人道主义大讨论和《手稿》热,进一步冲破了僵化的政治教条对人们思想的禁锢,所谓哲学的党派性原则受到了根本的质疑,哲学的政治化标准开始瓦解。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学术化的取向日渐占了上风,从马恩的经典著作而不是领袖的意志和某些理论程式来解释和探索问题逐渐成为学者的共识,各种理解和观点都可以畅所欲言、展开争鸣。实践唯物主义讨论、人学研究等,先后形成热潮,具有相当大的学术规模和容量,这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史上是前所未有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各种学说和理论观点也潮水般地涌来,像法兰克福学派和卢卡奇等人的思想,不仅为人们所熟悉,而且被自觉地运用到各种新哲学系统的建构当中。除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发展和繁荣之外,一批深受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和主要观点影响的哲学家也开始创立自己的学说。如李泽厚的人类学本体论,坚持以社会存在、生产方式、现实生活为体,以“工艺社会结构”为本,强调客观的历史规律,明显承袭历史唯物论之余绪。但当他回到美学、走近康德,大讲人类内在的心理结构时,却又引向一种情感本体。“情本体”赋予自然以生息,使宇宙感情化,外在的客观描述、规律揭示、理论架构反而都显得不重要了,本体就成为某种当下的感受。这套情本体论显然超出了马哲的论域,而是李先生自己的创造。冯契的“化理论为方法,化理论为德性”是贯通中西的学说,既深受马哲基本原理的影响,又试图从中国古代哲学中挖掘出民族性的智慧。他晚年所著“智慧说三篇”,实际上是将三种资源作了高度的融汇: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特别是唯物辩证法体系;二是西方的逻辑经验论,也间接继承和光大了乃师金岳霖先生的学问;三是中国古代儒、道各家哲学中的重要思想。

更直接地从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的各种理论系统中寻找滋养,为治中西哲学史的学者所采用。张岱年针对中体西用论和全盘西化论,提出了得到普遍响应的综合创新说。他将自己30年代就已主张过的文化创造主义和辩证唯物论旧说翻新,结合中西哲学会通之路几十年来所得到的经验和教训,强调中西哲学的互补和合则两美,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指导性原则。肖楚夫反思中国哲学近展的道路问题,重新提出了启蒙解释说,从社会变革和思想解放的角度分析20世纪中国哲学的走向。汤一介借鉴西哲的认识论学说,试图从范畴概念的分析入手,来建立中国哲学思维结构的现代诠释系统;又大力提倡“中国解释学”的探索,将古老传统引向现代性的论域。庞朴着力追寻中华文化的人文精神,从古史考辨和文化人类学的启示获得灵感,展示出古代儒家和古代道家哲学智慧的源头活泉。张世英则在相当深入的层面上,将中西哲学的资料化约为可资比照的问题,将中西哲学比较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代表了目前从哲学问题而不是从一般的文化层面来进行中西比较的最新趋势。张立文通过弘扬中华文化的和合精神,而提出了创建“和合学”的系统构想。

近20年的另一个大转变是两岸三地学术的交融,对外开放,给中国哲学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经过30年天各一方的隔绝之后,中国哲学作为民族大团结的符码重新得到了整合,相互交流,互动互惠,已成大势。海外新儒学在第二代人物形而上体系建构已达其极的情况下,又开始向其他的领域拓展,并且日益活跃在国际学术的前沿地带。杜维明无疑是当代新儒家的领军人物,他的第三期儒学发展的构想曾顷动一时,声扬海内外;启蒙反思、文化中国、文明对话等议题,也先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刘述先是当代新儒家的另一个代表人物,他对新儒学发展历程所作的总结和展望,以及对当代西方思潮的积极回应与吸纳,都给新儒学的发展增添了重要的活力。除了新儒家人物之外,海外的华裔学者以开阔的视野和得天独厚的条件,对当代中国哲学的建设作出了许多原创性的贡献。如傅伟勋的“创造的诠释学”,成中英的“本体诠释学”,唐力权的“场有哲学”等等。

20世纪的中国哲学在经历了欢欣与痛苦的种种曲折艰难之后,今天终于迎来了它最为辉煌的前景。当利科尔、哈贝马斯等当代哲学大师的身影出现在北大的讲台上时,不禁令人想起五四时代的杜威、罗素。和国际哲学界的紧密联系与频繁交往象征着中国哲学的开放与活力,预示着它的创造性的美好未来。当哲学家们勇敢地从事思想的探险,百无禁忌,一凭真理,说自己想说的话,有独辟蹊径之志,存创立学派之想,那么中国哲学的再度繁荣也就为时不远了。

注:

(1)日本哲学家西周在《百一新论》(1874年)中首次使用了“哲学”一词翻译Philosophy,之后日本学术界迅速流行。可能过了25年左右,才渐渐影响到中国。在江南制造局译书馆(当时是最大的译书机构)1899年印行的《东西学书录》上,哲学类译著尚用“理学”之名,到1904年印的《译书经眼录》才改为“哲理”类。文廷式是当时与日本学术界交往较深的人物之一,他写于1900年前后的《纯常子枝语》一书有四、五处探讨及哲学的译名问题,所据皆为日人著作。大约在1902——1905年间,围绕学术分类和学堂章程等,就哲学概念的合法性问题,在保守的文化大员和开放的知识人之间曾有过种种辩论,背景均与日本学术界有关。

(2)大约有三种不同的基点和叙述模式:一是长期居于权威地位的官方话语,即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传播、发展和演变的历史作为20世纪中国哲学的主线,围绕这一核心来选取材料,展开讨论。二是以西方哲学的进入和影响作为基本的线索,用西哲的范式和观念系统来清理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所走过的道路。三是较具本位色彩的表达,强调“中国的”哲学,而努力追求一种历史的延续感,把传统的资源及其现代转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而叙事带有强烈的民族性。当前哲学界的三拨人马(马哲、西哲、中哲)基本上是各执一端,按照自己熟悉的套路和运作惯性来描述百年中国哲学的历程,所以讲的内容往往有很大的不同。

(3)十多年前,我曾提出过“四大哲人”之说,即认为熊十力、金岳霖、冯友兰、贺麟是三四十年代自创体系的中国哲学家当中最为杰出的代表(见《熊十力与中国现代哲学》一文,载《东西方文化评论》,深圳大学学报1987年增刊)。现在看来,遗漏掉张东荪是很大的缺憾,应该说有“五大哲人”,而不仅仅是四位。在编选《百年中国哲学经典》(海天出版社1998年版)时,我们已将张氏补入。

参考文献(References):

[1][美]柯文.在中国发现历史——中国中心观在美国的兴起[M].林同奇译.北京:中华书局,1989.

[2]景海峰.清末经学的解体和儒学形态的现代转换[J].孔子研究,2000,(3).

[3]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6.影印本下册.532.

[4]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 .重印本.72 .

[5]严复.与《外交报》主人书.严复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 .第三册.560 .

[6]王国维哲学美学论文辑佚[M].佛雏校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 .

[7]冯友兰学术论著自选集[M].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2 .549-550.

[8]杜维明.百年中国哲学经典序[M].深圳:海天出版社,1998 .

外国哲学论文范文第15篇

关键词: 20世纪中国哲学; 发展阶段; 基本特征

中国传统学术并无哲学之名,只有经学、子学、道学、理学、心学诸说。自本世纪初“哲学”一语由日本传入,(1)这一被当时的启蒙思想巨擘梁启超、王国维等定位为“宇宙人生根本之学”的学问,才在中国揭开了崭新的一页。在现代学术学科化意识的强力笼罩下,一方面西学如潮,大量的西方哲学家和他们的思想学说被渐次介绍到中国,为人们诵习研究,构成了本世纪中国人知识领域的一个重要层面。另一方面,在西方哲学模式的范型和导引下,现代学人依样画葫芦,不断挖掘和阐释中国古代的材料,建构起了“中国哲学”的历史;并且尝试会通二者,创造出中西合璧的现代体系。回顾这一百年“哲学在中国”或“中国的哲学”之历程,我们可以有不同的总结方式和分析入路,(2)叙事的话语和描述的境况也常常相去甚远。本文是试图以柯文(p.cohen)所谓“中国中心观”(china-centered approach)的史学立场,[1]超越传统与现代的对峙,弥合中哲、西哲和马哲三者之间的分歧,将20世纪的中国哲学大略分为清末民初、新文化运动时期、三四十年代、五十年代后、八十年代以来等五个阶段,来分别概述其主要的成绩与特点。

一、

20世纪中国哲学的揭幕,是发生在维新变法失败、今文经学宣告破产、传统经学彻底解体的情况之下。此时,诸子学复兴,异端蜂起,大批去国东渡日本的学人努力追求新知识,把大量的西方学术介绍到国内,再加之上海新的文化环境、机制、物质条件等种种助缘,使得一时间西潮汹涌,新学大盛。具有西学背景的、作为现代学术体系之组成部分的“哲学”,正是在这种情形下,出现在中国人的视野当中,并成为新世纪中国学术所包含的重要内容之一。

晚清学术经历了考据学由盛渐衰的历程。伴随着汉学的衰落,经世致用之学复振,关注制度变革的今文经学崛起,具有思想解放先导作用的诸子学开始流行。正是在汉宋、今古文、经子三大争论和学风转换的过程之中,一步一步迎来了经学时代的结束。[2]康有为的今文经学同邵懿辰、戴望、王阖运、皮锡瑞等遵守经学的游戏规则(“家法”)、与古文家构成良性学术对垒的今文经学是完全不同的。他“喜以经术作政论”,“轻古经而重时政”,[3]以《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二书,掀起了一场离经叛道的颠覆性运动。梁启超在总结“其所及于思想界之影响”时,概括为四点。一是“汉学宋学,皆所吐弃”,为学术别辟新地;二是将孔子抽象化为一创造精神;三是彻底否定了儒家经典的神圣性,一切皆可怀疑批判;四是“夷孔子于诸子之列”,定于一尊的观念完全被打破。[4]可见康有为是经学时代的终结性人物,同时也是新学术的开山。康、梁,及谭嗣同,均是旧学营垒中冲杀出来、打破传统学术藩篱、试图将旧学新知和中外学问溶于一炉的思想先进。和今文家的“托古改制”不同,具有古文经学背景的晚清革命派,走的是复活古史、提振子学、高扬民族主义的“国粹”之路。章太炎在《谢本师》之后,与传统经学分道扬镳,不但批评儒学,将儒家降格与诸子齐列,而且将矛头直指孔子。其《订孔》、《论诸子学》等文“激而诋孔”,言词之峻烈在当时无出其右,实开了新文化运动时期“打倒孔家店”的先河。当时的今古两家,除了表彰诸子、涉猎佛学之外,同时对西学也仰慕备至。章太炎至迟在《膏兰室札记》(1893年)中已经引用西书来诠释诸子。1897年,他走出诂经精舍到上海参加维新活动之后,接触和吸收西学的天地更是洞开。随后两渡扶桑,新知大增。以诸子批儒、“激而诋孔”之时也是他学习西学最为勇猛精进之日。所以,从经学阵营中冲杀出来的晚清诸大师,一手复活了百家诸子,一手援引了外来的西学。

当然,对西学输入更为直截了当的是来自新学阵营的人物。清末渐次输入的西学在戊戌变法之后慢慢地系统化了,开始出现完整介绍西方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哲学等学科的客观性著述和引进这些学科的呼声,这就和戊戌前笼统地将西学称为格致之学、以与中学相区别有了根本的不同。纯西化的新学,可以避开以中学格义西学的尴尬,以及比较中西的过程中难免附会的无奈,而直截了当地将西方学术全盘引入。当时严复就表示,为“瘠愚”计,“惟求之能得,不暇问其中若西也,不必计其新若故也”,只要能“疗贫起弱”,“虽出于夷狄禽兽,犹将师之,等而上焉者无论已”。[5]清末,介绍和传播西方哲学的重要人物首推严复,这位被蔡元培等称之为“介绍西洋哲学至中国之第一人”的启蒙思想家,开启了西方哲学作为学科形态整体移植到中国的闸门。严译名著八种,关涉到社会哲学、法哲学,特别是逻辑学,这些对于中国人来说前所未闻的新知识,第一次原原本本地被介绍进来,引起思想界的极大震动。除严复外,戊戌后的梁启超、章太炎,本世纪最初几年的王国维、蔡元培、马君武、李石曾等人亦是引介西方哲学的晓将。特别是王国维,因其学术兴趣转移,早年介绍西方哲学的业绩被其辉煌的史学、语言学成就所掩,哲学地位相比之下彰显不够。前几年,由佛雏先生系统整理的《王国维哲学美学论文辑佚》一书出版,从这44篇、20余万字的文献,我们不得不重新估量王国维的价值和贡献。[6]往后论说20世纪的中国哲学,王氏的行履与学术不能不是浓重的一笔。

二、

如果说清末民初的中国哲学尚能保持住“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格局,那么到了新文化运动时期则面目全非,经学、理学渐成为历史概念,退隐到思想之幕的背后,而西方哲学的观念、问题、方法和典范逐一进入到学术场景的中央,形成时代的焦点。“输入学理,再造文明”和“重新估定一切价值”成为当时一切哲学思考的前提和背景,无论是激烈反传统的,还是对传统尚有一丝温情的,在学术形态的根本转换方面并无二致。冯友兰先生说:“自本世纪初以来,他们重新审查、估价的对象,不仅有他们自己的过去的观念、理想,而且有西方的过去和现在的观念、理想。欧洲、亚洲各个伟大的心灵所曾提出的体系,现在都从新的角度,在新的光辉照耀下,加以观察和理解。随着哲学中新兴趣的兴起,老兴趣也复兴了。”[7]从实用主义、生命哲学,到实证主义、唯意志论,直至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唯物论,这些19世纪在西方先后兴起的思想流派和学说也纷纷在中国复演了一遍。

缘于当时启蒙和救亡的特殊背景,不论是西哲的输入,还是旧学的翻新,无不关注于社会政治层面,而较少留意到真正的纯哲学问题(如本体论和知识论)。所以,用自由主义、社会主义、保守主义等非哲学化的社科术语来概括此一时期的哲学思潮最为恰切。自由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是胡适,他将近代英美文化的主导性理念作了翻版和复制,开启了20世纪中国思想中的科学主义和实证论倾向之理路。胡适的哲学观念和方法均来自西方,对中国传统基本上是全盘打翻和重加改造,即以西方的哲学范式来评价和重述中国思想,改造中国的传统哲学乃至转变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他的《先秦名学史》和《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具有学术典范转换的意义;特别是后者,堪称是整个中国哲学史学科的奠基之作。蔡元培在哲学上的贡献虽不及胡适重要,但他的教育理念和出掌北大、令人崇敬的实践活动,实充当了自由主义之守护神的角色。陈独秀、李大钊等人在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下,由激进的自由主义者转变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力主中国走俄国的道路,发动无产阶级革命,实现无产阶级专政。正像杜维明教授所说的,陈、李痛感时艰,“把植根现代西方启蒙而又排斥欧美资本主义的马列思想带进中华大地。在五四时代,马列的革命理论只不过是百家争鸣的一种观点,而且其影响力还不能和自由主义同日而语,但在三四十年代,唯物主义、辩证法和阶级分析便成为知识界耳熟能详的概念。李大钊和陈独秀所提倡的社会主义能在中国哲学界大行其道,固然是客观情势所迫,但初机可贵,否则历史进程究竟如何极难设想”。[8]和自由主义、社会主义相比,保守主义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更多地带有中国性。但仔细分析,不论是早期的东方文化派,还是较晚的学衡派、现代新儒家,他们的问题意识和致思背景无一不和西方思潮有关。张君劢对科学主义无限膨胀的忧思,实根植于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德国思想界,与其说是他面对中国情景想出来的问题,倒不如说是受教于倭铿等人而带回来的问题。所以科玄论战绝不是地方性知识的话题,而是全球文明视野中的问题,它和西方的现代思潮是同步的。梁漱溟的比较文明话题在20世纪的中国思想界激起了长久的回响,他的文化类型说和模式论,可能是当时中国人找到的能抵御全盘西化的最为有效的理论武器。

透过鼎足而立的三大思潮之思想交锋的硝烟,我们今天能看到的此期纯粹哲学之思考的果实是那样的模糊和不确定,以至于用哲学家的名号来称呼这些重要人物的时候总显得有些迟疑,不像叫他们思想家(或其他)时来得那么干脆。毁坏大于建设,引进多于自创,思想压倒学术,明显构成了这一时期中国哲学的基本特点。除了三大主潮之外,一些边缘领域的思想也颇能引起人们的注意,这其中尤以南京支那内学院系统的居士佛学和释门新派领袖人物太虚法师的学说为重要。

三、

新文化运动时期摧枯拉朽般的思想风暴为新哲学体系的诞生扫清了道路,大力引进的西方哲学范式和各种思想也为中国哲学的新时代叙述提供了丰富的养料。正是在经历了传统学术的解体和痛苦裂变、以及学术形态的彻底转换之后,中国哲学才迎来了它的新生,开始进入一个生机勃勃地创造时期。在三四十年代,先后诞生了20世纪中国哲学中最为重要的几个哲学体系,产生了一批学院化的专业哲学家,奠定了现代学科形态下中国哲学的基础——包括它的专业分类、叙事框架、话语方式,以及交流的办法和训练的途径等等。这些基本游戏规则的确立,使得哲学在中国成为一门具有现代知识形态意义下的学问,进入到了大学的教育体制当中。同时,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创造性地完成了具有中国气派的特殊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这一具有很强实践性品格的哲学学说,一旦融入到人民群众伟大的实践活动之中后,便焕发出了推动社会变革的惊人的力量,深刻地影响到了20世纪的中国,也在很大程度上支配了本世纪后半段中国哲学发展的道路。

在三四十年代创立自己学说体系的哲学家当中,熊十力、冯友兰、张东荪、金岳霖、贺麟这五位前辈成就显著,影响也最大。(3)熊十力的“新唯识论”平章华梵、融通中西、跨越今古,将印度佛教之唯识学、中国传统之易学、宋明理学,以及西方哲学中的某些资源溶于一炉,创造出了具有鲜明中国特色但又不乏时代感的本体论学说,在现代哲坛中独树一帜,影响深远。他不仅被公认为是现代新儒学的大宗师,学脉宏大,承续者众;而且在国际哲学界享有盛誉,被视为是20世纪最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哲学家之一。冯友兰的“新理学”以阐旧邦辅新命为志帜,努力从中国传统哲学,特别是宋明理学的血脉中发掘有永恒价值的思想亮点,将这些观念和想法用现代哲学的术语重新加以阐释,并试图运用逻辑的方法将这些资源建构成一个严密的体系。冯先生穷毕生精力,孜孜以求,先后撰写了三部《中国哲学史》,为这一学科的建设立下了汗马功劳,其作为中国哲学史家的突出地位和巨大影响是无人能比的。张东荪的“多元认识论”开了中国现代哲学知识论形态的先河,他的《新哲学论丛》和《认识论》等书,不但在西哲中移的历程当中发生过重要影响,而且在仿照西哲创立新哲学系统方面也走在了时代的前列。所以汤一介先生说:“从中国现代哲学的发展上看,张东荪无疑是我国20年代至40年代颇有影响的哲学家,他不仅努力把西方哲学介绍到中国,而且企图建立一新的哲学体系。”[9]只因为政治上的原因,张东荪哲学几乎被湮埋了半个世纪之久,这是极其不公正的。和张东荪的“内在关系说”、“间接呈现说”、“非写真说”等认识论主张不同,金岳霖创造了中国现代哲学史上另一个影响重大的知识论系统。他的《论道》试图将中国哲学概念和西方思想观念捏合在一起,希望用逻辑分析和逻辑论证的方法来探究中国人的形而上心灵世界。《知识论》则直接连上了英国经验论所作的哲学思考,对休谟的归纳问题做了出色的演绎,构成20世纪中国哲学中运用逻辑分析方法的某种典范。贺麟的“新心学”在系统性上似乎比不上上述几位,但他的问题意识和富有远见的指向,使之齐列于本世纪一流的中国哲学大师之列而毫不逊色。

以上的五大哲人,群峰并峙,气象各异,构成了三四十年代中国哲学花团锦簇之春色的最亮丽处,他们代表了20世纪中国哲学前期发展的最高水平,是中国哲学专业化、学科化走向成熟的标志。这一时期的哲学内容,本体论和认识论已稳居于核心的位置,最重要的哲学家都试图构建自己的本体论系统,并且熟练和自如地运用着西方哲学的范式和方法,在中西思想的会通方面也达到了相当的水平。除了主流的本体论哲学之外,其他分支领域和相近的学科,如逻辑学、伦理学、美学、历史哲学与政治思想史、宗教研究等,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产生了一批奠基性的著作和开山元老式的学者。这其中,汤用彤和吕微的佛学研究,朱光潜和宗白华的美学研究,都具有某种学术典范的意义,因而长久地影响着这些学科的发展及其走向。

四、

50年代后,中国哲学创造的繁荣时期为不断掀起的政治风暴所打断,在随后的30年中,哲学发展的道路曲折而艰辛,留下了许多沉痛的教训。先是专业哲学家无休止的自我批判和忏悔,冯友兰写了《新理学的自我检讨》,贺麟写了《两点批判、一点反省》,金岳霖也写了《对旧著逻辑一书的自我批判》……。在这些文章中,哲学家们一个个上纲上线,毫不留情地痛骂自己。随后开展的思想改造运动和对胡适、梁漱溟等人的政治围剿,更是声势浩大,迫使大部分弄哲学的人都下了水。经过一系列的旨在破旧立新的意识形态领域的大批判运动之后,哲学界的思想达到了高度的统一,一切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相违背的思想学说均遭到清除,被戴上了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等政治大帽子而不断地遭受敲打、一点一滴地洗涤。强大的政治压力和严密控制下的文化体制,扼杀了一切具有思想创造意义的哲学活动,真正的哲学家没有了,只剩下大批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工作者和宣传者。作为20世纪影响最大的思想主潮,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造性发展和生机勃勃的研究也陷入了僵局,马克思主义被严重的教条化了,斯大林式的教科书体系雄霸哲坛,全国从上到下只剩下一种哲学模式,只能听到一种“哲学”的声音。在三四十年代,毛泽东的《实践论》、《矛盾论》、《论持久战》等哲学著作,把马克思主义和中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使马哲原理中国化,同时也复活了中国古代哲学的智慧,所以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而50年代后,随着意识形态的不断纯化和强固,马克思主义哲学却遭到了严重的歪曲,它的人学本质被抹杀,极为丰富的思想被狭隘成了几个干巴巴的教条,创造性的精神活力丧失殆尽,哲学最终沦为了现实政治的玩偶和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工具。到十年动乱期间,封建法西斯主义横行,一切人类文明的优秀成果,不分古今,无论中西,均遭受到无情地毁坏和践踏,这时的哲学界更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哲学可言了。

这一时期流寓港台海外的一批中国哲学家,相对来讲,有较为宽松的学术环境和稳定的工作条件,所以能不间断地从事哲学思考和著述活动,创造出了一些有重要学术价值的成果。这其中,尤以港台新儒家诸哲的成绩显赫,影响也最大。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均是熊十力先生的弟子,所以他们的学术工作和三四十年代的哲学有明显的延续性。唐君毅学术堂屋甚广、哲学视野开阔,在比较哲学、道德哲学、文化哲学和中国思想之现代诠释方面,均有重要的建树。他晚年的集大成之作《生命存在与心灵境界》,以“三向九境”的大会聚、大融通,构筑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唯心论系统,可能是20世纪中国哲学中最为庞大的黑格尔式的形而上哲学体系。诚如其学生吴森所说:“从他的哲学使我们可以发现对东方与西方的空前全面的综合。”牟宗三是迄今为止具有现代性意义的中国哲学家之中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他对中西哲学的比观与融合,以及原创性极强的哲学体系,在广度和深度上都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在近十来年的学术论辩中,牟宗三始终是中国哲学话题的焦点之一,正像傅伟勋所说的:“牟先生是王阳明以后继承熊十力理路而足以代表近代到现代的中国哲学真正水平的第一人。中国哲学的未来发展课题也就关涉到如何消化牟先生的论著,如何超越牟先生理路的艰巨任务。”[10]徐复观相比较而言,更具有思想家的气质,敏锐而仗义,是一保守的自由主义者。他对形而上哲学兴趣不大,所以并无严密体系的着意建构,著述参差而散。除了新儒家之外,诗哲方东美、自由主义者殷海光、佛学大师印顺、士林哲学中坚罗光,也在各自的领域做出了突出贡献,对20世纪的中国哲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五十年代后的中国哲学,最重要的时代背景就是两岸三地的离散,在紧张的政治对峙和意识形态激烈冲突的氛围之中,哲学话语往往荒腔走板,哲学家说了许多非哲学的话,做了许多和哲学无关的事。两岸的长期隔绝也使得话语场之间产生了一定的夹层,同是中国哲学,但言说方式和思考理路,甚至用语,都出现了不一样的地方,这是最令人担心的。政治上的短暂分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文化上的裂散,只要中国文化的凝聚态保持坚强有力,任何分裂的图谋终究是不能得逞的。

五、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哲学又焕发了勃勃生机,一扫30年死气沉沉的阴霾,而进入到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这20年所取得的辉煌成绩是过去任何一个时代都无法比拟的,中国哲学达到了空前繁荣的阶段。

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恢复了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的基本原则,将左倾路线所带来的蒙昧主义、唯心主义、专制主义推上了历史的审判台。解放思想,激发起了人们从事哲学思考和理论探索的勇气,麻木的心灵开始复苏了。尽管这个开端具有很强的政治色彩,但对20世纪后半叶的中国哲学来说,仍不失为是一个伟大的转折点。随后的人道主义大讨论和《手稿》热,进一步冲破了僵化的政治教条对人们思想的禁锢,所谓哲学的党派性原则受到了根本的质疑,哲学的政治化标准开始瓦解。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学术化的取向日渐占了上风,从马恩的经典著作而不是领袖的意志和某些理论程式来解释和探索问题逐渐成为学者的共识,各种理解和观点都可以畅所欲言、展开争鸣。实践唯物主义讨论、人学研究等,先后形成热潮,具有相当大的学术规模和容量,这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史上是前所未有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各种学说和理论观点也潮水般地涌来,像法兰克福学派和卢卡奇等人的思想,不仅为人们所熟悉,而且被自觉地运用到各种新哲学系统的建构当中。除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自身的发展和繁荣之外,一批深受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和主要观点影响的哲学家也开始创立自己的学说。如李泽厚的人类学本体论,坚持以社会存在、生产方式、现实生活为体,以“工艺社会结构”为本,强调客观的历史规律,明显承袭历史唯物论之余绪。但当他回到美学、走近康德,大讲人类内在的心理结构时,却又引向一种情感本体。“情本体”赋予自然以生息,使宇宙感情化,外在的客观描述、规律揭示、理论架构反而都显得不重要了,本体就成为某种当下的感受。这套情本体论显然超出了马哲的论域,而是李先生自己的创造。冯契的“化理论为方法,化理论为德性”是贯通中西的学说,既深受马哲基本原理的影响,又试图从中国古代哲学中挖掘出民族性的智慧。他晚年所著“智慧说三篇”,实际上是将三种资源作了高度的融汇: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特别是唯物辩证法体系;二是西方的逻辑经验论,也间接继承和光大了乃师金岳霖先生的学问;三是中国古代儒、道各家哲学中的重要思想。

更直接地从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的各种理论系统中寻找滋养,为治中西哲学史的学者所采用。张岱年针对中体西用论和全盘西化论,提出了得到普遍响应的综合创新说。他将自己30年代就已主张过的文化创造主义和辩证唯物论旧说翻新,结合中西哲学会通之路几十年来所得到的经验和教训,强调中西哲学的互补和合则两美,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指导性原则。肖楚夫反思中国哲学近展的道路问题,重新提出了启蒙解释说,从社会变革和思想解放的角度分析20世纪中国哲学的走向。汤一介借鉴西哲的认识论学说,试图从范畴概念的分析入手,来建立中国哲学思维结构的现代诠释系统;又大力提倡“中国解释学”的探索,将古老传统引向现代性的论域。庞朴着力追寻中华文化的人文精神,从古史考辨和文化人类学的启示获得灵感,展示出古代儒家和古代道家哲学智慧的源头活泉。张世英则在相当深入的层面上,将中西哲学的资料化约为可资比照的问题,将中西哲学比较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代表了目前从哲学问题而不是从一般的文化层面来进行中西比较的最新趋势。张立文通过弘扬中华文化的和合精神,而提出了创建“和合学”的系统构想。

近20年的另一个大转变是两岸三地学术的交融,对外开放,给中国哲学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经过30年天各一方的隔绝之后,中国哲学作为民族大团结的符码重新得到了整合,相互交流,互动互惠,已成大势。海外新儒学在第二代人物形而上体系建构已达其极的情况下,又开始向其他的领域拓展,并且日益活跃在国际学术的前沿地带。杜维明无疑是当代新儒家的领军人物,他的第三期儒学发展的构想曾顷动一时,声扬海内外;启蒙反思、文化中国、文明对话等议题,也先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刘述先是当代新儒家的另一个代表人物,他对新儒学发展历程所作的总结和展望,以及对当代西方思潮的积极回应与吸纳,都给新儒学的发展增添了重要的活力。除了新儒家人物之外,海外的华裔学者以开阔的视野和得天独厚的条件,对当代中国哲学的建设作出了许多原创性的贡献。如傅伟勋的“创造的诠释学”,成中英的“本体诠释学”,唐力权的“场有哲学”等等。

20世纪的中国哲学在经历了欢欣与痛苦的种种曲折艰难之后,今天终于迎来了它最为辉煌的前景。当利科尔、哈贝马斯等当代哲学大师的身影出现在北大的讲台上时,不禁令人想起五四时代的杜威、罗素。和国际哲学界的紧密联系与频繁交往象征着中国哲学的开放与活力,预示着它的创造性的美好未来。当哲学家们勇敢地从事思想的探险,百无禁忌,一凭真理,说自己想说的话,有独辟蹊径之志,存创立学派之想,那么中国哲学的再度繁荣也就为时不远了。

注:

(1)日本哲学家西周在《百一新论》(1874年)中首次使用了“哲学”一词翻译philosophy,之后日本学术界迅速流行。可能过了25年左右,才渐渐影响到中国。在江南制造局译书馆(当时是最大的译书机构)1899年印行的《东西学书录》上,哲学类译著尚用“理学”之名,到1904年印的《译书经眼录》才改为“哲理”类。文廷式是当时与日本学术界交往较深的人物之一,他写于1900年前后的《纯常子枝语》一书有四、五处探讨及哲学的译名问题,所据皆为日人著作。大约在1902——1905年间,围绕学术分类和学堂章程等,就哲学概念的合法性问题,在保守的文化大员和开放的知识人之间曾有过种种辩论,背景均与日本学术界有关。

(2)大约有三种不同的基点和叙述模式:一是长期居于权威地位的官方话语,即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传播、发展和演变的历史作为20世纪中国哲学的主线,围绕这一核心来选取材料,展开讨论。二是以西方哲学的进入和影响作为基本的线索,用西哲的范式和观念系统来清理20世纪中国哲学发展所走过的道路。三是较具本位色彩的表达,强调“中国的”哲学,而努力追求一种历史的延续感,把传统的资源及其现代转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而叙事带有强烈的民族性。当前哲学界的三拨人马(马哲、西哲、中哲)基本上是各执一端,按照自己熟悉的套路和运作惯性来描述百年中国哲学的历程,所以讲的内容往往有很大的不同。

(3)十多年前,我曾提出过“四大哲人”之说,即认为熊十力、金岳霖、冯友兰、贺麟是三四十年代自创体系的中国哲学家当中最为杰出的代表(见《熊十力与中国现代哲学》一文,载《东西方文化评论》,深圳大学学报1987年增刊)。现在看来,遗漏掉张东荪是很大的缺憾,应该说有“五大哲人”,而不仅仅是四位。在编选《百年中国哲学经典》(海天出版社1998年版)时,我们已将张氏补入。

参考文献(referen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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