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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1篇

关键词:西方哲学;存在;思维;语言

西方哲学历经诸多变迁,却有一个“吾道一以贯之”的根本传统存在着,以至直到今天的哲学家,仍然不能超越它。在我看来,对西方哲学从古至今的这个根本传统,可以用海德格尔的一句名言来概括:“语言是存在之家。”这似乎是老生常谈了,但是据我的,这句话蕴涵着这样一个推论:因为思维是存在之家,语言又是思维之家,所以语言便是存在之家。值得注意的是,这个逻辑推论的过程,正好反映出了西方哲学全部历史的过程。如果说古代存在论哲学意在说明“存在如何”(命题z),近代认识论哲学意在说明“思维如何”(命题y),那么现代语言哲学就意在说明“语言如何”(命题x)。于是,我们可以设想这样一个形式推理:

{(xy)(yz)}(xz)

其中:①(yz)意味着:没有思维的存在就没有存在的存在。这就是古代存在论哲学的结果“思维是存在之家”。②(xy)意味着:没有语言的存在就没有思维的存在。这就是近代认识论哲学的结果“语言是思维之家”。③(xz)意味着:没有语言的存在就没有存在的存在。这就是现代语言哲学的结果“语言是存在之家”。

仿照贝克莱“存在即被感知”的说法,可以说,西方传统哲学的一个最根本的传统是:存在即被思维。现生了所谓“语言学转向”以后,此说法又演变为:存在即被陈述。这个传统是早在“前苏格拉底”就已成型了的,而直到今天,例如海德格尔哲学,也未能超脱。海德格尔终身试图超越西方哲学传统,结果仍然像孙行者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

1.古代:思维是存在之家

西方古代哲学确实基本上是一种“本体论”哲学,它所关注的核心是“存在之为存在”如何的问题。但不论就其思路、还是就其结果来看,古代哲学本质上都是理性主义、逻辑主义的。这里所谓“理性主义”或者“逻辑主义”不仅是在认识论意义上说的,而且是在存在论意义上说的,就是以思维代存在、以“能知”代“所知”,以世界的逻辑构造代世界的实在构造。总起来说就是理性压倒一切,以至“这种理性至上的秩序统治了西方文化近两千年。”(1)[1]关于这个传统,雅斯贝尔斯曾指出:“西方人始终运用了三大原则。第一大原则是坚定的理性主义。”(2)[2]

人们通常以为这个传统是柏拉图开创的,其实,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Logos)学说就已经是这种理性主义的张本了。我们知道,Logos这个词同时具有三种意义:之道(laws),逻辑理性思维(logic),言说(dialogue)。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正是如此,它既是自然本身的“道”、客观;又是思维的“道”、理性、理念;同时也是语言、言说。可见这是以“能知”代“所知”的滥觞。一方面,此“逻各斯”不是感性的、经验的,而是理性的、思维的。感性的“眼睛和耳朵对于人们是坏的见证”;“博学并不能使人智慧”;“智慧只在于一件事,就是认识那善于驾驭一切的思想”(3)[3],这就是“逻各斯”。另外一方面,“思想是最大的优点;智慧就在于说出真理,并按照自然行事,听自然的话。”(4)[4]

作为自然之道的“逻各斯”(海德格尔所谓“大道”Ereignis)本质上乃是“驾驭一切的思想”,而“自然的话”就是“逻各斯”自己的陈述(犹如海德格尔所谓“道说”Sage)。这就是赫拉克利特的核心观念。其实,此前的毕达哥拉斯的“数”,实质上已经是一种“逻各斯”,因为在他看来:“万物的本原是一”,而“1”就是理性。(5)他与赫拉克利特的分歧仅仅在于:“逻各斯”表现为“斗争”还是“和谐”。巴门尼德首次提出了西方形而上学的根本范畴“存在”(古希腊文on,being)问题,同时也就进一步确定了西方哲学理性主义的以思维言说代存在的思路。他的名言是:“存在者存在着,不存在者不存在。”(6)此话原文:Estineinai,oukestinmeeinai(英文Beingsis,non-beingsisnot)。其中einai一词乃是系动词“存在”即“是”(英文is),其动词原形是eimi(英文tobe),动名词形式是on(英文being),而estin是其名词用法(英文Beings)。einai这个词有两层意思:一是陈述性,属于对象性语言的用法,表示世界的本体;二是断定性,属于元语言的用法,表示判断。所以,巴门尼德那句名言的意思就是:“存在者是,不存在者不是”;实际意思则是:“存在的东西可由‘是’表述,不存在的东西不可由‘是’表述”。这里的“由‘是’表述”亦即被人断定,因而就是思维的事情。对此,我们从巴门尼德的另外一句话可以看得更加清楚:“能被思维者与能存在者是同一的。”(7)仅进所知的材料来看,这句话是西方哲学根本传统的最早宣言,实在不可轻轻看过。于是,用思维、理性、语言、表述来代替客观存在本身,就成为了古希腊哲学的一个根本特征。这个特征通过雅典哲学传承下来,成为西方哲学的基本传统,它甚至也为我们理解现代西方哲学的所谓“语言学转向”提供了一把钥匙。当初苏格拉底的“精神助产术”——“辩证法”,就是这种传统的“发扬光大”:寻求客观的真理不是通过实际的考察,而是通过理性思维的逻辑推论、语言的论辩。亚里士多德曾指出:“有两样东西完全可以归功于苏格拉底,这就是归纳论证和一般定义。这两样东西都是的出发点。”(8)[5]但是苏格拉底的归纳决非后来培根那样的经验主义的归纳,而是理性主义的归纳,即不是从观察出发的。苏格拉底由此把一切归结于理性思维、知识。例如他的一句名言是:“美德就是知识。”意思是说:具有善的美德,其实就是具有关于“善”的概念的知识;所谓“不道德”,只是“无知”的同义语。这算是西方式的“知行合一”了。

柏拉图的“理念论”更是典型的理性主义,这是人所共知的。他不仅是苏格拉底的高足(流传下来的柏拉图的“对话”著作,正是苏格拉底的“辩证法”形式),还深入钻研过赫拉克利特、毕达哥拉斯;他还继承了巴门尼德的“存在”观念及其唯理主义。“理念”范畴不仅直接来自苏格拉底的“概念”,而且正是他所理解的作为实在的“存在”本身。“理念”(idea)具有三点重要含义:一是思想、概念,二是实体、本体,三是理想、典范。在他看来,不是理念来自经验事实的归纳,而是经验事实之存在是由于“分有”了理念;而所谓认识,不过是“回忆”理念——先验理性。总之,作为“真实世界”的理念世界,是最实在的存在。这正好是以思想代存在的典型。黑格尔评论道:“柏拉图的研究完全集中在纯粹思想里,对纯粹思想本身的考察他就叫辩证法。”(9)[6](而这也正是后来黑格尔自己的思路。)在柏拉图的观念里,这种“纯粹思想”也就是纯粹的存在本身。

亚里士多德创立了谓词逻辑(对此,我们下文将有讨论),而斯多亚学派则创立了命题逻辑。该派同时兼具有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倾向,总的是理性主义的哲学。他们认为宇宙的本性是理性,人的本性也是理性;他们要人“断激情”、“不动心”。他们赞赏赫拉克利特的“火”亦即“逻各斯”,称之为“普遍的理性”,实即上帝意志的体现,由此而得出了决定论和宿命论的结论:“服从神灵……因为一切事变是为最完满的智慧所统治着的。”(10)换句话说,实际世界的变化只不过是某种“智慧”实即逻辑思维的“事变”。形式逻辑在西方的发达不是偶然的,它是古希腊哲学思路的必然结果。而其极至则是:逻辑既是思维的架构,因而也是存在本身的架构。饶有趣味的是,中世纪基督教神学家都是“合乎理性”或者叫做“合乎逻辑”地推出上帝的存在的。唯名论与实在论的争论,犹如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的争论,换句话说,都是在理性主义传统范围内的争论。尽管他们强调信仰高于理性,但这与后来的理性主义最终不得不依赖于直觉的信念并没有什么实质区别。安瑟伦虽然承认“我决不是理解了才能信仰,而是信仰了才能理解”(11),但他关于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在逻辑思维上确实无懈可击。阿伯拉尔则是主张“理解后再信仰”的,他那种通过逻辑寻求真理的主张恰恰更是理性主义的东西。后来托马斯·阿奎那则更尊崇理性,也就是他,利用亚里士多德的逻辑来提出了关于上帝存在的“五大论证”,进一步表明了逻辑理性可以很好地为服务。经过这种论证,作为最高存在者的上帝就存在于逻辑思维之中了;而同时,上帝本身作为一切存在的本体,其实就是最高的智慧,亦即理性本身

2.近代:语言是思维之家

近代是认识论哲学,其关键是思维问题。这里,恩格斯的话仍然绝对适用:对于西方哲学来说,“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12)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语言问题在此时也受到了高度重视。对语言的关注决不是“语言学转向”以后的事情,事实上在近代、甚至在古代哲学中,语言问题始终是一个重大的问题。西方近代哲学既关注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同时也关注思维与语言的关系问题。

欧洲“文艺复兴”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古希腊理性主义传统的复兴,但他们却没有后来的理性主义那样偏狭。一般来说,他们是兼顾理智与自由意志的。例如,但丁主张:“首先能实行思想,以辨别是非,其次则能将其所认定之是非悬为目的,而以行动达此目的。简单说,就是先思而后行。”(13)[7]不过,我们似乎也不难从中读出一种思维优先的理性主义味道来。大致讲,理性主义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一种潮流。近性主义的最大代表是笛卡儿、斯宾诺莎、莱布尼兹。笛卡儿试图对所有知识进行一次“理性”的、实即演绎逻辑的清理,因而第一步工作就是寻求整个推理体系的大前提。他意识到,这个前提应是“存在”或“是”本身;这个前提既是所有知识的逻辑前提,它本身就不能是被“推出”的逻辑结论。那么这个前提从何而来?此时,希腊思维方式发生作用了:存在的,总是能被思考的;或者反过来说,能被思维的,必是存在的。因为,思维本身就是绝对存在的,或曰“自明的”(self-evident)。于是就有了笛卡儿的著名论式:Cogitoergosum(IthinkthereforeIam),此即“我思故我在”或“我思故我是”。这里,思维就成了存在的充分而且必要条件。这就是所谓“思维与存在的同一”——一直到德国古典哲学乃至于西方哲学如胡塞尔的思维模式。斯宾诺莎是笛卡儿的直接继承者,他是把真理建立在“真知识”(指理智与直觉)的基础上、又把真知识建立在“真观念”(直觉)的基础上。为了解决思维与存在的同一问题,他设想了主体与客体的一种对应关系:物的广延属性作用于人的肉体,物的思想属性作用于人的心灵。这就是说,物的思想属性与人的思想属性本来是同一的。莱布尼兹则用“单子”解决这个问题:“单子”这种东西既是构造一切存在的基本实体,它本身又是一种精神性的“灵魂”。单子按其知觉能力的高低形成不同的等级,最高级的单子是构成上帝的单子;其次是构成人的单子,亦即“理性灵魂”。从后者看,思想与存在本是一回事。我们说过,德国古典哲学是理性与意志的直接同一;这里我们还想指出,它同时也是思维与存在的直接同一。而此“同一”,正是古希腊哲学理性主义的观念“存在者与能被思考者同一”的近代体现。康德的哲学号称“批判哲学”,他对“知”“意”“情”、“真”“善”“美”进行全面系统的批判,但是在这一切之外、之上的,正是“理性”。以理性或理智来反思和评判一切,这是整个德国古典哲学的一个基本特征。费希特的“知识学”认为,思维与存在不过是理智自身固有的两个系列,即“观念系列”与“实在系列”;一切——包括“物质的、占据空间的世界的表象”——都是从理智(自我意识)中产生出来的。自我建立自我自我设立非我自我统一非我:都是理智的自我意识的作用。谢林也是如此解决问题的:“与我们在自身内所认作智性和意识的那个东西原来是一回事。”(14)[8]黑格尔的辩证法作为绝对观念的展开,更是对于理性概念的运动过程的描述。思维与存在的对立“是哲学的起点,这个起点构成哲学的全部意义”(15)[9];而他的解决办法,就是逻辑学的一元论。他的希腊式的思维方式使他“坚决相信思想与事情是符合的”;“任何对象,外在的自然和内心的本性,举凡一切事物,其自身真相,必然是思维所思的那样”(16)。他说:“思想不仅是我们的思想,同时又是事物的自身,或对象性的东西的本质。”(17)这与巴门尼德说的“能被思维者与能存在者是同一的”实出一辙。全部意识就是理性,全部存在也是理性本身而已。

但是,思维却离不开语言,而只能存在于语言之中。列宁说过:“任何词(言语)都已经在概括”;“感觉表明实在;思想和词表明一般的东西。”(18)正如马克思所说的“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这就是说,没有了语言也就没有了思想。这是近代哲学家们的一个共识。其实这个看法也是从古希腊哲学那里继承下来的。苏格拉底所谓“辩证法”(dialectics)这个词就是从“谈话”或“论辩”(dialect)而来的。这意味着:存在取决于语言,对实在的把握取决于对语言的理解。而对语言的理解,在苏格拉底看来,又取决于对概念的正确运用。亚里士多德作为柏拉图的学生、苏格拉底的再传弟子,继往开来,深刻地影响了未来的西方思想。西方的形而上学是在亚氏手里建立起来的(他称之为“第一哲学”),西方理性主义传统也由此而巩固起来。亚氏第一次明确界定了哲学形而上学的对象,是“专门‘有’(或译‘存在’)本身,以及‘有’凭本性具有的各种属性”;“考察作为‘有’的‘有’,以及‘有’作为‘有’而具有的各种属性”(19)。此“有”即希腊文on,是einai的动名词;它相当于being,是tobe的动名词。作为形而上学对象的“作为有的有”,希腊原文“toonheon”(英文beingasbeing)。我们上文说过,希腊文on既有陈述性,即可译为“‘在’之为‘在’”;又有断定性,亦可译为“‘是’之为‘是’”。我们汉语用“是”“在”“有”三个词来对译on或being,正可以揭示出on或being的意谓:“是”为系词,它是一种断定,属于元语言的或者知识论、逻辑学、语言学的范畴;“在”和“有”为动词或动名词,是陈述性的,属于对象性语言的或者存在论的范畴。

希腊哲学对此未有明确区分,这影响到后来的西方哲学。亚里士多德就是如此,在他那里,存在论、逻辑学、语言学搅在一起,这一点,我们从他的《范畴篇》《解释篇》《》前篇、后篇及《形而上学》可以看得很清楚。他说:“那根本的、非其他意义的、纯粹的‘有’,必定是实体。”(20)这个作为纯有的实体一方面是一切事物的基质,另一方面又是逻辑的主词。如他所举的例子“苏格拉底是人”,“苏格拉底”在存在论意义上是一个实体,他是自足地存在的;在语言逻辑意义上是一个主词,它是可以被“是”断定的。这显然跟巴门尼德的“存在的东西可由‘是’表述,不存在的东西不可由‘是’表述”是同样的思路。“苏格拉底是…”这个表述也就是巴门尼德的“存在者存在着”(Estineinai)。所以亚里士多德对“人”的最高界定是:人是理性的动物。难怪巴门尼德讲“能被思维者与能存在者是同一的”,亚里士多德也讲“思维者和被思维者是一样的”(21)。后来的西方哲学总是大讲思维与存在的关系,总是强调“思维与存在的同一”,并且总是用思维、乃至于用语言来说明存在,这是值得我们深长思之的:他们眼中的世界不是世界本身的构造,而是“世界的逻辑构造”(22),乃至语言的构造。所以,近代哲学家们都多少对语言进行了探索,例如笛卡儿、莱布尼茨等。探索的结果就是:认识或者思维是离不开语言的。这实质上就是说:语言是思维之家。难怪他们都致力于发明某种理性的的人工语言。他们的理性主义、“语言主义”立场直接影响了当时的语言学家。法国的保尔-罗亚尔学派(PortRoyalschool)是近代著名的理性主义语言学派。他们以笛卡儿哲学为基础,试图寻求存在于一切语言中的普遍性语法原则,因为他们认为人类共同的思维结构存在于共同的语言结构中。此前的英国学者威尔金斯(JohnWilkins)已有类似的想法,试图构造一种普遍适用于全人类的理想语言——他称之为“普遍语法”、“哲学语言”。另一位典型代表则是德国哲学家海德(G.Herder),他在其著作《论语言的起源》中提出,思维和语言是同源的、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语言不仅是思维的工具,而且是思维的形式及其。持有类似看法的还有同一时期的一些英国语言学家,如詹姆士·哈利斯(JamesHarris)、霍恩·托柯(HorneTooke)、詹姆士·伯尼特(JamesBurnett)等。

这里,德国著名学者洪堡(WilhelmvonHumboldt)尤其值得一提。在许多基本观念上,他是现代先验理性主义语言学家乔姆斯基(Chomsky)、萨丕尔(EdwardSapir)、沃尔夫(BenjaminLeeWhorf)的先驱。洪堡继承发展了海德的基本观点,认为思维和语言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民族的语言就是他们的精神,一个民族的精神就是他们的语言。”(23)[10]他用康德的先验理性主义来理解思维和语言的关系,认为语言决定了对世界的理解和解释,语言的不同决定了思维体系的不同,因为正是人的内在的语言形式(相当于康德的先验范畴)加诸感觉经验材料,决定了思维内容及其结果。

3.:语言是存在之家

海德格尔已经被人们鼓吹得令人头晕目眩了,那就让我们从海德格尔谈起。我们知道,海德格尔的雄心壮志,是要超越柏拉图以来的西方形而上学传统,回到“前苏格拉底”的希腊传统。我们要问的是:他做到了这一点吗?进一步说,以他的方式,他可能做到这一点吗?我们认为,海德格尔没有、也不可能实现他的宏愿。要理解海德格尔,关键是要抓住“存在”和“语言”这样两个东西。所以,我们尤其应当注意他的那句名言:“语言是存在的家园”;或者译为“语言是存在之家”。

海德格尔后期之转向语言或者所谓“道说”,是因为前期那种从“此在”来说明“存在”的思路遇到了不可克服的障碍,于是在风尚和西方传统的双重下,他的思想也发生了“语言学转向”。这种转向同时出自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是德里达站在后现代立场上对他所进行的批评;二是“语言学转向”这个时代潮流的大背景。德里达批评海德格尔:由“此在”来说明“存在”本身的做法,在一种更高的层面上重新确立了“大写的人”的至高无上的地位。这对海德格尔产生了深刻触动,以至于《存在与时间》原计划中的续写终于没有了下文。怎么办?后现代主义的语言学情趣显然对他产生了巨大的魅力,而这似乎只是时代潮流所致。但在我看来,更根本的原因还在西方的那个根本传统。

那么,现代何以会发生“语言学转向”?在我看来,这是因为,近代试图沟通心灵与存在、主体与客体或主观与客观,结果却以“不可知论”告终;同时,人们发现,在主体与客体之间、主观与客观之间,存在着一种中介,那就是语言或者符号世界。主体与客体、主观与客观,同一于语言媒介。极而言之,这种符号媒介不仅仅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中介,简直就是主体与客体的共同的本体了。所以,根本上讲,现代哲学并非真正的“拒斥形而上学”或“本体论”,而是有它自己的形而上学或本体论。分析哲学的形而上学,是一种“语言本体论”或“逻辑本体论”。这一点特别突出地表现在语言哲学的意义之中。这种理论是建立在一种三元关系之上的:存在·语言·心灵。语言符号及其逻辑结构被夸张为真正的存在或者本体,而客观实在仅仅是语言的“指称”,心灵或者意识则仅仅是语言的“意义”。

西方理智主义传统在现代西方哲学中的传承,最突出地体现在这种语言分析哲学的逻辑主义之中。他们“拒斥形而上学”,把哲学归结为语言-逻辑分析,这实际上就是希腊哲学那种以思想代存在、以“能知”代“所知”的思路的极端形式。罗素的逻辑原子主义认为,原子命题构成逻辑系统,原子事实构成外部世界,这两者是一样的。罗素认为,哲学的就是逻辑分析;维特根斯坦则更进一步认为,哲学本身就是逻辑分析——语言分析。让我们来看看他的一番话:“真正说来,正确的哲学方法应该是这样:除了可说的之外,就什么也不说;可说的就是的命题,也就是某种和哲学不相干的东西,然后,当某人要说什么形而上学的东西的时候,就总得向他指明,他对他命题中的某些记号并没有赋予任何意义。”(24)[11]真正的事实、问题,不仅是可思的,而且是“可说的”;并且这种“说”,一定是在符号逻辑的语言中的“可说”。于是“世界就是我的世界”,因为“我的语言的界限就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25)。这是理智主义导致唯我主义的一个妙例。分析哲学认为形而上学不过是语言的误用、“胡说”。所以后期维特根斯坦称:“哲学是一场反对用语言来蛊惑我们理智的战斗。”(26)维也纳学派自陈的使命是“捍卫科学,拒斥形而上学”,他们把自己的哲学界定为“意义的追逐”;然而他们所追逐的只是语言的意义,而不是存在本身的意义;或者说,他们用语言的意义代替了存在的意义。至于蒯因后来重建本体论,主张“形而上学是科学”。为此,他提出了“本体论承诺”问题:在构造一种科学理论时,也就承诺或者约定了这个理论的对象的存在;一旦接受了一种科学理论,也就承认了这种理论预设的对象的存在。为此,他制定了“本体论承诺的标准”:“存在就是成为某变项的值。”例如张三存在,那是因为我们承认他是以下表达式的逻辑变项的一个值:(x)(x是张三)。这又是以逻辑语言或思维代存在的一个典型。如果说普罗太戈拉说过“人是万物的尺度”,那么,在分析哲学家看来,思维-语言-逻辑就是万物的尺度。后现代主义者试图“的掉”(deconstruct解构)西方哲学的这个根深蒂固的传统,但他们在追根溯源方面似乎做得还远远不够。这种消解其实从意志主义、尤其是在尼采那里就已经开始了,但却总是显得那样的徒劳无益。我们现在回头来看,语言之所以能成为西方哲学的最后边界,是因为西方哲学从一开始就将对于“存在”(古希腊语on,tobe)的思考视为自己的核心课题,而on或tobe具有双重意义:它是哲学意义上的“存在”,又是语言学意义上的系词“是”。前者是从“对象性语言”层面对事实的陈述,后者是从“元语言”层面对思想的表述。在前一种情况下,它是一种对象性的陈述或描述;在后一种情况下,它是一种元语言性质的判断或断定。于是,“事实-思想-语言”打成一片了,或曰混为一谈了。西方哲学这种以“言”代“有”、以“思”代“在”的理性主义传统,确实异常强大,以至于现代人文主义最杰出的哲学大师海德格尔,最后也未能彻底逃出“语言的牢笼”,以至承认“语言是存在的家园”。不仅如此,当今西方哲学似乎还有某种越陷越深的迹象。

我们的问题是:如果说思维是存在之家,语言是思维之家,那么什么是语言之家?这个问题的实质在于:继“语言学转向”之后,西方哲学向何处去?看来,今天的西方哲学家们如果试图超越西方哲学传统,他们首先必须超越现代语言分析哲学;进一步说,他们还必须超越海德格尔式的“超越”方式。具体来说,他们当然必须继续语言-逻辑-思维,但是首先必须把它们拉下形而上学存在论的王座;他们当然必须反思存在,但是首先必须把存在从语言的牢笼中解放出来。总之,他们必须冲破语言的牢笼。

注释:

1、贝尔:《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第97页。

2、雅斯贝尔斯:《的精神状况》,第14-15页。

3、《西方原著选读》,上卷,第26页。

4、残编D112,《古希腊罗马哲学》,第29页。

5、第欧根尼·拉尔修:《著名哲学家》,第8卷,第1章;《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20页。

6、《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31页。此处译文略有改动。

7、《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31页。巴门尼德此话与前一句话之间存在着矛盾:一方面,不存在者不存在,另一方面,不存在者却进入了思维、语言,即能被思维、陈述者,因而它也是能存在者。这个矛盾是由柏拉图的理念论解决的:不存在者也是一种理念,因而也是实在的。但实际上真正的解决是语言哲学对指称和意义的区分:不存在者没有指称,但有意义。这个意义世界相应于柏拉图的理念世界。

8、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13卷,第4章,1078b。

9、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2卷,第204页。

10、《古希腊罗马哲学》,第440页。

11、《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240页。

12、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

13、《从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资产阶级哲学家思想家有关人道主义人性论言论选辑》,第19页。

14、《十八世纪末棗十九世纪初德国哲学》,第210页。

15、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3卷,第292页。

16、黑格尔:《小逻辑》,第77、78页。

17、黑格尔:《小逻辑》,第120页。

18、《列宁全集》,第38卷,第303页。

19、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4卷,第1、2章。

20、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7卷,第1章,1028a10-31。

21、亚里士多德:《论灵魂》,第3卷,第4章;《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153页。

22、此为卡尔纳普(RudolfCarnap)之著作名DerLogischeAufbauderWelt。

23、转引自刘润清《西方语言学流派》,第57页。

24、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转引自夏基松《现代西方哲学教程》,第631页。

25、转引自夏基松《现代西方哲学教程》,第151、149页。

26、维特根斯坦:《哲学》,第309节。

[1][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三联书店1989年版。

[2][德]雅斯贝尔斯:《时代的精神状况》,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年版。

[3]《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1981年版。

[4]《古希腊罗马哲学》,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

[5]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

[6]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

[7]《从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资产阶级哲学家政治思想家有关人道主义人性论言论选辑》,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

[8]《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德国哲学》,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

[9]黑格尔:《小逻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2篇

从西方哲学史的角度来看,主体性意识的获得标志着两千多年西方传统哲学发展过程的真正开始。主体性原则在近代的形成和确立,则标志着传统西方哲学步人了成熟的形态,下面是浅谈对西方传统哲学主体性原则的扬弃。

尽管在西方哲学的当展中,后现代主义哲学家们大多对主体性原则持批判和反思的态度,这种批判和反思在一定意义上说有其合理性,但从人类文化发展的主流来看,并不意味着传统主体性原则将被彻底否定和抛弃。相反,有着悠久传统和辉煌过去的主体性原则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得以矫正和新生。马克思主义哲学当属现代哲学。由于它产生于西方传统哲学的沃土,与西方传统哲学有着批判继承的关系,因此,考察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在如何扬弃西方传统哲学主体性原则基础上建立科学的主体性原则,对于我们更加准确深入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及充分发挥马克思主义哲学主体性原则的理论价值和在当代的实践价值具有重要的意义。

传统西方哲学主体性原则的思想渊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普罗泰戈拉与苏格拉底。普罗泰戈拉认为,不是外部存在物,而是人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万物只有在与自我的联系中才能获得意义,即“人是万物的尺度”。普罗泰戈拉这一思想的提出,意味着传统西方哲学向一个新的思想向度——主体性向度迈进,具有开拓性的意义。苏格拉底沿着主体性向度继续将传统西方哲学推向前进。他的贡献在于使哲学从面对自然转而面对人,在哲学研究对象问题上实现了革新。“认识你自己”这一名言便是苏格拉底哲学思想精华的体现。当然,在苏格拉底那里,主体性原则还是一个初步萌芽。主体性原则的成熟和确立在西方哲学的发展进程中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中世纪与近代之交的文艺复兴运动打破了神学一统天下的局面,带来了自我意识的一次大觉醒,为主体性原则在近代的重新确立创造了条件,并推动了近代科学和哲学的崛起。笛卡尔提出的“我思故我在”的原则使得主体性原则在近代哲学中彻底扎根.也造就了笛卡尔作为西方近代哲学第一人的历史地位。德国古典哲学则使西方传统哲学的主体性原则学说真正形成和成熟。

主体性原则作为西方传统哲学的一个基本原则在哲学理论上的杰出贡献在于高扬了人的精神的、自由的、能动的本质,以哲学的观念把握了人在自然界中的主体地位,认识到人具有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能力。其最大的缺陷则在于对主体范畴做了抽象的规定和理解,使得主体性原则、人的能动性在唯心主义的基础上被抽象地发展了。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3篇

从西方哲学史的角度来看,主体性意识的获得标志着两千多年西方传统哲学发展过程的真正开始。主体性原则在近代的形成和确立,则标志着传统西方哲学步人了成熟的形态,下面是浅谈对西方传统哲学主体性原则的扬弃。

尽管在西方哲学的当展中,后现代主义哲学家们大多对主体性原则持批判和反思的态度,这种批判和反思在一定意义上说有其合理性,但从人类文化发展的主流来看,并不意味着传统主体性原则将被彻底否定和抛弃。相反,有着悠久传统和辉煌过去的主体性原则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得以矫正和新生。马克思主义哲学当属现代哲学。由于它产生于西方传统哲学的沃土,与西方传统哲学有着批判继承的关系,因此,考察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在如何扬弃西方传统哲学主体性原则基础上建立科学的主体性原则,对于我们更加准确深入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及充分发挥马克思主义哲学主体性原则的理论价值和在当代的实践价值具有重要的意义。

传统西方哲学主体性原则的思想渊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普罗泰戈拉与苏格拉底。普罗泰戈拉认为,不是外部存在物,而是人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万物只有在与自我的联系中才能获得意义,即“人是万物的尺度”。普罗泰戈拉这一思想的提出,意味着传统西方哲学向一个新的思想向度——主体性向度迈进,具有开拓性的意义。苏格拉底沿着主体性向度继续将传统西方哲学推向前进。他的贡献在于使哲学从面对自然转而面对人,在哲学研究对象问题上实现了革新。“认识你自己”这一名言便是苏格拉底哲学思想精华的体现。当然,在苏格拉底那里,主体性原则还是一个初步萌芽。主体性原则的成熟和确立在西方哲学的发展进程中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中世纪与近代之交的文艺复兴运动打破了神学一统天下的局面,带来了自我意识的一次大觉醒,为主体性原则在近代的重新确立创造了条件,并推动了近代科学和哲学的崛起。笛卡尔提出的“我思故我在”的原则使得主体性原则在近代哲学中彻底扎根.也造就了笛卡尔作为西方近代哲学第一人的历史地位。德国古典哲学则使西方传统哲学的主体性原则学说真正形成和成熟。

主体性原则作为西方传统哲学的一个基本原则在哲学理论上的杰出贡献在于高扬了人的精神的、自由的、能动的本质,以哲学的观念把握了人在自然界中的主体地位,认识到人具有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能力。其最大的缺陷则在于对主体范畴做了抽象的规定和理解,使得主体性原则、人的能动性在唯心主义的基础上被抽象地发展了。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4篇

中西哲学比较的研究为当今学者探讨中西方哲学提供了一个从外部看待问题的视野。本文通过中法两位学者的谈话揭示了:中国哲学是通过体悟而不是通过逻辑概念表达超越性的;中国哲学里并没有我们在西方哲学传统中看到的本体论;中西方哲学是两种异质性的哲学,哲学的异质性使得我们在构建中国哲学的同时应该走出依傍西方哲学的传统;最后,两位学者还从各自的研究立足点出发,在中西哲学比较方面表现出了两种不同的比较进 路,而正是这两种比较进路让我们更紧迫地认识到哲学在新的时代需要观念的更新。

【关键词】 超越性|本体论|可比性|迂回与探根寻源|哲学观念的更新

〔作者按〕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所俞宣孟教授与巴黎第七大学弗朗索瓦·于连教授在会议间隙的多次谈话涉及的问题是令人感兴趣的,其中包括:哲学观念的更新问题、中西形而上学中的超越性问题、中西哲学的传统问题、中西哲学的可比性问题以及中西哲学比较的立足点与进路问题。这些问题对于中西哲学比较研究的进一步深入开展也许是有启发意义的。

2005 年 10 月 29 至 30 日,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与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共同举办的中西哲学比较研究国际研讨会在浙江绍兴举行。来自国内外的学者 40 余人就有关中西哲学比较问题进行了讨论,气氛甚洽,交流不仅在会议上,而且在饭后茶余。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所俞宣孟教授与应邀参加本次会议的巴黎第七大学 f. 于连( francois jullien ) f. 于连( francois jullien , 1951 年—):法国当代哲学家、汉学家,现任巴黎第七大学教授,葛兰言研究中心主任,曾任国际哲学学院院长。多年来致力于通过中西文化比较重新思考中国及西方文化传统。著有《鲁迅,写作与革命》、《隐喻的价值——中国传统中的诗解释的原始范畴》、《过程和创造——中国文人思想导论》、《平淡颂——从中国思想和美学出发》、《物势——中国有效性的历史》、《内在之象—— < 易经 > 的哲学阅读》、《中庸》、《迂回与进入——中国和希腊意义策略》、《道德奠基——孟子与启蒙哲学家的对话》、《效率论》、《圣人无意——或哲学的他者》、《或真理的本质》、《论时间——一种生活哲学的要素》、《大象无形》,还有与 t. 马尔谢斯合作写的《从外部思考》等。其中已经译成中文的三部著作是:《圣人无意——或哲学的他者》、《迂回与进入——中国和希腊意义策略》、《道德奠基——孟子与启蒙哲学家的对话》。教授在会议间隙的多次谈话就富有学术意义。由于他们的谈话有某种共同理解的背景,所以一些话题往往点到即止,并不展开。因而笔者愿以己之所闻,并参照他们的著作作一评论,发表出来以飨同仁。

中西哲学比较中的几个关键问题

一、 主语缺失的“形而上”是 如何表达“超越性”的

俞教授向会议提交的论文中对于《周易·系辞》(上传)“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一句作了解释,他认为,这个句子是关于如何读“易”的,这里的“形”就是“卦”( hexagram ),“上”字当作动词,因此,“形而上”是指人自己从卦象超越出去,这样才能达到得“道”的境界。于连教授读后,对于这个说法表示赞赏。他还补充说,因为有这个“而”字,就有……(他张开双臂向下作操物状升起在胸前)……上升的意思。俞教授说,“者”字在此,不是指“形而上”的东西,而是复指词,指“形而上”这个过程。但是,于连要求知道把“形”说成“卦”的理由。俞教授说,首先,这句话出于《周易·系辞》,那是释《易经》的,在《易经》中,“卦”又称为“卦象”、“象”,“象”和“形”在这里是同等性质的东西,故有“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之说;其次,同样是关于读易方法的王弼主张,“得象而忘言”,“得意而忘象”(见《周易略例·明象》),“忘象”就是忘卦,但是人只能有意记住某些东西,却不能有意忘掉什么东西,可见这里的“忘”字是人主动放弃对象的执着,是指人自己生存状态的转换。更主要的是,“形而上”指人自己状态的转换,这符合传统中国哲学一贯的精神,即,注重人自身的修养,得“道”的境界是需要人自己去追求的,“道”并不是脱离了人生而“客观”存在的东西。谈到这里,于连教授说,看来中西哲学的不同还与语法相关。中文句子可以没有主语,这就给俞教授那样的解释留了余地。俞教授补充说,黑格尔也注意到了汉语的这个特点,他指出汉语中没有被动语态,这与没有主语是相关的。但是黑格尔意在说明,中文是一种含糊的语言,不利形成哲学概念。依据俞教授论文中讲的,柏拉图的理念论虽然是西方超越观念的源头,但是在一些英文版本的柏拉图著作索引中都没有列出 transcendence 这个词,因此可能柏拉图本人没有使用过这个词,于连教授纠正说,柏拉图的《理想国》第六章末尾应当提到这个词。从上面的谈话中,我们明显能够看出“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句话是缺乏主语的,即我们看不到“形而上”主语是谁,也就是说,当谈到“超越”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谁在“超越”以及“超越”的意义何在。然而,我们也并不因为这句话欠缺主语就阻碍对这句话的理解。事实上,古代汉语缺乏主语这种语法现象,并不表明中国思想不指示哲学意义,相反,却显示了中国特有的哲学意义,这种哲学意义不像西方传统哲学家那样追求特定的结论性的东西,而在于呈现“彼-我”相一致的协调或适应状态;中国哲学不存在刻意追求一种客观的“道”,“道”在交流的过程中为人所体验(即,人自我调整后状态的体验),而对于具有文本阅读传统的中国来说,这个未被言明的主语其实就是读者。“形而上者”的“者”,通过复指,是要读者体验“形而上”时的情形。于连教授还提出:语法对哲学形态的形成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古希腊语和拉丁语出现书写文字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发现具有完整意义上的语法结构了(主谓结构);而在中国古代却并未出现像西方语言里那样严谨的语法结构,只是到了现代中国,汉语语法才依傍着西方语言诞生。虽然“形而上”没有标明主体,但是也只有我们大家在阅读文本和体悟文本中的哲学意义的时候才能进行超越活动,而这里所说的“超越”也只能是在意识中的一种领悟性“超越”。不存在主语,却时刻要求主语存在,只有不忘记自我的体悟才能理解“道”;在希腊和罗马哲学语言中一个句子存在主语却忘掉了主体与客体的适应,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成就了西方出现主体去主动逻辑地构建一种客观的概念体系。俞教授进一步说,由于汉字是一种象形文字,理解一个词的意义往往通过对应一个具体的“实”来理解,也就是说词的意义通过“实”来表达,即名副其实。当柏拉图说,动词一开始也只是描述一个动作的名称,这说明西方人最初也是名实相符的,只是在本体论中,才出现“名不副实”的现象,特别是在柏拉图哲学那里,一个词的意义最终要通过词与词之间的关系来建立,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解释了:中国古代哲学并未出现像西方传统哲学那样以本体论为主要形态的形而上学。从“形而上者谓之道”这句话中我们看到,中国哲学中也有“超越”的特征,然而中国哲学所追求的“超越”只是基于“形”的一种对“道”的体悟,它仍然是人自己的体悟,并不是对不可感的东西的概念性的思考。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构建中国自己的哲学史要依据中国哲学中的特质、而不是依据西方哲学传统,更没有在中国哲学中追求或建立一种概念发展史的必要。

二、 本体论问题在中西哲学

比较中的意义在于连教授向会议作的主题报告中,他谈到自己与福柯在一个问题上的不同观点。他介绍说,福柯不承认西方传统有什么特点可言,那是因为福柯站在西方传统的内部,看到西方传统还在向各个方向发展。但是,如果站到西方传统的外部,譬如从中国传统的背景去看,那么,西方传统的特点就会凸现出来。但是,于连对于当场被提问:相对于中国哲学的西方哲学传统的特点是什么,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在会见的交谈中,俞教授又提起这个话题,并且明确指出,标志西方哲学传统特点的是本体论( ontology )。对此,于连表示赞同。而且,他明确表示中国哲学中不存在本体论,本体论与西方语言的系词 etre ( being )有关,是纯粹概念的体系。俞教授一向重视对本体论的研究。他认为,肇始于柏拉图的本体论是西方理性主义哲学的核心,而理性主义则代表了西方传统哲学的主流。这不仅表现在怀特海等人所说的,一部西方哲学史就是柏拉图哲学的注释,而且,还表现在,现代西方哲学对于传统哲学的反叛主要也是针对着本体论的。在中西哲学比较研究中,抓住本体论就是抓住了比较对象的主要特征。中国哲学中不存在本体论,二者以此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那么本体论具有哪些特点呢?俞教授认为,本体论是通过逻辑概念相互结合形成的超验的普遍原理体系。首先,本体论构建了一个超验领域,也就是说一个超越感觉的领域,只有理性才能把握,这就是二元论;其次,本体论的语言使用的是一种超越时空逻辑范畴,这种逻辑范畴语言不同于日常语言的地方就在于它们的意义不是通过指示“实”来获得的,而是通过它们的相互关系建立起来的;再次,本体论是以最普遍的形式表达事物本质的第一原理。所谓宇宙规则、绝对真理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讲的;最后,俞教授还指出西方哲学重在人们通过学习达到一种逻辑思维训练。于连教授在他的著作中也明确表示过,中国哲学中并没有建立起一座如我们在西方传统中看到的本体论大厦于连:《圣人无意》,闫素伟译,商务印书馆, 2004 年,第 3 页。于连教授还深入论述过西方本体论这种哲学和语言的关系。他说:“西方传统意义上的 etre ,在古典中文中找不到相对等的概念。因为正如本弗尼斯特告诉我们的, etre 的话语,即‘本体论',只是说明在某些希腊的语义根源和语法范畴中意谓的东西也是西方哲学中的逻各斯传统,也就是语言学传统所意味的东西。”杜小真:《远去与归来——希腊与中国的对话》,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4 年,第 52 页。在于连教授看来,本体论的特点就在于以其逻辑规定的语言追求普遍(即终点),而哲学家通过‘抽象-建构'来设定普遍性原理同上,第 51 页。。他还认为,西方哲学离开智慧,走得太远了,因而失去了理性应有的创造力,他研究中国哲学就是要从一种异质的哲学中获取启发,为理性打开一扇门,恢复理性应有的创造力。

三、 哲学观念的更新

虽然于连教授不愿意直接指明中国哲学的传统是什么,但是在他的谈话里还是能够体现出,中国哲学更多强调的是智慧而不是西方传统意义上的本体论哲学。于连教授认为,“中国没有建立起本体论的大厦,智慧是‘道’。”于连:《圣人无意》,闫素伟译,商务印书馆, 2004 年,第 3 页。那么这样的智慧有什么特点呢?于连教授说:这种智慧之学并没有像西方哲学那样追求普遍性的原理,而是一种自然的内在性流露,它保持了“中”的开放姿态,而不是像西方传统哲学那样走上了一个极端的寻求普遍原理的不归之路。智慧的语言可以说是从内在性流露出来的;智慧通过连续流动而起作用,进而达到一种穿越;“智慧的圣人‘无意’,比如儒家的‘中’。道家的‘虚空’,也就是避免固定在某一局部之中,而在‘可能性’中追求‘变化’。”《远去与归来——希腊与中国的对话 》,第 51 页。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国没有哲学。于连教授在一本谈话录中曾说过:“中国思想在过去的发展过程中,是哲学地形成的:规定自己的术语,明确辩论的模式等等。其实,我认为中国人知道哲学,中国有哲学的可能性,但又是‘反哲学’的。……而且,中国古代也有争论(辩)的传统,比如墨家在这条道路上就走得很远。但是,许多伟大的中国思想家,比如庄子、孟子,他们怀疑‘辩驳的陷阱’。”所以,他说中国哲学具有自己特有的思想和立足策略。于连教授一方面不否认中国有自己的哲学,另一方面,又说“中国有哲学的可能”。这似乎表明,他对于缺少“论辩”的东西是否是哲学还有疑虑。俞教授主张,应当突破西方传统的哲学观念,并认为,我们现在正处在一个哲学观念更新的时代。比较起来,康德和黑格尔那样对于哲学有极大贡献的哲学家都没有面临过哲学观念更新的任务,因为他们仍然在西方哲学传统之中。这种突破的重要表现之一就是:我们不应该把哲学仅仅看成是理论。实际活动是理论的根据,它本身也是哲学的。对此,于连教授感到疑问,他问,一切民族都有活动,那么是否他们都有哲学呢?俞教授的回答是,哲学作为学说,当然要有所说,说不限于理论性的说。把对于实际生存活动的方式的反思说出来就是哲学。反思的方式也有不同,西方哲学的反思方式是“看”, idea 和 theory 的词根都与动词“看”有关,在“看”的反思中,人必须从自己当下的活动中抽身出来。中国哲学的反思不是像西方那样理论性的,它是当下的体悟,其所说的内容是对自己体悟的描述。生存活动是哲学的基础,只要对自己生存方式做反思,并且形之于说,就是哲学。照俞教授的说法,甚至现在还没有建立起作为一种学说的哲学的那些民族,他们一旦对自己的生存方式做反思,并且说出来,也可以有哲学。他认为生活是哲学的基础,哲学是生活的自觉。

四、中西哲学的可比和不可比性

俞教授认为,中西方哲学的交流在基督教传入中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尤其到了近代显得更为突出。在如何看待中西方哲学的时候,俞教授认为这是两种“异质”性的哲学:无论从各自的关注视域、哲学语言性质、表达形式还是在各自哲学目的上都具有明显的差异性。既然中西哲学是异质的哲学,那么这两种哲学的比较似乎就成了问题?

然而,当我们做中西哲学比较研究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提出过这两种哲学是否可比的问题,这之所以成为一个问题,事实上就在于,由于没有考虑中西哲学可比性在哪里,现当代学者往往依傍西方哲学史的传统来构建中国的哲学史。我们知道,西方哲学传统是本体论的传统,但是中国哲学并不存在西方意义上的本体论,于是,一部依傍西方哲学构建的中国哲学史成了中国哲学特质被遮盖的哲学史。所以,中西哲学是否具有可比性、如果存在可比性,那么,在什么意义上是可比的就成了一个隐而不显的问题。

俞教授向会议提交的论文试图变不可比为可比,他认为,中西两种哲学是异质的,在这个意义上讲,它们是不可比的;但是就中国人和西方人从事哲学活动这个意义上来说,它们又是可比的。从事哲学活动用英文讲就是“ to philosophize ”,人的生存活动应当有多种可能的方式,不同的超越方式造成了不同形态的哲学,但是,我们能够发现不同生存方式却具有相同的结构。从同一个生存结构描述各种可能的生存方式,并从不同的生存方式去解说不同的哲学形态,这就是比较哲学所能做的。 于连教授对于不可比的问题似乎并不关切,对他来说,为了暂时跳出西方哲学的传统,越是差异性比较大的哲学越具有启发意义,中国哲学正是这样一种异质的哲学,因为它同时满足以下要求:( 1 )脱离印欧语系——存在一个大印欧语系(梵文因此排除);( 2 )脱离历史、影响和交流的关联(这一点便排除了阿拉伯世界和希伯来世界,他们都持续地和欧洲历史相连);( 3 )最后,要找到的是一个在文本中陈述出来的远古思想,而且具有原创性(日本被排除在外)。同小注⑥,第 4-5 页。于连教授还引用了福柯的“异域”这个概念来分析中西方哲学的差异性,并从差异性出发阐述了中西哲学可比性观点。他认为中西方哲学是各自发展出来的哲学,并遵循了各自不同的途径,从根本上讲,是完全不相关的两个“异域”的哲学。但是,虽然并不相关,却并不代表二者不能平等的对话,所以于连教授就是要借助“个体案例”的阐释并通过文本的解读,找到一种可以让这两种哲学平等交流的平台,从而打破彼此的无关性,同上,第 36 页。进而呈现两种哲学的“所未思”以恢复中西哲学各自应有的创造力。对不可比的关注和不关注,使俞教授和于连教授走向了不同的研究方向。对于俞教授来说,不可比的问题导致了对中国哲学合法性的疑虑,为了克服疑虑,必须为中西哲学之为哲学寻找到一个一致的说明,这就是深入哲学之为哲学的根源。对于于连教授来说,他没有为中国哲学之为哲学做说明的压力,异质的中国哲学反而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5篇

中国哲学作为一门学科的提出,本身就是在西方哲学的刺激下产生的,中国哲学的研究,从一开始就不是完全处在自身学统的背景下开始的,其理论建设,从过去到现在都受到了自身理论以外的哲学理论及方法的重大影响。首先,中国哲学是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建立起自己的理论体系的。

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以及革命的辩证法,对中国传统哲学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使其成为一个科学的哲学体系。但中国哲学的研究受到苏联哲学界关于哲学党性学说的影响,加之我们“左倾”思潮和教条主义的泛滥,从而将哲学史说成是两军对战的历史(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形而上学与辩证法),进而又与阶级斗争相联系,把一部智慧之学变成了纯粹的阶级斗争的工具,这种情况从改革开放以来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国哲学史及中国哲学的研究已经逐步从教条主义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了,从而从头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短短30年就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时至今日,一个科学的中国哲学理论体系正在酝酿之中,这个研究必然会极大地推动中国哲学事业的发展。其次,我们必须重视一个更为深刻更为根本的问题,这就是西方哲学范型的巨大影响。毋庸讳言从发生学意义上看,“哲学”在中国学术传统中没有出现过,全世界哲学创制的范型是西方哲学模式,所以中国哲学的学科创制之初就在相当程度上对西方哲学存在依附关系,由此,西方哲学成为衡量中国古代学术传统的有关内容是否可以被归之于哲学的基本标准。在这种范式指导之下,不仅人们思考中国哲学史的思维范式在自觉不自觉中是西方中心论的,以西方哲学为坐标系的,同时,中国哲学学科研究对象的确定、学科范围的划定、体系框架、价值取向、甚至于概念范畴等话语系统,都笼罩于西方哲学的范式之下。这一套范式对中国学术传统完全是外在的东西,所以,它不仅不可能充分全面体现中国哲学的自身特质,而且极大地曲解、肢解、贬低了中国哲学的价值。

近年来关于中国哲学合法性问题的讨论,以较为极端的“合法性”问题来引起人们的关注,实际上是与中国一直以来存在和争论的身份认同的焦虑密切相关的。在学术领域,西方哲学对中国哲学的影响无处不在,就其内容来讲中国哲学是中国的,而不是西方哲学在中国,但表述形式又是西方的,这确实是个很深刻的矛盾。广大中国哲学学者一直在做一项重要工作,即不遗余力地强调中国哲学是本土生成的,却又一直没有证明和体现自身的理论特质和基本价值,没有或不能超越西方哲学范式,因而很难说它是完整意义上的中国哲学,这也是一个困境。所以合法性讨论就其实质而言,就是研究中国哲学应当采取何种范式的问题,如果采取西方模式,中国哲学的合法性就要受到质疑,中国是否有哲学就会受到挑战。反之,换一种方式,用中国的话语系统、概念范畴、命题及思维方式去诠释,则中国哲学是不言而喻不证自明的。这里又必然涉及三个大问题。一是什么是哲学,二是多年来在西方哲学视野下建构的理论体系是否要全盘,三是中国传统概念范畴命题等话语系统能否适应当代中国的文化需求,适应时展的水平与节奏。这些问题,实质上就是当代中国哲学的建构问题。

面对建构当代中国哲学这一时代课题,首先必须有总体性的清醒认识。

其一,必须承认在世界历史上没有哪一种哲学代表了人类哲学的共相,西方、中国以及别的民族在不同文明时期所产生的哲学都是人类哲学的殊相,历史上的哲学不是自然科学,不是数学、化学、物理学,甚至不是逻辑学,历史上的哲学都是有民族性的,因而模式是多样的,正是由于这种多样性,哲学的内容才是丰富多彩的,而人类哲学这个共相也才具有普遍性。

其二,必须承认中国哲学具有自身的理论特征,它与西方哲学大相径庭。中国哲学没有西方本体论的三大特征(抽象的存在,本体与现象相分离,逻辑论证方式),没有西方认识论的主客二分基础上的对象化认识方式,没有形成西方的逻辑思维系统以及与自然科学血肉相连的理论品格。但是中国学术传统中,政治哲学、人生哲学、社会哲学、道德哲学,总之,文化哲学却极为发达,中国哲学的样态就是典型的文化哲学。文化哲学是一种打通理性与经验、形上与形下两种思维运思屏障的新的哲学态度与方法,它从形上的价值理想预设出发,去审视和研究人的现实生活和文化世界,从中探求人们的生存本性、行为根据、存在价值、生活意义乃至前途命运,去求解人的现实文化实践背景的人文精神,并展示个体生命存在的多样化特征。中国哲学研究的就是这些问题,因而有极高的意义与价值。同时,就具体层面来说,中国哲学有自己的以天人合一为基础的有机宇宙观,以经验直观为基础的辩证思维和原始系统论,以理性及心理体验为基础的伦理道德价值系统,以大一统君权至上和以民为本相互补充的政治哲学,以追求和而不同立足于现实的生活辩证法,有道德修养和直觉体验为特色的认识论,有以儒、佛、道互补的庞大的哲学体系和深邃的理论内容,中国哲学作为人类哲学的殊相,其内容之丰富,其价值之崇高,其立境之高远,其思考之深刻都是许多民族不可比拟的,在文化哲学上西方世界也只能望洋兴叹。

其三,必须承认西方哲学模式以及概念范畴体系、即话语体系,对中国哲学史体系的建立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如果没有西方哲学以及各种社会思潮对古代学案考据等方式研究的冲击,一部系统的现代的中国哲学及哲学史就成为不可能。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传人,对中国哲学的构建提供了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发生了决定性的影响,所以当代中国哲学体系绝不是某些“合法性”讨论者认为的完全是“以西释中”,其实它的根基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有分不开的关系。胡适可以说是现代中国哲学研究的先行者、开拓者,而后来的冯友兰、张岱年、任继愈、冯契都做了大量的开拓性工作,他们不但自觉地运用西方范式,更是自觉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研究中国哲学,但又不完全沉溺其中,而是根据中国本有的学术传统以及理论特质,进行了各有特色的研究,对中国哲学的研究以及体系的构建作出了无可比拟的贡献。如果没有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运用,如果没有西方哲学范式以及话语系统的引进,那么,作为学科的现代中国哲学根本无以谈起,马克思主义、西方哲学对建设中国哲学的作用无与伦比,绝不可轻言否定,因为时至今日,尽管许多学者想在现有体系之外创建一个新的体系的艰辛努力仍然没有看到成功的曙光其四,必须承认中国传统哲学有自己的先天不足,即存在着缺点和缺陷。

例如,1、中国哲学的逻辑分类比较欠缺,只有经史子集的划分而基本没有区分和考察超验与经验现象间的关系;2、中国哲学本体与现象是不分离的,本体是在经验基础上的超越,对本体的真正把握是自己对它的切身体验,正是由于中国哲学传统注重亲身体验,所以才形成了“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学术路径,这也是一种注重因循的经学传统;3、由于不注重纯粹超验的研究,不注重逻辑方法的研究,所以中国传统哲学中哲学与数学以及物理公理系统的关系较远,影响了科学(几何定律、公理系统)的发展,特别是儒家的轻自然、薄技艺和道家对科学的排斥,因而体现在中国哲学中的科学精神、怀疑精神是极少的,对善的追求远远超过对真的追求。(这决定了中国文化很难进入超验领域);4、本体与现象的融合性决定了中国哲学在认识论领域里没有建立在严格主客二分的对象化认识体系上,而是侧重于道德修养和价值判断,带来认识的模糊性、混沌性,不确定性从而导致认识论不发达的结果。由于其伦理道德学说以及中庸理论在中国传统文化占绝对统治地位所以,对个体以及社会的注重远远低于对家庭血缘关系的重视,导致追求民主平等(法治、公德、公平正义)之类的观念成为不可能。缺陷当然还有很多我们应该看到中国哲学的优长之处,而且这些优点在后现代社会里依然会发生重大影响,为人类安身立命提供大智慧,但同时也要承认中国哲学存在的不足,这些不足可能正在影响着我们前进的步伐绝不能因为要复兴传统哲学,就把它看成一朵花把别人都看成豆腐渣,否定西方哲学,其实,现代西方哲学和后现代哲学在理论形态和内容上都高于中国传统哲学一个层次,这也是促使我们必须保持清醒头脑的一个原因。

如何重新构建中国哲学,存在着各种不同的意见。其实,我们现在正处在两难状况之下。一方面如果依然按西方哲学范式构建中国哲学,不做大的变动,只是有所损益,或做更多的理论诠释,这样中国哲学的理论特质就很难显现出来;相反,如果完全消除西方哲学以及现代西方学术分类的影响,按照中国传统学术标准重新写一部中国哲学,那么是否能够满足社会发展的需求?现在脱离西方重写中国哲学的呼声很高,有人认为,如果采用中国式的语言和表述方式,使用中国固有的概念范畴、命题和思维进行诠释,那么中国哲学的本来面目,中国哲学的特殊性状、品格,就会不证自明,但问题真的这么简单吗?首先,我们已经运用西方哲学的话语系统研究中国哲学一个多世纪了,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以及话语系统也有近一个多世纪了,这两种话语系统与中国传统哲学的内容已经有机地融为一体了,如果我们丢掉这两个话语系统,中国哲学是什么样态的哲学,我们无法设想。与此相应的是,我们在对中国哲学资料的研究与分析中,在许多方面是依靠西方与马列的,这些分析与研究其大部分成果是正确的,而且已经深人人心,笔者认为,马克思主义、西方哲学的话语系统与中国哲学的基本内容,范畴概念的基本内涵,以至于精神实质之间的关系已经约定俗成,用这一套话语以及先进和科学的世界观方法论来表述中国哲学,任何一个中国学者都是可以理解的。

其次,如果完全用中国传统的概念、范畴、命题、思维表述中国哲学,当然是最忠实于中国哲学之原旨,最能体现中国哲学的特色,但这已经与现代的语言系统有了十分巨大的差距,结果是今天的人理解起来仍有困难,还需要用我们已经习惯的话语系统去诠释,更为重要的是,用传统话语系统表述中国哲学只能较准确地反映过去的哲学成果,而不能完整反映中国哲学的现代意义。所以,牟宗三的“以中释西”的做法也不能说是完全成功。哲学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是与中华民族的实践活动内在联系的,近百年来中华民族的伟大实践,赋予了现代哲学话语中的范畴以特定的内涵,这些内容,是传统的概念范畴体系不能涵盖的,所以完全使用中国古代固有话语系统也会带来许多矛盾,也不会创新出一个现代的中国哲学体系。其实,我们之所以反对以西释中,以西方哲学为标准来规范中国哲学,最主要的原因是过去曾经在很长时期内以教条主义的态度来看待中西哲学的关系,用西方哲学的形式和内容框定中国哲学,完全无视中国哲学的根本特征和精神实质,从而了中国哲学,使其失去了丰富的色彩和强壮的生命力,所以,我们应该排除的首先是西方哲学的内容结构和思维方式,排除的是对马克思主义教条主义和形而上学的理解,而对其真正有价值的哲学精神以及研究方法,应该采取拿来主义,为我所用。鉴于以上分析,笔者认为,当代中国哲学的构建,仍应该走中西马相结合的道路。

我们应该将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西方哲学的哲学精神(否定之否定的批判怀疑精神,追求真善美相统一的精神,追求逻辑和思维严密的精神,追求超验的形而上学的传统,与自然科学紧密结合的精神,以及人本主义人道主义精神),与中国传统哲学的内容与特点相结合,也就是中西马相结合,以中国哲学内容为基础和核心,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西方哲学为借鉴,中西概念共同使用,互相诠释,从而突出中国哲学的特点,建立中国哲学的范畴体系现在已经有许多西方哲学概念的内涵具有中国哲学的特色,不必完全抛弃,中国哲学的传统范畴也可以混合使用,如本末、体用、道、仁、礼等等。笔者主张中国哲学研究必须是接着讲,而不必过分强调照着讲,要在古代先贤思想资源的基础上,发展其思想,超越其哲学,建立一个有独特魅力的中国哲学。

中国哲学主要之点在于其关注现实生活,现实人生,具有实践理性精神,经邦济世,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不崇玄思,具象合道,即事而真。发展中国经世为人的文化哲学、实践哲学和生活哲学的特色,为和谐社会、和谐世界、和谐人生提供一种大智慧,提供一种博大、宽容、豁达、变通的人生观,提供一种全世界都可以理解的思维方式和以人为本合乎人道的价值观念,把中国哲学的特色发展到极致,使其成为真正充满中国气派和中国作风的、特色鲜明的哲学,这是完全可能的。当然,我们也应当克服传统哲学之不足,增添一些反映世界快步发展、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市场经济独领、人们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及现代社会全人类面对的整体危机的相关哲学思考,也就是说,中国哲学必须以哲学的方式关注和研究当代中国和世界的时代性课题,承担起对现实社会的超越性、前瞻性和整体性指导功能,为中华民族的崛起,为和谐世界的建立作出自己的历史贡献。“究天人之际,合中西之学,通古今之变”,这是中国哲学的根本宗旨。

诠释学是现代西方哲学非常重要的内容,其理论价值极高,而且就其某些方面来看,与中国哲学史的研究方法是相通的,因而诠释学特别是伽达默尔的思想在中国学界得到了广泛而深人的理解,诠释学专家们的研究成果已经非常多了。笔者不太懂诠释学,但就初步了解的一点皮毛知识而言,已经感觉到这个现代西方的研究方法,不仅适用于西方,也适用于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的诠释与重构。诠释学刚刚产生之时,是精神科学的一般方法论的诠释学,而海德格尔、伽达默尔等人又在更高的层面上阐发了本体论诠释学。我认为,这两种诠释学对中国哲学史的研究以及对当代中国哲学的研究,都有非常强的指导和应用意义。

施莱尔马赫的一般诠释学,狄尔泰的体验诠释学等,其实与中国传统“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治学方式是相通的,也与我们对中国哲学史的一般研究方法具有一致性,这就是在理解经典时,首先通过文字学、语法学的考证,再辅之以作者师承关系、生平考察以及心理学分析,再现作者当时的心理状态、情感情绪,并且尽可能地在文本语言的多义性解释中确定符合作者原意的解释,以保证对经典的理解是客观的,准确的。我们可以看到,这不正是我国古今广大中国哲学史研究者所采取的最常见的方法和最想达到的目的吗?施莱尔马赫的语言学方法,就是为准确理解文本的意义而制定的,因为他认为作者原意很难把握,而文本的原意却完全能够通过正确的诠释方法得到正确的解读,因此,建立一套正确适用的诠释学方法,对经典理解意义重大,而对这种诠释目的的追求,正是我们认识中国哲学经典的基本方法,同时,它是一种自觉的理论研究,具有系统、全面、深刻、可操作的特点,所以,它对中国哲学史的研究有很强的借鉴意义。我们也不妨把这种诠释学的内容纳入中国哲学史方法论中去,以提升哲学史方法论的哲理性及科学的系统性。至于本体论诠释学,它讨论的不是如何正确解读经典、理解文本的问题了,而是强调读者对经典或文本所领悟的意义,这个意义是在理解活动中生成的或构造起来的东西,是理解主体与生活世界相互作用中在人的意识里所发生的东西,是通过对文本或经典达至自我理解与塑造的过程。

本体诠释学的主要特点就是在考察本体论问题时,突出主体的地位,甚至完全站在主体的立场上探讨人的存在问题,在他们的哲学中,一切理解对象(如经典或文本)其意义都不是独立而客观存在的,而是在与理解主体的互动中被赋予的,所谓的理解并不仅仅是理解文本本身的含义与意义,而且还是通过文本这个中介实现意义的创造与生成,这个意义构成了人的存在方式。本体论诠释学对于更新中国哲学研究模式、破除对古代哲人哲学思想的教条主义或蛮横戴帽子的非学理做法,从而全面理解把握中国哲学的特征有着非常重要的理论意义。中国古代哲学家的许多哲学命题都是在理解或诠释前人经典的基础上衍生出来的,其中许多观点出自于对文本的客观意义的理解,但也有许多微言大义,其实本身就是呈现于哲学家意识之中,在意识中被构建起来的文本,是自我的理论构建,是一个放大了的自我。实际上,经典的意义从一定程度上说并不是先于理解而存在于文本之中,而是在理解过程中被创造出来的,是理解者所赋予的,从而也显示出理解者自身存在的意义。这样,我们在分析研究中国传统哲学的意义与价值就有了本体维度,就能深入到中国哲学的实质性事件之中,理解和重构中国传统哲人的精神生命,并将这种精神生命与我们当前所面对的自身的现实问题结合起来,从而在理解前人的同时理解我们自己,而这无疑是我们阅读经典的最根本的目的和意义。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6篇

一、中国哲学作为一门学科的提出,本身就是在西方哲学的刺激下产生的,中国哲学的研究,从一开始就不是完全处在自身学统的背景下开始的,其理论建设,从过去到现在都受到了自身理论以外的哲学理论及方法的重大影响。

首先,中国哲学是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建立起自己的理论体系的。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以及革命的辩证法,对中国传统哲学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使其成为一个科学的哲学体系。但中国哲学的研究受到苏联哲学界关于哲学党性学说的影响,加之我们“左倾”思潮和教条主义的泛滥,从而将哲学史说成是两军对战的历史(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形而上学与辩证法),进而又与阶级斗争相联系,把一部智慧之学变成了纯粹的阶级斗争的工具,这种情况从改革开放以来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国哲学史及中国哲学的研究已经逐步从教条主义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了,从而从头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短短30年就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时至今日,一个科学的中国哲学理论体系正在酝酿之中,这个研究必然会极大地推动中国哲学事业的发展。

其次,我们必须重视一个更为深刻更为根本的问题,这就是西方哲学范型的巨大影响。毋庸讳言,从发生学意义上看“,哲学”在中国学术传统中没有出现过,全世界哲学创制的范型是西方哲学模式,所以中国哲学的学科创制之初就在相当程度上对西方哲学存在依附关系,由此,西方哲学成为衡量中国古代学术传统的有关内容是否可以被归之于哲学的基本标准。在这种范式指导之下,不仅人们思考中国哲学史的思维范式在自觉不自觉中是西方中心论的,以西方哲学为坐标系的,同时,中国哲学学科研究对象的确定、学科范围的划定、体系框架、价值取向、甚至于概念范畴等话语系统,都笼罩于西方哲学的范式之下。这一套范式对中国学术传统完全是外在的东西,所以,它不仅不可能充分全面体现中国哲学的自身特质,而且极大地曲解、肢解、贬低了中国哲学的价值。

近年来关于中国哲学合法性问题的讨论,以较为极端的“合法性”问题来引起人们的关注,实际上是与中国一直以来存在和争论的身份认同的焦虑密切相关的。在学术领域,西方哲学对中国哲学的影响无处不在,就其内容来讲中国哲学是中国的,而不是西方哲学在中国,但表述形式又是西方的,这确实是个很深刻的矛盾。广大中国哲学学者一直在做一项重要工作,即不遗余力地强调中国哲学是本土生成的,却又一直没有证明和体现自身的理论特质和基本价值,没有或不能超越西方哲学范式,因而很难说它是完整意义上的中国哲学,这也是一个困境。所以合法性讨论就其实质而言,就是研究中国哲学应当采取何种范式的问题,如果采取西方模式,中国哲学的合法性就要受到质疑,中国是否有哲学就会受到挑战。反之,换一种方式,用中国的话语系统、概念范畴、命题及思维方式去诠释,则中国哲学是不言而喻不证自明的。这里又必然涉及三个大问题,一是什么是哲学,二是多年来在西方哲学视野下建构的理论体系是否要全盘,三是中国传统概念范畴命题等话语系统能否适应当代中国的文化需求,适应时展的水平与节奏。这些问题,实质上就是当代中国哲学的建构问题。

二、面对建构当代中国哲学这一时代课题,首先必须有总体性的清醒认识。

其一,必须承认在世界历史上没有哪一种哲学代表了人类哲学的共相,西方、中国以及别的民族在不同文明时期所产生的哲学都是人类哲学的殊相,历史上的哲学不是自然科学,不是数学、化学、物理学,甚至不是逻辑学,历史上的哲学都是有民族性的,因而模式是多样的,正是由于这种多样性,哲学的内容才是丰富多彩的,而人类哲学这个共相也才具有普遍性。

其二,必须承认中国哲学具有自身的理论特征,它与西方哲学大相径庭。中国哲学没有西方本体论的三大特征(抽象的存在,本体与现象相分离,逻辑论证方式),没有西方认识论的主客二分基础上的对象化认识方式,没有形成西方的逻辑思维系统以及与自然科学血肉相连的理论品格。但是中国学术传统中,政治哲学、人生哲学、社会哲学、道德哲学,总之,文化哲学却极为发达,中国哲学的样态就是典型的文化哲学。文化哲学是一种打通理性与经验、形上与形下两种思维运思屏障的新的哲学态度与方法,它从形上的价值理想预设出发,去审视和研究人的现实生活和文化世界,从中探求人们的生存本性、行为根据、存在价值、生活意义乃至前途命运,去求解人的现实文化实践背景的人文精神,并展示个体生命存在的多样化特征。中国哲学研究的就是这些问题,因而有极高的意义与价值。同时,就具体层面来说,中国哲学有自己的以天人合一为基础的有机宇宙观,以经验直观为基础的辩证思维和原始系统论,以理性及心理体验为基础的伦理道德价值系统,以大一统君权至上和以民为本相互补充的政治哲学,以追求和而不同立足于现实的生活辩证法,有道德修养和直觉体验为特色的认识论,有以儒、佛、道互补的庞大的哲学体系和深邃的理论内容,中国哲学作为人类哲学的殊相,其内容之丰富,其价值之崇高,其立境之高远,其思考之深刻都是许多民族不可比拟的,在文化哲学上西方世界也只能望洋兴叹。

其三,必须承认西方哲学模式以及概念范畴体系、即话语体系,对中国哲学史体系的建立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如果没有西方哲学以及各种社会思潮对古代学案考据等方式研究的冲击,一部系统的现代的中国哲学及哲学史就成为不可能。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传入,对中国哲学的构建提供了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发生了决定性的影响,所以当代中国哲学体系绝不是某些“合法性”讨论者认为的完全是“以西释中”,其实它的根基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有分不开的关系。胡适可以说是现代中国哲学研究的先行者、开拓者,而后来的冯友兰、张岱年、任继愈、冯契都做了大量的开拓性工作,他们不但自觉地运用西方范式,更是自觉地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研究中国哲学,但又不完全沉溺其中,而是根据中国本有的学术传统以及理论特质,进行了各有特色的研究,对中国哲学的研究以及体系的构建作出了无可比拟的贡献。如果没有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运用,如果没有西方哲学范式以及话语系统的引进,那么,作为学科的现代中国哲学根本无以谈起,马克思主义、西方哲学对建设中国哲学的作用无与伦比,绝不可轻言否定,因为时至今日,尽管许多学者想在现有体系之外创建一个新的体系的艰辛努力仍然没有看到成功的曙光。其四,必须承认中国传统哲学有自己的先天不足,即存在着缺点和缺陷。例如,1、中国哲学的逻辑分类比较欠缺,只有经史子集的划分而基本没有区分和考察超验与经验现象间的关系;2、中国哲学本体与现象是不分离的,本体是在经验基础上的超越,对本体的真正把握是自己对它的切身体验,正是由于中国哲学传统注重亲身体验,所以才形成了“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学术路径,这也是一种注重因循的经学传统;3、由于不注重纯粹超验的研究,不注重逻辑方法的研究,所以中国传统哲学中哲学与数学以及物理公理系统的关系较远,影响了科学(几何定律、公理系统)的发展,特别是儒家的轻自然、薄技艺和道家对科学的排斥,因而体现在中国哲学中的科学精神、怀疑精神是极少的,对善的追求远远超过对真的追求。(这决定了中国文化很难进入超验领域);4、本体与现象的融合性决定了中国哲学在认识论领域里没有建立在严格主客二分的对象化认识体系上,而是侧重于道德修养和价值判断,带来认识的模糊性、混沌性,不确定性,从而导致认识论不发达的结果。由于其伦理道德学说以及中庸理论在中国传统文化占绝对统治地位,所以,对个体以及社会的注重远远低于对家庭血缘关系的重视,导致追求民主平等(法治、公德、公平、正义)之类的观念成为不可能。缺陷当然还有很多。

我们应该看到中国哲学的优长之处,而且这些优点在后现代社会里依然会发生重大影响,为人类安身立命提供大智慧,但同时也要承认中国哲学存在的不足,这些不足可能正在影响着我们前进的步伐,绝不能因为要复兴传统哲学,就把它看成一朵花,把别人都看成豆腐渣,否定西方哲学,其实,现代西方哲学和后现代哲学在理论形态和内容上都高于中国传统哲学一个层次,这也是促使我们必须保持清醒头脑的一个原因。

三、如何重新构建中国哲学,存在着各种不同的意见。其实,我们现在正处在两难状况之下。一方面,如果依然按西方哲学范式构建中国哲学,不做大的变动,只是有所损益,或做更多的理论诠释,这样中国哲学的理论特质就很难显现出来;相反,如果完全消除西方哲学以及现代西方学术分类的影响,按照中国传统学术标准重新写一部中国哲学,那么是否能够满足社会发展的需求?现在脱离西方重写中国哲学的呼声很高,有人认为,如果采用中国式的语言和表述方式,使用中国固有的概念范畴、命题和思维进行诠释,那么中国哲学的本来面目,中国哲学的特殊性状、品格,就会不证自明,但问题真的这么简单吗?

首先,我们已经运用西方哲学的话语系统研究中国哲学一个多世纪了,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以及话语系统也有近一个多世纪了,这两种话语系统与中国传统哲学的内容已经有机地融为一体了,如果我们丢掉这两个话语系统,中国哲学是什么样态的哲学,我们无法设想。与此相应的是,我们在对中国哲学资料的研究与分析中,在许多方面是依靠西方与马列的,这些分析与研究其大部分成果是正确的,而且已经深入人心,笔者认为,马克思主义、西方哲学的话语系统与中国哲学的基本内容,范畴概念的基本内涵,以至于精神实质之间的关系已经约定俗成,用这一套话语以及先进和科学的世界观方法论来表述中国哲学,任何一个中国学者都是可以理解的。其次,如果完全用中国传统的概念、范畴、命题、思维表述中国哲学,当然是最忠实于中国哲学之原旨,最能体现中国哲学的特色,但这已经与现代的语言系统有了十分巨大的差距,结果是今天的人理解起来仍有困难,还需要用我们已经习惯的话语系统去诠释,更为重要的是,用传统话语系统表述中国哲学只能较准确地反映过去的哲学成果,而不能完整反映中国哲学的现代意义。所以,牟宗三的“以中释西”的做法也不能说是完全成功。哲学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是与中华民族的实践活动内在联系的,近百年来中华民族的伟大实践,赋予了现代哲学话语中的范畴以特定的内涵,这些内容,是传统的概念范畴体系不能涵盖的,所以完全使用中国古代固有话语系统也会带来许多矛盾,也不会创新出一个现

代的中国哲学体系。

其实,我们之所以反对以西释中,以西方哲学为标准来规范中国哲学,最主要的原因是过去曾经在很长时期内以教条主义的态度来看待中西哲学的关系,用西方哲学的形式和内容框定中国哲学,完全无视中国哲学的根本特征和精神实质,从而了中国哲学,使其失去了丰富的色彩和强壮的生命力,所以,我们应该排除的首先是西方哲学的内容结构和思维方式,排除的是对马克思主义教条主义和形而上学的理解,而对其真正有价值的哲学精神以及研究方法,应该采取拿来主义,为我所用。

鉴于以上分析,笔者认为,当代中国哲学的构建,仍应该走中西马相结合的道路。我们应该将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西方哲学的哲学精神(否定之否定的批判怀疑精神,追求真善美相统一的精神,追求逻辑和思维严密的精神,追求超验的形而上学的传统,与自然科学紧密结合的精神,以及人本主义人道主义精),与中国传统哲学的内容与特点相结合,也就是中西马相结合,以中国哲学内容为基础和核心,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西方哲学为借鉴,中西概念共同使用,互相诠释,从而突出中国哲学的特点,建立中国哲学的范畴体系。

现在已经有许多西方哲学概念的内涵具有中国哲学的特色,不必完全抛弃,中国哲学的传统范畴也可以混合使用,如本末、体用、道、仁、礼等等。笔者主张中国哲学研究必须是接着讲,而不必过分强调照着讲,要在古代先贤思想资源的基础上,发展其思想,超越其哲学,建立一个有独特魅力的中国哲学。

中国哲学主要之点在于其关注现实生活,现实人生,具有实践理性精神,经邦济世,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不崇玄思,具象合道,即事而真。发展中国经世为人的文化哲学、实践哲学和生活哲学的特色,为和谐社会、和谐世界、和谐人生提供一种大智慧,提供一种博大、宽容、豁达、变通的人生观,提供一种全世界都可以理解的思维方式和以人为本合乎人道的价值观念,把中国哲学的特色发展到极致,使其成为真正充满中国气派和中国作风的、特色鲜明的哲学,这是完全可能的。当然,我们也应当克服传统哲学之不足,增添一些反映世界快步发展、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市场经济独领、人们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及现代社会全人类面对的整体危机的相关哲学思考,也就是说,中国哲学必须以哲学的方式关注和研究当代中国和世界的时代性课题,承担起对现实社会的超越性、前瞻性和整体性指导功能,为中华民族的崛起,为和谐世界的建立作出自己的历史贡献。“究天人之际,合中西之学,通古今之变”,这是中国哲学的根本宗旨。

四、诠释学是现代西方哲学非常重要的内容,其理论价值极高,而且就其某些方面来看,与中国哲学史的研究方法是相通的,因而诠释学特别是伽达默尔的思想在中国学界得到了广泛而深入的理解,诠释学专家们的研究成果已经非常多了。笔者不大懂诠释学,但就初步了解的一点皮毛知识而言,已经感觉到这个现代西方的研究方法,不仅适用于西方,也适用于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的诠释与重构。

诠释学刚刚产生之时,是精神科学的一般方法论的诠释学,而海德格尔、伽达默尔等人又在更高的层面上阐发了本体论诠释学。我认为,这两种诠释学对中国哲学史的研究以及对当代中国哲学的研究,都有非常强的指导和应用意义。

施莱尔马赫的一般诠释学,狄尔泰的体验诠释学等,其实与中国传统“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的治学方式是相通的,也与我们对中国哲学史的一般研究方法具有一致性,这就是在理解经典时,首先通过文字学、语法学的考证,再辅之以作者师承关系、生平考察以及心理学分析,再现作者当时的心理状态、情感情绪,并且尽可能地在文本语言的多义性解释中确定符合作者原意的解释,以保证对经典的理解是客观的,准确的。我们可以看到,这不正是我国古今广大中国哲学史研究者所采取的最常见的方法和最想达到的目的吗?施莱尔马赫的语言学方法,就是为准确理解文本的意义而制定的,因为他认为作者原意很难把握,而文本的原意却完全能够通过正确的诠释方法得到正确的解读,因此,建立一套正确适用的诠释学方法,对经典理解意义重大,而对这种诠释目的的追求,正是我们认识中国哲学经典的基本方法,同时,它是一种自觉的理论研究,具有系统、全面、深刻、可操作的特点,所以,它对中国哲学史的研究有很强的借鉴意义。我们也不妨把这种诠释学的内容纳入中国哲学史方法论中去,以提升哲学史方法论的哲理性及科学的系统性。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7篇

·陈荣捷。哲学思考。《两轮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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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荣捷被欧美学术界誉为“将东方哲学和文化最完整地介绍到中国西部的大儒”[1]。这是对陈荣捷将中国哲学传播到国外的学术成就的肯定。随着近代以来中国逐渐融入世界的趋势,陈荣捷为中国传统哲学的现代化和全球化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的《两轮哲学》思想是对中西哲学共性与个性的深刻把握,是从世界哲学的角度对中国传统哲学的现代阐释。陈荣捷的《两轮哲学》思想是在编纂中国哲学史史料的过程中形成的,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的现代价值、基本内容和鲜明的理论特色。

。陈荣捷,作为传统文化英译的先驱之一中国哲学文本,他的《中国哲学选材》仍然是西方研究中国文化的必要参考书,贯穿于他对中国传统哲学的个性化解读。纽约时报报道了陈荣捷在1994年去世:“西方中国哲学研究的大师,中西学术界最关键的纽带……在当今世界,没有人能比向西方传授中国学术传统的中间人更好。”在翻译过程中,陈荣捷以经济实力的统一为基础,对中国传统哲学文本和西方中国哲学的英译本进行了重新梳理,

首先对中国传统哲学史料进行了核实,纠正了历史上的错误汇编基于文本价值和历史价值,他将汉语文本与英文文本进行了比较,并批评了英文文本的不足之处。例如,《论语》和《孟子》的英译本选择了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道德经选择了夏洛克·王弼的译本。对于现有的西方文本在英文版中,他根据中国哲学的原版,对英文在英语国家有一定影响的中国哲学文本进行了详细的考证,并结合语法规则和西方哲学的逻辑原理,提出了明智的哲学思想例如,在老子的《道德经,Blakney》(布拉克尼)的英文原版《圣人不仁以人民为刍狗》中,《不仁》被译为《unkind》(不友好)但是这个表达有着消极而残酷的内涵,完全曲解了老子的本意。陈荣捷指出“仁”在中国哲学中具有“礼”、“爱”、“善”和“蒂凡尼早餐”的含义。《圣人不仁》体现了圣人不偏不倚的美德。因此,陈荣捷把《不仁》翻译成了《unhumane》(非人道),更接近老子的本意。其次,陈荣捷主张在中国传统哲学史料的英译过程中,让圣人“自己讲”。显然,这是冯友兰“接着讲”的延续,以增强哲学的历史连贯性。陈荣捷通过比较和理解不同思想家对同一范畴的具体运用,明确了不同哲学思想的张力和生命力。例如,陈荣捷指出,韩非关于“道”的形而上学讨论最早,原因有二:一是“理”是近800年来中国哲学最重要的核心概念,二是“道”是万物分化和形成的基础。他进一步指出,韩非是第一位总结和演绎道与理性的意义和关系的哲学家。他的思想是先秦百家争鸣的综合趋势的自觉努力。因此,陈荣捷肯定了韩非对“道”本体论的努力以及这一本体论努力对先秦魏晋玄学研究的历史价值。可见,陈荣捷英的中国哲学史料翻译主张《自己讲》是不同哲学范畴历史逻辑的安排,为中国传统哲学的现代转型提供了根源。陈荣捷注意到范畴的意义中国传统哲学史料英译中的哲学翻译。为了突出中国传统哲学的价值,他与西方哲学进行了比较研究。中国传统哲学史料以原著、笔记、疏书等文本体裁呈现。陈荣捷对它们的评论实质上是解释主体与文本之间的互动关系。公孙龙《指物论》中的“手指”可以分为个性和共性。那些支持个性的人把它理解为一个普遍的概念,而那些支持普遍性或唯名论的人认为它指的是手指或参照物。陈荣捷坚持美国和实证主义的现实主义精神,指出《指物论》的原文是不完整的。在新史料出现之前,每个人都有平等的解释机会。同时,陈荣捷注重突出中国传统哲学的主体性,从多个角度突出中国传统哲学的特点。例如,学者们普遍认为董仲舒的《人副天数》有其特殊的时代作用,但他神化自然的倾向受到了后人的批评。陈荣捷从西方逻辑的角度指出,董仲舒继承并创造性地运用了先秦、汉初的数形思想,反映了中国古代的逻辑思想。他用“numerical”(数字)来代表“人副天数”的“数字”,而不是“number”(数字)“figure”(计算),这是为了突出其“数字的”和“用数字表示的”的含义,这与西方数字逻辑相联系,拓宽了中西哲学的对话路径。中国传统哲学史料英译的过程陈荣捷以经济权力的统一为方法论基础,突出中国传统哲学的民族性。正是在这一理论的指导下,形成了两轮哲学从多层次、多文化的角度审视中国哲学史料的思想。在中国哲学史料的编纂和评论过程中,陈荣捷整合了古代和现代中西的学术资源。具体而言,首先,基于中西不同学术传统的广阔视野,他通过比较同一范畴内的不同文化背景,突出了中国哲学的特点。其次,他注重对哲学范畴的多角度分析及其与相关范畴的比较,同时关注其演变路径。第三,在阐释过程中注重范畴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哲学内涵,为阐释范畴的“本源”和“本源”提供依据。首先,

将通过古代和现代中西的学术资源,探索中国传统哲学的现代价值。本文通过对中国传统哲学观或范畴的内涵和历史演变的阐释,揭示了中国传统哲学的主体性。首先,陈荣捷注重同一范畴的不同文化背景的比较,以澄清该范畴在不同情况下的意义。以庄子的方内和方外为例。“方内”指儒家的人文主义世界。“方外”是由各种内涵构成的,这是佛教对生命暂时存在的设定。陈荣捷指出,佛家拥护诸法无相,认为现实世界中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道家强调无为不同于佛教。“方内”和“方外海盗”的哲学范畴它们最初被庄子使用,但在儒学和佛教中都有相应的含义。其次,他着重解释了同一范畴在历史演变中的内涵变化。例如,陈荣捷在对华严宗法界的评论中指出,董事的概念与性阶段、身体和使用以及“二谛”(真意和俗谛)的概念基本相似,并进一步指出了佛教类别在儒家和道教等文化体系中的表现。其次,

从世界哲学的角度审视了中国哲学的范畴,突出了中国传统哲学在世界哲学中的主体性。在比较中国传统哲学的范畴或概念的过程中,陈荣捷强调要解释中国哲学的本义和西方哲学的相应含义,从而深化中国哲学的内涵,拓宽中国哲学与世界其他哲学的交流途径。在对禅宗历史地位的解读上,陈荣捷从佛经的意义出发,比较了胡适和铃木大拙的观点,提出将两者结合作为理解禅宗历史地位的途径,是禅宗发展成为一个独立教派的轨迹。对于唯识宗的意识,陈荣捷借鉴了冯友兰的观点,指出唯识宗的意识是因果报应与结合、任意与不规则形成的,这与休谟的西方哲学中外部经验世界是不真实的观点不同。显然,佛教没有坚持怀疑精神,坚持探索外部色调,而是转向了内部精神的培育[3]。第三,

侧重于从本体论、宇宙学和方法论等不同方面阐述概念或范畴,以澄清概念或范畴的“价值对象性”(用朱贻庭的语言)。如对“玉”、“明”等范畴功能的解读在不同的哲学流派中。他指出,儒家的“宇”是后代人可以效仿的道德典范,同时也是墨家注重实践的榜样。这两件事显示了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之间的不相容性。儒道论的“生命”注重整个宇宙赋予人类天赋的功能,而墨家则弱化了“生命”的形而上学意义,强调“生命”的具体应用。综上所述,陈荣捷通过两轮哲学解读了中国传统哲学概念或范畴的不同含义和历史演变,还原了中国哲学的本义,并在此基础上将中国哲学与世界其他哲学联系起来,从而完善其两轮哲学思想的框架。陈荣捷的这一思想反映了20世纪中国哲学现代化的方向。正如冯契所指出的:“哲学是哲学史的总结,哲学史就是哲学的发展。”[4]

的周炽成指出:陈荣捷先生是第一个阐述两轮哲学的人。他认为,"两轮"的概念是朱熹首先提出的,他的两轮哲学是最完整的。陈荣捷的两轮哲学思想是对中国传统儒家优秀思想两轮的继承“是大车两个轮子之间的平行关系。两者既有区别又相互影响,但不能偏颇,如天人合一、知识与实践的统一等。从哲学的角度看,

的两轮哲学是对中国传统主流认识论的改进,它将理想与现实相结合。在陈荣捷看来,两轮哲学是以社会实践为基础,融合唯心主义和伊拉琴主义的一个哲学体系,它表明中国古代学者们重视生活和实践。两轮哲学包含了丰富的辩证逻辑内容,如蒂凡尼早餐、礼俗互动、形神一致等。在西方哲学中,两轮哲学表现在伦理学和逻辑思维领域,呈现出多对立少综合的发展趋势,如身体与灵魂的关系、共性与特殊、现象与事物本身等。深入挖掘两轮哲学的精髓在中西,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强调一体化是在小农经济的土壤中形成的天人合一的综合趋势,而西方则是工业社会发展中科学与人文对立的分离趋势,就像王国维的理论与实践的矛盾一样可爱与可信”

的两轮哲学从哲学本体论的角度出发,遵循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的原则,对中国传统哲学中的思维与存在或天人关系进行了探索。程志华指出:“陈荣捷梳理了两千多年来中国哲学发展的脉络,并在此基础上探讨了中国哲学发展的主要特征。”[6]陈荣捷注重挖掘中国哲学范畴的“源头”和“本源”,并首次阐述了范畴的哲学家、本义和历史地位,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注重范畴意义的发展和完善。陈荣捷从范畴的“起源”角度阐释了范畴的本义和现实基础。以中国和西方的“人本主义”为例,西方强调高扬人的价值和人的尊严的“人本主义”起源于文艺复兴,中国的“人本主义”思想它起源于西周,热衷于政治和社会事务,不仅体现了对人们现实生活的关注,也肯定了生命的价值[6]。自孔子以来的大多数儒家,如孟子、朱熹、王阳明和现代康有为、谭嗣同,都是《人本主义者》。因此,陈荣捷认为,中国的"人本主义"有两层含义:一是人民在政府中处于中心地位,二是人员实际上被认为是重要的。从该范畴的“源头”看,他重视该范畴的历史演变,如《扬雄性善恶混思想述评》。他指出,性善恶混理论不是由王充提出的,而是由扬雄提出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值得注意的是,陈荣捷的结论得到了法言地区相关讨论的支持,进一步总结了汉代人性论的特点,并探讨了其背后“两轮哲学”的逻辑思维模式。从哲学价值的角度看,

的“最后一顿饭”思想体现了中国传统伦理中个人自由与社会自由的统一。中国传统哲学的发展注重辩证逻辑和非形式逻辑的萌芽,注重对理想社会和理想人格的诠释。中国传统哲学重视自由人格的发展和培养,但先秦以后,外国国王的发展相对薄弱,导致中国自然科学和形式逻辑的发展与西方相比滞后。西方哲学侧重于探索外部的自然和自然注意形式逻辑,如柏拉图的《共相与殊相》、笛卡尔的《心(精神)和《客体(身体》、康德现象和《物自体》。陈荣捷在比较和理解中西哲学的过程中,主张中国传统哲学的现代化应以中国哲学的主体性为前提,吸收西方科学发展和形式逻辑的优势。例如,他认为扬雄的善恶混合思想代表了当时讨论人性论的真正进展,因为它避免了孟子和荀子的极端以及董仲舒的强烈气质。因此,陈荣捷在解读中国传统人格自由与大同社会的相关范畴时,对中国传统哲学中的理想人格与理想社会进行了重新解读,为当代中国正确处理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提供了借鉴。

[1]陈来。陈荣捷:研究中学西方传播的学者[n]。北京日报,2017年3月6日(20)。

[2]刘敬国,项东。中国哲学的西方传播——陈荣捷先生的翻译生涯[J]。中译,2012,(1):47-50.

[3]陈荣捷。中国哲学选集[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社,2018年。194

[4]冯契。了解世界,了解自己[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21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8篇

关键词: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中国哲学的现代传统;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马克思主义哲学;

作者简介:李维武,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马克思主义理论与中国实践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武汉,430072。

一、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需要解决的前提性问题

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已成为当今中国哲学界议论的热点话题。但在讨论这个问题时,首先需要对“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概念的内涵作一界定。就这个概念的构成看,有两个关键词需作厘定,一个是“中国哲学”,另一个是“当代形态”。这里的“中国哲学”,指的是与中国哲学传统相联系而接着讲的哲学思想,是指“中国的哲学”,而不是指“在中国的哲学”。1这里的“当代形态”,指的是“中国的哲学”在21世纪开展中所呈现出的新形态,体现了中国哲学传统的最新延续与发展。这样,“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概念的内涵就有了清楚的界定,这一建构工作的努力目标以及需要解决的问题也就得以明确。

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既然是接着中国哲学传统而来建构“中国的哲学”在21世纪开展的新形态,这就有三个相关的前提性问题需要认真加以解决:(一)哲学资源如何获得的问题;(二)哲学话语如何建构的问题;(三)外来哲学的民族文化身份认同如何解决的问题。前两个问题已经有了比较充分的探讨,而第三个问题最有难度,也最需要加以注意和探讨。这一问题中所说的外来哲学,主要是指马克思主义哲学。之所以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今天面临民族文化身份认同问题,一方面,重视本民族的文化传统,重视民族文化身份的认同,成为非西方民族国家在进入全球性现代化运动后对抗西方文化霸权主义的精神武器,中国也不例外;另一方面,改革开放导致了中国思想空间的开放,文化保守主义在中国思想世界再度兴起,强调只有那些获得了民族文化身份认同的哲学思想,即只有作为“中国的哲学”而不是作为“在中国的哲学”,才能在中国思想世界发挥主导作用。而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所要建构的新形态哲学是“中国的哲学”而不是“在中国的哲学”,也使这个问题凸显出来。这些都使得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必须面对和回应这一问题。

对于上述三个问题,人们试图通过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特别是对中国古代哲学加以发掘和阐释,从中获得思想启示和哲理支撑,从而作出合理的回应和解决。但实际情况是,这种发掘和阐释存在明显的限制性。具体地说,对于中国哲学当代形态的哲学资源的获得和哲学话语的建构,这种发掘与阐释能够起到积极的作用,但它很难解决外来哲学的民族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哲学的民族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实是一个寻找哲学的历史文化之根的问题。因而文化保守主义认为,在20世纪中国哲学诸思潮中,只有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有着直接联系的哲学思想,如现代新儒学,才是“有根”的哲学思想,这种对中国古代哲学的发掘和阐释才是有效的,才能够解决其民族文化身份认同问题;而近百年来从西方传入中国的哲学思想,包括马克思主义哲学,无论如何中国化,仍然不可能是从中国古代哲学开展中生发出来的,不可能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建立起直接的联系,仍然只能是“在中国的哲学”而不是“中国的哲学”。能否解决民族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来说至关重要,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哲学界长期发挥主导作用,这一问题如果不能得到很好解决,它在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建构中就会遭遇到“合法性”的困境。

要从理论上化解这一危机,就必须找到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哲学中生发的真实历史根据,找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传统的真正结合点,阐明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有根”的哲学思想。而这个历史根据、这个结合点、这个历史文化之根,只有在19世纪中叶以来的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中才能找到。因此,面对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诸前提性问题,需要重视19世纪中叶以来的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对这一段哲学历史加以认真的反思和深入的探讨,从中发现解决问题的钥匙。

二、何谓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

自西汉司马迁提出“通古今之变”以来,不同时代的人所讲的“古”与“今”以及与之相关的“古今之变”有着不同含义。本文所论“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是指现代意义上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即19世纪中叶以来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与传统更新。

现代意义上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从其源头上看,可以追溯至明清之际。在明清之际早期启蒙思潮的开展中,即已孕育了中国哲学古今之变的最初萌动,但受当时社会历史和哲学自身等因素的制约,新形态中国哲学并未能从中国古代哲学中接生出来,出现了侯外庐所说的“中国近代思想难产”①的困境。这一困境的出现,既有中国社会历史的原因,又有中国哲学自身的原因。从中国哲学自身看,中国古代哲学的开展十分充分、积淀非常丰厚、传统惰性力极其强大,而早期启蒙思潮的新因素则尚处于破块启蒙之中,远不足以改变这种源远流长的哲学传统和古已有之的思想存在,从中接生出新形态的中国哲学。

鸦片战争后,中国社会历史和思想世界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变局,那些导致“中国近代思想难产”的因素从根本上得到了改变。从那时起,随着中国被卷入以西方近现代文化为标本的全球性现代化进程,西方近现代文化及其哲学大规模传入中国,中国哲学家获得了用以改造中国古代哲学、更新中国哲学传统的新的思想资源,通过中西古今哲学思想的碰撞、交流、融会,产生出具有近代意义的中国哲学思想,从而走出了“中国近代思想难产”的困境。这就开启了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

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首先从哲学形态上表现出来,它经历了两个大的变化阶段:19世纪中叶后的60年间,从龚自珍、魏源到康有为、谭嗣同,中国哲学实现了由古代形态向近代形态的转变;自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的严复开始,中国哲学由近代形态转入现代形态的开展。所谓20世纪中国哲学,实则就是现代形态中国哲学的开展。中国哲学的近代形态,在吸取西方近代科学思想的同时,尚未脱离中国古代的经学形式,表现为一种哲学与经学、科学的混合物;而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则走出了经学时代,开始探讨现代哲学问题,形成现代哲学话语,建构现代哲学体系,表现为哲学作为一门学科的独立发展。这种中国哲学由古代形态而近代形态而现代形态的变化,就是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在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过程中,中国哲学传统也出现了变动和更新,形成了不同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的现代传统。

作为鸦片战争后最为深刻的思想文化革新运动,1915~1924年的新文化运动对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与传统更新产生了巨大影响,成为中国哲学古今之变的一大枢纽。在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下,中国哲学家开始对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产生明确的自觉意识,并在一些重要哲学问题上取得了划时代的成就:一是促成了历史观的更新,形成了从进化史观向唯物史观的转化;二是推进了政治哲学的发展,形成了从惟民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转化;三是开展了对本体论问题的再思考,形成了从科学主义向人文主义的转化。这就促成了现代形态中国哲学的蓬勃开展和中国哲学现代传统的基本形成,深刻地影响了之后20世纪中国哲学进程。马克思主义哲学也正是由此崛起于中国思想世界,开始成为20世纪中国哲学的主潮。②

从20世纪30~40年代起,中国哲学家进一步环绕现代哲学问题,融合中西古今哲学资源,建构现代形态中国哲学体系,以塑造中华民族新的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出现了一些有代表性的本体论体系和认识论体系。人文主义思潮有熊十力的“新唯识论”、冯友兰的“新理学”、贺麟的“新心学”、唐君毅的“心通九境论”、牟宗三的“两层存有论”,科学主义思潮有金岳霖的“道论”与“知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有毛泽东的“实践论”、冯契的“智慧说”,等等。这些新形态的本体论体系和认识论体系,是中国哲学古今之变的标志性成就,构成了中国哲学现代转型和传统更新的基线与主体。③

今天人们对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的关注,实际上反映了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在新世纪的延续和深化。因此,只有深入探讨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深入了解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和现代传统,才能对这一建构工作的努力目标获得正确的把握,对这一建构工作面临的诸前提性问题予以合理的回答。

三、中国哲学现代转型的特点

所谓哲学的转型,即哲学形态的转换与更新,是哲学的一定的思维方式所发生的质的飞跃及其新质的展开,是哲学的致思趋向、话语系统及其整个哲学文化风貌的转变。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即中国哲学由古代形态而近代形态而现代形态的转换,则是中国哲学在致思趋向、话语系统及其整个哲学文化风貌上的划时代转变,形成了与19世纪中叶以前中国哲学开展明显的区分和不同的特点。

如果说19世纪中叶以前的中国哲学开展,主要是在中国古代文化系统中相对独立、自成一系发展起来的,那么其后的中国哲学则是在中国被卷入全球性现代化进程后,受到西方近现代文化及其哲学的强烈影响而发展起来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是对西方哲学发展进程的简单模仿、照抄照搬,也不意味着是用西方的哲学思维与哲学话语来代替中国的哲学思维与哲学话语,更不意味着要把中国哲学的发展由此纳入西方哲学发展的轨道。中国哲学有着不同于西方哲学的基础、背景与传统,有着自己的特殊性。具体地说,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是在近现代中国文化历史大变迁的基础上发生的,是在中国文化的背景下与语境中进行的,呈现为西方哲学的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两种哲学运动。

西方近现代哲学之所以在19世纪中叶后的中国获得大规模传播并为中国人多方面吸取,是因为它们与全球性现代化进程相联系而获得了一种世界性,也就是《共产党宣言》所说的“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①。这些西方哲学思想,既在传播中显示了自己世界性的一面,又要在中国文化的背景下与语境中形成一种新的理解和阐释,即经过一番新的思想创作,从而与中国哲学的传统或发展建立起一定的联系。只有这样,一种外来的哲学才有可能真正为中国人所接纳,进而在中国文化土壤上生根、成长,使自己逐渐转化为现代形态中国哲学的有机内容。可以说,这是任何一种能够在中国文化土壤上生根、成长、产生影响的西方哲学所必须经历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西方哲学的中国化。

需要指出的是,西方哲学的中国化是要把西方哲学中具有近代价值或现代价值的核心观念引入中国思想世界,而不是要对传入中国的西方哲学的自性、特点与传统进行大部的或基本的消解,使之只剩下与中国古代哲学相似相通的内容。中国人之所以积极地学习、引入、吸纳西方哲学,正是为了从中获得这些核心观念,使中国哲学从这些新的思想资源中获得新的生命活力和新的理论创造,从而塑造中华民族新的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严复在20世纪初就指出了这一点,认为:“夫自由、平等、民主、人权、立宪、革命诸义,为吾国六经历史之不言固也,然即以其不言,见古人论治之所短。”②

西方哲学的中国化带给中国哲学的新内容促成了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从19世纪中叶起,在西方近现代哲学思想的启迪下,中国哲学家开始重新认识、检讨、批判中国古代哲学,力图创造出新形态的中国哲学,重建中华民族的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从而开启了中国哲学的现代化进程。这一进程从哲学形态上看,体现为中国哲学由古代形态而近代形态而现代形态的转换。这是中国哲学史上的革命性变革,冯契就将从鸦片战争到新中国成立的中国哲学历程称为“中国近代哲学革命”①。即使是文化保守主义者,也在时代风潮影响下对此予以认肯。早年梁漱溟在开启现代新儒学时就说过:“我觉得我有一个最大的责任,即为替中国儒家作一个说明,开出一个与现代学术接头的机会。”②晚年冯友兰总结20世纪后经学时代中国哲学开展时,将这一时期的中国哲学开展称为“中国哲学现代化时代”③。

必须看到的是,中国哲学的现代化固然是对中国古代哲学的超越,但同时又与之有着天然的、紧密的联系。中国哲学在数千年自成一系的开展中,积淀了丰厚的资源,形成了悠久的传统,以其巨大的历史惰性力、影响力、渗透力制约着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这种传统的因素和力量,有的会对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产生阻碍作用,有的又会起到促进作用。因此,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伴随着古今哲学思想的碰撞与选择、承续与综合。这一点,张岱年20世纪30年代就作了明确揭示:“中国以往哲学中假如有好的东西,则这好的东西之维护与发扬,乃是中国今后治哲学者的责任;中国以往思想中假如有病态的、有害的东西,则这病态的、有害的东西之矫正与克服,也是中国今后治哲学者的责任。”④

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正是通过西方哲学的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两种哲学运动实现的。这两种哲学运动实际上是合为一体的,展现出中西古今哲学思想之间复杂的关联与互动。有人将19世纪中叶以来中国哲学的开展片面地归结为“西化”,进而加以贬抑乃至否定。这种误解产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从学理上看,正是由于对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这些特点缺乏了解、存在偏见所致。

四、中国哲学现代传统的形成

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特别是西方哲学的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使得中国哲学传统出现了变动与更新,由中国哲学古代传统转变为中国哲学现代传统。这也就是说,中国哲学传统不是固定的而是变化的,不是一种而是两种,不仅有古代传统,而且有现代传统。

对这两种传统的认识可追溯至毛泽东1938年发表的著名论断:“今天的中国是历史的中国的一个发展;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者,我们不应当割断历史。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以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⑤这里的“孔夫子”,指的是以孔子为代表的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的古代传统;这里的“孙中山”,指的是以孙中山为代表的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的现代传统。毛泽东1949年对孙中山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作了进一步说明,指出:“自从一八四年鸦片战争失败那时起,先进的中国人,经过千辛万苦,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洪秀全、康有为、严复和孙中山,代表了在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一派人物。”①1973年5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的讲话中,又对“从孔夫子到孙中山”的含义作了更明确的表达,指出:“从孔夫子到孙中山应该总结,从乌龟壳到共产党,这一段历史应该总结。”②显然,他所说的“孔夫子”、“乌龟壳”与“孙中山”、“共产党”分别代表着两种传统。③

明确地指出中国文化和中国哲学两种传统的区分的是冯契。冯契说:“现在人们一谈到传统,往往专指古代传统。我们有五千年民族文化传统,这是足以自豪和需要批判地加以继承的,但是,构成当代人直接精神背景的,却不是原封不动的古代传统。古代文化中那些在当代仍然有生命力的东西,大多是经过近代历史的筛选,并发生了不同程度变形的东西。所以,批判继承民族文化传统的问题,首先应该注意的是自1840年以来一百余年间(主要是20世纪)形成的近代传统。”④这就明确指出了中国文化存在着古代和近代两种传统,并凸显了中国文化近代传统的意义。他进而认为,伴随中国文化传统的古今转变,中国哲学传统也经历了由古代传统而近代传统的历史性转变。他说:“民族文化传统、包括哲学传统,在近代、在20世纪,已发生了很大变化。”⑤又说:“中国近代哲学既是古代哲学的延续,又发生了革命性的变革,形成了新的近代传统。”⑥他把一部中国哲学通史分为《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与《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两书来表达,实际上正是分别对中国哲学两种传统进行考察与反思。冯契所说的中国哲学近代传统,也就是本文所讲的中国哲学现代传统。

中国哲学现代传统,是在西方哲学的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两种哲学运动中形成的,积淀了中国哲学现代转型的基本成果与核心内容,从内容上看包括了三个方面的因素:

第一,一些属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的因素,在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促成了中国哲学现代转型的实现。这些古老的哲学因素,因其巨大的影响力与旺盛的生命力,在中国哲学传统的更新过程中被保存和积淀下来,转化成为中国哲学现代传统的有机内容。如经世致用学风重实际、重现实、重实践的求实精神,公羊三世说所讲的“小康”与“大同”不同阶段的历史演进,民本思想所强调的对“民”的重视、尊重与爱护,就是这样的因素。这些因素保留在中国哲学现代传统中,表明中国哲学现代传统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之间绝非截然的断裂与对立,而是有着直接的内在的联系。

第二,西方哲学中那些对中国哲学现代转型产生过深刻影响的内容,特别是那些能够为中国人所接受的具有近代价值或现代价值的核心观念,经过中国化过程后,逐渐为中国思想世界所吸纳和融会,成为中国哲学的近代形态和现代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前述严复所说的“为吾国六经历史之不言”的“自由、平等、民主、人权、立宪、革命诸义”,就是这样的内容。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的传播、发展和中国化,更是这样的内容。这些外来的因素构成了中国哲学现代传统中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不同的重要内容,表明中国哲学传统确实在19世纪中叶以后的中国哲学开展中获得了更新。

第三,中国哲学家在19世纪中叶以后中国文化历史条件下,通过吸取、消化、综合、融贯中西古今哲学资源,进行了自己的新的哲学创造,通过近代形态哲学体系特别是现代形态哲学体系的建构,彰显了中国哲学家在近现代中国的家国情怀和原创性智慧,标示了中国哲学现代转型的实现。

上述三个方面的因素,使得中国哲学现代传统中既有对中国哲学古代传统的继承,也有对中国哲学古代传统的更新。也就是说,中国哲学现代传统与中国哲学古代传统有着直接的内在的联系,而不是脱离了数千年中国哲学发展大道的思想歧出。只是在中国哲学现代传统中,中国哲学传统的更新与中国哲学传统的继承相比,处于主导性的位置,有着更多的内容和更大的影响。否则,有着数千年厚重历史的中国哲学很难在短短一百多年间实现由古代形态向现代形态的转变。对于中国哲学传统的变动与更新,要以历史主义的态度来看待和评价,不可简单地将其指责为“反传统”而加以否定。①

五、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

在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进程中,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传播、发展与中国化,不论是对于西方哲学的中国化,还是对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都是十分重要的内容。马克思主义哲学从学理上深刻影响了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与传统更新,也把自己融入了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和现代传统之中。

早在20世纪第一个十年,随着“革命”取代“维新”成为时代主旋律,中国政治哲学观念发生了古今之变,由古已有之的“汤武革命”观念,转变成包含了“民族革命”“政治革命”“社会革命”等内容的现代革命观念,而这其中就包含了先进中国人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吸取。1906年,朱执信在《民报》上发表《德意志社会革命家列传》《论社会革命当与政治革命并行》等文,称“顾自马尔克(马克思当时的中译名——引者注)以来,学说皆变,渐趋实行,世称科学的社会主义(ScientificSocialism)”②,力主以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来理解孙中山和同盟会所主张的“社会革命”。对此,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七大上感叹地说:“朱执信是国民党员,这样看来,讲马克思主义倒还是国民党在先。”③从那时起,马克思主义哲学开始影响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和传统更新。

新文化运动时期,以李大钊1919年在《新青年》上发表《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为标志,中国产生了一代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马克思主义哲学开始崛起于中国思想世界,积极参与并有力推进了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对于这一时期的诸重大哲学问题,不论是历史观的更新、政治哲学的变化,还是对本体论问题的再思考,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都作出了自己的学术贡献。他们立足于中国实际,对唯物史观进行了多维度阐释,使唯物史观显示出学理的深刻性和彻底性,焕发出独特的思想活力和理论魅力。李大钊主要结合历史学阐释唯物史观,陈独秀主要结合政治哲学阐释唯物史观,蔡和森主要结合人类学古史研究阐释唯物史观,杨明斋主要结合东西文化关系问题论争阐释唯物史观,都具有各自的特色与风格。李达在其专著《现代社会学》中总结了这些不同维度的阐释,对唯物史观作了更系统的理解和更全面的说明。他们又以唯物史观派的身份参与了原本在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两大思潮之间展开的科学与玄学论战,对代表人文主义思潮的玄学派和代表科学主义思潮的科学派都进行了批判。瞿秋白在论战期间撰成《社会哲学概论》一书,力主用辩证唯物主义阐明哲学本体论问题。如果说新文化运动是中国哲学古今之变的一大枢纽,那么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则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对于中国哲学现代转型中探讨的一些重要问题,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以自己的学理探讨予以了推进和深化。例如,知识客观性问题作为20世纪中国哲学认识论开展的一个基础性问题,曾引起中国哲学家的多方探讨,形成了两种倾向性的看法:一种看法认为人可以通过经验,把外部世界如实地反映到主体之中,从而使主体所获得的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具有客观性;另一种看法则认为人的经验不能如实地反映外部世界,主体通过经验所获得的知识只能是经过人的感觉、心理所加工过的东西,不可能具有客观性。这两种看法都以经验为人获得关于外部世界知识的中介,而分歧的关节点就在于哲学家对经验在人的认识活动中所起的中介作用有着不同的理解。金岳霖在“知识论”中对这两种倾向性看法进行了反思与总结,提出:“在知识经验中,就心理上的原始或基本着想,‘有外物’这一命题和‘有官觉’这一命题至少同样地给我们以真实感。这两命题都是知识论所需要的。不承认有官觉,则知识论无从说起,不承认有外物,则经验不能圆融。”①但对于经验何以“有外物”的问题,他未能作出进一步的说明。只有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把实践概念引入认识论,才使这个问题得到了正确的说明。李达在《社会学大纲》中指出,正是由于马克思的实践概念引入认识论,认识论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唯物而辩证地解决了旧唯物主义的认识论所面临的这一困境;毛泽东则在《实践论》中进一步说明了人是怎样从感觉经验出发,经过实践来获得客观性知识的。这样一来,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就对知识客观性问题作出了合理的说明,从认识论上对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予以了学理的推进。②

这些哲学史上的事例清楚地表明,马克思主义哲学多方面参与了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对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开展与中国哲学现代传统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促成了中国哲学的现代转型与传统更新,也由此融入了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和现代传统,成为中国哲学不可分割的有机内容。这也就意味着,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了从中国哲学中生发的真实历史根据,具有了与中国哲学传统的真正结合点,已经由“在中国的哲学”成为了“中国的哲学”,获得了民族文化身份认同。③

六、从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看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建构

深入了解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对于回答哲学资源如何获得、哲学话语如何建构、外来哲学的民族文化身份认同如何解决这三个前提性问题,进而说明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如何建构,有着重要的意义。

首先,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通过西方哲学的中国化与中国哲学的现代化,形成了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和现代传统,为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这些思想资源,不仅包含了中国古代哲学中没有的新内容,而且为中西古今哲学思想在21世纪的综合创新以建构新形态中国哲学提供了直接的启示。建构中国哲学的当代形态,从中国哲学的古代形态和古代传统中吸取思想资源固然重要,但从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和现代传统中获得启示则更有意义。

其次,中国哲学的古今之变,使中国哲学在致思趋向、话语系统及其整个哲学文化风貌上发生了划时代的转变。这种哲学话语体系的转变,融会了多种哲学资源,回应了现代哲学问题,表达了中华民族新的时代精神与民族精神,对一百多年来中国人精神生活产生了深刻影响。建构中国哲学当代形态的话语体系,面对的是今人而非古人,要讲的是今人话语而非古人话语,因而更需要从中国哲学古今之变所形成的新的话语系统中得到借鉴、获取资源。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9篇

如何向世界诠释中国,是今天中国思想界难以回避的重要问题,但如何在当代世界语境下确立中国思想的价值,却是一个难点。中西思想有着截然不同的传统,建立在相互尊重与欣赏基础上的中外交流对话,既要避免以“西方中心论”弱化自身的主体性,又不能陷入“中国中心论”的自说自话,这就需要一种新的“中国与世界”的哲学思想。

本文作者通过在德国柏林自由大学哲学系讲授“中国哲学”的经历,对中国哲学如何在现代语境和西方思想框架中建立自身的叙述主体,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当“以西释中”“以中释中”两種常见策略都已不足以改变西方人难以理解中国哲学的困境时,作者提倡对中西哲学作“框架性的对比”,回归中国价值自身的根本框架,在坚守中国思想传统主体性的前提下,面对现代性,面向世界,从自身思想传统中发展出制衡现代世界缺陷、开辟未来可能性的思想力量,进而构建起当今中国哲学的世界意义。

在欧洲,一般讲授中国思想的课程都只在汉学系或者中国学系(Chinastudies)开设。柏林自由大学哲学系,近年来倡导“全球哲学”的理念,颇有前瞻地引进了“中国哲学”“印度哲学”“非洲哲学”等课程。2019年9月,笔者受德国ClusterofExcellenceSCRIPTS-ContestationsoftheLiberalScript和柏林自由大学哲学系StefanGosepath教授与HansFeger先生的邀请,在2019~2020年冬季学期开设了一个学期“中国哲学的现代阐释”课程。

这样一门主要针对高年级本科生和研究生的讨论课,究竟能有多少人来听课,笔者并没有把握。毕竟在大学里3~5个人的讨论课比比皆是。一个学期下来,听这门课的人始终保持在25人左右,至少说明德国同学有了解中国哲学的热情。尽管只上了一个学期的课,在欧洲大学哲学系讲中国哲学,笔者还是有颇多感受:这其中既有不同文化传统之间的差异,又有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张力,更折射出在现代语境下探寻中国哲学意义的复杂性。

汉学系,抑或哲学系

同样一门中国哲学的课,在哲学系与在汉学系(或中国学系)开设究竟有什么不同?

事实上,这背后有很大的差异。对于德国学生来说,当他进入汉学系学习中国思想传统或者中国哲学时,已经预先准备接受一种异质文化;在他的知识框架中也会为这种异质性预留一个空间。他愿意将一些在日常中不太理解、不太能接受的内容,纯粹作为一种异域文化的概念接受下来。在这方面,西方世界有很强的传统。西方不仅有悠久的汉学(sinology)历史,也有卓越的埃及学、巴比伦学、希伯来研究以及印度学等学科,形成了非常优秀的非西方研究的传统。但这些学科比较偏向于古典学研究的范畴,偏重古代语言与历史文献的研究。现在,许多西方大学的汉学系改为中国学研究(ChinaStudies),更偏向于区域文明与国别研究,这一名称的改变,背后是范式的转化,会带来研究上的新变化。但总的来说,这样一种局限在某个区域或国别的系科,更多地受到其他学科包括社会科学研究范式的影响,在现有大学的学科体系下并不具有主导性。

哲学在西方是独一无二的,至今仍有很多西方人认为哲学是单数的

当“中国哲学”这门课是在哲学系而不是在汉学系(中国学系)开设时,它进入的是主流系科,遇到的挑战会更大。它所预设的学生的学术背景就与汉学系大不一样。在这里,学生首先看到的是“哲学”两个字,其次才是“中国哲学”。狭隘意义上的“哲学”来自古希腊(海德格尔曾说过“哲学讲希腊语”),西方传统中形成了非常独特的“哲学式”运思方式。哲学在西方是独一无二的,时至今日,在西方很多人依然认为哲学是单数的。当中国的思想传统以“哲学”的名义进入西方大学哲学系时,“哲学”也就成为某种复数的概念。学生们之前所受到的哲学训练,自然也就成为一种质疑与批判“中国哲学”的力量。在上课时,笔者就遇到了各式各样的质疑与挑战。比如,有一位德国女博士生在一次课上就激动地站起来提问:儒家学说中充斥了圣人、君子、小人等等级性观念,在《孝经》中也满是这些等级性的思想,显示了巨大的保守性,把这些与西方哲学传统相比较有意义吗?在现代世界再来讲授这些内容还有价值吗?除去这种带些情绪化的表达,学生们更多的反应还是具体的困惑:比如如何定义“卦”?“卦象”为什么能解释我们周围的世界?“象”究竟是什么?怎么来界定“阴阳”,为什么会有“否”与“泰”之间的变化而不是一种直线变化?具体怎么来评判“中庸”,“中庸”的标准是什么?很多文献的论述不是一种“论证”而是像诗歌语言一样充满跳跃,没有规范性的解释似乎什么都能解释,这还有意义吗?在德国大学教授中国哲学,遭遇这样的场面,实属情理之中;如果得到一片认同与喝彩,反倒是要令人生疑。无论是博士生在课堂上的情绪化表达,还是学者们在学术会议上的学术化表达,本质上都反映了一种对“中国哲学”的疑惑。在西方大学言说“中国哲学”的真正挑战在于,“中国哲学”在什么意义上是一种“哲学”?在什么意义上,这种哲学不同于西方哲学?

西方学人的“前见”及其演变

真正的挑战在于,“中国哲学”在什么意义上是不同于西方哲学的一种“哲学”

在西方语境下,谈起“哲学”会有其固定范式。在西方主流看来,哲学是一门非常专门的学科,专指西方哲学。黑格尔对于孔子的评价,已经透露出某些端倪。黑格尔在他的《哲学史讲演录》中说:“在孔子与他弟子们的谈话里面所讲的只是一种常识道德,这种常识道德我们在哪里都能找到,在哪一个民族里都能找到,可能还要更好些,这是些毫无出色之处的东西。孔子只是一个实际的世间智者,在他那里思辨的哲学是一点也没有的——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练的道德教训,从里面我们并不能获得什么特殊的东西。西塞罗留给我们的‘政治义务论’便是一本道德教训的书,比孔子所有的书内容丰富而且更好。我们根据他的原著可以断言:为了保持孔子的名声,假使他的书从来不曾有过翻译,那倒是更好的事。”言下之意,孔子的学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哲学。原因很简单:孔子的哲学似乎没有一个形而上学的框架,更不是一种体系性哲学。

黑格尔对于孔子的评价多多少少反映出西方哲学对于中国哲学的看法。尽管今天在西方哲学界,这种充满赤裸裸偏见的话也许不会再有。但自近现代以来,哲学也进入了某种学术工业化的形态,有着非常专业化的分工。从积极的角度讲,这是一种讲究规范的研究。比如,现在研究正义问题,基本上都会从罗尔斯的范式开始,然后一步步拓展出去,有研究全球正义的,有研究环境正义的,有研究代际正义的,等等;从消极的方面说,一旦形成某种范式,范式本身常常就成为某种非反思的构架了,很多思想资源与传统,在这样的学术框架下就很难进入西方主流学术的视野。于是,西方学术就形成了一系列的内在规范,也形成了自己认为天经地义的坐标。在这个前提下,任何非西方主流范式的思想、方法、路径突然闯进来,就会让人觉得相当不适应。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文明体来说,其哲学框架从根本上说就是不同于西方的,那么讲“中国哲学”遭受某种形式的排斥也就非常正常。西方社会长期以来被认为是现代性的代表,而所有非西方世界都是要迈向“现代”社会——这一说法,虽然现在认为是一种“政治不正确”,逐渐为“多元现代性”的观念所替代,但在现实世界中,这样的思想痕迹无处不在。当中国哲学“进入”时,实际上会对西方的传统规范造成某种冲击。

伽德默尔说,对他者开放,就意味着要接受某些反对我自己的东西,接受起来也并不那么容易;虽然德里达从反对西方哲学逻各斯中心主义出发,让“中国没有哲学”在后哲学时代的语境中,似乎也不再那么刺耳。无论怎样,要在哲学系统中确立某种“中国哲学”的位置,依然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基于这样的文化背景,从学生的角度来看,就会对中国哲学传统观念持强烈的质疑态度。在学生们眼中,德国哲学传统几乎就是康德传统(中世纪哲学以及古希腊罗马的哲学传统也被隐去),康德哲学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现代哲学的样态,因此“哲学”就被看作是论证性的,理性至上的,就应该强调个体的自主性。事实上,西方哲学传统并非从来如此,其本身也有一个古今变迁的过程。从17世纪西方近代哲学开始一直到当代社会,西方的传统则越来越隐到了“现代”的面目背后。从历史看,现代世界毫无疑问首先是在西方社会中确立的,以致西方社会在秉持某种“现代”理念时,也时常“遗忘”其自身的“西方”根源。因此,学生更多会以一种现代“普世”的眼光来看待某种“文化”传统,而没有意识到这种“普世”的背后,可能只是一种“西方”的眼光。因而,任何一种非西方的观念,它进入“现代”社会有多难,那么它让“西方”人理解也就有多难。

有个来自以色列希伯来大学的学生,主修哲学和物理,在柏林洪堡大学做交流生,每次都会赶过来听课。他有一种非常标准的科学化思维,对于周易的演绎性表示了极大兴趣,同时以物理学标准对周易系统提出很多疑问。但他始终对于“卦”的变化非常疑惑,认为这种“卦象”的变化没有任何理性依据,对于世界有过度解读的嫌疑。他的疑惑与质疑让人印象非常深刻。从现代科学的角度去理解周易自然会出现这些疑问,3000多年前出现的“周易”系统是“经不住”科学拷问的;但作为一种不同于西方哲学传统的思维方式和生存经验,它揭示了某些中国人思考问题的特点,对于这种“根本性差异”的敏感可能在学习中更为重要。

作为“过程哲学”创始人的怀特海曾说过:西方两千多年来的哲学是对柏拉图哲学的注解。尽管前苏格拉底哲学中有各种流派,有毕达哥拉斯派、元素派、原子论派,也有赫拉克利特的哲学,就像春秋战国时的“百家争鸣”,但并不是每一种哲学都在西方思想传统中起着同样的作用,真正起主导作用的是“巴门尼德-柏拉图哲学”,就像在中国思想传统中真正流传下来的是“儒家与道家”。如果以“巴门尼德-柏拉图哲学”来看,他们的哲学是以“存在”为主轴的,是以“范畴”方式来展开的。根据他们对“存在”的界定,“存在”是永恒不变的,两千年西方哲学传统就是从这个“不变”的存在为起点来理解“变化”的世界。中国哲学的传统,是以周易的“生生之谓易”作为理解世界的起点,与不变的“存在”根本不同。因此,笔者经常跟学生讲:如果要打个比方来说的话,西方哲学两千年来是对柏拉图哲学的注解,那么你们想象一下,另一个文明,如果他的哲学两千年以来是对赫拉克利特哲学的注解,那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因此,我们需要从根本上去了解,哪些哲学思想为这个文明提供了某种框架性思想,哪些哲学家只是提供了某种具体思想的可能性。这就要求我们在西方大学讲授中国哲学时,在懂得中国哲学主流立场的同时,还需要懂得西方哲学传统,尤其要懂得他们的“根本性思想框架”,由此才能针对性地讲解中国哲学。与西方进行对话,相比语言上的流利,更重要的是要懂得他们的思想框架。讲出自己的故事是远远不够的,能让人听得懂才是更重要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讲中国哲学,讲中国故事,前提是懂得听故事人的故事。只有理解接受者的视域,你的讲解才可能是有效的。

除了西方哲學传统的根本性框架,西方基于自身的立场,面对中国思想时存在着三种模式:第一种是黑格尔式的,背后有着强烈的“哲学”标准,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都是以西方哲学的普遍“标准”来衡量世界哲学。这种观念以某种潜在的方式,至今依然强烈地存在于西方各学科中。第二种是“多元”式的态度,尽量让更多声音进入西方的学术平台,颇有些“百花齐放”的感觉。但是,这种态度并不在意不同的声音以什么方式进来,不同声音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多元”常常成为符号般“政治正确”的体现。第三种才是真正具有挑战性的,倾听一种“他者”的声音,并不仅仅在于建构某种“多元”的体系,而是意识到这个“他者”有自身的主体性,有自身的逻辑。如何能够超越自己的框架去理解“他者”存在的合理性?更为困难的是,自我的框架常常是潜意识的、隐蔽的,在自以为放下的同时,依然会起阻碍作用。只有当“他者”的根基性内容能够得到澄清时,才会迎来一个真正的全球时代。

如何定位中国哲学

就现在而言,人们是如何来定位中国哲学的?在笔者看来,关于中国哲学的研究与讲授主要有两种范式:一种是“反向格义”的方式,由胡适、冯友兰开创的大致以西方哲学为标准来解说中国哲学。冯友兰先生主要是从一种实在主义立场来阐释中国哲学,比如用共相殊相来理解“理一分殊”的问题。他说:“今欲讲中国哲学史,其主要工作之一,即就中国历史上各种学问中,将其可以西洋所谓哲学名之者,选出而叙述之。”这种以西方哲学为标准,把中国的学问“选而述之”的做法,有其合理的一面,也是中国哲学研究中非常普遍的一种模式。它使中国哲学借助西方哲学的某种框架而呈现出一种系统性,但这不可避免会失掉中国思想本义的丰富性。

另一种是“以中释中”的方式。由于在现代世界,用任何一种理论方式来解释中国思想传统,都有某种“以西释中”的嫌疑,很多学者主张“以中释中”。但这种姿态在传统语境下常常形成某种“内循环”。姑且不说现代汉语已经深受西方语词影响,很难实现真正的“以中释中”;即便可以实现“以中释中”,这种保守心态很容易变成一种自我证成的形态。比如中国人读《中庸》一定会觉得很有道理,那是因为我们从小就是在这样的语言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很多来自《中庸》的成语、习语渗透在汉语中,这些语言实际上规范着我们日常生活。我们只是身在其中往往不知其所以然。因而重复孔子讲过什么或孟子讲过什么,很容易发现我们日常思维的来源,但这种思想史的做法,却并不能让西方人真正理解其所以然。

两种策略似乎都难以奏效。无论自己主动运用西方范畴来理解中国思想传统,还是坚持自身传统但事实上依然被动地以西方范畴来理解,这些都没有走出理解中国哲学的困境。有人建议运用“比较”方法,通过“比较”的方法来衡量中西哲学。“比较”本身也常会是一种陷阱,笔者称之为“比较陷阱”。比如中西绘画的比较,强调西方绘画是焦点透视,中国绘画是散点透视。“散点透视”概念本身是德国学者的发明,用以凸显中西绘画的差异。它看似强调了中西文化的差异,其实只要你用“透视”去理解中国绘画就已经是一种误导了。西方艺术追求“模仿”,“透视法”可以说是模仿艺术的最高境界,但中国绘画从一开始就讲究“气韵生动”,追求以形写神,重在神韵。由此可见,中西绘画完全是在不同的框架中展开的,中国绘画从来就不用“透视法”来衡量。因此,当“比较”不能彻底反思自我与他人时,就会陷入另一种遮蔽。

一种文明如果依然有活力和生命力,就一定能让另一种文明的人理解

“比较”的前提在于确立“他者”的主体性,在于理解“他者”自身的逻辑和合理性,从而在那个“真正的分叉”点上做出“比较”,而不是在“虚假的分叉”点上做出武断的判断。对于“他者”的“合理性”的理解,一如黑格尔对于西方历史传统自身的解释,在历史细节和习俗背后隐藏着某种“合理性的内容”,我们需要在现代以一种新的“合理性的形式”将其再现出来。来自“他者”的概念常常同样地被淹没在陌生性下,我们需要以新的形式将其挖掘出来。在当代讲解中国哲学,远远不是一种独白,而是需要在理解西方传统的背景下,敢于以一种“新的形式”表达出来。事实上,这一直以来也是中国文化传统的特点:朱熹与郑玄对于经典有着不同的注释,说明中国思想传统从来不墨守成规,而是敢于面对时代性的要求,给予一种新的“合理性形式”。在现代社会,一种文明如果依然有活力,依然有生命力,就一定能让另一种文明的人理解。这要求我们能突破边界,能够在不懂得中国文化的人面前,把中国思想传统的道理讲明白,讲清楚背后的逻辑,而不只是重复孔子讲过什么或老子讲过什么。正如我们一再强调的,这需要既懂得西方人的哲学方式,又能以现代方式来阐释自身传统。

由于“比较”的双方各有其主体性,因此“比较”就需要对于中西文化的根本性框架有“双重”敏感性。在讲授中国哲学的课堂上,想让西方学生对中国文化传统中的概念有比较深切的理解,就要努力把他们从自身的框架中拉出来,但同时又要借助他们自身的理解框架来做某种相应性的对比,笔者称之为一种“框架性的对比工作”。这是一种非常艰难的工作。举例来说,“亲亲”,在中国哲学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人者,仁也,亲亲为大”,在西方哲学中却找不到类似概念。古希腊哲学中有philia的概念,要比“亲亲”的内涵宽泛得多,在汉语中常被翻译为“友爱”,亚里士多德常在这同一个概念下来讨论“友谊”“亲情”以及其他“爱”的情感。更狭窄一些的,则是Eros在希腊哲学中的地位以及Agape在基督教世界中的位置。因此,虽然在西方哲学中没有完全對应“亲亲”的概念,但借助于其自身哲学框架中的这些情感性概念,我们还是完全可以把“亲亲”在中国哲学框架中的作用讲清楚,他们也能理解“亲亲之爱”在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基础性地位。它们都是一种“爱”,渊源不同,特点不同,但对于切近与他人的关系,都是一种至关重要的源初性力量。基于这些不同的源初性概念,中西哲学会发展出不同的思想体系。

直面中国哲学自身的特点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常会在“中国哲学”的论述中,看到“朴素的××主义”“自发的××精神”“直观的××观念”—总之,给人“低一等”的印象。在这里,西方哲学不是以“他者”而是以一种“普遍面目”出现的,这严重制约了对于“中国哲学”的理解。无论是西方学者还是中国学者,常常以“中国没有哲学”来抵御这种所谓“哲学性”的侵害。中国思想传统的研究固然有多重路径,古典学的、文献学的、学术史的、思想史的,但是,哲学毕竟是极为重要的路径。哲学以更加鲜明的论说方式呈现中国传统的思想内涵,中国思想传统的“哲学性”不可或缺。

如果我们不那么拘泥于狭隘的哲学标准,而是以一种更加宏阔的方式来理解哲学的话,那么中国思想传统当然是一种哲学,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哲学传统。在各个文明体中,试图以理性的方式来回答关于宇宙、世界、人的生存、道德起源等根本性问题的学说,都是哲学。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哲学有着丰富的思想传统;而且在不同时代,它在不断地提升其理性化的水平。我们不仅要强调中国思想传统的“哲学性”,同时还要努力创造出其在现代世界的“合理性的形式”。

此次在德国讲学,受限于时间,主要内容聚焦在儒家思想传统。但是,笔者为学生选取了三个非常不典型的古典文本——《系辞》《中庸》和《孝经》。笔者的用意,是要通过这三个文本为他们搭建一个理解中国哲学的框架。在不同的文明体中,哲学远远不是一种个体性的行为,具体哲学的讨论常常是基于一种更大的逻辑性框架。中西哲学的“对照”首先是一种“框架性对比”的工作。为了强化这一点,笔者在进入具体文本讨论之前,花了6周课时的时间,为日后文本的研读与讨论建构一种“本体论框架”。

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一样,都是要直面人类的根本性问题;只是不同哲学传统,他们建立起来的“根本性框架”完全不同。漠视这一点,随便拿起中国的哲学概念非反思地置于西方哲学的框架之中,那么黑格尔对于孔子的评价就难以避免。如果不强化“总体性框架”上的差异,无论用哪种西方哲学的模式来看待中国哲学,甚至在枝枝蔓蔓上突出中西哲学的差异,都未免隔靴搔痒。

笔者之所以以《易传》为开端,就是要让西方的学生了解,如果说西方哲学传统的第一个概念是being,那么中国哲学的第一个概念就是“易”;西方哲学的“being”传统是从“不变”的“本质”去理解世界;中国哲学是从“变易”中去把握天地“大道”。这就是一种本体论上的根本差异。中西哲学从开端处就“分叉”了。这样的起点,给习惯于从“巴门尼德-柏拉图”创立的二元世界观的德国学生以一个极大的反转。如果说我们面对的“本质”不是永恒的,那么我们究竟该如何去把握?如果“本质”不是永恒不变的,那么亚里士多德式的逻辑与范畴是否还有效?我们知道《周易》重在变化的“天道”,经首“乾坤”讲的就是“天道”如何变化,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中庸》被认为是“准《周易》而作”,由天道而人道,讲的是如何在这个“变易”的世界中保持“中庸”;人人都有配天之责,尽人性、尽物性,赞天地之化育。《孝经》则将《周易》中“天地之大德曰生”,具体化到人伦世界,并进一步阐发了《中庸》中所讲“道不远人”的道理,“人之为道,孝而已矣”,由此落实下来,并基于此建立起中国人传统的生命观、伦理观与政治观。当然,这个哲学性框架并不够全面,它还缺失了道家哲学显示的中国哲学中人与自然连续性的另一面。

我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在现代语境下阐释中国哲学传统概念的合理性

有了这种“框架性”的理解,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在这种框架中,如何把中国哲学自身的“概念”呈现出来。现代汉语长久沉浸于西方的术语概念,以致我们遗忘了自身的“概念”;在“透过现象看本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之类的概念中,中国哲学自身的“概念”体系被隐没了。比如“孝”,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中国哲学观念,对于中国文化传统来说,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在全世界唯有中国有《孝经》。但现代社会对于“孝”的观念有强烈的排斥感,五四以来我们对于“孝”的观念也有很大的污名化,“孝”被认为是制造等级制的,是专制主义的基础,是对“个性”的压制。从历史上的各种“机制化的表达”来看,确实有很多问题需要现代的检视与澄清。即便在孔子时代,孔子的弟子宰予也对三年服丧表示不满。但我们并不能由此剥夺“孝”作为一种哲学概念的内在合理性。

究竟如何来理解“孝”呢?这就需要在中国思想传统的大框架中来定位。中国文化传统讲“大道流行”,在中国主流文化中,没有人格神的概念,也没有拯救的概念。那么如何来理解生命的不朽呢?在柏拉图哲学中,他提出了“灵魂不朽”的概念,这一概念不仅在希腊哲学,而且在基督教传统中发挥着很大作用。对于中国文化传统来说,在这个“变易”的世界中,是通过“生生不息”来保持生命的不朽。因此在中国文化中就特别强调“世代”之间的延续,“孝”就成了首要德性。“孝”这个字本身就是“上一世代”与“下一世代”的结合,是“老”与“少”的结合。中国文化传统强调“孝,德之本也”,既不是古希腊的“智慧、正义、勇敢、节制”,也不是基督教的“信、望、爱”。不同文化传统中的德性体系有其自身的缘由与合理性,需要在这个框架性体系中来理解。同时,“孝”虽是至德要道,却是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造端乎夫妇,这充分体现了《中庸》“道不远人”的原则。

中国人恰恰是在“孝”中抓住生命意义。在没有人格神的世界中,通过“孝”给自己在宇宙中一个位置,通过“孝”实现生命的不朽。因此“孝”不单纯是一种伦理概念,也是有着终极意义的精神概念;如果说路德是通过“因信称义”来界定基督教信仰的,那么可以说,中国人是通过“因孝称义”来面对终极性意义的。

但凡在自身框架中被凸显出来的“概念”,在另一个文明体系中都非常难以翻译。通常英语里把“孝”翻译成“filialpiety”,安乐哲先生将“孝”翻译成“familyreverence”,还有其他种种不同的翻译。在这门课中,类似难以翻译的中国哲学概念不胜枚举。比如“象”:“易道”之“象”或者卜筮之“象”已经很难理解,而“意以象尽,象以言着”这样的“言、象、意”三重结构就更难解释。在西方的思维结构中,由于没有这种概略性“象”的概念,因此翻译起来同样困难重重。在英语翻译中出现了一系列不同的译法,如image、figure、emblematicsymbol、semblance等,都不太能准确地表达“象”在中国哲学中的意义。在论述中国哲学时,一旦确立了这些概念自身的自主性,而不是淹没在西方哲学的概念中,那么這种概念的“不可翻译性”恰恰体现出了中国哲学自身的特点。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努力在现代语境下阐释这些传统概念的合理性。

在现代世界如何探寻中国哲学的意义

作为现代智人的后代,人类的智商大致就在85~115之间,都有着喜怒哀乐的基本情感,面对的也都是人类处境类似的根本性问题,这就是人类能够相互理解的生存论基础。但在不同的文明体中,积累了各自面对这些问题的不同经验,在解决根本性挑战上也给出了各自不同的路径,不同的文明各擅胜场。这是人类在不同文明之间相互交流、对话与学习的意义所在。

尽管只是简单的一堂课,如何面对课堂上的种种困惑,其背后也折射了在现代世界如何探寻中国哲学意义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笔者认为首先要澄清两个基本的出发点。首先,当我们面对西方文化传统讲授中国哲学时,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种西方文化,一如印度文化、伊斯兰文化那样,一种与中国完全相异的文化。我们还必须认清我们所处的现代社会是脱胎于西方文化传统的,而不是脱胎于其他文化传统。西方文化常常以“现代性”的面目出现,构成了现代社会运作的基本逻辑;它同样是现代社会价值“本体”的来源,而我们自己也身处现代世界。“西方”的双重性,使得中国哲学在受到“西方哲学”质疑时,这种质疑常常是以现代性名义出现。在这里,既呈现出中西哲学在文化空间上的对峙,又显现出现代与传统在精神时间上的张力。

另一个基本出发点,则是中国哲学自身的主体性问题。自张之洞的“中体西用”之后,中国思想传统的主体性就开始遭到质疑。于是,我们总是把自己定位为“具体实践”“特色国情”“国际接轨”的对象,虽然表述不同,其间无不透露出同样的思路:面对“普遍”,自己只是一种“特殊”;这与以“西洋哲学”标准对中国思想传统“择而述之”的做法如出一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其实大可不必费尽周章地去西方大学讲授“中国哲学”,因为它只是更普遍、更纯粹、更彻底的哲学的一种“特殊体现”。讲授“中国哲学”,其背后坚守的理念就是坚持中国思想传统的主体性,坚持其“本体”地位。我们同样需要以这样一种认真的姿态来提升中国哲学在现代世界的严肃性与庄重性。

笔者觉得这“双重出发点”对于在现代世界探寻中国哲学意义非常重要,也体现出在西方大学讲授“中国哲学”时的基本“情形”:一方面,作为中西方文化的思想传统,它们之间有着对等的“本体”地位,有一种在结构上相互理解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则依然存在着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张力,面对的不仅仅是一种文化上的相互的“理解”与“欣赏”,更会受到一种来自现代价值的“质疑”。只有从“双重本体”出发,在“中西”与“古今”两个层面上来应对这种挑战,才能以一种更为成熟的心态来面对中国哲学在现代世界的处境。

中国哲学讲究“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只有以一种“诚恳”的态度,才能“明了”问题的复杂性;也只有对周遭世界有透彻的“明了”,才能以“真诚”的态度,面对大家的疑惑与质疑。

在中西差异的层面,言说“中国哲学”的同时,其实也是一种倾听,也是一种理解;在他人的疑惑与质疑中,会更清楚自身的特点与所长。只有真正理解他者,才能更好地认识自己,才能客观地评价自己。理解了他人的长处,才能理解自己的宝贵之处。自己的“所长”并不是通过贬低别人来获得的;自己的“所短”,也是在一种比较中才能呈现的。在人类文明中,并不存在某家的独“长”,而是各擅所“长”,各苦所“短”。这背后是一种相互理解,相互开放的过程。在“双重本体”的前提下,一种成熟的交流,是要有能力去理解来自对方的误解,有能力去理解那种不理解。真正的交流与对话,不是宣传与输出,不是自炫“高明”,而是基于相互的尊重与欣赏,为的是一种相互的学习与提高。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10篇

如今我们都承认,近代以来的中国发展是与西方文化的传入有着密切关系:沉重的中国近代史不仅仅表现为西方列强对中国的经济、政治的殖民化和半殖民化过程,而且更深层地是西方文化,特别是西方哲学观念,逐渐渗入中国传统文化并与后者形成对立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的传统文化始终处于劣势或被动的地位。当然,这首先要归咎于传统文化对中国社会发展起到的消极作用,这已经由新文化运动的知识分子们揭露得非常清晰透彻了。但是,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是,正是由于西方文化的传入,才使得进步的知识分子清醒地认识到了传统文化中对人性的摧残以及其他各种弊端,才会兴起声势浩大的新文化运动。“传统文化”之“传统”,正是由于“新文化”的出现而得以彰显。进一步地说,这种“新文化”的出现正是由于西方文化的传入。如果我们承认西学东渐对中国的现代化进程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没有西方文化的传入,就没有现代中国文化的发展,同样也就没有所谓的“中国传统文化”,否则我们可能就会仍然生活在那样一种文化之中,而不会把它看作是一种“传统”。[①]

然而,西方文化的传入在给中国带来新的文化的同时,也使中国的传统文化面临了严峻的挑战。西学东渐的这种双重作用是同时产生,相辅相成的。我们常说“挑战与机遇并存”,但对于中国文化本身而言,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的挑战从一开始就是我们被迫接受的,因此,在西学东渐的过程中,西方文化的挑战更多于他们为我们带来的机遇。在史称“屈辱的中国近代史”上,西方列强虽然是仰仗当时先进的钢枪烈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但正如马克思所说,不幸的是,这种“野蛮人的方式”却代表了当时历史发展的最新趋势,也就是西方“第二次工业革命”的结果。我们还应当看到,这场以科技发展为先导、以重工业建设为主导的工业革命,背后却深刻地隐藏着西方文化的普遍价值和宗教观念,这特别表现在达尔文“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的进化论思想和“普天之下,皆为上帝臣民”的基督教信仰中。政治上的国家垄断和经济上的扩张即对更大利润的追求,这些使得西方重要的工业强国对外都采取了武力扩张的殖民政策,这就是当时西方列强蚕食中国的内在动力。

这个历史表明,西方人虽然是用武力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但在这个武力的背后却有着更为强大的思想文化和政治经济背景;而近代国人在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悲惨命运的同时,却很少反思这种失败的深刻根源。当时的大多数国人都相信,西方列强之所以能够欺负中国,其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拥有先进的工业技术,所以要想“以夷制夷”,就必须掌握这些先进技术。在这种观念的指导下,当时的清政府就大力提倡学习西方技术,选派留学生到欧洲求学,以期由此改变中国的国运实力。然而,这种“技术救国论”并没有真正改变中国的命运,20世纪上半叶的大多数时间内,中国人民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中国仍然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仍然没有摆脱深受帝国主义奴役的状态。在这个过程中,西方的哲学、宗教以及价值观念在意识形态领域遭到了批判,无论是袁世凯的军阀政府还是孙中山的国民政府,都竭力以中国文化中的“礼义廉耻”、“君臣父子”观念维系整个社会的价值体系,强调“知难行易”、“修齐治平”的哲学和政治理念。在对待西方文化的态度上,当时的知识分子大多数采用了“中体西用”的方针,把西方文化作为一种更好理解中国文化的“工具”、“手段”;当这两者之间发生冲突时,则被要求放弃“西学”,并以捍卫“中学”为主要任务,这特别明显地表现在20世纪20-30年代的“科玄论战”大讨论中。

如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中国的近代史就是西学东渐的过程。反思这个历史,我们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历史悖论:一方面,西方文化的传入使我们认识到了自身文化的弊端,并希望以新的文化形态完善和改变自身的传统(这正是“新文化运动”的内在动因);但另一方面,强大的传统又迫使我们以维系自我身份的名义竭力抵御西方文化的传入,特别是对我们不甚了解的西方哲学和宗教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正如冯友兰指出的,这也是罗素和杜威的中国之行没有在中国文化中起到重要启蒙作用的主要原因。[②] 正是由于这个历史悖论,中国近代史上的文化发展总是处于一种彷徨或选择的过程。虽然全盘否定或全盘肯定被看作是同一个问题的两个极端而遭到反对,但试图从中寻找第三条道路的努力却在现实中遭到了失败,因为任何试图在西方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寻找平衡的做法都遭到了来自这两种文化的激烈反对,这样的平衡非但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反而造成了对这两种文化的浅薄的曲解。

只要我们尊重历史,我们就会理解这样一个事实:以陈独秀、李大钊等人为代表的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正是以西方文化的根本精神反对中国的传统文化,这就是挥舞着“科学和民主”的大旗,喊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毫无疑问,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部分就是孔子的儒家学说,无论是汉代的董仲舒还是宋明理学的二程,他们都以孔子学说作为自己的思想前提。因此,反对孔子学说就是对传统文化的釜底抽薪。陈独秀把孔子学说与西方法制观念作了对比分析,以西方的法律和平等观念直接反对孔教学说,在当时中国的知识分子中产生了重要影响;[③] 李大钊则直接把孔子学说比作“数千年前之残骸枯骨”,把西方的宪法制度称作“现代国民之血气精神”,认为“以数千年前之残骸枯骨,入于现代国民之血气精神所结晶之宪法,则其宪法则为陈腐死人之宪法,非我辈生人之宪法也;荒陵古墓中之宪法,非光天化日中之宪法;护持偶像权威之宪法,非保障生民利益之宪法也。”[④] 这里的“现代国民之血气”、“我辈生人”、“光天化日”、“保障生民利益”等说法,显然都是西方宪法制度的重要观念。翻开中国近代思想史的资料,我们就会看到,20世纪初以来的先进的中国知识分子接受的思想教育主要来自于西方文化,这不仅表现为现代中国哲学学科的整体框架直接取自西方哲学,而且表现在,以中国共产党人为代表的先进知识分子始终坚信自己的信念和政治理想完全归功于作为西方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并在自己的政治实践中坚持把自己的革命活动理解为世界革命的一种组成部分,甚至把中国共产党完全置于国际共产运动的领导之下。这些都向我们清楚地表明,近代中国的西方化决不仅仅是接受了西方的民主和科学的观念,更重要的是引导中国融入了世界革命的大舞台。中国传统的儒教观念经历了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的暴风骤雨式的洗礼已经荡然无存,中国传统的家族宗法制度也被现代国家的法律制度所取代。应当说,正是这些变化造就了我们今天的现代中国,一个与世界的发展密不可分的中国。

反思历史,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西学东渐的过程其实就是近代中国走向世界的过程,也是中国从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走向独立自强的现代社会的过程。于是,西学东渐对中国的现代化就有了双重意义:一方面,西学东渐使中国打破了封闭,走向了世界;但另一方面,西学东渐又使中国传统文化开始了长期的“被逐流放”,也使得中国的现代文化处于游弋漂流的“边缘状态”,以至于到了20世纪末21世纪初,被看作是处于思想前沿的知识分子们仍然对“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感到困惑,“中国哲学”的定位仍然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

二、西方哲学在中国的变形

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中谈到西方思想的传入时指出,康有为、谭嗣同等人对西方哲学“如果不是毫无所知,也是知之极少,……他们所有的西方文化知识,除了机器和战舰,就基本上限于自然科学和基督教义了。”严复对西方学术的翻译主要还是以经济学、政治学、法学等学科为主,从严译的书目中可以看出,“严复介绍西方的哲学很少。其中真正与哲学有关的只有耶方斯《名学浅说》与穆勒《名学》。前者只是原著摘要,后者还没有译完。严复推崇斯宾塞的《天人会通论》,说:‘欧洲自有生民以来无此作也’(《天演伦》导言一,按语),可见他的西方哲学知识是很有限的。” [⑤] 重温一下冯友兰对严译名著在当时受到欢迎的原因所作的分析,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意义。他说:

严复译的书为什么风行全国,有三个原因。第一是甲午战争中国败于日本,又接连遭到西方的侵略;丧权辱国,这些事件震破了中国人相信自己的古老文明的优越感,使之产生了解西方思想的愿望。在此以前,中国人幻想,西方人不过在自然科学、机器、枪炮、战舰方面高明一点,拿不出什么精神的东西来。第二个原因是严复在其译文中写了许多按语,将原文的一些概念与中国哲学的概念作比较,以便读者更好地了解。这种做法,很像“格义”,即类比解释,我们在第二十章讲到过。第三个原因是,在严复的译文中,斯宾塞、穆勒等人的现代英文却变成了最典雅的古文,读起来就像是读《墨子》、《荀子》一样。中国人有个传统是敬重好文章,严复那时候的人更有这样的迷信,就是任何思想,只要能用古文表达出来,这个事实的本身就像中国经典的本身一样地有价值。[⑥]

从这三个原因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理解20世纪初的中国人对西方思想的基本态度:第一,体用结合,学以致用。中国文化传统是非常讲究用处的,某个事物或对象是否有用往往被看作是选取事物正确与否的标准。因为用处是与人们的日常活动密切相关的,而中国人又历来强调“人事”大于“天”,“天命之谓性”(《中庸》)等观念,甚至认为“从天而颂,孰与制天命而用之”(《荀子·天论》)。正是基于这样的基本立场,在对待西方文明和文化的过程中,中国人首先考虑的就是它们是否能为我所用。严复留学英国学习海军,但他发现在西方先进的海军技术的背后还有更为重要的西方思想和制度,只有掌握了这些思想和制度,中国人才能真正学到西方的技术。显然,这正是学以致用的方法。所以,我们看到,严复翻译的著作大多是与当时的政治经济有关的内容,因为这些著作可以直接帮助中国人了解如何构筑一个民主法制的现代国家。

第二,见闻之知,格物致知。中国的传统文化主要是一种经验主义,强调认识主体的亲身感受和体验,并且以经验知识作为衡量知识有效性的重要标准。虽然儒教传统中也强调了“学问思辨”,但最后都是为了“笃行之”,如朱熹所言:“学问思辨,所以择善而为之,学而知也。笃行,所以固执而为仁,利而行之。”(《中庸章句》)“格物致知”就是强调要通过接触事物(“格物”)才能获得知识(“致知”)。严复翻译的西方著作应当说都是西方学术中的经典之作,不要说是中国人理解起来比较困难,就是普通的西方人也未必能够全部理解。严复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抓住了中国人的阅读心理,以“格义”的方式对西方著作做了类比解释,用中国人所熟悉的术语和文献去解释对当时的中国人非常陌生的西方观念,这的确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这有些类似中国学生初学外语的情形,总是喜欢用汉语拼音或汉字标注外语的发音。这样做固然对初学者的入门很有帮助,但这种做法的弊端也是非常明显的。而严复对西方观念的“格义”做法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了中国人对西方思想的真实把握,更多的中国人是以严复的理解为根据,或直接使用严复的说法或引用原著支持严复的解释。

 

第三,引经据典,文彰大义。正如冯友兰所说,中国人有敬重古文的传统,只要被看作是经典文字,都会受到推崇甚至礼拜。但中国人对经典的推崇并不是为了思想和学术的缘故,而是为了用于支持自己当下观念的合理性和有效性。正如“学而优则仕”的观念一样,一切经典在中国人的眼中都是用于解释和说明现实的社会生活,以便使这种解释具有某种权威性、合法性,即使是“古文学派”的思想家,也是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强调对古代文献的字面意义解释。所以,在中国哲学史以及思想史上,曾出现过许多注释家,他们用训诂的方法对古代文献做出了符合当时社会条件的解释;即使是被后人看作具有创造性的大哲学家,也都有自己对古代文献的注释性著作流传后世,而且这些著作往往被看作是理解他们思想的重要来源,例如王弼的《周易注》、《老子注》;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周易本义》等,这些都已经成为中国古代哲学的经典。

从这三点分析中可以看出,中国人对西方思想的接受是有条件的,或者说是带着中国特色的“有色眼镜”的。因此,很自然的就是,中国人所接受的或所理解的西方思想必然就带有中国人的特点。从现代解释学的观点看,文本和解释者之间的“视界融合”的确可以被用来说明文本的意义;但这种解释的条件是不同的解释者应当对同一文本有相同或相似的理解,就是说,对同一文本的不同解释都应当以相同或相似的理解为前提的,这是解释活动的客观性要求。然而,西方的思想观念在中国人的视野中从一开始就带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形式,或者说,在中国人的心目中,西方的思想观念就是他们所看见的那个样子,而他们的所见所闻却是大大地被有选择地介绍的西方思想曲解了,打了折扣。这样,我们所知道的西方思想其实就是被解释者或介绍者选择了的西方思想。

西方思想中的精髓是西方哲学,而我们对西方哲学的理解程度,决定了我们对整个西方文化的把握程度,也决定了我们现代化进程的速度。纵观西方哲学传入中国的百年史,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由于中国人特有的理解和解释,西方哲学在中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邓晓芒曾从中国百年的西方哲学研究中总结出“十大文化错位”,即严复对达尔文进化论的选择性接受;王国维对叔本华的活剥;胡适对实用主义的中国化;牟宗三对康德的误读;对“理性”概念的普遍误解;对“科学”的实用化;对“辩证法”的降级诠释;对“实践”概念的变形;在“存在”概念上的分歧;对“自由”概念的附会。[⑦] 我完全同意邓晓芒的分析。我把这“十大文化错位”以及其他对西方哲学的误读,理解为西方哲学在中国的“变形”。我认为,这种变形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原有的概念分析被实践的优先性所取代;思辨的和逻辑的精神被实用的和入世的态度所取代;哲学的批判意识被服务于现实的政治要求所取代。

毋庸置疑,概念分析是西方哲学的一个重要特征,也是西方哲学的传统之一。冯友兰曾在《中国哲学简史》中断定,逻辑分析方法,即他称作的“正的方法”,应当是西方哲学对中国哲学最有价值的贡献。但遗憾的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概念的或逻辑的分析方法在中国并没有得到广泛的运用,相反,被邓晓芒称作“直观类推”和“直接证悟”的方法反倒成了中国人理解西方哲学的主要方式,甚至连冯友兰最后也提出把逻辑理性与程朱理学结合一体的所谓“新理学”。直观类推和直接证悟就是要求理解者的个人体验,而这样的体验又被套用为“实践”的观点,以实践的优先性取代西方哲学要求对概念的逻辑分析。正如邓晓芒指出的,西方的“实践”概念具有双重含义,一方面是指“对某种既定的知识、道德和原则的施行和遵行”,另一方面是指“通过一定的实践活动所获得的经验”。[⑧] 但中国人对这个概念的理解却是只看到了第一个方面,并且把这个方面简单地理解为一种主客体之间的认识关系,这就完全忽略了实践活动的创造性内容,忽略了实践活动得以实现的概念活动。我们在理解西方的概念分析时,往往容易偏颇地以为那是一种被动的、抽象的、与实践活动没有任何联系的形式分析。其实,这完全是对西方哲学中的概念分析的一种误解。西方哲学的一个重要传统就是关注人类的现实生活,关注人类的实践活动。除了中世纪的宗教神学理论之外[⑨],从来没有哪一位西方重要的哲学家思想是被看作“空中楼阁”、“象牙之塔”,相反,只要是真正对后代产生重大影响的哲学观念,都与现实的实践活动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而且,西方哲学家更多地是从第二方面的意义上去理解“实践”概念,即“实践”主要被看作是一种主体意识(也就是发挥主观能动性)的积极创造性活动。

分析和思辨往往被看作是西方哲学中的两种主要研究方法。前者需要逻辑的和形式上的规定,是对必然性的要求;后者则是概念的和推理上的规定,是对先天性的要求。西方哲学家们都能够有意识地使用这两种方法,并且通过使用不同的方法而把自己的哲学归属于不同的哲学传统。无论是分析还是思辨,都是理性推理的自身要求,也就是在理论上的规定。然而,这两种研究方法到了中国哲学家的手中,却变成了以实用为标准、以满足现实要求为目的的基本原则。马克思哲学强调的“实践”概念在中国哲学中演变成了判断一切理论有效性(“真理性”)的实用标准。的确,中国的哲学中存在强烈的实用传统,“学以致用”历来是中国学问家们从事一切研究的最后准则。在中国的不同哲学传统中,儒家、道家、法家等都以服务于现实或理想中的社会作为自己哲学追求的目标,中国的学者一定要成为“士大夫”(即现实政治体制中的一个成员)才能得到社会的承认,他的研究活动才有了意义。由此,我们对西方哲学的处理也就完全按照中国人的思路,“分析”被划归为逻辑的范畴而只是少数人才能运用;“思辨”则被看作“玄而又玄”的“无用之学”而遭到嘲笑和摒弃。这些恰好使我们自认为接受了西方哲学的中国哲学面临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一方面宣称哲学是对自然、社会和人类思维基本规律的一种普遍认识活动,但另一方面却对西方哲学的基本研究思路和方法采取漠视甚至反对的态度。这种“叶公好龙”的心态比较普遍地存在于中国哲学家对待西方哲学的基本态度之中。

作为哲学的主要功能之一,批判精神始终是西方哲学家们牢记在心的传统,哲学本身就被哲学家们看作一种本质上的批判活动。这种批判活动通常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怀疑,另一个部分是反思。怀疑就是对现有观念和理论的不满,是哲学批判活动的开端。哲学上的怀疑和批判不仅表现为哲学家们对前人哲学的态度上,更重要的是哲学家们思考一切问题的出发点。与通常意义上的怀疑不同,哲学上的怀疑不是就事论事,对某个具体事情提出疑问,而是一种追问基础式的怀疑,是对一切事情的基础或根据提出疑问;与通常意义上的批判不同,哲学上的批判是对人类理性能力的全面考察,是以审视的态度对待一切事物。这就使哲学上的怀疑和批判具有了形而上学的性质。哲学批判活动的另一部分是反思。怀疑是哲学思考的开端,而反思则是哲学思考的形式,也是哲学思考的重要特征。在西方哲学史上,“反思”概念直到黑格尔哲学那里才得到真正确立,但反思的方式却始终是哲学家们从事哲学研究的主要途径,它构成了哲学学科的重要特征。从本性上说,哲学就是一种批判活动,这种批判就是以概念思维的方式对批判对象的理性考查,以理性的标准审视批判对象的前提和基础。显然,这种批判的一个重要条件,是要哲学家与批判对象之间保持一种间距,以便不同的哲学家对相同的批判对象能够得到客观、公共的批判结果。反观中国哲学史,我们的确很难看到哲学的这种批判和反思发挥了真正作用;相反,为当下的社会活动以及现实的政治理论提供思想上的论证,反倒成为哲学的主要功能。哲学完全落入“为现实服务”和“为政治服务”,这就不能不使哲学受到大众的冷落,也难以为西方哲学家所理解。特别是,由于这样的哲学宣称以“时代的精华”为旗号、以关注现实生活为宗旨,因而非常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解,以为这正体现了西方哲学关注现实和人生的基本精神,也符合作为时代精华的哲学本性。的确,对社会的深切关注和对时代的审慎思考,一直是西方哲学发展的主线之一。没有一个西方哲学家不在自己的哲学思考中直接或间接地关涉到当时的社会问题和时代提出的挑战。但是,哲学家的目的却是为了找出自己所在的社会存在的问题或考虑如何解决这个社会所提出的一些普遍的问题,而不是为这个社会提供合理性的证明。这种误解特别明显地表现在我们对黑格尔的名言“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的误读。

综上所述,西方哲学在中国的“变形”使得我们已经看不到西方哲学的原貌,同时,对西方哲学本身的研究退缩到了少数哲学家的书斋。西方哲学在中国哲学家手中失去了哲学原有的魅力,哲学不再是对智慧的追求,而更多地变成了“智慧”本身,这样的智慧又是以“知识”的形式出现的。所以,学习哲学也变成了学习“哲学知识”,哲学课堂变成了“传授知识”的场所,就连哲学专业的研究生也必须按照“教科书”的模式接受教育,这些对现实的现代化进程产生了各种消极的影响。

三、西方哲学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

如果我们承认中国的近代化过程是西方思想文化传入的直接结果,那么我们就无法否认,对西方文化的理解和吸收就直接影响到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在这个过程中,近代的中国人,特别是近代中国的知识分子主体,是按照他们对西方思想文化的理解去改变已经形成了几千年的中国文化传统。从五四运动喊出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到新民主主义时期的文化建设,再到新中国成立之后的思想教育运动,都是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所谓“封建糟粕”作为批判的对象。但由于政治意识形态的指导作用,批判者对“封建糟粕”的定位更多地是根据当时的意识形态需要,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部分即孔孟学说基本上给予了全盘否定,而没有从学理上做出更为细致的分析和区别。但无论如何,“封建糟粕”的概念显然是相对于更为先进的无产阶级文化,而这种无产阶级文化又是在与资产阶级的思想文化相互对立并有所吸收的基础上形成的。这就表明,在反对封建糟粕的运动中,无产阶级是和资产阶级站在了同一条战壕。

我认为,历史地看,整个近代中国的思想发展历程始终处于一种矛盾之中:一方面是时代的潮流促使中国思想界接受了西方文化的冲击,并把西方文化作为推动近代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基本尺度;但另一方面,我们自身强大的文化传统又不断地把我们拉回到我们已有的思维定势,迫使我们按照“去除糟粕,取其精华”、“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等方式去对待西方文化。而这种矛盾的根本所在就是使我们始终处于寻求自身文化之本体的过程之中。我们可以把整个过程描述为,我们是以放弃传统文化之基础为前提和代价而去接受西方文化的传入,但在接受西方文化时却又试图为这样的接受寻找一个所谓本体的基础。这样一个矛盾正是我们前面提到的中国近现代文化始终处于“边缘状态”的重要原因。

客观地说,这个矛盾的主要方面不是西方文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冲击,而是传统文化对西方文化传入在某种程度上的曲解甚至抵制。解释学意义上的“视界融合”可以被看作思想传播过程中的必然结果,但中国现代思想中对西方哲学采取的“为我所用”的态度却是对西方哲学本身的极大曲解,由此就形成了邓晓芒所说的“文化错位”。无论是曲解也好,错位也罢,它们都表明了,在中国现代哲学中普遍存在对西方哲学的先入为主的偏见,正是这样的偏见才导致出现了对西方哲学的曲解和错位。这些偏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认为西方哲学观念更多的是概念上的分析,注重的是纯粹理论问题,与现实生活没有多少直接的关系;其次是认为西方哲学与现实的脱节,特别是与现实政治的脱节,使得西方哲学仅仅为少数人所专有,因而不适合广大人民群众所掌握;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是认为,西方哲学仅仅是西方文化的产物,甚至被看作西方没落的资产阶级思想的代表,重视和研究西方哲学就被看作是在搞“全盘西化”,属于“资产阶级精神污染”。这显然是以政治上的意识形态批判代替了学术上的正常理论评价。虽然意识形态批判是政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这样的批判仍然是需要以对批判对象的正确理解为前提的。如果仅仅根据自己的政治需要随意歪曲批判对象的真实意义,那么这样的批判就只能是“唐吉坷德式的”战斗。事实上,正如邓晓芒指出的十大文化错位所表明的,这样的以虚构的对象作为哲学和意识形态批判的靶子,在中国近现代哲学发展中比比皆是。

仔细分析上述对西方哲学的种种偏见,我们就会发现,它们是由于我们对哲学本身理解上的偏差带来的结果。我们总是认为,西方的哲学应当属于西方,是西方社会和文化发展的产物,因此它不能适合于中国社会和文化。按照这种逻辑思路,每一种民族和文化传统都应当有自己的哲学,而且不同的哲学之间是不具有可适用性质的。这样,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中就只能有中国哲学,或唯一属于中国人的哲学。这种观点就是在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之间划出了一条严格的界限,认为两者之间互不相干:接受西方哲学就必须抛弃中国传统文化,两者水火不容;或者接受西方哲学就是在搞“西化”,所以必须加以批判。这些显然都是单向的、僵化的思维方式造成的结果。

虽然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个哲学家对哲学的定义得到了普遍的认同,但也没有哪一个哲学家会把自己的哲学理论看作是仅仅适用于自己所属的民族和文化传统。可以说,没有哪一个哲学家会否认,思想的普遍性要求是哲学的本性所致。如果我们把哲学理解为一种对智慧和真理的追求,那么她就应当是与科学具有同等的性质;哲学与科学的不同仅仅在于,科学是以所追求到的智慧结果即知识的形态表现出来的,而哲学却始终是处于对智慧的追求过程之中。但在对智慧的普遍性要求上,哲学与科学是完全相同的;事实上,科学是从哲学的母体中诞生出来的。这就表明,哲学研究应当与科学研究一样,具有客观性和普遍性。由此,如果我们都承认物理学、数学、化学等自然科学是没有国界区分的,我们也应当承认,哲学是没有国界的。不同国度中的哲学应当是哲学的不同形态,但作为哲学思想的存在,它们应当是普适的,超越国界的,超越不同文化传统的。

根据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西学东渐直接推进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但作为西方文化核心的西方哲学却在中国遭到了误解和歪曲;其结果就是,西方哲学仅仅走进了少数哲学家的书斋,而以西方文化为重要前进标志的现代中国却仍然处于在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之间的选择彷徨之中。要走出这种彷徨,我们首先就要放弃对西方哲学的错误偏见,对待西方哲学必须采取科学的态度,树立恰当的哲学观念,客观真实地而不是主观随意地掌握西方文化的核心部分即西方哲学的思想观念。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表现出中国传统文化“虚怀若谷”、“兼容并蓄”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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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这里涉及到一个解释学问题,即对任何一个概念的理解都必须与其所属的观念系统联系起来,或者说,理解一个概念需要一个参照系统。由于本文讨论的更多的现实问题,而不是纯粹的理论问题,因此这个解释学问题留待在其他地方讨论。

[②] 冯友兰在《中国哲学简史》中这样写道:“他们[罗素和杜威]是到中国来的第一批西方哲学家,中国人从他们的讲演第一次听到西方哲学的可靠说明。但是他们所讲的大都是他们自己的哲学。这就给听众一种印象:传统的哲学系统已经一概废弃了。由于西方哲学史知识太少,大多数听众都未能理解他们的学说的意义。要理解一个哲学,必须首先了解它所赞成的、所反对的各种传统,否则就不可能理解它。所以这两位哲学家,接受者虽繁,理解者盖寡。”(《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377页。)

[③] 陈独秀:《宪法与孔教》,载《陈独秀选集》,胡明编选,天津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7-42页。

[④] 李大钊:《孔子与宪法》,载《李大钊选集》,人民出版社,1959年,第77页。

[⑤] 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第374页。

[⑥] 同上书,第373-374页。

[⑦] 邓晓芒:《中国百年西方哲学研究中的十大文化错位》,载《世界哲学》2002年增刊,第7-16页。

[⑧] 邓晓芒:《中国百年西方哲学研究中的十大文化错位》,载《世界哲学》2002年增刊,第13页。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11篇

如今我们都承认,近代以来的中国发展是与西方文化的传入有着密切关系:沉重的中国近代史不仅仅表现为西方列强对中国的经济、政治的殖民化和半殖民化过程,而且更深层地是西方文化,特别是西方哲学观念,逐渐渗入中国传统文化并与后者形成对立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的传统文化始终处于劣势或被动的地位。当然,这首先要归咎于传统文化对中国社会发展起到的消极作用,这已经由新文化运动的知识分子们揭露得非常清晰透彻了。但是,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是,正是由于西方文化的传入,才使得进步的知识分子清醒地认识到了传统文化中对人性的摧残以及其他各种弊端,才会兴起声势浩大的新文化运动。“传统文化”之“传统”,正是由于“新文化”的出现而得以彰显。进一步地说,这种“新文化”的出现正是由于西方文化的传入。如果我们承认西学东渐对中国的现代化进程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没有西方文化的传入,就没有现代中国文化的发展,同样也就没有所谓的“中国传统文化”,否则我们可能就会仍然生活在那样一种文化之中,而不会把它看作是一种“传统”。[①]

然而,西方文化的传入在给中国带来新的文化的同时,也使中国的传统文化面临了严峻的挑战。西学东渐的这种双重作用是同时产生,相辅相成的。我们常说“挑战与机遇并存”,但对于中国文化本身而言,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的挑战从一开始就是我们被迫接受的,因此,在西学东渐的过程中,西方文化的挑战更多于他们为我们带来的机遇。在史称“屈辱的中国近代史”上,西方列强虽然是仰仗当时先进的钢枪烈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但正如马克思所说,不幸的是,这种“野蛮人的方式”却代表了当时历史发展的最新趋势,也就是西方“第二次工业革命”的结果。我们还应当看到,这场以科技发展为先导、以重工业建设为主导的工业革命,背后却深刻地隐藏着西方文化的普遍价值和宗教观念,这特别表现在达尔文“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的进化论思想和“普天之下,皆为上帝臣民”的基督教信仰中。政治上的国家垄断和经济上的扩张即对更大利润的追求,这些使得西方重要的工业强国对外都采取了武力扩张的殖民政策,这就是当时西方列强蚕食中国的内在动力。

这个历史表明,西方人虽然是用武力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但在这个武力的背后却有着更为强大的思想文化和政治经济背景;而近代国人在经历了国破家亡的悲惨命运的同时,却很少反思这种失败的深刻根源。当时的大多数国人都相信,西方列强之所以能够欺负中国,其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拥有先进的工业技术,所以要想“以夷制夷”,就必须掌握这些先进技术。在这种观念的指导下,当时的清政府就大力提倡学习西方技术,选派留学生到欧洲求学,以期由此改变中国的国运实力。然而,这种“技术救国论”并没有真正改变中国的命运,20世纪上半叶的大多数时间内,中国人民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中国仍然是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仍然没有摆脱深受帝国主义奴役的状态。在这个过程中,西方的哲学、宗教以及价值观念在意识形态领域遭到了批判,无论是袁世凯的军阀政府还是孙中山的国民政府,都竭力以中国文化中的“礼义廉耻”、“君臣父子”观念维系整个社会的价值体系,强调“知难行易”、“修齐治平”的哲学和政治理念。在对待西方文化的态度上,当时的知识分子大多数采用了“中体西用”的方针,把西方文化作为一种更好理解中国文化的“工具”、“手段”;当这两者之间发生冲突时,则被要求放弃“西学”,并以捍卫“中学”为主要任务,这特别明显地表现在20世纪20-30年代的“科玄论战”大讨论中。

如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中国的近代史就是西学东渐的过程。反思这个历史,我们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历史悖论:一方面,西方文化的传入使我们认识到了自身文化的弊端,并希望以新的文化形态完善和改变自身的传统(这正是“新文化运动”的内在动因);但另一方面,强大的传统又迫使我们以维系自我身份的名义竭力抵御西方文化的传入,特别是对我们不甚了解的西方哲学和宗教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正如冯友兰指出的,这也是罗素和杜威的中国之行没有在中国文化中起到重要启蒙作用的主要原因。[②] 正是由于这个历史悖论,中国近代史上的文化发展总是处于一种彷徨或选择的过程。虽然全盘否定或全盘肯定被看作是同一个问题的两个极端而遭到反对,但试图从中寻找第三条道路的努力却在现实中遭到了失败,因为任何试图在西方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寻找平衡的做法都遭到了来自这两种文化的激烈反对,这样的平衡非但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反而造成了对这两种文化的浅薄的曲解。

只要我们尊重历史,我们就会理解这样一个事实:以陈独秀、等人为代表的早期马克思主义者正是以西方文化的根本精神反对中国的传统文化,这就是挥舞着“科学和民主”的大旗,喊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毫无疑问,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部分就是孔子的儒家学说,无论是汉代的董仲舒还是宋明理学的二程,他们都以孔子学说作为自己的思想前提。因此,反对孔子学说就是对传统文化的釜底抽薪。陈独秀把孔子学说与西方法制观念作了对比分析,以西方的法律和平等观念直接反对孔教学说,在当时中国的知识分子中产生了重要影响;[③] 则直接把孔子学说比作“数千年前之残骸枯骨”,把西方的宪法制度称作“现代国民之血气精神”,认为“以数千年前之残骸枯骨,入于现代国民之血气精神所结晶之宪法,则其宪法则为陈腐死人之宪法,非我辈生人之宪法也;荒陵古墓中之宪法,非光天化日中之宪法;护持偶像权威之宪法,非保障生民利益之宪法也。”[④] 这里的“现代国民之血气”、“我辈生人”、“光天化日”、“保障生民利益”等说法,显然都是西方宪法制度的重要观念。翻开中国近代思想史的资料,我们就会看到,20世纪初以来的先进的中国知识分子接受的思想教育主要来自于西方文化,这不仅表现为现代中国哲学学科的整体框架直接取自西方哲学,而且表现在,以中国共产党人为代表的先进知识分子始终坚信自己的信念和政治理想完全归功于作为西方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并在自己的政治实践中坚持把自己的革命活动理解为世界革命的一种组成部分,甚至把中国共产党完全置于国际共产运动的领导之下。这些都向我们清楚地表明,近代中国的西方化决不仅仅是接受了西方的民主和科学的观念,更重要的是引导中国融入了世界革命的大舞台。中国传统的儒教观念经历了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的暴风骤雨式的洗礼已经荡然无存,中国传统的家族宗法制度也被现代国家的法律制度所取代。应当说,正是这些变化造就了我们今天的现代中国,一个与世界的发展密不可分的中国。

反思历史,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西学东渐的过程其实就是近代中国走向世界的过程,也是中国从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走向独立自强的现代社会的过程。于是,西学东渐对中国的现代化就有了双重意义:一方面,西学东渐使中国打破了封闭,走向了世界;但另一方面,西学东渐又使中国传统文化开始了长期的“被逐流放”,也使得中国的现代文化处于游弋漂流的“边缘状态”,以至于到了20世纪末21世纪初,被看作是处于思想前沿的知识分子们仍然对“中国哲学的合法性问题”感到困惑,“中国哲学”的定位仍然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

二、西方哲学在中国的变形

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中谈到西方思想的传入时指出,康有为、谭嗣同等人对西方哲学“如果不是毫无所知,也是知之极少,……他们所有的西方文化知识,除了机器和战舰,就基本上限于自然科学和基督教义了。”严复对西方学术的翻译主要还是以经济学、政治学、法学等学科为主,从严译的书目中可以看出,“严复介绍西方的哲学很少。其中真正与哲学有关的只有耶方斯《名学浅说》与穆勒《名学》。前者只是原著摘要,后者还没有译完。严复推崇斯宾塞的《天人会通论》,说:‘欧洲自有生民以来无此作也’(《天演伦》导言一,按语),可见他的西方哲学知识是很有限的。” [⑤] 重温一下冯友兰对严译名著在当时受到欢迎的原因所作的分析,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意义。他说:

严复译的书为什么风行全国,有三个原因。第一是甲午战争中国败于日本,又接连遭到西方的侵略;丧权辱国,这些事件震破了中国人相信自己的古老文明的优越感,使之产生了解西方思想的愿望。在此以前,中国人幻想,西方人不过在自然科学、机器、枪炮、战舰方面高明一点,拿不出什么精神的东西来。第二个原因是严复在其译文中写了许多按语,将原文的一些概念与中国哲学的概念作比较,以便读者更好地了解。这种做法,很像“格义”,即类比解释,我们在第二十章讲到过。第三个原因是,在严复的译文中,斯宾塞、穆勒等人的现代英文却变成了最典雅的古文,读起来就像是读《墨子》、《荀子》一样。中国人有个传统是敬重好文章,严复那时候的人更有这样的迷信,就是任何思想,只要能用古文表达出来,这个事实的本身就像中国经典的本身一样地有价值。[⑥]

从这三个原因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理解20世纪初的中国人对西方思想的基本态度:第一,体用结合,学以致用。中国文化传统是非常讲究用处的,某个事物或对象是否有用往往被看作是选取事物正确与否的标准。因为用处是与人们的日常活动密切相关的,而中国人又历来强调“人事”大于“天”,“天命之谓性”(《中庸》)等观念,甚至认为“从天而颂,孰与制天命而用之”(《荀子·天论》)。正是基于这样的基本立场,在对待西方文明和文化的过程中,中国人首先考虑的就是它们是否能为我所用。严复留学英国学习海军,但他发现在西方先进的海军技术的背后还有更为重要的西方思想和制度,只有掌握了这些思想和制度,中国人才能真正学到西方的技术。显然,这正是学以致用的方法。所以,我们看到,严复翻译的著作大多是与当时的政治经济有关的内容,因为这些著作可以直接帮助中国人了解如何构筑一个民主法制的现代国家。

第二,见闻之知,格物致知。中国的传统文化主要是一种经验主义,强调认识主体的亲身感受和体验,并且以经验知识作为衡量知识有效性的重要标准。虽然儒教传统中也强调了“学问思辨”,但最后都是为了“笃行之”,如朱熹所言:“学问思辨,所以择善而为之,学而知也。笃行,所以固执而为仁,利而行之。”(《中庸章句》)“格物致知”就是强调要通过接触事物(“格物”)才能获得知识(“致知”)。严复翻译的西方著作应当说都是西方学术中的经典之作,不要说是中国人理解起来比较困难,就是普通的西方人也未必能够全部理解。严复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抓住了中国人的阅读心理,以“格义”的方式对西方著作做了类比解释,用中国人所熟悉的术语和文献去解释对当时的中国人非常陌生的西方观念,这的确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这有些类似中国学生初学外语的情形,总是喜欢用汉语拼音或汉字标注外语的发音。这样做固然对初学者的入门很有帮助,但这种做法的弊端也是非常明显的。而严复对西方观念的“格义”做法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了中国人对西方思想的真实把握,更多的中国人是以严复的理解为根据,或直接使用严复的说法或引用原著支持严复的解释。

第三,引经据典,文彰大义。正如冯友兰所说,中国人有敬重古文的传统,只要被看作是经典文字,都会受到推崇甚至礼拜。但中国人对经典的推崇并不是为了思想和学术的缘故,而是为了用于支持自己当下观念的合理性和有效性。正如“学而优则仕”的观念一样,一切经典在中国人的眼中都是用于解释和说明现实的社会生活,以便使这种解释具有某种权威性、合法性,即使是“古文学派”的思想家,也是在当时的文化背景下强调对古代文献的字面意义解释。所以,在中国哲学史以及思想史上,曾出现过许多注释家,他们用训诂的方法对古代文献做出了符合当时社会条件的解释;即使是被后人看作具有创造性的大哲学家,也都有自己对古代文献的注释性著作流传后世,而且这些著作往往被看作是理解他们思想的重要来源,例如王弼的《周易注》、《老子注》;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周易本义》等,这些都已经成为中国古代哲学的经典。

从这三点分析中可以看出,中国人对西方思想的接受是有条件的,或者说是带着中国特色的“有色眼镜”的。因此,很自然的就是,中国人所接受的或所理解的西方思想必然就带有中国人的特点。从现代解释学的观点看,文本和解释者之间的“视界融合”的确可以被用来说明文本的意义;但这种解释的条件是不同的解释者应当对同一文本有相同或相似的理解,就是说,对同一文本的不同解释都应当以相同或相似的理解为前提的,这是解释活动的客观性要求。然而,西方的思想观念在中国人的视野中从一开始就带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形式,或者说,在中国人的心目中,西方的思想观念就是他们所看见的那个样子,而他们的所见所闻却是大大地被有选择地介绍的西方思想曲解了,打了折扣。这样,我们所知道的西方思想其实就是被解释者或介绍者选择了的西方思想。

西方思想中的精髓是西方哲学,而我们对西方哲学的理解程度,决定了我们对整个西方文化的把握程度,也决定了我们现代化进程的速度。纵观西方哲学传入中国的百年史,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由于中国人特有的理解和解释,西方哲学在中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邓晓芒曾从中国百年的西方哲学研究中总结出“十大文化错位”,即严复对达尔文进化论的选择性接受;王国维对叔本华的活剥;胡适对实用主义的中国化;牟宗三对康德的误读;对“理性”概念的普遍误解;对“科学”的实用化;对“辩证法”的降级诠释;对“实践”概念的变形;在“存在”概念上的分歧;对“自由”概念的附会。[⑦] 我完全同意邓晓芒的分析。我把这“十大文化错位”以及其他对西方哲学的误读,理解为西方哲学在中国的“变形”。我认为,这种变形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原有的概念分析被实践的优先性所取代;思辨的和逻辑的精神被实用的和入世的态度所取代;哲学的批判意识被服务于现实的政治要求所取代。

毋庸置疑,概念分析是西方哲学的一个重要特征,也是西方哲学的传统之一。冯友兰曾在《中国哲学简史》中断定,逻辑分析方法,即他称作的“正的方法”,应当是西方哲学对中国哲学最有价值的贡献。但遗憾的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概念的或逻辑的分析方法在中国并没有得到广泛的运用,相反,被邓晓芒称作“直观类推”和“直接证悟”的方法反倒成了中国人理解西方哲学的主要方式,甚至连冯友兰最后也提出把逻辑理性与程朱理学结合一体的所谓“新理学”。直观类推和直接证悟就是要求理解者的个人体验,而这样的体验又被套用为“实践”的观点,以实践的优先性取代西方哲学要求对概念的逻辑分析。正如邓晓芒指出的,西方的“实践”概念具有双重含义,一方面是指“对某种既定的知识、道德和原则的施行和遵行”,另一方面是指“通过一定的实践活动所获得的经验”。[⑧] 但中国人对这个概念的理解却是只看到了第一个方面,并且把这个方面简单地理解为一种主客体之间的认识关系,这就完全忽略了实践活动的创造性内容,忽略了实践活动得以实现的概念活动。我们在理解西方的概念分析时,往往容易偏颇地以为那是一种被动的、抽象的、与实践活动没有任何联系的形式分析。其实,这完全是对西方哲学中的概念分析的一种误解。西方哲学的一个重要传统就是关注人类的现实生活,关注人类的实践活动。除了中世纪的宗教神学理论之外[⑨],从来没有哪一位西方重要的哲学家思想是被看作“空中楼阁”、“象牙之塔”,相反,只要是真正对后代产生重大影响的哲学观念,都与现实的实践活动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而且,西方哲学家更多地是从第二方面的意义上去理解“实践”概念,即“实践”主要被看作是一种主体意识(也就是发挥主观能动性)的积极创造性活动。

分析和思辨往往被看作是西方哲学中的两种主要研究方法。前者需要逻辑的和形式上的规定,是对必然性的要求;后者则是概念的和推理上的规定,是对先天性的要求。西方哲学家们都能够有意识地使用这两种方法,并且通过使用不同的方法而把自己的哲学归属于不同的哲学传统。无论是分析还是思辨,都是理性推理的自身要求,也就是在理论上的规定。然而,这两种研究方法到了中国哲学家的手中,却变成了以实用为标准、以满足现实要求为目的的基本原则。马克思哲学强调的“实践”概念在中国哲学中演变成了判断一切理论有效性(“真理性”)的实用标准。的确,中国的哲学中存在强烈的实用传统,“学以致用”历来是中国学问家们从事一切研究的最后准则。在中国的不同哲学传统中,儒家、道家、法家等都以服务于现实或理想中的社会作为自己哲学追求的目标,中国的学者一定要成为“士大夫”(即现实政治体制中的一个成员)才能得到社会的承认,他的研究活动才有了意义。由此,我们对西方哲学的处理也就完全按照中国人的思路,“分析”被划归为逻辑的范畴而只是少数人才能运用;“思辨”则被看作“玄而又玄”的“无用之学”而遭到嘲笑和摒弃。这些恰好使我们自认为接受了西方哲学的中国哲学面临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一方面宣称哲学是对自然、社会和人类思维基本规律的一种普遍认识活动,但另一方面却对西方哲学的基本研究思路和方法采取漠视甚至反对的态度。这种“叶公好龙”的心态比较普遍地存在于中国哲学家对待西方哲学的基本态度之中。

作为哲学的主要功能之一,批判精神始终是西方哲学家们牢记在心的传统,哲学本身就被哲学家们看作一种本质上的批判活动。这种批判活动通常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怀疑,另一个部分是反思。怀疑就是对现有观念和理论的不满,是哲学批判活动的开端。哲学上的怀疑和批判不仅表现为哲学家们对前人哲学的态度上,更重要的是哲学家们思考一切问题的出发点。与通常意义上的怀疑不同,哲学上的怀疑不是就事论事,对某个具体事情提出疑问,而是一种追问基础式的怀疑,是对一切事情的基础或根据提出疑问;与通常意义上的批判不同,哲学上的批判是对人类理性能力的全面考察,是以审视的态度对待一切事物。这就使哲学上的怀疑和批判具有了形而上学的性质。哲学批判活动的另一部分是反思。怀疑是哲学思考的开端,而反思则是哲学思考的形式,也是哲学思考的重要特征。在西方哲学史上,“反思”概念直到黑格尔哲学那里才得到真正确立,但反思的方式却始终是哲学家们从事哲学研究的主要途径,它构成了哲学学科的重要特征。从本性上说,哲学就是一种批判活动,这种批判就是以概念思维的方式对批判对象的理性考查,以理性的标准审视批判对象的前提和基础。显然,这种批判的一个重要条件,是要哲学家与批判对象之间保持一种间距,以便不同的哲学家对相同的批判对象能够得到客观、公共的批判结果。反观中国哲学史,我们的确很难看到哲学的这种批判和反思发挥了真正作用;相反,为当下的社会活动以及现实的政治理论提供思想上的论证,反倒成为哲学的主要功能。哲学完全落入“为现实服务”和“为政治服务”,这就不能不使哲学受到大众的冷落,也难以为西方哲学家所理解。特别是,由于这样的哲学宣称以“时代的精华”为旗号、以关注现实生活为宗旨,因而非常容易引起人们的误解,以为这正体现了西方哲学关注现实和人生的基本精神,也符合作为时代精华的哲学本性。的确,对社会的深切关注和对时代的审慎思考,一直是西方哲学发展的主线之一。没有一个西方哲学家不在自己的哲学思考中直接或间接地关涉到当时的社会问题和时代提出的挑战。但是,哲学家的目的却是为了找出自己所在的社会存在的问题或考虑如何解决这个社会所提出的一些普遍的问题,而不是为这个社会提供合理性的证明。这种误解特别明显地表现在我们对黑格尔的名言“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的误读。

综上所述,西方哲学在中国的“变形”使得我们已经看不到西方哲学的原貌,同时,对西方哲学本身的研究退缩到了少数哲学家的书斋。西方哲学在中国哲学家手中失去了哲学原有的魅力,哲学不再是对智慧的追求,而更多地变成了“智慧”本身,这样的智慧又是以“知识”的形式出现的。所以,学习哲学也变成了学习“哲学知识”,哲学课堂变成了“传授知识”的场所,就连哲学专业的研究生也必须按照“教科书”的模式接受教育,这些对现实的现代化进程产生了各种消极的影响。

三、西方哲学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

如果我们承认中国的近代化过程是西方思想文化传入的直接结果,那么我们就无法否认,对西方文化的理解和吸收就直接影响到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在这个过程中,近代的中国人,特别是近代中国的知识分子主体,是按照他们对西方思想文化的理解去改变已经形成了几千年的中国文化传统。从喊出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到新民主主义时期的文化建设,再到新中国成立之后的思想教育运动,都是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所谓“封建糟粕”作为批判的对象。但由于政治意识形态的指导作用,批判者对“封建糟粕”的定位更多地是根据当时的意识形态需要,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部分即孔孟学说基本上给予了全盘否定,而没有从学理上做出更为细致的分析和区别。但无论如何,“封建糟粕”的概念显然是相对于更为先进的无产阶级文化,而这种无产阶级文化又是在与资产阶级的思想文化相互对立并有所吸收的基础上形成的。这就表明,在反对封建糟粕的运动中,无产阶级是和资产阶级站在了同一条战壕。

我认为,历史地看,整个近代中国的思想发展历程始终处于一种矛盾之中:一方面是时代的潮流促使中国思想界接受了西方文化的冲击,并把西方文化作为推动近代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基本尺度;但另一方面,我们自身强大的文化传统又不断地把我们拉回到我们已有的思维定势,迫使我们按照“去除糟粕,取其精华”、“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等方式去对待西方文化。而这种矛盾的根本所在就是使我们始终处于寻求自身文化之本体的过程之中。我们可以把整个过程描述为,我们是以放弃传统文化之基础为前提和代价而去接受西方文化的传入,但在接受西方文化时却又试图为这样的接受寻找一个所谓本体的基础。这样一个矛盾正是我们前面提到的中国近现代文化始终处于“边缘状态”的重要原因。

客观地说,这个矛盾的主要方面不是西方文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冲击,而是传统文化对西方文化传入在某种程度上的曲解甚至抵制。解释学意义上的“视界融合”可以被看作思想传播过程中的必然结果,但中国现代思想中对西方哲学采取的“为我所用”的态度却是对西方哲学本身的极大曲解,由此就形成了邓晓芒所说的“文化错位”。无论是曲解也好,错位也罢,它们都表明了,在中国现代哲学中普遍存在对西方哲学的先入为主的偏见,正是这样的偏见才导致出现了对西方哲学的曲解和错位。这些偏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首先是认为西方哲学观念更多的是概念上的分析,注重的是纯粹理论问题,与现实生活没有多少直接的关系;其次是认为西方哲学与现实的脱节,特别是与现实政治的脱节,使得西方哲学仅仅为少数人所专有,因而不适合广大人民群众所掌握;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是认为,西方哲学仅仅是西方文化的产物,甚至被看作西方没落的资产阶级思想的代表,重视和研究西方哲学就被看作是在搞“全盘西化”,属于“资产阶级精神污染”。这显然是以政治上的意识形态批判代替了学术上的正常理论评价。虽然意识形态批判是政治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这样的批判仍然是需要以对批判对象的正确理解为前提的。如果仅仅根据自己的政治需要随意歪曲批判对象的真实意义,那么这样的批判就只能是“唐吉坷德式的”战斗。事实上,正如邓晓芒指出的十大文化错位所表明的,这样的以虚构的对象作为哲学和意识形态批判的靶子,在中国近现代哲学发展中比比皆是。

仔细分析上述对西方哲学的种种偏见,我们就会发现,它们是由于我们对哲学本身理解上的偏差带来的结果。我们总是认为,西方的哲学应当属于西方,是西方社会和文化发展的产物,因此它不能适合于中国社会和文化。按照这种逻辑思路,每一种民族和文化传统都应当有自己的哲学,而且不同的哲学之间是不具有可适用性质的。这样,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中就只能有中国哲学,或唯一属于中国人的哲学。这种观点就是在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之间划出了一条严格的界限,认为两者之间互不相干:接受西方哲学就必须抛弃中国传统文化,两者水火不容;或者接受西方哲学就是在搞“西化”,所以必须加以批判。这些显然都是单向的、僵化的思维方式造成的结果。

虽然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个哲学家对哲学的定义得到了普遍的认同,但也没有哪一个哲学家会把自己的哲学理论看作是仅仅适用于自己所属的民族和文化传统。可以说,没有哪一个哲学家会否认,思想的普遍性要求是哲学的本性所致。如果我们把哲学理解为一种对智慧和真理的追求,那么她就应当是与科学具有同等的性质;哲学与科学的不同仅仅在于,科学是以所追求到的智慧结果即知识的形态表现出来的,而哲学却始终是处于对智慧的追求过程之中。但在对智慧的普遍性要求上,哲学与科学是完全相同的;事实上,科学是从哲学的母体中诞生出来的。这就表明,哲学研究应当与科学研究一样,具有客观性和普遍性。由此,如果我们都承认物理学、数学、化学等自然科学是没有国界区分的,我们也应当承认,哲学是没有国界的。不同国度中的哲学应当是哲学的不同形态,但作为哲学思想的存在,它们应当是普适的,超越国界的,超越不同文化传统的。

根据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西学东渐直接推进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但作为西方文化核心的西方哲学却在中国遭到了误解和歪曲;其结果就是,西方哲学仅仅走进了少数哲学家的书斋,而以西方文化为重要前进标志的现代中国却仍然处于在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之间的选择彷徨之中。要走出这种彷徨,我们首先就要放弃对西方哲学的错误偏见,对待西方哲学必须采取科学的态度,树立恰当的哲学观念,客观真实地而不是主观随意地掌握西方文化的核心部分即西方哲学的思想观念。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表现出中国传统文化“虚怀若谷”、“兼容并蓄”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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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这里涉及到一个解释学问题,即对任何一个概念的理解都必须与其所属的观念系统联系起来,或者说,理解一个概念需要一个参照系统。由于本文讨论的更多的现实问题,而不是纯粹的理论问题,因此这个解释学问题留待在其他地方讨论。

[②] 冯友兰在《中国哲学简史》中这样写道:“他们[罗素和杜威]是到中国来的第一批西方哲学家,中国人从他们的讲演第一次听到西方哲学的可靠说明。但是他们所讲的大都是他们自己的哲学。这就给听众一种印象:传统的哲学系统已经一概废弃了。由于西方哲学史知识太少,大多数听众都未能理解他们的学说的意义。要理解一个哲学,必须首先了解它所赞成的、所反对的各种传统,否则就不可能理解它。所以这两位哲学家,接受者虽繁,理解者盖寡。”(《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377页。)

[③] 陈独秀:《宪法与孔教》,载《陈独秀选集》,胡明编选,天津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7-42页。

[④] :《孔子与宪法》,载《选集》,人民出版社,1959年,第77页。

[⑤] 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第374页。

[⑥] 同上书,第373-374页。

[⑦] 邓晓芒:《中国百年西方哲学研究中的十大文化错位》,载《世界哲学》2002年增刊,第7-16页。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12篇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理论主题;思想路向

[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007(2012)01-0039-04

[收稿日期]2011-11-10

[作者简介]1.车红兰,女,朝鲜族,延边大学社会科学部讲师,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当代意识形态。(延吉133002)2.庞立生,男,东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哲学。(长春130024)

16世纪以来,现代性一直是社会理论的关键性主题。对现代社会的描述、解释与批判性反思,构成了当代哲学与社会理论的思想内核。在当代,中国社会已经處于现代化的进程之中,并已能动地展开具有自身特色的现代性探索。那么,在此情景下,马克思主义哲学如何通过自己的理论创造来反映和表征、引导与塑造中国现代性的发展,就成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所面临的重大使命。

一、中国特色的现代性: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理论主题

当代中国,正處于自觉地现代性建构的过程之中。无论从现代性的历史进程及其在当代的发展趋势来看,还是从当代中国现代性建构的内外部环境及主体意识来看,建构中国特色的现代性,都是中国现代性建构的必然选择。中国特色的现代性建构,不仅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自己的思想基础,也内在地要求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众所周知,中国现代性的诉求是在西方现代化的外部环境下展开的,因此,西方现代性不可避免地会成为中国现代性建构的借鉴。在自身现代性发展的进程中,中国会尽可能地消化、吸收和利用西方现代化的思想理论与实际经验。但是,中国现代性的建构,又与西方现代性有本质的区别,中国不可能完全照搬、照抄西方现代性的模式。事实上,西方现代性存在着鲜明的西方中心主义的价值取向,并且具有支配性和扩张性的本质。事实证明,中国一味照搬、照抄西方模式而忽略自身国情的发展模式是不会有出路的。因此,中国现代性的建构需要有自身的特色,即需要建构不同于西方的中国特色的现代性,这就要求,在中国现代性建构的过程中,不仅要考虑我们的生存處境,而且要考虑自身的文化传统,并使之进行现代性的转换。中国文化一向具有独立性与自主性的精神传统,中国现代性的建构也需要一以贯之的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从当今世界现代性建构的实践经验来看,现代性的成长既需要植根于传统之上又需要对传统进行再创造。中国现代性的建构,无论就历史處境、思想遗产与文明成就,还是就现实国情与世界发展大势而言,都必须与西方现代性具有本质上的差别。西方的现代性是在西方传统文化的背景下展开的,其思想基础、理论构造、制度设计、实践运行都不可避免地打上了西方理性主义的印迹。西方现代性自启蒙时代伊始,就一直秉持着二元对立的工具理性的思维方式与控制论的价值态度,在二元对立中追求普遍的绝对的统一性,以自我中心主义的方式与态度来谋求对他者的控制以谋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这决定了西方现代性在本质上具有支配性,其发展进程也必然是扩张性和冲突性的,是“人和社会与自然的对立得到了最充分的发挥,使之体现在人的行动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的现代性。在和平与发展已经成为当今世界主题以及和合的文化传统的背景下,中国现代性的建构不可能像西方那样遵循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也不能以扩张与冲突来展开自身的进程。因此,中国现代性,必须是立足于自身传统、现实国情以及时代趋势的中国特色的现代性。

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关于人的解放和发展的理论学说,内含着对西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批判与反思。超越西方资本主义的现代性模式,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批判西方现代性的基础上自觉敞开的思想道路。可以说,马克思主义哲学为中国新型现代性的建构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在马克思看来,现代性虽然从资本主义开始,但是却并不局限于西方资本主义的现代性。马克思要求把现代性与资本主义区分开来。在马克思主义看来,西方资本主义的现代性是一种具有西方中心主义倾向并在对立和扩张中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现代性。不可否认,西方现代性在发展,过程中创造了发达的西方现代文明,但在其发展中其扩张性和冲突性的本质也日益暴露,其片面性的弊端和缺陷日益明显。从发展趋势上看,现代性的发展不可避免地要超越和扬弃西方资本主义的现代性。马克思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出发对资本主义现代性进行的总体性批判,不仅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所蕴含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尖锐矛盾,也深刻地揭示出资本主义时代所陷入的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尖锐矛盾。这充分表明,资本主义所实现的现代性并不是现代性的最终完成。在马克思的辩证法看来,异化和异化的扬弃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即“资本主义虽然促进了现代性的历史形成,但是现代性的发展却势必要超越和扬弃资本主义。”在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发展困境与危机中,超越和扬弃资本主义的现代性成为现代性发展的必然趋势,马克思主义哲学由此敞开了一种超越资本主义旧式现代性的新型现代性的可能性。由此可见,当代中国特色现代性的建构,是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自身的深刻理论背景与思想基础。

中国特色的新型现代性的建构,不仅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理论基础,而且也内在地要求必须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哲学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绝对真理,而是与时俱进、不断发展的。正像马克思所表达的,“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精神的精华。”随着时代的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也需要结合所属时代的总体状况与发展趋势,不断探寻和创造自己的合理形态。同时,马克思主义哲学也不是抽象的和无根的,它需要和一定国家、社会的文化传统、基本国情与发展现实相结合。中国革命与现代化建设的实践表明:只有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的实际相结合,实现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才能真正解决中国人自己的问题。改革开放以来,当代中国社会已经走上了有自身特色的发展道路,实事求是和解放思想成为改革开放时代的主旋律,中国社会的发展也已经确立起“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自己的问题”的自我主体意识。当代中国社会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本质上是中国特色现代性的建构过程。中国特色的现代性建构,成为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主题,也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思想主题。只有与时俱进地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才能坚持不懈地推动和引领思想解放,为中国特色的现代性建构提供适合自己发展道路的思想支持、理念支撑和价值选择。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也必须坚定不移地以中国特色的现代性建构作为自己的思想主题,以此展开自己的理论探索与思想创造。

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文化传统的对话与融通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不仅内在地要求超越西方文化以及资本主义的现代性,而且内在地要求实现中国文化传统的现代性转化。因此,真正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就必须面向中国的社会思想文化传统。这就要求,既要进一步激活、恢复与提升中国文化传统的理论活力与思想性能,也需要促进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文化传统之间的对话与融通,以此推动中国文化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

马克思主义哲学既实现了对西方哲学及文化传统的革命性变革,也表现为对西方现代性社会的批判理论。马克思主义的哲学革命,既是对西方超验理性主义文化传统与有神论的超越,同时也终结了西方中心主义、普遍主义、绝对主义的现代性文化观念与历史观念,从而使精神生活与文化传统的民族性、差异性、多样性与丰富性获得根本上的承认与尊重。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哲学对西方文化传统的反叛与变革,在思想上使非西方的思想观念和民族性道路的独特价值得以敞开,也为克服中西哲学的局限性和发挥各自的特殊作用提供了广阔的思想空间,这使得中国文化传统的价值在现代性建构中具有了实现的可能性。

事实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也就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文化传统相互促进、相互融通的过程。”从文化融合的视角来看,马克思主义在当代中国之所以能够获得普遍的传播、被广泛接受并真正扎下根来,获得真正的发展,不仅具有社会历史和意识形态的根由,也与马克思主义和中国文化传统在文化精神、价值理念上所具有的契合性、互补性紧密相关。中国文化传统在道德信仰精神上是非宗教化的和入世的,它所倡导的天人合一的理念具有很大的包容性。马克思主义哲学也具有无神论精神并倡导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理念,在本质上是具有人类性、开放性、实践性。这表明,中国文化传统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在思想理念上具有一定的契合性,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文化传统之间的相互融通、相互促进具有思想的可能性。当代中国社会发展所提出的“以人为本”、“和谐社会”等价值理念,可以说既符合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真精神,也具有中国文化传统的思想底蕴,显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文化传统相互结合、相互融通、相互促进的思想创造力,也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重要理论成果。因此,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需要以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为根基,努力探索马克思主义与中国文化传统相互融合、相互促进的思想文化路径,特别是要在代表人类先进文化方向的马克思主义的引导下,使民族文化传统得到激活并经过转化而使之获得现代性,从而实现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文化传统的有机结合。

三、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哲学意蕴的凝练

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实践的理论结晶与思想升华,也是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特色现代性建构所取得的最为重大的理论成就。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集中体现和凝结着中国特色现代性建构的实践经验,同时又是对其理论上的升华,其中所蕴含的实事求是、解放思想、科学发展、以人为本、和谐社会等一系列思想理念,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重要思想成果。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需要立足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深刻体认与凝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系统整理与阐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所体现的思维方式、价值理念与精神意境,从中概括与总结、提炼与引申出具有哲学意蕴的核心概念与基本原理,以此形成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概念框架与思想体系。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作为中国特色现代性建构的总体性、创新性的理论成果,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思想结晶,它集中体现和表征着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的理论成果与思想境界。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体系,集中体现着中国特色现代性区别于西方的思维方式与价值取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作为中国特色的现代性的理论表征,在思维方式上呈现出和谐辩证的特点,在价值理念上则集中体现为以人为本、科学发展、和谐发展、和平发展的取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所内蕴的思维方式与价值理念,不仅深刻地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底蕴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精神实质,而且对当代中国社会生活与实践发展也具有鲜明的针对性与引导性的思想价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所表征的中国特色的现代性,不仅仅表现为区别于西方旧式现代性模式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发展理念与实践智慧,而且也具有世界性的意义与价值。由此来看,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中国化,必须植根于中国特色现代性建构的实践经验和深入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思想内容中去,深入把握与挖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哲学内涵及其相应的思维方式与价值观念。

目前,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哲学研究总体上还需要进一步深化。从现有成果来看,其研究视域多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哲学思想来源人手,把经典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看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哲学基础,从唯物论、辩证法、认识论、历史观等基本理论出发去论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所体现和包含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也有学者认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不仅具有经典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深刻基础,同时它也体现和表征着马克思主义哲学在当代中国的新发展,由此,学者们试图从中凝练和概括出这一理论体系所体现的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新观点,并形成了各自不同的思想见解与表述方式。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13篇

一、方法的孱弱

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自上个世纪以来,一直是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构成面。但是,从梁启超出版具有奠基性意义的《先秦政治思想史》到萧公权发表《中国政治思想史》,关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思想内容,就一直被糅合进一般意义上的中国传统政治思想中加以处理。到1949年前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这一提法的正当性还不为学界所承认。后来的泛政治化思维,就更是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纳入封建主义的范畴了事,将之进行简单的否定,缺乏起码的理论分析逻辑和历史清理的严谨理性。

近20年,三重机缘推动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其一,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中国传统文化研究热潮中,中国传统政治思想顺带地成为这一研究热潮中的构成部分。在中国传统政治思想、中国传统政治制度、中国传统社会政治生活的相关反思中,中国传统政治体系再一次成为"现代"政治体系的对照物,相应成为被批判和抛弃的对象。"走出中世纪"的呼号大体上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中国传统政治诸方面的历史积淀之重新引起人们的关注,为后来理性的思考提供了条件。其二,在同一时期流行的现代新儒家思潮及其研究活动,为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理性分析奠立了基础。相对于以往的中国传统文化研究而言,对于新儒家思潮的关注,驱使人们重新检讨过去那种面对传统文化仅只是批判的不确当姿态。并在此基础上带着"同情"与"敬意"进行传统文化的研究和现代解释。无疑,这推动人们去慎重检讨传统政治文化遗产及其现代价值问题。其三,中国的改革开放进程在上个世纪90年后期已经走到了政治体制改革的当口。这驱动了政治理论的研究活动。也使得政治理论走到了理论活动的前沿舞台。其间,先起的西方现代政治哲学著作的出版热,以及后起的西方古典政治哲学著作出版热,[2] 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提供了理论资源。现实的推动与理论的筹备,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发生了积极的作用。

但是,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并不因为这些机缘本身就具备了自己研究的正当性保证。方法上的缺乏自觉,仍然是制约这类研究水平提升的最重要因素。研究者要么还是沿循梁启超以来的那种描述思路,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拉开为一条历史演进的线索。要不就是沿循萧公权的那种在中西简单的比较中刻画中国传统政治思想风貌的方法道路,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与中国传统政治思想混合起来处理。究竟什么是"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者还缺乏对于研究对象对应于"中国"的"空间"、对应于"传统"的"时间"、对应于"政治哲学"的"事件"的三维方法审度。以这种研究的"空间"感而言,人们在目前的大多数研究成果中,很难认定自己把握住了"中国"的政治哲学。因为多数研究是在自觉或不自觉的西方框架中勾画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同时,以这种研究的"时间"感来讲,人们也难以通过研究者提供的成果认知"传统"中国政治哲学的面貌。因为现代化的解读已经将传统几乎遮蔽了。最为值得注意的是,"政治哲学"的学科界限,在这类研究中往往不具有学科的严格性。它与政治思想、政治学说、政治观念,乃至于政治制度设计、常识层次的政治生活规则等等的边际界限都比较含混。政治哲学与政治社会学、政治法学、政治制度研究、政治心理学、政治文化或政治人类学等等现代学科的边际界限,也没有有效划定。方法的孱弱是显而易见的。

二、四种取向

当然,不可否认,其中的一些研究成果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具有的启发性。在笔者的可及视野中,近期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成果,在方法上具有启发的著作,就有不少。根据这些研究成果的分析,目前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方法取向,大致可以区分为四类,而这四类研究方法又引申出四种研究导向。

其一,知识构成的描述,与这种研究方法相伴随的研究导向是政治思想史基本问题的概括。就这种研究的地位而言,可以说它目前居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主流。近期的代表作可以是周桂钿主编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3] 该书的具体内容基本上是对于传统中国思想的社会政治内容的归纳。论述的大致结构是--以天命论作为中国传统政治的精神支柱,以经学作为中国传统政治的指导思想,以大一统论刻画中国传统政治的格局,以纲常论凸显中国传统政治的纽带,将民本论视为中国传统政治的基石,以德治论概括中国传统政治的特色,以常变论为中国传统政治改革的理论依据。这些内容,可以说都是以前中国思想史研究中反复论述过的问题。出于作者用心的是这样的编排方式所具有的理论意图。绪论是陈述作者研究方法的篇章。作者从"哲学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出发进行讨论。以回答"中国有没有哲学"、"中国有什么样的哲学"这两个问题作为论述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切入点。进而以"儒学是中国传统哲学的主干"为思想史内容结构的基本断定,引发出对于本书具有设论般意义的论断--"政治哲学是儒学的中心"。为了证得这一设论,作者一方面断定以往那种认为儒学是伦理学的意见之不能成立,另一方面指出从原儒、到宋儒、再到新儒,都是政治哲学。回答何以中国传统哲学是政治哲学时,作者认为,那是因为中国古代的哲学家都以救世济民为目的,为政治服务的理论意图决定了这类理论活动的性质。而且,它恰好可以显现出与西方思辨哲学相区别的中国传统哲学的特质。以政治哲学为特色的中国传统哲学的中心,就是具有相当的现代价值的"民本论"。全书围绕这些设论,将古代中国政治思想家与政治家关乎政治问题的论述集纳起来,并将这些论述统称为"中国传统政治哲学"。

作者选择的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论述方法,具有它自己的优势:一是这样有利于读者了解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究竟涉及到一些什么问题,大致可以对之有一个简明扼要的把握。二是研究者可以从容地勾画出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基本轮廓,并以历史的演进作为支持自己论述的有力理由。这对于普及中国传统社会政治思想的常识,是有益的。

但是,这种研究方法支持下的研究成果,具有明显的限制:第一,从研究的出发点讲,一种致力于争辩中国有没有哲学(政治哲学)的方法,是无法保障研究者对于真实思想历史面目的刻画的。因为"你有我也有"在方法上具有一种比附的嫌疑。第二,由于这种方法立意于交代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涉及的基本问题,因此陈述问题本身蕴涵的需求超过对于问题之间逻辑关系的清理,它无法帮助人们有机地通观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第三,它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内容的删削,还是单一的儒家中心的。诚然儒家思想是古典中国思想结构的中心,但是,在勾画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时候,如果只是以儒家作为论述的轴心,就难以照顾到其他各家在传统政治哲学建构过程中所发挥的必不可少的作用。第四,这类研究还是以对于西方哲学的割裂和简单归类为方法支持的。事实上,西方哲学具有自己分门别类发展的历史结构。我们绝对没有理由讲,西方哲学只是思辨哲学,那只是西方近代哲学一个组成部分的特点--尤其是站在德国古典哲学的视角看问题的时候。无论是古希腊罗马、还是欧陆英美,西方都有自己深厚的政治哲学传统。

其二,意识形态的勾画,与之相伴随的研究导向是将古典历史与现代变迁中主导的意识形态作为论述政治哲学问题的中心。[4] 在这" 种研究方法的指引下,作者将中国政治哲学的发展史视为意识形态的演变史,勾画出一条从古典的主流意识形态--儒学到现代的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的发展线索。作出这种勾画的政治哲学理论依托主要是认定政治哲学主题是"历史上居于统治地位的国家指导理论",以之为核心,作者将古典思想--不论是天人关系、人性问题,还是政治法律、经济管理和国民义务都归纳到政治哲学的主题之中加以审视。并在历史的推演之中将中国政治哲学发展史划分为三个阶段,即古代儒学、宋明儒学、从儒学向马克思主义转折。这一研究进路的宏观描述是具有某种创新性的。但是,由于研究者只是对于政治哲学的理论边界进行了粗略的划定,因此,具体的论述几乎完全落入既往的思想史写作模式中,而没有将政治哲学与政治思想的边界成功地划分出来,从而缺乏真正的创新性。而且,一部中国政治哲学发展史,能否用意识形态作为轴心来加以勾画,在理论上是值得商榷的,就思想历史的演进本身状况来看也是值得怀疑的。

其三,政治功能的凸显,与这种研究相伴随的研究导向乃是"五四"以来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采取的基本态度--一种不妥协的批判封建主义、王权主义的导向。这一研究的近期重要成果,是刘泽华主编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与社会整合》。[5] 刘泽华自80年代以来一直专注于中国政治思想史的研究,学术收获颇丰。他由中国传统政治思想的清理进入到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进路上与其他研究者并没有太大区别。但是,与一般直接从事中国思想史研究的学者进入政治哲学研究时对于政治哲学理论问题掉以轻心不同的是,刘泽华注重政治哲学的理论预设。一方面,他认为从政治诸学科中的地位上讲,政治哲学"具有统领全局的意义";另一方面,从与政治制度安排这类"硬件"相比较的角度讲,政治哲学是作用于人们思想与行为规范的"软件"。再一方面,他将政治哲学研究问题的范围进行了明确的规定,确定政治哲学关注的主要是五个问题:政治思想与观念中最具有普遍性的理论与命题、有关政治"为什么是这样"的理论与命题、政治价值的理论依据、有关政治范式化的理论与观念、政治理论的结构与思维方式问题。而且,他特别指出"不梳理政治哲学就难以把握中国历史的总貌和特点"。基于这些预设,刘泽华着力对于天命信仰与王权认同、天序论与社会秩序及整合、道与社会规范、大一统与政治分合、王权至上观念与权力运动大势、人为贵与王政、崇圣与社会控制、崇公与抑私、改易更化论与改制变法、革命论与王朝更替等问题进行了论述。可以说,就中国传统政治理论的基本问题域而言,刘泽华的研究都已经涉及到了。而且论述的确当性是较高的。但是,因为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进行研究的理论划界的辨析还是较为粗放的,具体论述中间使得阅读者不太容易区分政治理论、政治制度、政治文化与政治哲学的界限。同时,强烈的批判预设,使得研究者的分析中立性保持得不是太好,结论的效度与信度就有所下降。

其四,理论结构的提取,与这种研究相伴随的研究导向是建立"中国的"政治哲学理论体系。近期的代表作可以是刘晓的《现代新儒家政治哲学》。[6] 相比于前述研究者来讲,刘晓对于政治哲学的理论边界保有较高的警觉。他划了20多个页码的篇幅讨论了政治哲学的概念、意义与范围问题。而这种讨论比较引人关注的是,作者给予了政治哲学学科的西方论述以学科坐标的地位。这似乎有以西方对于政治哲学的界定来范围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危险。其实,这是我们使用政治哲学这样的概念来整理中国传统政治思想中某些深层次内蕴的一个必然方法"选择":因为从概念到范围的基本规定性来讲,政治哲学都不是我们传统思想中具有形式化建构的东西。在某些方面,相近的思想内容也许具有类同性。然而,一旦我们试图对于这些类同的思想内容进行形式化、即按照现代学术划界的分门别类的研究时,我们就不能不接受"逻各斯"意义系统的形式化分科话语。其实说起来,前述几类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理论上的限度,就是因为对此的理论警觉不高导致的。

刘晓对此的警觉是值得认同的。他认真清理了现代西方著名的政治思想家们关于政治哲学理论规定性问题的论述。从古典政治哲学的赞赏者(如斯特劳斯)到现代政治哲学的捍卫者(如伯林等)、从行为主义功能主义的政治科学家(如达尔、伊斯顿)到规范取向的政治学家(如萨拜因),刘晓都对其进行了理论关注。从而将政治哲学的学科特征进行了较为可靠的归纳:政治哲学的对象是人类的观念与精神,在事实与价值的二分框架中它关注的主要是价值评价。它具有较高的抽象性、价值性、规范性、凸显的是政治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它还具有传统性、意识形态性。它注重政治的目标,在方法上有自己的真理性标准。这些归纳基本上把现代西方政治哲学的学科特性给展现出来了。通过这些理论清理,刘晓将政治哲学规定为探讨政治价值尤其是合法性正当性及理想政治秩序、建构政治价值范畴及其关系的元理论、以及以此为基础的社会政治批判理论。并以之为方法指引,对于现代新儒家关涉政治哲学的心性论、历史叙事、政治论述、国家论道、与现代民主的关系问题、自由与平等、保守主义与民族主义、思想本源进行了分析研究。

刘晓对于新儒家政治哲学的研究,因为是个案研究,还不足以反映他对于整个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意见。而且因为他处理的是中国现代思想史问题,也许给他提供了论述问题的方便。因为现代中国思想学术的学科分化已经能够达到学科独立化的基本状态。但是,他在讨论"中国的"政治哲学问题时表现出的方法自觉,乃是最具有启发意义的。不在现代西方政治哲学理论中吸取足够的理论营养、不在中西方政治思想的深入比较中,要想就中国传统思想本身进行论述就凸显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特质、内涵和问题,是不可能的。

三、方法进路

无疑,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先天方法限制,即它是以西方现代的学科划分为学科存在的形式化条件的,制约了研究者在方法上的选择余地。研究者需要对于政治哲学研究方法的进路有一种自觉。本来,研究方法可以是研究者个性化的东西,更可以是"无政府的"。[7]为什么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者对于自己的研究方法进路需要有如此审慎的态度呢?除开前述的学科形式化理由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因为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如果没有自觉的方法论选择的话,研究根本就不可能展开。一方面,这是由于中国古典思想的陈述不是"逻各斯"式的,而是日常思索式的。我们研究中国古典政治哲学,必须首先恰当地处理研究所凭借的原始资料问题。不在自觉的方法指引下,将关乎政治哲学主题的原始资料从古典的非学科化而是混一化表达的各种思想的思想史资料中离析出来,那政治哲学简直就不曾存在过。研究对象没有确立起来,我们研究什么的问题就无法解决。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中国古典思想在近代遭遇到了西方思想,从晚明迄今,中西思想的交流使得"中国的"纯粹性受到了侵蚀,这种侵蚀简单地讲,可以形容为中国的思想内蕴需以西方的表述方式表达。我们如何研究自己民族的思想史,就此必须在小心翼翼的中西对比和特征分辨中进行。否则,我们就无法准确地把握到中国传统思想的脉搏。这一研究处境,逼使我们不得不对方法问题加以重视。再一方面,我们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是为了什么的问题,也需要我们认真对待研究方法问题。中国传统思想、尤其是儒家思想,尽管追求自己学术活动的社会政治效用,但是,他们的成功之处,多半限于个体心性安顿问题。对于社会政治制度的安排,多半出于玄想。这既使得中国传统思想的哲学性质得到了强" 化,又使得中国传统思想的社会效用没有保证。如果我们仅仅是在还原中国传统思想的基点上研究它的话,那意义就极为有限了。这驱使我们转换中国传统思想主要服务于个体心性需求的定位,将关涉社会政治生活的思想内容纳入到社会政治现实需要的范围之中。进而将其中的政治哲学内容离析出来,使之具有独立的现代学科价值。并在以其理解中国传统的整体历史面目的基础上,使之可以凸显其服务于现代社会政治生活需要的当下价值。

确认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方法的重要性,便需要对这种思路之下的研究方法进路进行勾画。简单地讲,这种研究方法可以以四重推进的研究进路来概述:首先是"历史--描述",其次是"思想--提炼",再次是"比较--界定",最后是"理论--重构"。之所以说这四者之间的关系是四重推进的关系,是因为它们既有一种不能倒置的逻辑递进关系,又有一种相互支撑与依赖的辨证联结关系。就前者而言,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首先是一种历史研究。历史的叙事必须遵循一种尊重历史的描述原则。在此基础上才能将历史中的思想体系及其蕴涵的独特思想贡献提炼出来,并通过中西思想的比较凸显各自的思想特征,进而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理论结构烘托出来。假如倒置四者的关系,进行反推,就可能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作为现代研究者预设的某种理念的一个证明材料,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面目反而不可能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就后者来讲,没有历史叙事,就没有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思想史基础,缺乏思想史基础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就可能堕入随意的比附,随意的比附结果就只能是反传统的。这势必把中国传统政治哲学弄得不伦不类,前述的空间感、时间感与学科独特性都得不到凸显。

首先看"历史--描述"的环节。历史是什么的问题是需要回答的。简单地讲,历史就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的总汇。而历史学就是忠实并详实地记录历史事件的学问。历史学遵循某种描述的方式就是顺理成章的。这中间当然有历史学家对于事实记录的个人选择,以至于卡尔强调"历史是历史学家跟他的事实之间相互作用的连续不断的过程,是现在跟过去之间的永无止境的问答交谈。" [8] 于是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中对于其历史基础就此应当怀抱两点信念:一是尊重历史事实,二是必须发挥研究者的能动性。前者是中国传统政治哲学得以研究的基础,后者是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据以凸显学术性的条件。在前者言,我们就没有理由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简单地归诸儒家政治哲学。在后者讲,我们就必须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主流的学派、思潮(如儒家政治哲学)加以足够的重视。前者的宏观把握为后者的重点论述奠基,后者的重点论述显示前者的深度与特质。历史描述必须在思想史上的诸观念体系之间保持一种均衡态势。

其次看"思想--提炼"的环节。思想总是个体的,尽管它可能代表着一个社会阶层或集团。个体性的思想是活跃的,还不具有公共性的。它要融入思想史,就还得以其具有思想推进意义的贡献的凸显,才有可能,从思想史的一般进程来看,并不是每一个思想家的思想都有进入思想史的价值和必要。在形似杂乱的个体思想中离析出具有思想史意义的思想,就是思想史研究的一个基本功。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显然是广义上的思想史研究。从思想史的时代划分上讲,从先秦、两汉、魏晋到唐宋、明清、再到近现代,有无数的思想家,但是他们未必都思考过中国意义上的政治哲学问题。从政治哲学的思想主题上看,天人关系、人性善恶,王权观念、官宦制度,也未必都是每一个思想家关注的对象。儒家的政治哲学主题确实具有某种主导性,但是儒家与道家的互补结构、儒家与法家的互补结构显然是不能忽视的。观念史形态的政治哲学固然值得高度重视,而生活形态的政治哲学未必就可以忽略。这中间又有一个思想提炼的学术工夫问题,也有一个寻找到诸思想流派与诸构成环节的平衡点问题。

再次看"比较--界定"的环节。比较可以在思想家之间进行,也可以在同一政治哲学、乃至文化体系中的不同历史时期之间进行。但是我们在方法检讨意义上的比较,专指中西政治哲学的比较。这种比较之所以必须进行,是由于前述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方法处境决定了的。比较的进行,既需要对于西方的政治哲学理论与历史,尤其是西方古典政治哲学与现代政治哲学的不同论述背景与理论指向,有一个较为清楚的认识。又需要对中国的政治哲学之以古典的学科含混性存在的形态与以现代的自觉研究的学术活动,加以区分。在此基础上,对于中西方政治哲学的存在情形、问题轴心、架构方式、功能发挥、历史演变、现代转型等等加以全方位的比较研究。这种比较,具有对应性,即西方政治哲学家对于某个问题是怎么处理的,而中国思想家对于类似的政治哲学问题又是怎么处理的。但是,这种对应性不是比附性,即不是西方有什么中国就有什么,而且攀比西方政治哲学来重建中国政治哲学。同时,这种比较又具有不对称性,即西方的政治哲学从研究主题到问题架构方式,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主题与问题架构方式,几乎都是两样。前者是可比性的基础。但后者不是不可比性的依托。因为后者所体现的差异性,恰恰正是前者比较的价值体现。再者,这种比较是在西方政治哲学之作为强势话语的情景下展开的。西方政治哲学的强势之为强势,不是因为它借助西方的暴力逻辑,从而得以推广自己。而是因为它揭示的人类现代政治处境的价值底蕴。于是,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又不得不划分出现代转型前后的不同政治哲学问题域、与传统的理论形态不同的现论构成,以及依托的不同社会形态所驱使人们思考的政治哲学功用的界限。

最后看"理论--重构"的环节。这里的理论是指足以范围中国传统政治哲学诸学派、诸流派的问题兴趣、陈述方式、理论的所指与能指,进而刻画出"中国的""传统""政治哲学"的诸特征。这一理论,是传统本身没有直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它是当下的研究者所必须提供给读者的。因此,它是一种重构的产物。这种重构当然不是研究者对于历史随意的铺排,而是在尊重历史的基础上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之作为分散性论述、朝代式演进、含混性存在的一个分解。它是"中国的",因此不与"西方的"政治哲学混同。它是"传统的",因此不与"现代的"政治哲学一致。它是"政治哲学的",因此不与一般"政治思想的"混淆。这些边际界限的清楚划分,是建立起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正当性基础的前提。否则,这种研究今天可以命名为政治哲学研究,明天也许称之为政治思想研究、甚至是政治制度研究,也无不可。因此,大致可以说,这一研究的学科形式要件是由西方政治哲学提供的,而内容构成要素则是由传统思想提供的,它是一门"现代"中国学术研究:逻辑的整理工夫是显然的,而进入传统的扎实理解能力是必须的。只有两种能力的相对具备,提供名之曰"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成果才是可以期望的。那种简单地诉说一下哲学是什么,政治哲学又是什么,再比附到中国思想史上,诉说一下中国哲学是什么,再诉说一下儒家思想是什么,然后简单地以儒家思想深层主题来替代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路径,在方法上是值得再检讨的。

四、方法的功用

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来讲,方法的问题是极端重要的问题。但是,方法反思不是本体性的,而是功用性的。之所以说这种反思不是本体性的,是因为,研究方法的存在与作用从来不能离开研究的具体实践。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方法只能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联接在一起才是有意义的。因此方法是不能独立自存的。它也就不可能是本体性的。离开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自身演变,中" 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就是不能存在的;离开中国传统政治哲学诸问题的研究,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方法就是纯粹玄想而没有针对性的。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为自己寻找合理的存在理由上来看,这是一个顺推的过程。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为自己确定理性的研究进路来讲,这是一个逆推的过程。不论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存在推向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再推向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方法,还是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方法反推向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再推向中国传统政治哲学自身演变,二者都构成相关研究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方法在其中都不具有独立自存的根据。

之所以说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方法的反思是功用性的,是由于,它是绝对服务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活动需要的。在研究的具体实践中,它始终是第二性的、从属性的。在确认这种功用不可缺少的前提条件之下,我们需要对其可能发生的功用有一个轮廓的刻画。其一,前述指出的方法进路尽管是功用性的,但是,沿循四者固有的逻辑演进关系支持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是必须守持的方法原则。其二,方法的四个环节,是具有功能差异的。前两者主要采取的是归纳的具体方法;后两者主要采取的是演绎的方法。前两者主要采取的是分析的方法;后两者主要采取的是综合的方法。前两者面向的是历史;后两者面向的则是理论。前两者负责的对象是理论理性;后两者负责的对象是实践理性。其三,方法与研究之间的关系连接点或契合点在哪里的问题是必须弄清楚的。显然,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研究是要与现代中国政治发展与变革的精神需求相贯通。因此,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方法的选择必须具有明确而强烈的"现代"意识。这当然不是要将古典的政治哲学扭曲为现代的政治哲学,而是要将古典政治哲学中蕴涵的现代性因素激发出来,使之具有的活性因素能够服务于现代政治生活的深层精神需要。

简单地讲,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方法问题反思的功用目的,就是要促进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作为一门具有现代独立学科意义的学问的诞生,就是要促进中国现代政治哲学的健康发展,就是要推进中国当代社会政治生活的健全精神走向。这是对于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方法最大功用的一种预期。

作为一门具有独立学科意义存在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在学科定位上的三个要素是必须予以同时关注的。就政治哲学的学科定位而言,其实不用过于停留在西方政治思想家关于何谓政治哲学的个性化争论上面,仅就西方关于政治哲学的辞典定义就可以为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提供一个最基本的学科形式化理由。政治哲学研究的是政治、尤其是政治价值、政治现实的实质和政治分析的知识假定有关的观念的学科。作为规范理论,它力图阐明政治的价值,确定什么是希求的和道德的事物。当政治哲学关注现实怎么样的时候,关注的也是现实的实质和根本性质,而不关注特殊的经验事实。当政治哲学提供分析工具的时候,它注重词汇和概念的含义、论证的逻辑,发现真理的途径以及命题的根据。[9] 这中间当然需要对于政治哲学、政治理论、政治思想、政治科学之间的边际界限予以重视。[10]

作为中国现代政治哲学研究一个组成部分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是要为中国现代政治哲学的建构服务的。在研究方法上我们必须避免为传统辩护的传统主义走向。当然也需要避免以往那种以批判甚至诋毁传统为导向的研究取向。以理性来筹划既关注传统又展望未来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也许最有利于我们建构中国现代政治哲学。

作为服务于中国现代社会政治转型精神需要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首先应当确立其作为学术研究的特质,而不应当扭曲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来僵化地服务于现实政治的要求。那样势必因为蔑视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学术尊严,而败坏研究的声誉,影响研究的前途。其次应当以提升中国现代社会政治生活的精神品质为鹄的,来研究中国传统政治哲学问题。传统的与现代的,毕竟属于具有对峙性的二元假设。注重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的历史面目是这种研究的底线要求,而注重这种研究健康地影响现代中国的社会政治生活是这种研究的必然升华。

从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具体实践来看,研究方法的陈述自身常常只是对于即将展开的研究的一个预期。而方法的力量只会显示于研究展开的具体进程之中。因此,作为一种方法的陈述,也许会陷入理想化的圈套之中。在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中,究竟能否兑现上述方法预期,还是一个在研究实践中需要逐步检验的问题。就此而言,任何对于理想方法接近的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又都是有其存在价值和意义体现的。毕竟,方法不是妨碍研究而是推进研究的工具。

注释:

[1] 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院重大研究项目"政治哲学研究"(课题编号A01014)子项目"中国传统政治哲学研究"的阶段性成果。

[2] 前者如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起由三联书店出版的"宪政译丛",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西方现代思想丛书"。后者如上海三联书店近期出版的有关斯特劳斯、施密特的著作。

[3] 周桂钿主编:《中国传统政治哲学》,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

[4] 刘惠恕:《中国政治哲学发展史--从儒学到马克思主义》,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年版。

[5] 刘泽华主编:《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与社会整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此前,刘泽华在上个世纪80年代及90年代还曾出版《中国传统政治思想反思》、《先秦政治思想史》、《中国传统政治思维》、《专制权力与中国社会》,以及近期带有总结性质的专著《中国的王权主义》等著作。这些著作的精神脉络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理性清算中国传统政治文化的基本价值预设--封建王权主义。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14篇

[关键词]教条主义 国学“马学”西学 世界主义

〔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1000-7326(2008)11-0010-05

我们通常所说的“中国哲学”,既指古代中国社会中的、用古汉语表述的传统哲学,也指在现代中国发生的、用现代汉语思考和表达的一切哲学思想。由于这两种概念的意义不同,有必要区别中国哲学的古代形态和现代形态。中国哲学的古代形态是传统中国哲学。在西方文明和马克思主义已经全面而又深刻地改变了中国传统社会的现实条件下,当今之中国已不可能有纯粹的“传统中国哲学”,有的只是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即使是中国哲学史这门学科,也是对传统中国哲学的现代研究。现代引进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和西方哲学,也属于中国哲学现代形态。中国哲学现代形态集中马和西马于一身,这是最近一个多世纪的历史造就的事实,也是我们在今后若干世纪要继续推进的研究方向。温故而知新。让我们认真总结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历史经验,自觉地承担起继续发展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历史使命,踏踏实实地把中国哲学推向世界。

一、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历史经验

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是相对于古代形态而言的。中国古代虽无“哲学”之名,却有哲学之实。那种认为中国古代没有哲学的观点是不符合事实的,对“中国哲学”概念合法性的种种质疑是没有根据的。但应该承认,传统中国哲学的确是与西方哲学完全不同的哲学形态。如果说西方哲学是“爱智”之学,那么传统中国哲学就是“弘道”之学。西方哲学的中心概念是Being,而传统中国哲学的中心概念则是“道”,儒释道三家各有其道,道不同而共相谋。中国历代哲人“志于道”,以“闻道”、“知道”为人生目标,以“弘道”、“得道”为终极关怀,开创出一个与西方哲学的传统平行发展的、可与之相媲美的哲学传统。当然,中国哲学在古代并不是独立的科目,哲学思想散见在经、史、子、集各个部类的古籍之中。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上半叶,中国哲学开始从古代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变。

在中国学术史上,这是一个可与先秦诸子相媲美的黄金时代。虽然社会充满动荡和苦难,但中学和西学、传统和现代性的激烈碰撞和融合,为思想创造提供了勃勃生机。不但在文史和哲学领域,而且在科学领域,产生了辉煌夺目的思想和群星灿烂的学术大师。在现代中国的舞台上,发生了一幕幕至今仍在震撼着中国人心灵的哲学场景:从马克思唯物史观的讲授与传播,到“中国哲学史”这门独立学科的创建;从东方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冲突和较量,到外国哲学的传播译介;从新儒家的复兴,到佛教精义的现代阐发。由于这一系列的思想变革,中国哲学才具备了名副其实的现代形态。我们今天回顾这一个个历史场景,可以清晰地辨认出一条承前启后的思想脉络。这就是,综合马克思主义哲学、外国哲学与传统中国哲学,创造出适应现代化和社会发展的中国哲学新形态。

20世纪上半叶的思想家和哲学大师们开创的中国哲学现代形态,还只是处在草创阶段,在很多地方还只是大致的轮廓和初步的设想,如果中国学术的黄金时代能够持续下去,继续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开拓新的视域和方向,那么,中国后来的哲学研究者,完全可以像我们的祖先那样,创立为后世所称道的、可与强势的西方哲学相匹配的新哲学。但历史不容假设,无情的历史事实是,中国现代学术的黄金时代过早地结束了。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哲学走上了一条曲折而艰难的道路。历史的教训值得我们反思和警诫,我认为至少有三个沉痛的历史教训值得记取。

首先应当避免对马克思主义的狭隘和错误的理解,不能把马克思主义的某些因素僵化、极端化,或把原本不属于马克思主义的因素当作马克思主义来坚持。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本来是中国思想对外开放的产物,是把西方和俄国的革命理论同中国社会现实和中国文化相结合的成功创举。但是,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的一段时间,我们把这一创举当成终结性的胜利,把已经取得的成功经验和理论绝对化为真理的顶峰,用意识形态领域的阶级斗争代替全民族的文化建设,用政治性的批判代替学术上的争鸣,走上了闭关锁国的绝路,酿成了“”的历史劫难。

其次,要避免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与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对立起来的做法。不能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哲学史上的根本变革,就否认它与西方哲学史的联系,否认它可以与现代西方哲学对话,可以和传统中国哲学结合。持对立观点的人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如果不与其他哲学理论彻底划清界限,就会丧失指导地位,甚至被非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所驳倒、所代替。这一种观点曾长期被视为马克思主义的“正统”,但却不是马克思本人的观点,其来源是苏共中央主管意识形态的书记日丹诺夫。1947年,日丹诺夫提出了一个哲学史的定义:“科学的哲学史,是科学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及其规律底胚胎、发生与发展的历史。唯物主义既然是从与唯心主义派别斗争中生长和发展起来的,那么哲学史也就是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斗争的历史。”[1] (P4) 据此,所有的哲学分成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大阵营,唯物主义代表历史上革命的、进步的阶级,而唯心主义代表反动的、落后的阶级。改革开放之前写的哲学史著作,无论是西方哲学史,还是中国哲学史,几乎无一例外遵从“两军对阵”的模式。西方哲学史变成了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注脚,现代西方哲学更是供马克思主义哲学批判的靶子,中国哲学史则成为了中国古代社会阶级斗争在思想领域的见证。这种做法忘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中国传播过程中受益于其他新思潮(包括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史的现代研究)的历史事实,而且违背了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的发展方向。

最后,反对教条主义是一个长期的任务。中国古代文人有盲从圣人、死读圣贤的教条主义传统。除了固有的“土教条”,又有新近的“洋教条”。我们上面指出了马克思主义中教条主义的种种表现;但也要注意到,传统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研究中也有教条主义。比如,研究孔子的就要成为儒家,但又没有儒家的德行和修养功夫,只能充当孔教徒和卫道士。中国的西方哲学研究中也有“洋教条”,研究某个历史上的哲学家,就俨然是这个哲学家的“二世”;懂了一点希腊哲学,就言必称希腊;看了几本现代西方哲学的书,就张口胡(塞尔)说,闭口海(德格尔)讲。哲学中教条主义的实质是定思想于一尊,离开了权威就不会说话。教条主义严重阻碍了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建设。力戒教条主义,就要做到陈云提倡的“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2] (P371)“唯上”是把上级领导当作真理化身的政治教条主义,“唯书”是盲从圣贤书的本本主义。现在还要补充一句,不媚俗;媚俗是从众跟风的文化教条主义。“只唯实”就是要实事求是、解放思想。实事求是、解放思想不仅是政治思想路线,而且是具有批判精神、实践理性和现实关怀的哲学的应有之义,是建设中国哲学现代形态须臾不可缺少的根本大计。

二、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现实障碍

1978年关于真理标准大讨论的思想解放运动揭开了改革开放的序幕。30年来,中国哲学现代形态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新成果。马克思主义哲学界突破了苏联教科书体系,提出了“实践唯物主义”等新的解释,开拓了“马克思主义人学”、“马克思主义文本研究”等新的方向;并以积极的态度与现代西方哲学展开对话,吸收外国马克思主义研究中的合理成分。哲学史界突破了日丹诺夫的模式,从具体的史料出发总结哲学史发展的线索,实事求是地理解和评价历史上的哲学家。各种西方哲学思潮流派得到广泛而深入地研究,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也得以复兴,发扬光大。改革开放的大环境带来了学术的春天。

我们不能盲目乐观,应该看到,被中断的学术黄金时代并没有得到续接,对历史上的中外哲学家(包括20世纪初的中国哲学家),基本上还只是“照着讲”,而不是“接着讲”。我国现在的学术出版物以不亚于经济增长率的速度快速增长,在数量上大概已经达到了世界先进指标。但是,中国学者的学术研究成果很少有国际影响,国际学术界公认的突破性的创新成果更是微乎其微。大多数研究“成果”是闭门造车,自说自话;很多“成果”只是简单重复,文风浮躁甚至发展到抄袭成风的地步。这些还不值得我们深省吗?虽然社会在进步,国家在开放,但我们的学术群体的心态却在退步,变得封闭起来,不如20世纪初期知识分子的心态开放,甚至还比不上思想解放运动时期的社会心态开放。这种封闭的心态难以归咎于制度上的弊端,倒是需要在我们自己身上找原因。当务之急是要通过克服浮躁封闭的学术心态,认清和克服中国哲学现代形态发展的主要障碍。

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大势可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来形容。20世纪初期,西方各种思潮涌入中国,中国本土思想也激烈地分化和变革,各派哲学蜂起,纷争不已。50年代之后统一于马克思主义哲学。80年代以来,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哲学和中国传统哲学这三大学科,从“一体两翼”的格局转变为“三足鼎立”的状况。“三足鼎立”虽然曾经推动过哲学史的文本研究及其专业化的水平的提高,但如果被强化到以邻为壑的地步,各个领域的哲学研究都难以深入,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发展也将步履维艰。现在,很多人认识到学科分立带来的思想分崩离析的痛楚,哲学界人心思合,大谈“中西马的对话和融合”。但是,“中西马融合”谈何容易?有感于此,我的一位朋友做了一副对联,曰:“打通中西马,吹破古今牛”。这是在嘲笑空喊口号而不潜心钻研学问的浮躁学风,而不是说“中西马”根本不应打通,或不能打通。相反,打破“中西马”的学科壁垒刻不容缓,但需要做大量艰苦、细致的研究。“学贯中西”、“史论结合”不是空洞的口号和大话,而是一个人要穷尽毕生的精力和才华,一个民族要经过世代的学术积累才能达到的目标。马克思指出,任何人只能“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历史。[3] (P585) 创造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也是如此,要在前人创造的成果上进行。在现有条件下,“国学”、“西学”和“马学”是“中西马”交流对话的平台。但出于狭隘的“学科建设”的思维定势,有人仍然要把“国学”、“西学”和“马学”归属于三个相互割裂的学科,如果不能归属已有的“二级学科”,也要新建一些“一级学科”来强化三者的学科壁垒。在马克思主义成为“一级学科”之后,又有人在为国学的“一级学科”资格而奔走呼号。如果我们回顾创建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历史,就可以发现,这样的想法和做法即使在上世纪30年代也是落伍的。

早在80年前,“国学”的倡导者就已经认识到,“国学”不等于中国传统文化。比如,吴宓指出:“今欲造成中国之新文化,自当兼取中西文明之精华而铸之,贯通之。”他还提出了如何贯通中西的具体方案:“中国之文化以孔教为中枢,以佛教为辅翼,西洋之文化是以希腊罗马之文章哲理与耶教融合孕育而成。今欲造就新文化,……则当于以上所言之四者,首当着重研究,方为正道。”[4] (P88-89) 他要用国学的“正道”打破了“中学”和“西学”的隔阂,这是很有见地的看法。西学固然是在西方世界产生的,但它传播到了中国,中国人研究它,思考它,用中文翻译它,表述它,西学就成为中国现代学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但与“国学”并行不悖,而且两者相辅相成。

“马学”作为中国现代学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早期传播时属于西学。马克思主义与中国思想和实践相结合,成为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意识形态与学术研究双重性,不能因为它的意识形态特征而否认它也属于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邓小平说:“学马列要精,要管用。长篇的东西是少数搞专业的人读的”。[5] (P382)“要精,要管用”的马列是意识形态,“少数搞专业的人”研究的马克思主义的长篇大论,是“马学”,属于中国现代学术,“马学”中的马克思哲学则属于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马克思哲学和西方哲学的中国式解读,以及传统中国哲学的现代解读,既然是用现代汉语研究和表达的中国学术,就不可能是互不理解、没有交流的独立话语体系。事实上,真正理解了贯通中西的“国学”,也就理解了中国的“西学”的精华所在;真正理解了“马学”的精髓,也就能在与“国学”和“西学”结合的基础上,丰富和发展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

三、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未来展望

马克思预言:“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代:那时哲学不仅在内部通过自己的内容,而且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那时,哲学不再是同其他各特定体系相对的特定体系,而变成面对世界的一般哲学,变成当代世界的哲学。各种外部表现证明,哲学正获得这样的意义,哲学正变成文化的活的灵魂,哲学正在世界化,而世界正在哲学化”;“哲学思想冲破了令人费解的、正规的体系的外壳,以世界公民的姿态出现在世界上。”[6](P220) 马克思的“面向世界的一般哲学”的观念,对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发展方向具有指导意义。

“一般哲学”是具有普遍性的哲学,“世界哲学”指一般哲学适用的普世范围。历史上和现实中形形的哲学派别或学说只是“同其他各特定体系相对立的特定体系”,相互对立的哲学体系是特定时期和地域的学说。根据“普遍性寓于特殊性之中”的辩证法,我们不能离开个别的哲学来谈一般哲学,不能离开国别或地域(如中、印、英、美、德、法,以及希腊、阿拉伯等等)的哲学来谈世界哲学。特殊与普遍的辩证法意味着,哲学的某一特殊形态可以包含并发展出具有普遍意义和普世范围的哲学,而不是说,任何哲学形态都只有地域性,没有世界性,更不可能具备普遍性。

现代和后现代的相对主义、怀疑主义和虚无主义否认任何普遍理论和普世价值的可能性。受此类思潮影响,一些自称“坚持马克思主义”的人忘记了马克思的“面向世界的一般哲学”的观念,一些研究传统中国文化的人陷入狭隘的民族主义,一些西学研究者习惯按照西方时髦学说看中国,如此等等。为了突破学术群体的狭隘、封闭心态,有必要明确指出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普遍性和普世性。诚然,中国哲学现代形态既然是中国的、现代的,因而必然是特殊的,但这种特殊的哲学形态不是与其他哲学形态相对立的哲学体系或意识形态,而是开放的,博采各国、各家、各派哲学之长,加以综合,发展出适用于现代世界的普遍理论和普遍价值。这是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发展方向。

有人要问:这是可能的吗?是不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呢?这是一个关于中国哲学现代形态普遍性和普世性的“可能性条件”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无需诉诸康德式的先验论证,只需从经验世界的事实中寻找答案。人类思想史的事实证明,起源于某一地域或族群思想,只要能够改善任何相信它的人的生活和环境,并能够持续地适应被改变了的环境,那么这种思想就能推广到其他地域或族群之中,获得越来越大的普遍性;在世界各地交通越来越便利的时代,越来越大的普遍性思想具有越来越明显的普世性。西方哲学在罗马时代即有世界主义的倾向,但那时的世界主义还只是地中海世界的思想。地理大发现后,近代西方哲学的知识论与新兴的自然科学结盟,随着西方人发明的数学和科学的普世化,西方哲学知识论的一些基本原则,如理性假定、经验检验的原则,分析和综合相结合的原则,已经渗透在世界各地的现代社会准则和个人思维之中。西方道德、政治和历史哲学的某些学说或观点,如自由、平等、民主和人权的价值取向,世界历史的发展规律,也取得越来越普遍的共识。哲学社会科学理论的普遍性要比自然科学的普遍性更加难以认可,经常引起更多争论。可以肯定的是,有些哲学思想虽然起源于西方,但西方人发现的不等于说就是西方人所独有的,西方人发现的也可以是全人类共有的。同样正确的是,中国人发现的也可以是全人类共有的,我们不但要全面地认识中国哲学和思想的普世价值,积极地向全世界推广这些普世价值,而且要虚心地学习、借鉴和吸收西方人发明的普遍思想。这对中国社会、文化和中国人的生活,有百益而无一害。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命运,就很能说明问题。马克思主义刚在中国传播时,被它的敌人认定为只是西方人和俄国人的思想,不适合中国国情;当它在中国取得意识形态的统治地位之后,由于教条主义的影响,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一度被歪曲,被禁锢,脱离了中国的实际;经过拨乱反正,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不但得到广泛运用,而且具有示范性的世界意义。历史事实证明,正确、全面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普遍作用,中国现代化的事业就成功、就发展;相反,任何片面、狭隘、封闭和僵化的做法,都是对马克思主义普适性的歪曲和限制。

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创立,同样离不开西方哲学世界化的学术背景。从冯友兰、胡适开始,中国哲学史这门学科的发展始终受到西方哲学的方法和理论的影响。我认为这种影响属于中西哲学的良性互动,不能算作“全盘西化”,因为中国哲学史作为一门世界性的学科,其建立和发展又反过来为西方哲学提供了一个新的参照系。有没有中国哲学史这一参照系,对研究和理解西方哲学的结果大不一样。冯友兰在“中国哲学与未来世界哲学”一文中说:“在我看来,未来世界哲学一定比中国传统哲学更理性主义一些,比西方传统哲学更神秘主义一些。”[7] (P593) 其实,中国传统哲学与西方传统哲学之间互补的地方还有很多;而且,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与现代西方哲学之间也有很多互补之处,需要我们去挖掘、比较、综合。一些外国学者在“世界哲学”的名义下,比较中国、印度和西方哲学,从中寻找具有普遍性的思想。[8] 现在,世界哲学还不是成熟的学问,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缺乏中国学者的积极参与。这种状况从反面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中国学者如果拒绝承认外国哲学中的普遍因素,就不能认识到自己哲学中的普世意义;而没有世界哲学的自觉,也就没有相应的普世理论。

现在,有些中国学者之所以拼命强调中国哲学的特殊性,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不过,他们正确地看到,西方哲学在中国盛行,而中国哲学却在西方世界被边缘化。为了抗议中西哲学交流的不平等,他们选择了特殊主义的保护策略:中国文化是中国哲学的特有领域,不容西方哲学染指;貌似普遍的西方哲学在本质上也是特殊的,理应回到它们自己的领域。本文不准备分析这种保护策略的复杂心理根源和社会根源,但要指出造成中西哲学不平等交流的语言学原因。现代汉语中的哲学词汇绝大多数是从日文引进的,以汉字与西语的哲学词汇之间的对应关系为基础,在汉译西方哲学原著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现代汉语的哲学话语系统。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中西马三大阵营都使用这种话语,因而能够大规模地翻译、介绍、评述西学、马学和汉学的著作,理解、研究和传播其中的思想。这本是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活力和优点所在。然而,我们现在面临的尴尬局面却是,中国哲学的中文成果中的绝大多数不为国际哲学界所知。从长远来看,西方哲学的单向输入对中国哲学现代形态的深入发展是不利的。为此,中国人的哲学研究的中文成果需要尽快走向世界。一方面要使用国际学术界通用的工作语言翻译、推广中国哲学的中文成果;另一方面要创造更多机会,让更多的外国人使用中文学习中国哲学,不但使用古汉语学习传统中国哲学,也要用现代汉语学习和熟悉中国哲学的现代形态。

[参考文献]

[1]日丹诺夫同志关于西方哲学史的发言[M]. 哈尔滨:东北书店,1948 .

[2]陈云文选(第3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孙尚扬,郭兰芳编. 国故新知论――学衡派文化论著辑要[C]. 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1995.

[5]邓小平文选(第3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西方传统哲学论文范文第15篇

关键词:中国哲学马克思化 发展历程 可能性 现实性

    1 中国哲学近代以来的发展历程

    近代的中国哲学建设,在学科分类体系上逐步接受了西方的学科分类;在内容的来源和取舍方面范围逐步拓展,从诸子学说、到汉学与宋学,以及儒学、道学到佛学都逐步纳入中国哲学的阐释范围;在路向上包含着民族性、阶级性、文化性的不同;在中西文化对比的大背景下发展中国哲学。

    近代以来,特别是20 世纪以来,中国哲学可分为四个发展阶段:1)学理论准备阶段,时间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当时,各种思想还处于介绍传播过程中,而传统文化又处于一种激烈的批判之中,真正的哲学交锋刚刚拉开帷幕。2)理论创立阶段,时间在科玄论战时期。论战主要涉及到时代精神、价值观念、理想追求、道德标准和文化走向等问题,包含了科学与哲学,科学价值和人文价值、理性与非理性等内容,产生于中西文化大交汇与大碰撞背景下的科玄论战在中国现代思想史上具有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意义。

    因此,它标志着中国哲学新境界的曙光。3)理论发展阶段,20 世纪30 年代起,哲学大家纷纷推出自己的理论体系,如冯友兰先生的“新理学体系”、金岳霖先生的“知识论体系”等,所以这一时期成为中国哲学的繁荣期。4)理论转型及嬗变阶段,从50 年代到70 年代,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实践相结合产生了毛泽东思想,使20 世纪中国哲学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转折。80 年代以近,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最终确立,邓小平理论的逐步完善并最终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中国哲学和中国的其他各项事业一道步入新时代。

    2 中国哲学马克思化的可能性

    一个哲学派别中各哲学家的思想即是实际的某种哲学体系,代表或拟代表某种本然哲学的体系。哲学是显示本然的哲学系统的一种途径和方式,是不同社会和时代背景下,对本然哲学的表达。本然的哲学体系是一般,实际的某种哲学体系是个别。这样,中西哲学就有了通约的基础。中西哲学都是具体的哲学体系,其中都有哲学的一般。各自的一般相对于另外的具体的哲学体系来说就必然是特殊。中西哲学的融合,必然是中国哲学的一般(相对于西方哲学就是特殊)和西方哲学的一般的结合。

    中国哲学要相对独立地发展,就必须把中国传统哲学所蕴涵的哲学问题、独特的方法和价值进一步发掘出来,为解决人类哲学和现实问题提供来自于东方文化传统的独特智慧,展现其自身的价值和意义。对于中国哲学解读而言,任何西方哲学的概念、方法的引进和运用都必须经过一系列消化、调整和自我限定的过程,这必然有助于彰显中国思想的特质和增加中国传统思想的丰富性。

    在现代的知识状况下,中国哲学只有全面深入地与西方哲学以及世界其他哲学思想开展相互交流和批判,将中国传统哲学的内容和价值依据现代知识形态加以表现和重构,使其所内蕴的哲学问题和意义以普遍和通适的哲学形式表达出来,要充分挖掘中国传统思想范畴原本就具有的意象性与丰富性,而不是简单地把它们平面化和表面化。以哲学来论释中国传统思想,成为我们接续传统的一种门径,应当能够帮助我们接近而非疏远往昔先圣先贤们的深沉思考,深化对于他们生活世界的理解。中国哲学才能展示其自身对哲学问题的独特理解,确立中国哲学的合法地位,成为建设未来世界哲学的重要力量。

    中国哲学的发展呈现出多样性是很自然的。在今天,我们应该从跨文化的视界中去理解和把握中国哲学的特质及其对世界、对未来的意义。未来中国哲学的发展既然是面向世界的,它必定会再次面对东西方哲学由对话生发的多缘性因素和机遇。

    中国哲学既要立足于传统,又要面向现代。就中国哲学的建设来说,这一新文化建设的实践为自身提供了发展的动力和机遇,只有在更为广阔的文化视野审视下,中国传统哲学才能寻找到面向现代和未来的真实途径,也只有深入参与到新文化建设的实践中,中国哲学才能为中国社会的发展服务,在世界多元文化格局和人类交往理性的建构中获得发展,展示其自身对哲学问题的独特理解,提供解决人类哲学问题的崭新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