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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

启蒙文学的特征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1篇

摘 要:18世纪的启蒙运动作为欧洲文明现代化进程中的关键一环,上承肇始于14-15世纪的文艺复兴运动和16世纪宗教改革及17世纪笛卡尔、莱布尼茨哲学体系对神学的胜利,是欧洲精神之树在18世纪开出的硕果,其引发的巨大变革再怎么赞誉也不为过。在次意义上本文试图简单梳理国内外英国启蒙运动与文学研究的基本状况。

关键词:英国启蒙思想;英国小说;综述

国外学界的启蒙运动研究一直是一个热点。其研究的发轫甚至可以推至18世纪法国哲学家达朗贝尔对时代变革感悟的敏感性和自觉性,他在1759年所著的《哲学原理》中用光和理智的结合去定义所处时代的特征给他带来的兴奋。1784年德国哲学家康德的《什么是启蒙?》便已经站将理性反思角度作为其建构道德哲学体系的一个出发点,至19世纪“启蒙”业已成为一个流行词汇。此后,西方学界形成一个对启蒙运动持续的研究,其深度与广度不断加强,启蒙运动因其自身广泛的内涵和外延特征,渗透在人文学科乃至自然科学的各个领域,因而在西方各个人文学科研究中成了不可或缺的一个关键环节。

纵观国外启蒙思想研究的历史,我们发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国外学界将其研究主要焦点置于法国启蒙运动及其所带来的影响,对启蒙运动进行一种图式化阐述,进而忽略或者淡化了启蒙运动作为欧洲文明现代化过程交汇点,所具有的发展的多元性和广阔的地域性特点,多少带有将启蒙运动作为“一家之言”的偏颇姿态,因而,法国启蒙思想家所继承而发展的笛卡尔理性主义,似乎在某种意义上便等同于18世纪欧洲的整个时代精神,18世纪便也通常被冠以“理性的时代”。

然而,国外学界对启蒙思想研究重心的转移却也产生于其对启蒙思想长久以来的法国形态化研究之中,十二世纪上半叶,马克思・韦伯对启蒙运动之中的工具理性所带来的人性危机的反思,引发了其后西方学界对这一运动多元性内涵和地域性差异的关注,而这种物极必反的态度其实早已隐伏在二十世纪中期的西方思想界研究之中了,如德国哲学家E・卡西勒1932年的《启蒙哲学》中对传统观念中法国启蒙运动唯物主义倾向的一种辩证否定,及其对英国与德国启蒙思想演变形态的陈述,即便作为一种陪衬因素,但仍不失为一种进步。二十世纪中后期至今,在差异哲学研究和社会研究的影响下,对启蒙运动的反思与多元性、地域性研究的重视被提到了新的高度,相关论著纷至沓来,主要著作有詹姆斯・斯密特编的《启蒙运动与现代性》(1996)、哈佛燕京学社主编的《启蒙的反思》(2005)及格特鲁德・西梅尔法布的《现代性之路:英法美启蒙运动之比较》。

就英国启蒙运动而言,近年来,也出现了对其特征研究的重视。出版了一些专著研究,如约翰・里德伍德《理性、荒谬和宗教:1660-1750年英国的启蒙时代》,罗伊・波特的《近代世界的形成》及罗伯特J梅修的论文《启蒙运动在哪?英国的答复》探讨了英国启蒙思想与欧洲启蒙运动之间的渊源关系,及其特性与英国传统之关系。

而18世纪英国文学,特别是小说作为一种新的文学样式的兴起,其与启蒙思想之间复杂的动态关系,使之成为启蒙思想的最佳散播媒介,可是说是启蒙思想的一种形而下表现,因而18世纪英国小说本身即构成了英国启蒙运动表现的一端。近年来,国外对这一选题的研究,在重视英国启蒙运动特征研究的基础上,已经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早期杰出的著作有:F.R.利维斯的《伟大的传统》;伊恩・P・瓦特的《小说的兴起》(1956年);艾弗・W・麦金的《十八世纪大众宗教作品的流行与影响》及莱斯利・斯蒂芬的《十八世纪英国文学和社会》。近期的杰出著作有:克里夫・普洛宾的《十八世纪的英国小说:1700-1789》;麦基恩的《英国小说起源》;尼古拉斯・哈德森的《塞缪尔・理查逊和十八世纪思想》;保罗・亨特的《小说之前》;本菲尔德的《情感文化:18世纪英国的性和社会》;瑞凯提(John Richetti)的《英国小说与历史:1700-1780》及其编写的《十八世纪英国小说》。但随着学科综合与比较视域的介入,近年来,国外学界对英国启蒙运动复杂性多视角考察不足的补充有所加强,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较突出的成果有:凯・卡罗尔的《政治建构:笛福、理查逊和斯特恩与霍布斯、休谟及伯克的关系》和理查德・巴尼的《启蒙的一条线索:教育及18世纪英格兰小说》。

国内学界的启蒙思想研究,由于政治意识形态传统的影响,长期以来一直以法国启蒙运动为轴心旋转,近年受国外思想界启蒙运动研究转向的引导,亦开始强调对启蒙运动内部差异性的研究,译介了英国启蒙运动特别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相关论著,并展开相关思想家的研究。较早地宏观把握了英国启蒙运动与自身传统关系及其特征的论文有:苏艾平的《启蒙运动最早在英国兴起的原因及影响》(遵义师范高等专科学报1999年);的《在苏格兰启蒙与法国启蒙之间──启蒙运动中的休谟析论》(2001年北京大学硕士学位论文)和高伟光的《启蒙运动与基督教文化传统》(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1期),近期主要论著有徐鹤森的《试论苏格兰启蒙运动》(《杭州师范学院学报》2005第6期)及谌章明的《英国启蒙运动的思想特征及其影响》(2008年湘潭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在借鉴了国外研究者,特别是法国年鉴学派和英国剑桥思想史学派研究方法,国内学者也开始把文学置于思想史视域之内,在社会历史背景层面探求文学文本产生的新意义。在这个维度开始探讨英国启蒙思想和文学特别是小说之间的互文性关系,译介并产出了一些不同于传统社会学批评反映论和新批评文本细读批评的新成果,比之理论加文本的老套路,确实有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其中主要的译著、论著有:安妮特・T・鲁宾斯坦的《英国文学的伟大传统》(1998年陈安全等译);玛里琳・巴特勒的《浪漫派、叛逆者及反动派》(1999年黄梅、陆建德译);F.R.利维斯的《伟大的传统》(2002年袁伟译);陆建德的《破碎思想体系的残编》(2001年)、《思想背后的利益》(2005年);刘意青主编《英国十八世纪文学史》(2000年)黄梅的《推敲‘自我’:小说在18世纪的英国》(2003);胡振明的《对话中的道德建构──十八世纪英国小说中的对话性》(2007年);曹波的《人性的推求:18世纪英国小说研究》(2009年);周甄陶的《与18世纪西方理性的反思》(2009年重庆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及韩加明的《菲尔丁研究》(2010年)。这些学者的译著、论著极大地丰富了我国18世纪英国文学研究的成果,亦为后学开垦出了许多可供研究的领地,不能不谓是嘉惠后人。(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

参考文献:

[1] 特里・伊格尔顿:《文学原理引论》,刘峰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

[2] E・卡西尔:《启蒙哲学》,顾伟铭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8版。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2篇

关键词:启蒙精神;反思;当代中国社会特征

中图分类号:D64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15-0358-02

17世纪中后期到18世纪的启蒙运动无疑是西方思想史上最活跃的时期之一。以法国为中心,启蒙运动的思潮席卷了西方,欧洲社会完成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思想革命。从那以后,启蒙运动的理性光芒照耀着人类社会的进程,影响着人类生活的一切领域,改变了人的生活状况和精神世界,其对中国社会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对我国的政治、经济、教育和科学艺术等诸多领域都产生了积极作用。

但是,现在人们在享受启蒙带来的成果的同时,也日益发现它随之带给我们的弊端,比如对人性的过度张扬和突现所应运而生的个人主义和贫富差距;对大自然的过度掠夺和破坏所产生的环境危机和资源危机等,尤其是在当今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如何全面、正确地理解启蒙运动的精神内涵,合理吸收其精华,以更好地促进我国和谐社会的建设,意义重大。正是在此背景下,对启蒙的反思作为一个重要的课题值得我们做深入的研究,本文拟从不同的角度来分析启蒙运动的成就、意义和其本身的缺失,以更好地为我国现代化建设服务。

一、对启蒙运动的再认识

“启蒙运动”的英文是Enlightenment,以此用来描述18世纪的一场重大思想、文化运动的术语。这场运动的特征是深信人类知识能够解决现存的基本问题。“启蒙”是法语lumieres的英文翻译,意思是“光明”。“lumieres”在18世纪的讨论中经常出现,它既指一种思想主张,又指那些正在阐发这一思想的人,每个人都有权拥有光明,这是一个由17世纪知识分子从古代哲学中借用来的象征,它指代的是智慧。

启蒙运动的内涵十分丰富,因此,自18世纪以来,学术界就形成了多种不同的关于启蒙运动的诠释。现今,学者们首先强调的是启蒙运动的国际规模。另外,有关启蒙运动的种种的定义都推崇理性,同时,启蒙运动常常被称作“理性时代。”这种说法会引起两种误解,一是它似乎暗示,启蒙运动的倡导者都是些天马行空的思想家,热衷于乌托邦的设想而不屑于脚踏实地的方案;二是这种说法暗示,理性活动被推崇到了极致,其他一切事物都俯首称臣。其实,这两种推想都是错误的。启蒙运动不仅对抽象推理和空想方案持批判态度,而且还为重新发现人性的隐秘方面――欲望和情感,奠定基础。例如,在17世纪,人们把理性界定为人的基本特征,从而断言人的理性的制高性,最为突出的表现是笛卡尔的著名论断“我思故我在”,但是,这种论断很快便遭到批驳,感觉和情绪取得了理性,成为全部人类认识和活动的基础,从洛克开始,经由休谟、卢梭,最终到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我们可以发现,把理性视为先天普遍的属性受到了彻底的重估。然而,启蒙运动不是专注于抽象的理性,而是致力于批判的分析,它借助于观察和形象,完全以经验资料为依据,不断地对传统确定的事实提出质疑,这种方法被称作批判方法。

关于启蒙运动,现在普遍认为是从17世纪末开始的,通常以1688年为标志,因为这一年有两个标志性事件:英国的光荣革命和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发表。这两个事件对以后的思想发展具有重要影响。启蒙运动的高潮时期是以法国启蒙运动的那批伟人的活动为标志的,主要指伏尔泰、孟德斯鸠、狄德罗、卢梭、休谟、莱辛等,时间大约从1730~1780年,启蒙运动晚期是在18世纪最后30年,通常以法国革命作为结束。在对待人类思维方面,启蒙运动还是具有普遍的精神内涵的,这就是,人们通过内省反思,自由发挥自己的能力和积极的承担责任,就能够在世界上生活得更好,人们能够取得真正的进步,但是人类的进步决不会自动发生,也不会理所当然的取得,只有在改善周围世界的意志驱动下,通过艰苦努力才能取得自由。正如康德在其论文《什么是启蒙》中宣示的那样:“启蒙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当其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不经别人的引导就缺乏勇气与决心去加以运用时,那么这种不成熟状态就是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了。”这就是康德的启蒙运动的箴言。

二、当代中国的社会特征及启蒙思想对其的影响

同志在党的十七大报告中明确指出,我国新时期最鲜明的特征是改革开放,最显著的成就是快速发展,最突出的标志是与时俱进。简洁的三句话准确全面地概括了当代中国社会的特征全貌。自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以一往无前的进取精神和波澜壮阔的创新实践,谱写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顽强奋进的壮丽诗篇。

当代中国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伟大进程中,尤为重要的是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科学发展观是立足于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国情,总结我国发展实践,借鉴国外发展经验,为适应新的发展要求提出来的。在新的历史阶段,我国发展呈现如下新的特征:经济实力显著增强,同时生产力水平总体上还不高,自主创新能力还不强,长期形成的结构性矛盾和粗放型增长方式尚未根本改变;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初步建立,同时影响发展的体制机制障碍依然存在,改革攻坚面临深层次矛盾和问题;人民生活总体上达到小康水平,同时收入分配差距拉大趋势还未根本扭转,城乡贫困人口和低收入人口还有相当数量,统筹兼顾各方面利益难度加大;协调发展取得显著成绩,同时农业基础薄弱、农村发展滞后的局面尚未改变,缩小城乡、区域发展差距和促进经济社会协调发展任务艰巨;社会主义民主政治不断发展、依法治国基本方略扎实贯彻,同时民主法制建设与扩大人民民主和经济社会发展的要求还不完全适应,政治体制改革需要继续深化;社会主义文化更加繁荣,同时人民精神文化需求日趋旺盛,人们思想活动的独立性、选择性、多变性、差异性明显增强,对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提出了更高要求。

为此,我们必须走科学发展的道路。科学发展观的第一要义是发展,核心是以人为本,基本要求是全面协调可持续,根本方法是统筹兼顾。因此,我们要把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作为党和国家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尊重人民主体地位,发挥人民首创精神,保障人民各项权益,走共同富裕道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做到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社会和谐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其与科学发展是内在统一的。没有科学发展就没有社会和谐,没有社会和谐也难以实现科学发展。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是贯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全过程的长期历史任务,是在发展的基础上正确处理各种社会矛盾的历史过程和社会结果。要通过发展增加社会物质财富、不断改善人民生活,又要通过发展保障社会公平正义、不断促进社会和谐;要按照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诚信友爱、充满活力、安定有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总要求和共同建设、共同享有的原则,着力解决人民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努力形成全体人民各尽其能、各得其所而又和谐相处的局面,为发展提供良好社会环境。

综上所述,当代中国所强调的以人为本、和谐社会建设、科学发展观和现代化建设等理念和启蒙思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众所周知,有启蒙运动和启蒙精神所开辟的现代性和现代化社会的生活方式成为现今整个人类的生活典范和追求,各个地区和各个民族几乎都把追求现代化作为头等大事,启蒙引领了人类的发展方向。启蒙思想所强调的“人生而平等”衍生出自由、平等、民主、博爱等当代社会的核心价值,同时使得理性成为人类社会最高的精神权威。在当代我国进行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伟大进程中,启蒙思想的精神内涵无疑渗透在社会意识形态和人们生活、思想的方方面面,尤其是从“十二五”规划中强调的以人为本、科学发展等关系民生和社会和谐发展等诸多话语中可以深切感受到启蒙思想的声音。

三、启蒙思想的反思

启蒙思想崇尚理性和人的经验,成为当代科学技术发展的重要动力,创造了现代社会的民主政治、市场经济以及以法制为基础的理性化的社会体系;启蒙思想坚信人的能力具有无限的创造力,人完全可以能够不断地改造自然、改造社会、改造人类自身,因而,进步发展成为人类永无止境的目标。

但是,由于启蒙精神突出个人的解放,尤其重视个人权利,以个人权利作为一切价值的基础,进而导致了个人主义的泛滥,使得家庭、社会、自然的价值被日益忽视,启蒙精神的光芒没有创造出温暖,反而越加冷峻;启蒙思想的理性没有使人更加明智,反而表现出对他人和自然的漠视。由于启蒙过分的自负于人的理性能力,人越来越盲目的妄自尊大,无所顾忌地突出人的存在、人的力量、人的专业性和人作为宇宙的主宰,肆意地征服和掠夺自然,相应地,人类也越来越多地遭受自然的报复;由于启蒙把进步和发展当作最基本的观念,追求无限增长的财富,人日益成为物质财富的奴隶,生命的意义已经被物质充分诠释。

上述分析在中国经济社会发展中可具体表现为盲目追求GDP的增长而忽视环境、资源的承受能力,导致生态环境的日益恶化,空气污染严重,饮用水日益短缺等;对物质的盲目追求所导致的人的精神世界的空虚贫乏……凡此种种,给我国社会经济的发展敲响了警钟。因此,在我国现代化建设的伟大进程中,我们必须正确分析和对待启蒙思想。首先,所谓启蒙,它是一个历史现象、文化现象,要把启蒙的积极因素转化为对当今中国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的发展中来。其次,启蒙是西方现代文明发展的理念,是强势的理性主义基础上的文明理念,它既突出了人的价值,又夸张了人的作用,把人凌驾于一切之上,现今它已经受到来自结构主义、生态主义、女性主义、环保主义的批评。所以,在当今中国,我们既要了解启蒙运动、启蒙思想的成就和带给人类的积极因素,也要破除启蒙的迷信,纠正启蒙的偏误,丰富启蒙的成就和思想内涵,以更好地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建设服务。

参考文献:

[1]以赛亚・伯林.启蒙的时代[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3篇

关键词:阿多诺;文化工业;研究

中图分类号:C91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98(2012)12-0037-02

阿多诺是法兰克福学派中最早关注大众文化的人,也是最早提出“文化工业”这一概念的人,他对大众文化有自己一套独特并且完整的文化理论体系,国内学者大多从哲学和现实两个维度对他的思想进行研究,梳理起来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

1 对阿多诺“文化工业”思想提出的背景研究

阿多诺集中体现“文化工业”核心思想的著作是《启蒙辩证法》,它写于法西斯主义盛行猖狂的日子里。很多学者对于阿多诺“文化工业”的研究都强调他提出这个概念所处的特殊的历史背景:纳粹德国的极权主义和战后美国的垄断资本主义消费社会。脱离这两个典型的语境去研究他的思想是片面的。有的学者对阿多诺的文化工业批判与纳粹极权主义批判进行了比较研究,认为他们都是异化的产物,实质上并无什么本质的不同。二战期间,为躲避迫害逃亡到美国的阿多诺,“一方面他以饱受心灵创伤的目光打量着美国的大众文化,这种文化就不可能不反动;另一方面当美国的大众文化成了他流亡生涯中的一个生活内容后,他又不得不时时带着打量大众文化的目光来反观法西斯主义,于是心中的创伤就始终无法愈合。这一切决定了阿多诺不可能对当代资本主义大众文化和文化工业有辩证的看法,也无法预见现代文明的最终走向”。赵勇教授在谈到大众文化与法西斯主义之间的联系时这样说:“在法兰克福人那里,法西斯主义实际上是资本主义的一种特殊形式,只要资本主义制度继续存在下去,它就会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法西斯主义的替代形式——极权主义,而大众文化又是孕育、催生极权主义的巨大温床。”

2 对阿多诺“文化工业”的理论基础——哲学思想的研究

很多学者对阿多诺“文化工业”社会批判的理论基础——哲学思想进行了研究。不同的学者对阿多诺的哲学思想研究也从不同的角度出发,从研究的关键词总结起来可以概括为对阿多诺辩证法中反同一性研究、启蒙思想研究和自由思想研究。

2.1 学者对阿多诺“反同一性”辩证法的研究

阿多诺强调辩证法的否定性,他的否定辩证法的核心就是反对同一性。夏莹副教授从阿多诺的辩证法思想与黑格尔的辩证法思想的联系出发来研究,指出“阿多诺所发现的这种同一性矛盾显然经过了黑格尔辩证法的洗礼,如果没有黑格尔对康德的形式主义所作出的深刻批判,特殊性、个别性,或者说作为认识内容的现实事物本身,在认识(即思维的同一性活动)中是不可能获得其自身的合法性的。这样一种改造的结果,直接导致了他者存在的合法性。逻辑的普遍性被阿多诺从逻辑之内打破了。这种示范显然具有相当的说服力”。有的学者将阿多诺辩证法思想的否定性与马克思辩证法思想的否定性异同点进行比较研究,认为他只是在理论哲学领域对否定性的一种彰显,而马克思是在实践哲学领域对否定性的诠释,最后得出结论是,由于“否定的辩证法”还是一种理论哲学,所以它强调的否定终究还是一种抽象的、概念的否定。仰海峰副教授对阿多诺非同一性的新哲学基础的探索——星从结构作了较为具体的论述,并且认为阿多诺将批判理论的逻辑推向了极限,同时也更加揭示出批判理论的内在困境,即在激进的哲学批判背后,缺乏走向现实实践的理论中介。就在较多学者认为阿多诺将马克思这一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从天国到人间”的实践批判理论又转回了天国,只是对现实苍白的斥责时,有的学者就提出事实上,阿多诺的这一转换,背后蕴含的是他对“实践”这一概念的重新审视。“他所提出的‘否定’概念,也不仅仅是对资本主义现实的否定,同样是对于一切物化现实的“技术上的实践”的否定。但这一“否定”并非否定一切实践,更不是放弃一切实践,恰恰相反,对于被物化的技术世界(被知性分析和整纳的世界)的否定,是为人类不受外界所决定的内在自由开辟出道路,从而真正的、自由的实践才成为可能”。

2.2 学者对阿多诺启蒙思想的研究

有不少学者针对阿多诺的《启蒙辩证法》一书引入启蒙思想这个中介理论。有的学者论述阿多诺认为“随着社会的演化,科技的发展,理性日益嚣张,以理性为其内在支撑的启蒙也不可避免地走向自身的反面——对自然、对人、对人类的统治与压迫。这样,启蒙不但不能承担解救人类的职责,甚至还将人类推向了异化的深渊”。也有的学者指出,“在神话——启蒙——真理的启蒙历史结构中,阿多诺认为启蒙倒退为神话一开始就蕴含在以启蒙为中介的历史结构当中,启蒙与神话在最初的同一并不全是和谐的,而是蕴含着截然不同的认识方式。这两种不同的认识方式与矛盾,必然在以后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辩证地展示出来”。刘森林教授根据对《启蒙辩证法》这一文本分析,提出“国内很多相关论文都把《启蒙辩证法》一书的启蒙观解释为,启蒙已经倒退为神话、欺骗和堕落,而没有注意到,该书作者说这种话本身就是启蒙话语,就意味着启蒙对自己身陷囹圄的清醒认知和提醒。这一说法本身就是启蒙精神和力量的体现”。还有的学者从文化哲学的角度来分析阿多诺的辩证文化观念,从文化的起源谈起,对于文化和启蒙的发展过程作了一个较为详细的阐述。

2.3 学者对阿多诺辩证法中自由思想的研究

有的学者将阿多诺的自由思想与马克思的自由思想进行比较研究,指出“马克思强调要把个人的自由和解放与全人类的自由和解放统一起来”,而“阿多诺把自由同社会压抑联系起来考虑,把自由视为对压抑的抵制”。有的学者认为,阿多诺之所以批判大众文化却捍卫高雅文化,其真正兴趣不在于文化形式本身,而在于文化作用下的作为解放力量的人的阶级意识和主体意识的存亡可能,其实争取人类自由才是阿多诺建构文化工业理论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3 对文化工业具体内容的研究

3.1 对“文化工业”特征的研究

大部分学者都提到了“文化工业”是1944年阿多诺与霍克海默在《启蒙辩证法》一书中首先使用的概念。阿多诺在对文化工业进行批判时,“文化工业”和“大众文化”这两个术语是没有区别的。由于阿多诺没有给“文化工业”下一个具体的定义,所以许多学者在总结他的思想后给出了自己理解的“文化工业”内涵。虽然具体定义各不相同,但实质内容大同小异。衣俊卿教授认为,“文化工业是指凭借现代科学技术手段大规模地复制、传播文化产品、文化商品的娱乐工业体系”。他还指出大众文化的商品化、齐一化、欺骗性、操控性和统治性特征。对于这些特征,学者们研究的侧重点各不相同。赵勇教授认为,“文化工业的商品化特征是商品拜物教的表现形式,文化商品被抽去了所指(使用价值)而变成了没有实际意义指涉的空洞能指,从而进一步具有了马克思所谓‘幽灵般的’特征”。有的学者就从马克思对于商品的拜物教性质及其秘密的内容具体展开来分析商品为何具有神秘特征的整个过程进行研究。而有的学者从操控性和统治性特征入手,认为“文化工业”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维持其统治现状的软性策略,起着意识形态的作用,其中还对文化无论是艺术还是反艺术形式都与幸福有关进行了探究。有的学者就只指出了商品化、标准化和欺骗性质这三个特征,因为他们认为操控性和统治性特征都是通过欺骗性特征表现出来的,都体现出意识形态的渗入。有的学者认为,“文化工业是一个具有意识形态控制功能的商品化、标准化、技术化的文化工业体系,并且指出文化工业是从技术理性的角度对科学技术作为工具理性进行了批判,本质上,是对资本主义文化的批判”。张和平教授还提出阿多诺的“文化工业”呈现出单向度性,并且广告化了,欺骗启蒙正是通过这一广告化,实现对人们的操控。

3.2 对“文化工业”特征产生的原因研究

也有不少学者对“文化工业”这些特征隐藏在背后的原因进行了研究,这个原因就不仅仅是阿多诺“文化工业”产生的原因,更是整个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产生的原因。他们看到了现代启蒙理性已经堕落为工具理性。有的学者将阿多诺强调的文化的异化与马克思的劳动异化、人的异化联系起来研究,并提出“我们需要将马克思所倡导的社会意识形态批判转换为是一个解放的机制,也就是在启蒙的背景下,以构筑一个理想型的文化形态来深刻揭示出社会本身的非合理性”。有的学者认为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家们在吸收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及韦伯的工具合理性思想的基础上,指出当代的资本主义异化现象与马克思时代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那就是科学技术的发达、资本主义经济的持续增长,使得人们已经摆脱了维持生存的劳动异化状况,而变成一种日益遭受现代启蒙理性统治和奴役的异化个体。有的学者还指出,如果说在马克斯?韦伯这里,工具理性还成为了人类进入现代性社会的推手,那么在法兰克福学派这里,工具理性则成为了人类社会异化的根源。

4 对阿多诺思想存在局限性的研究

有的学者对阿多诺思想的局限性进行了研究,概括成以下四个方面:过分强调技术和技术理性的作用;没有对新的文化生产形式产生的必然性给予必要的肯定;无法解释新的文化现象;存在对大众文化的歧视。赵勇教授认为,“阿多诺在特殊语境下的文化工业批判理论具有悲观主义色彩,同时也打上了他本人那种‘上流文化保守主义’的烙印。这样,此种理论也就不可避免地具有了某种精英主义和悲观主义的色彩,这也正是它后来遭人质疑、为人诟病的地方。”但也有学者从阿多诺的后期文本分析,认为他的思想还是存在着积极性,并且从四个方面展开具体论述:阿多诺大众文化具有历史性特征;大众文化在一定程度上也具有否定、超越的特质;大众文化自身存在着“解毒剂”;大众不易控制并且有选择能动性。有的学者指出,“一般认为阿多诺的文化工业思想主张大众文化是社会水泥,大众已被大众文化牢牢控制。然而,自早期《启蒙辩证法》到后期《论闲暇》,阿多诺又在多处论及大众文化转化及大众反抗的可能性。与他对大众文化及大众的悲观判断相比,这是阿多诺悲观文化工业思想中的积极性判断,是穿透社会水泥的希望”。

5 对阿多诺思想现实性意义的研究

学术界对阿多诺文化工业思想的评价褒贬不一,有的学者就从这些评价中进行研究。他们中有的认为,阿多诺的“文化工业”思想体现了法兰克福学派一贯的批判精神,体现了哲学思辨与经验研究的二者结合,并指出对阿多诺文化工业理论局限的超越只能是立足于此二者基础上的对当代文化现实的具体的内在的批判。有的学者认为,“即使在大众文化以不可阻挡之势在全球范围内发展壮大的今天,法兰克福学派对于大众文化的理论批判,仍具有相当重要的现实意义。他们提出的许多关于大众文化方面的问题,比如人的物欲享受与意义世界的对立,不但没有得到很好解决,而且变得越来越严重。如何让大众从大众文化产品中摆脱出来,既享受大众文化产品所带来的精神欢愉,又不当其奴隶受其左右,仍然是需要解决的现实问题”。有的学者提出了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对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和建设有很大的启示作用,并阐明了具体的启示。有的学者认为,“分析阿多诺的‘文化工业’思想给我们的研究带来了更多的要求,对现代文化以及现代社会的理论反思,其审视的视角不单纯只是文化领域的,也不单纯是政治经济领域的,而体现为一种复合的视野而从现代文化研究的历史路径来看,这种研究方式的建构,极大程度上开拓了我们对于现代文化以及社会的理解”。

从学术界的研究状况来看,对阿多诺思想的研究已经越来越深入,可以说是取得了十分显著的成就。但是也存在着显著的不足,主要体现在:一是对于阿多诺“文化工业”思想的研究大多停留在某一个领域的研究,文章涉及领域不广、综合性不强;二是以前的研究重在阐释性研究,阐述阿多诺“文化工业”思想,将其思想进行对比的研究较少。它具体表现在:与马克思主义思想比较研究不够,以前与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对比研究涉及的不全面;“文化工业”发展与各国民族文化发展的比较研究不够;阿多诺与他同时代的社会批判思想家的思想所进行的对比研究不多,例如与马尔库塞、哈贝马斯等其他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的思想的比较研究较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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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李俊.阿多诺的大众文化理论评析[J].现代商贸工业,2012,(2).

[3]赵勇.整合与颠覆:大众文化的辩证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2-23.

[4]夏莹.回到黑格尔:后马克思主义的隐形逻辑[J].南京社会科学,2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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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魏艳芳,姚燕.社会水泥中的希望——阿多诺文化工业中的积极性[J].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4篇

关键词:启蒙;批判;浪漫主义;问题意识

作为“理性的勇气和思想的激进主义”(卡西尔语)之象征,启蒙运动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毫无疑问,通过把科学的方法运用于人类的普遍事务和人类永恒幸福的追求,启蒙运动已经作了大量有益的事情:减轻了人类的苦难,避免或者阻止了不公正,揭示了无知;教条得到了反驳,偏见和迷信成功地受到了公众的嘲笑。启蒙时代的人们相信,求助于主义、无知和权威以证明专断行为的合理性是行不通的,那只不过是自私、懒惰、愚昧或我无聊的托辞。事实表明,如果拿这段倍受诘难的启蒙运动的历史来与19世纪更为混乱的理论表征和20世纪伤痕累累的历史记忆相比较的话,我们肯定会意识到启蒙运动的思想更少引人误入歧途。由此看来,“18世纪天才的思想家们的理智力量、诚实、明晰、勇敢和对真理的无私的热爱直到今天还是无人可与之媲美的。他们所处的时代是人类生活中最美妙、最富有希望的乐章。”[1](P25)无论从哪个方面说,极具天才特性的启蒙运动的确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极其重要的阶段。在这期间,启蒙运动不仅提高了人类生活在物质方面的舒适水平,而且缓解了人类的饥饿、疾病和恐惧的痛苦。在启蒙的旗帜下,个人的天才力量和理智无畏的探险共同构筑了一个“英雄化”的时代,这使得我们今天视为进步的许多成果相形之下变得黯然失色。

但是一切合理的现实存在都不是最终的,都必将面对历史的烈焰和事实的考验。曾经是启蒙运动一面大旗和时代精神标志的那个巨大的疑问词Quid(为什么)如今又悬在了后启蒙运动时代的上空,成为人们心灵中一个新的兴奋点(其实这种疑问和惊异乃是人类的基本本性)。后来的浪漫主义、存在主义、解构主义甚至几乎所有的现代哲学都以“启蒙”的Quid来质疑启蒙的正当性与合理性。在所有的光荣梦想彻底幻灭后,康德的诚实之思就变成了数学上的费马大定理。康德欣喜地看到:“人类走向改善的转折点即将到来,它现在是已经在望了。”[2](P163)历经沧桑巨变的我们却不禁要问,这位诚实可靠而又严肃认真的哲人是凭借什么来认为“人类是在不断朝着改善前进吗”这个问题已经得到解决?除去被人们抨击过的理性乐观主义之外,康德似乎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因而对该答案的求证就成了后康德哲学的一项重要任务,或者说,证实或证伪这个思想史上的“费马大定理”就成了左派、以及中间派的共同目标。由此福柯才会认为,“现代哲学没能解答而又无法摆脱的这个问题(按指“何为启蒙”)随着此文(按指康德的《答复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运动?”》)而悄然进入思想史中。”[3](P528)也许启蒙是一个永恒的,即所谓“不能解答而又无法摆脱的”问题。虽然人们没能解决该问题,但该问题却不断地滋养着后世的思想。同样地,康德的启蒙之思终究成了现代问题意识的源泉。

现代学术思想由于缺乏统一的严密的研究纲领,因此在较为零碎的发散性研究中,学者们往往以标新立异、另辟蹊径或者不落窠臼、不落俗套为美学境界。加之近现代历史的巨变导致人们心态失衡,怨心浓烈,在激荡的历史境遇中往往以“证伪”的方式来求得思想的发展。对启蒙而言,后世的思想家大多从否定的方面来看待先辈的学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必须的,所谓相反者相成,同时也是持不同意见者的正当权利。但无论如何,单向度(one-dimensional)以及过火(overreached)的批判都有陷入虚无主义、怀疑主义和相对主义洪流中去的危险。而如果要超越时下对传统的“解构”或“酷评”(套用坊间的世说新语)的混乱和偏激,同时又能挖掘出一些真问题,我们必须小心在意。的确,我们是在泥沼上寻找着前进的道路。

从宏观上说,最近两百年来人们对启蒙运动的批判甚至反叛是以下几种诱因的结果。一是启蒙运动本身的缺陷,如平庸、肤浅等等;二是社会文化主旨的变迁,这是转型中常见的现象棗并非由于启蒙自身的问题而使启蒙“过时”,而是由于时代精神兴趣的变化使然;三是在文化道路上的退化、下降的结果,这在孔子、赫西俄德(Hesiod)等的“退化历史观”看来,文化是“一代不如一代”的一种沉淀,也就是说,后世在精神承受能力和思想品格上已不具备同前辈对话的资格而导致对古典的传统思想的陌生、不以为然甚至“怨恨”(如马克斯暽崂账担凰氖巧缁崂方痰脑帜训贾氯嗣撬枷肷系钠睿嗣呛苋菀自谕期迷鹑蔚南肮咝裕ㄈ酥G椋浚┑淖龇ㄖ邪汛饲暗奈幕弊髋诨液吞嫠拦恚饩褪窍执说亩槁洹⒈拔⒂肟杀伞4送猓侵侄云裘捎止秩刃囊灾掠行┎〖甭彝兑降幕耪啪俅胗朊つ抗橐颍涫等匀皇窍嗤枷敫吹慕峁?/P>

我们的思想需要一种“问题意识”。在启蒙批判问题上,我认为启蒙运动自身肯定存在许多“毛病”,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它的毛病,如急躁冒进与通俗肤浅等,才构成了它的伟大。同时我们不能对这些后世才能清理出来的“毛病”作目的论和情绪化的处理。当然,我们也不必为贤者讳,启蒙运动之中必定存在许多问题。首先从外在形式上说,各种各样的思潮大量涌入启蒙运动之中,致使这个新的理论世界太过繁杂,也就必然充满矛盾。其次在新的精神启蒙之中所释放出来的巨大能量会使玉石共泥沙而碎、神圣与陈腐同消。启蒙在反对经院哲学的过渡性斗争中激起或产生了一种“形而上学的幻想”。一方面,启蒙运动自以为是地割裂了历史联系的纽带,幻想自己已经发现了人类的永恒真理,还以自己取得的一些暂时性观念来代替活生生的历史事实并以此勾画出未来的蓝图,对此卡西尔虽一再袒护启蒙运动,却也不得不承认:“启蒙时代的主要缺陷在于,它对历史距离和历史隔阂缺乏理解,出于天真的过分自信,它拿自己的标准,作为评价历史事件之绝对的、唯一有效的和可行的规范。”[4](P6)而妄自尊大的启蒙在自我意识方面的确走得太远了,也就必然产生了对传统的极端态度。高昂的激情变成了野性的冲动,试图解构一切而从头开始便成为了这个时代最红火也最不切实际的目标。“在此,启蒙运动的弱点很快随着自身的优点而产生了。和往常一样,启蒙运动从人或万物普遍的永恒性质中吸取它批判现存制度和提出改革现有制度的准则;因此它看不见历史现实的合法性和生命力,并且它相信,在现存制度表现出违反理性的地方就有必要将现存制度变成一块tabularasa(白板),以便根据哲学原则建立完整的社会。”[5](P714)可以说,关于tabularasa的观念是启蒙运动的形而上学幻想中后果最为严重(甚或惨重)的方面,正是它铺平了法国大革命之后与历史实际破裂的道路,而神圣的启蒙演变成血腥的暴力和无边无际的痛苦,盖源出于此。更为深远的效应可能会延伸到19世纪末传统的幻灭和20世纪的灾难性空想,任何试图抛弃传统而另起炉灶的做法,就会遭到相同的厄运。那种以为“重建…”的现代性工程需要首先破旧,并且是在毁灭性的意义上先把传统变成一块tabularasa的先锋行为,在20世纪的尝试中只有血的教训和荒凉的虚无感、幻灭感。在20世纪人类所经受的考验中,我们愈发能明白一个以超出我们承受能力的灾难所换来的简单道理:从幻想到幻灭,原来只有一步之遥,其演变之自然就好比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今天的人们之所以尖锐地反对启蒙的“过失”,大概属于“痛定思痛”的余绪,即任何时候都要提防形上的幻想。不幸的是,这种“痛定思痛”的思仍然带有一种形而上学幻想的成分,人们对启蒙的反思采用了几乎同样的tabularasa观念和妄自尊大的态度。大概形而上学的幻想乃是社会文化转型的根本特征。

从维护者一方的利益来说,法国大革命使启蒙运动的进程走向了终结,仿佛是法国的政治动荡革了启蒙运动的命。但是不可忘了,法国大革命正是启蒙运动的产物。我以为,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或许不是一种简单的因果关系,更不是同一历史进程的两个不同的方面,实际上,它们都是“欧洲精神危机的表达”[6](P178),只不过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法国革命是以现实层面中更为让人触目惊心的铁与血的方式展露欧洲文艺复兴以来所积累的种种力量,而稍前的启蒙运动是在思想领域内以赤诚和坦荡的气度横扫精神世界的一切“牛鬼蛇神”。达朗贝尔在《哲学原理》中总结到:“一种新的哲学思维方式的发现和运用,伴随着这些发现而来的那种激情,以及宇宙的景象使我们的观念发生的某种升华,所有这些原因使人们头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亢奋。这种亢奋有如一条河流冲决堤坝,在大自然中朝着四面八方急流勇进,汹涌地扫荡挡住它去路的一切。……人们头脑中的这种普遍亢奋,其产物和余波使人们对某些问题有新的认识,而在另一些问题上却投下新的阴影,正像涨潮落潮会在岸边留下一些东西,同时也要冲走一些东西一样。”[4](P2)在这场暴烈的思想洗礼中,我们可以发现科学的成就、宏伟的蓝图、永恒福祗的信念,以及闪烁不定的“黑子”或“暗斑”。现代启蒙批判便是启蒙思想历程中的一个波澜壮阔的“潮起潮落”。

如果把启蒙扩展为一个宽泛的历史命题,那么法国革命亦从属其间。甚至远到21世纪更为冷静客观的反思,以及了结历史恩怨、收拾历史残局、开创转型新局面的整个“现代性工程”都可以“启蒙”名之。而文艺复兴那种诸因素错综交织并使人百感交集的场景再三再四地出现于现代启蒙批判中,实在不足为奇。这种场景在社会文化转型的高潮时期最为清晰:富于创造性,但却步履不稳;情绪激昂,却往往耽于乌托邦式的幻想。正如布克哈特所说:“和极端的堕落一起出现了最崇高的谐和的人类个性和一种艺术的光辉,这种光辉给人类生活罩上了一层光彩,而这种光彩是古代文化或中世纪精神所不能或不愿赐予的。”[7](P446)这种艺术光辉不仅是文艺复兴顶上的光环,同时也是启蒙运动体内所孕育的浪漫主义胚胎棗虽然浪漫主义最后成了启蒙运动的敌人。正是浪漫主义开了现代启蒙批判的先河,而我们在后来的所谓“现代性”启蒙批判中,常常看得到浪漫主义的影子。他们的相同点便是在思想上都领有一种唯美的浪漫气质,虽然没有人这样称呼,但把他们看作浪漫主义者绝不是毫无道理的棗其实只有把他们共同具有的感伤气质视作浪漫主义的核心才是理解他们思想精髓的关键。其实,现代启蒙批判根本上就是一首浪漫的歌谣,丝丝入扣地秉承了老浪漫主义的风骨。

在浪漫主义者看来,启蒙运动只是把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精神家园变成了虽然现实存在着的、但却是不能种植粮食的酸碱土。启蒙运动所提倡的人类的幸福只不过是一种实利主义的小商小贩的观点。浪漫主义着重于诗和历史的创生性功用,追求天才和直觉的权利,因此在浪漫主义者看来,启蒙运动所贯彻的精巧细致的思辨、讲究实际的健康常识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没有诗意的理智文明,缺少艺术的熏陶和足以美化精神家园的那种轻灵的生机。从此,在自然科学巨大成就的诱惑下,包括哲学在内的所有人文学科被硝制成了科学的标本。在随后的20世纪末全面的具有浪漫主义气质的后现代思想家看来,文化走向科学主义及其终结等历史性“大灾变”(catastrophe),最终都要算在启蒙的帐上。

浪漫主义在内容上彻底否定了启蒙运动,即便在启蒙者的内心生活里或许同样地关注那种不受人干扰的艺术享受。因此后来的“狂飙突进运动的年轻人谴责(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把感情的自发性、人的个性、天才的灵感从属于冷冰冰的古典主义理性化规则和不自然的趣味。”[8](PP111-112)人们于是在自然世界和理性主义之外设立了另外一个维度的世界,通常把它叫做“文化世界”,也就是思想的、价值观的、信仰的、艺术的、语言的、象征的、神话的、制度的、历史的世界。启蒙运动因为过分的矜骄而不注重历史的传承,历史主义在后来的浪漫主义那里被发掘了出来,作为启蒙运动特征的非历史性思维方式被后来的德国古典哲学克服了。

在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颠覆过程中,最耐人寻味的便是浪漫主义重新给自文艺复兴以来被启蒙思想打入地狱的“神话”观念以文学性的崇高地位。在浪漫主义者那里,神话不仅成了最高的理智所感兴趣的对象,而且成了敬畏和崇拜的对象。神话被认作是人类文化的主要源泉,因为在他们看来,艺术、历史都起源于神话。所以海涅在谈到德国的浪漫主义时也认为:“它(按指浪漫主义)不是别的,就是中世纪文艺的复活,这种文艺表现在中世纪的短歌、绘画和建筑里,表现在艺术和生活之中。这种文艺来自基督教,它是一朵从基督的鲜血里萌生出来的苦难之花。”[9](P5)在海涅对浪漫主义的杰出评论之中,我们似乎感受到了浪漫主义这种没有被命名的新“文艺复兴”的历史轮回或回归的趣味。这莫非就是历史的宿命?此间我们是不是更能明了批判者与被批判者、颠覆者与被颠覆者之间的有趣关系呢?

正是在启蒙运动这种“一切都显得简单、协调、一致、合理,一切都合乎理性”的社会观念中,“逐渐地,民众的想象抛弃了现实社会,沉湎于虚构社会。人们对现实状况毫无兴趣,他们想的是将来可能如何,他终于在精神上生活在作家建造起来的那个理想国里了。”[10](P181)所以这种脱离现实的理性主义空想很快就在法国大革命及紧接着的血腥历史中破灭了,从此引发了直至今日的混乱与“黑暗”。因为在浪漫主义中贯穿的正是启蒙的理智信念和道德信念,因此浪漫主义并没有启蒙运动,他们只不过是移动了一下启蒙运动的重心而已。这次移动最终在康德哲学显示出了作用。虽然浪漫主义者的批评没有摧毁启蒙运动,但他们对启蒙运动的诊断却比较准确。浪漫主义对启蒙的这种攻击的情形有如苏格拉底在高贵而庸懒、自以为是却不知黄金时代已然过去、危机就要来临的雅典所发出的沉沉呐喊一样,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激烈攻讦恰好是一种典型的“启蒙”行为。福柯在思想“回归”后的晚年指出,批判就是启蒙,那么,现代启蒙批判亦必就是一种启蒙。

启蒙运动的浅薄是在形式上被受后世垢病的一个重要方面。在有关启蒙运动的各种针锋相对的评论中间,几乎每个流派(哪怕是互相对立的)在这一点上却取得了一致,都认可启蒙运动的肤浅。海涅风趣地论述到启蒙运动的平庸,他说:“最可怜见的平庸作品当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盛行,空洞愚蠢之物象寓言中的青蛙似的,吹得天花乱坠。”[9](P22)当然我们要看到,个中原由大抵在于这种肤浅是必需的,因为要唤起广大人民的觉悟,开启民智、祛除蒙昧,就需要思想为效用的宽广而牺牲深刻,在此之前必须把理性的思想作一些通俗化的处理,结果启蒙运动也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到庸俗的实利主义和小市民的世故圆滑中去了,因此有人刻薄地认为理性不过是小市民的世故圆滑。黑格尔从一个扬弃了启蒙运动的更高的理性主义角度总结到,启蒙运动沉没到一种没有生气的通俗状态中去了,而“通俗的东西是深刻不了的”。在启蒙思想这种呆板的严格性和学究气之中,人们已经陷入一种踏实却单调与空洞的状态中,而失掉了那种聪明的生动性、活跃性和独创性了。[11](P235)

当然,虽然“浅薄的启蒙运动”这一口号依旧时兴,但却不能不说那是一种偏见。如果深入到启蒙运动的创造性维度中,我们完全能够编织出启蒙运动的另一幅图景,启蒙运动毕竟成就斐然。若以后发的情况和后来的思想来要求前代,则总能在此前的奋斗历程中找到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如果我们对历史的总结老是耽误在这种无聊的游戏中,那么除了证明后继思想的更完善并由此满足论者的虚荣心以外,恐怕了无趣味、一无用处,反而同样会陷入启蒙运动那种曾经倍遭谴责的狂傲之中。如果再由此以为后继者的思想是对“浅薄”的前代思想的一种胜利,并以这种精神胜利法和几近暴发户心态去衡量重大的历史事件,那么它显然就会变成一种新的蒙昧。与其说,启蒙的“浅薄”是一种“善意的愚昧”,[5](PP696-697)倒不如说这种对启蒙的浅薄的理解才是一种真正的善意的愚昧。现代启蒙批判就摆脱不了这种嫌疑。

现代启蒙批判由于正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历史时期,那么它对启蒙的评定就需要我们给它衬上它的时代特征来加以理解,而发现了启蒙批判的浪漫主义特征。早在1820年法国作家诺迪埃(CharlesNodier)认识到:“浪漫主义诗歌萌生于我们的苦恼和绝望,这不是我们的艺术缺陷,而是我们日益进步的社会的种种发展所必然带来的后果。”[12](P5)言辞中透着意味深长的讽刺和无可如何的悲凉,这便由于他把浪漫主义看成了生活在社会危机时代的个人应对危机的一种负面的自卫性反应。浪漫主义自身的双重特性在此决定了它对启蒙运动的态度的两分局面,当然结果都一样,都是总体上都是对启蒙的瓦解。那么现代启蒙批判就更值得仔细审查,而整个现当代思想亦当作如是观。

一方面,我们应当看到,现代启蒙批判对启蒙理解的推进性价值。其中,尼采对启蒙的批判就具有特别深刻的学理意义。尼采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方式掀翻了西方尤其是启蒙运动以来的经典教导,他把苏格拉底以至启蒙运动所建立起来的道德哲学视为干瘪的谱系和概念的木乃伊。因此尼采在现代社会文化转型方面就成了一个过渡性的关健人物,他对启蒙运动的颠覆是对浪漫主义的继承,更是大大地超越了具有小家子气和病态美的浪漫主义棗虽然尼采本人身上的“权力意志”在凡俗的常规模式看来仍不免是一种病态,是一种富有激性和创造力同时也愈加可怕的病态,但尼采对启蒙运动的批判达到了一个相当的深度,在此人们已不能靠喋喋不休纠缠于启蒙运动的浅薄来掩饰思想对自我卑微的深刻解剖。随着认识的深入,20世纪的思想家越过了尼采这道世纪之交的门槛。从另这个方面来说,处在尼采所生活的下一个世纪之交的人们面对展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幅历史长卷,自觉不自觉地把启蒙运动放进了现代思想史的总体性去考察,也就必然更有史学的韵味和后发的优势。

另一方面,现代启蒙批判却无疑大有可垢病之处。德国文学家伯尔(HenrichB?ll)在20世纪60年代这个动荡的岁月里深情地眷顾马克思的丰功伟绩时所抒发的感慨恰好可以用来评价整个现时代人们对传统(包括启蒙)的态度,他说:“一部进步史乃是一部忘恩负义史。后生者只是一味地捞取和享用好处,至于曾为好处所付出的代价连想也没去想。掺和在这种忘恩负义之中的还有愚蠢、无知以及理论家、知识分子通常所具有的蔑视。”[13](P60)伯尔以“忘恩负义”来指称那个正好是“后现代主义”崛起的时代,真是再恰当不过了。而我们这个时代亦与之相去不远,伯尔的评论仍然适用。在反启蒙、反传统中究竟有多少属于愚蠢和无知,我在此不敢妄言,但“知识分子通常所具有的蔑视”却实在泛滥成灾,可以肯定地说这乃是现代病的病源之所在,也是现代启蒙批判的主要症结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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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四)[M].贺麟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5篇

关键词:启蒙;批判;浪漫主义;问题意识

a reflection on the modern critique of enlightenment

abstract: although enlightenment had gained a great achievement, it also has brought lots of problems, hence it confronted a destructive critique in the modern times. the modern critique of enlightenment can be inquired from many aspects, during which are two main points, first from the enlightenment itself, second from the blindness and overreachedness in modern critique. the modern critique of enlightenment itself is a certain kind of enlightenment essentially。

keywords: enlightenment; critique; romanticism; problematic consciousness

作为“理性的勇气和思想的激进主义”(卡西尔语)之象征,启蒙运动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毫无疑问,通过把科学的方法运用于人类的普遍事务和人类永恒幸福的追求,启蒙运动已经作了大量有益的事情:减轻了人类的苦难,避免或者阻止了不公正,揭示了无知;教条得到了反驳,偏见和迷信成功地受到了公众的嘲笑。启蒙时代的人们相信,求助于主义、无知和权威以证明专断行为的合理性是行不通的,那只不过是自私、懒惰、愚昧或我无聊的托辞。事实表明,如果拿这段倍受诘难的启蒙运动的历史来与19世纪更为混乱的理论表征和20世纪伤痕累累的历史记忆相比较的话,我们肯定会意识到启蒙运动的思想更少引人误入歧途。由此看来,“18世纪天才的思想家们的理智力量、诚实、明晰、勇敢和对真理的无私的热爱直到今天还是无人可与之媲美的。他们所处的时代是人类生活中最美妙、最富有希望的乐章。”[1](p25)无论从哪个方面说,极具天才特性的启蒙运动的确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极其重要的阶段。在这期间,启蒙运动不仅提高了人类生活在物质方面的舒适水平,而且缓解了人类的饥饿、疾病和恐惧的痛苦。在启蒙的旗帜下,个人的天才力量和理智无畏的探险共同构筑了一个“英雄化”的时代,这使得我们今天视为进步的许多成果相形之下变得黯然失色。

但是一切合理的现实存在都不是最终的,都必将面对历史的烈焰和事实的考验。曾经是启蒙运动一面大旗和时代精神标志的那个巨大的疑问词quid(为什么)如今又悬在了后启蒙运动时代的上空,成为人们心灵中一个新的兴奋点(其实这种疑问和惊异乃是人类的基本本性)。后来的浪漫主义、存在主义、解构主义甚至几乎所有的现代哲学都以“启蒙”的quid来质疑启蒙的正当性与合理性。在所有的光荣梦想彻底幻灭后,康德的诚实之思就变成了数学上的费马大定理。康德欣喜地看到:“人类走向改善的转折点即将到来,它现在是已经在望了。”[2](p163)历经沧桑巨变的我们却不禁要问,这位诚实可靠而又严肃认真的哲人是凭借什么来认为“人类是在不断朝着改善前进吗”这个问题已经得到解决?除去被人们抨击过的理性乐观主义之外,康德似乎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因而对该答案的求证就成了后康德哲学的一项重要任务,或者说,证实或证伪这个思想史上的“费马大定理”就成了左派、右派以及中间派的共同目标。由此福柯才会认为,“现代哲学没能解答而又无法摆脱的这个问题(按指“何为启蒙”)随着此文(按指康德的《答复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运动?”》)而悄然进入思想史中。”[3](p528)也许启蒙是一个永恒的,即所谓“不能解答而又无法摆脱的”问题。虽然人们没能解决该问题,但该问题却不断地滋养着后世的思想。同样地,康德的启蒙之思终究成了现代问题意识的源泉。

现代学术思想由于缺乏统一的严密的研究纲领,因此在较为零碎的发散性研究中,学者们往往以标新立异、另辟蹊径或者不落窠臼、不落俗套为美学境界。加之近现代历史的巨变导致人们心态失衡,怨心浓烈,在激荡的历史境遇中往往以“证伪”的方式来求得思想的发展。对启蒙而言,后世的思想家大多从否定的方面来看待先辈的学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必须的,所谓相反者相成,同时也是持不同意见者的正当权利。但无论如何,单向度(one-dimensional)以及过火(overreached)的批判都有陷入虚无主义、怀疑主义和相对主义洪流中去的危险。而如果要超越时下对传统的“解构”或“酷评”(套用坊间的世说新语)的混乱和偏激,同时又能挖掘出一些真问题,我们必须小心在意。的确,我们是在泥沼上寻找着前进的道路。

从宏观上说,最近两百年来人们对启蒙运动的批判甚至反叛是以下几种诱因的结果。一是启蒙运动本身的缺陷,如平庸、肤浅等等;二是社会文化主旨的变迁,这是转型中常见的现象棗并非由于启蒙自身的问题而使启蒙“过时”,而是由于时代精神兴趣的变化使然;三是在文化道路上的退化、下降的结果,这在孔子、赫西俄德(hesiod)等的“退化历史观”看来,文化是“一代不如一代”的一种沉淀,也就是说,后世在精神承受能力和思想品格上已不具备同前辈对话的资格而导致对古典的传统思想的陌生、不以为然甚至“怨恨”(如马克斯暽崂账担凰氖巧缁崂方痰脑帜训贾氯嗣撬枷肷系钠睿嗣呛苋菀自谕期迷鹑蔚南肮咝裕ㄈ酥g椋浚┑淖龇ㄖ邪汛饲暗奈幕弊髋诨液吞嫠拦恚饩褪窍执说亩槁洹⒈拔⒂肟杀伞4送猓侵侄云裘捎止秩刃囊灾掠行┎〖甭彝兑降幕耪啪俅胗朊つ抗橐颍涫等匀皇窍嗤枷敫吹慕峁?/p>

我们的思想需要一种“问题意识”。在启蒙批判问题上,我认为启蒙运动自身肯定存在许多“毛病”,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它的毛病,如急躁冒进与通俗肤浅等,才构成了它的伟大。同时我们不能对这些后世才能清理出来的“毛病”作目的论和情绪化的处理。当然,我们也不必为贤者讳,启蒙运动之中必定存在许多问题。首先从外在形式上说,各种各样的思潮大量涌入启蒙运动之中,致使这个新的理论世界太过繁杂,也就必然充满矛盾。其次在新的精神启蒙之中所释放出来的巨大能量会使玉石共泥沙而碎、神圣与陈腐同消。启蒙在反对经院哲学的过渡性斗争中激起或产生了一种“形而上学的幻想”。一方面,启蒙运动自以为是地割裂了历史联系的纽带,幻想自己已经发现了人类的永恒真理,还以自己取得的一些暂时性观念来代替活生生的历史事实并以此勾画出未来的蓝图,对此卡西尔虽一再袒护启蒙运动,却也不得不承认:“启蒙时代的主要缺陷在于,它对历史距离和历史隔阂缺乏理解,出于天真的过分自信,它拿自己的标准,作为评价历史事件之绝对的、唯一有效的和可行的规范。”[4](p6)而妄自尊大的启蒙在自我意识方面的确走得太远了,也就必然产生了对传统的极端态度。高昂的激情变成了野性的冲动,试图解构一切而从头开始便成为了这个时代最红火也最不切实际的目标。“在此,启蒙运动的弱点很快随着自身的优点而产生了。和往常一样,启蒙运动从人或万物普遍的永恒性质中吸取它批判现存制度和提出改革现有制度的准则;因此它看不见历史现实的合法性和生命力,并且它相信,在现存制度表现出违反理性的地方就有必要将现存制度变成一块tabula rasa(白板),以便根据哲学原则建立完整的社会。”[5](p714)可以说,关于tabula rasa的观念是启蒙运动的形而上学幻想中后果最为严重(甚或惨重)的方面,正是它铺平了法国大革命之后与历史实际破裂的道路,而神圣的启蒙演变成血腥的暴力和无边无际的痛苦,盖源出于此。更为深远的效应可能会延伸到19世纪末传统的幻灭和20世纪的灾难性空想,任何试图抛弃传统而另起炉灶的做法,就会遭到相同的厄运。那种以为“重建…”的现代性工程需要首先破旧,并且是在毁灭性的意义上先把传统变成一块tabula rasa的先锋行为,在20世纪的尝试中只有血的教训和荒凉的虚无感、幻灭感。在20世纪人类所经受的考验中,我们愈发能明白一个以超出我们承受能力的灾难所换来的简单道理:从幻想到幻灭,原来只有一步之遥,其演变之自然就好比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今天的人们之所以尖锐地反对启蒙的“过失”,大概属于“痛定思痛”的余绪,即任何时候都要提防形上的幻想。不幸的是,这种“痛定思痛”的思仍然带有一种形而上学幻想的成分,人们对启蒙的反思采用了几乎同样的tabula rasa观念和妄自尊大的态度。大概形而上学的幻想乃是社会文化转型的根本特征。

从维护者一方的利益来说,法国大革命使启蒙运动的进程走向了终结,仿佛是法国的政治动荡革了启蒙运动的命。但是不可忘了,法国大革命正是启蒙运动的产物。我以为,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或许不是一种简单的因果关系,更不是同一历史进程的两个不同的方面,实际上,它们都是“欧洲精神危机的表达”[6](p178),只不过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法国革命是以现实层面中更为让人触目惊心的铁与血的方式展露欧洲文艺复兴以来所积累的种种力量,而稍前的启蒙运动是在思想领域内以赤诚和坦荡的气度横扫精神世界的一切“牛鬼蛇神”。达朗贝尔在《哲学原理》中总结到:“一种新的哲学思维方式的发现和运用,伴随着这些发现而来的那种激情,以及宇宙的景象使我们的观念发生的某种升华,所有这些原因使人们头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亢奋。这种亢奋有如一条河流冲决堤坝,在大自然中朝着四面八方急流勇进,汹涌地扫荡挡住它去路的一切。……人们头脑中的这种普遍亢奋,其产物和余波使人们对某些问题有新的认识,而在另一些问题上却投下新的阴影,正像涨潮落潮会在岸边留下一些东西,同时也要冲走一些东西一样。”[4](p2)在这场暴烈的思想洗礼中,我们可以发现科学的成就、宏伟的蓝图、永恒福祗的信念,以及闪烁不定的“黑子”或“暗斑”。现代启蒙批判便是启蒙思想历程中的一个波澜壮阔的“潮起潮落”。

如果把启蒙扩展为一个宽泛的历史命题,那么法国革命亦从属其间。甚至远到21世纪更为冷静客观的反思,以及了结历史恩怨、收拾历史残局、开创转型新局面的整个“现代性工程”都可以“启蒙”名之。而文艺复兴那种诸因素错综交织并使人百感交集的场景再三再四地出现于现代启蒙批判中,实在不足为奇。这种场景在社会文化转型的高潮时期最为清晰:富于创造性,但却步履不稳;情绪激昂,却往往耽于乌托邦式的幻想。正如布克哈特所说:“和极端的堕落一起出现了最崇高的谐和的人类个性和一种艺术的光辉,这种光辉给人类生活罩上了一层光彩,而这种光彩是古代文化或中世纪精神所不能或不愿赐予的。”[7](p446)这种艺术光辉不仅是文艺复兴顶上的光环,同时也是启蒙运动体内所孕育的浪漫主义胚胎棗虽然浪漫主义最后成了启蒙运动的敌人。正是浪漫主义开了现代启蒙批判的先河,而我们在后来的所谓“现代性”启蒙批判中,常常看得到浪漫主义的影子。他们的相同点便是在思想上都领有一种唯美的浪漫气质,虽然没有人这样称呼,但把他们看作浪漫主义者绝不是毫无道理的棗其实只有把他们共同具有的感伤气质视作浪漫主义的核心才是理解他们思想精髓的关键。其实,现代启蒙批判根本上就是一首浪漫的歌谣,丝丝入扣地秉承了老浪漫主义的风骨。

在浪漫主义者看来,启蒙运动只是把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精神家园变成了虽然现实存在着的、但却是不能种植粮食的酸碱土。启蒙运动所提倡的人类的幸福只不过是一种实利主义的小商小贩的观点。浪漫主义着重于诗和历史的创生性功用,追求天才和直觉的权利,因此在浪漫主义者看来,启蒙运动所贯彻的精巧细致的思辨、讲究实际的健康常识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没有诗意的理智文明,缺少艺术的熏陶和足以美化精神家园的那种轻灵的生机。从此,在自然科学巨大成就的诱惑下,包括哲学在内的所有人文学科被硝制成了科学的标本。在随后的20世纪末全面的具有浪漫主义气质的后现代思想家看来,文化走向科学主义及其终结等历史性“大灾变”(catastrophe),最终都要算在启蒙的帐上。

浪漫主义在内容上彻底否定了启蒙运动,即便在启蒙者的内心生活里或许同样地关注那种不受人干扰的艺术享受。因此后来的“狂飙突进运动的年轻人谴责(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把感情的自发性、人的个性、天才的灵感从属于冷冰冰的古典主义理性化规则和不自然的趣味。” [8](pp111-112)人们于是在自然世界和理性主义之外设立了另外一个维度的世界,通常把它叫做“文化世界”,也就是思想的、价值观的、信仰的、艺术的、语言的、象征的、神话的、制度的、历史的世界。启蒙运动因为过分的矜骄而不注重历史的传承,历史主义在后来的浪漫主义那里被发掘了出来,作为启蒙运动特征的非历史性思维方式被后来的德国古典哲学克服了。

在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颠覆过程中,最耐人寻味的便是浪漫主义重新给自文艺复兴以来被启蒙思想打入地狱的“神话”观念以文学性的崇高地位。在浪漫主义者那里,神话不仅成了最高的理智所感兴趣的对象,而且成了敬畏和崇拜的对象。神话被认作是人类文化的主要源泉,因为在他们看来,艺术、历史都起源于神话。所以海涅在谈到德国的浪漫主义时也认为:“它(按指浪漫主义)不是别的,就是中世纪文艺的复活,这种文艺表现在中世纪的短歌、绘画和建筑里,表现在艺术和生活之中。这种文艺来自基督教,它是一朵从基督的鲜血里萌生出来的苦难之花。”[9](p5)在海涅对浪漫主义的杰出评论之中,我们似乎感受到了浪漫主义这种没有被命名的新“文艺复兴”的历史轮回或回归的趣味。这莫非就是历史的宿命?此间我们是不是更能明了批判者与被批判者、颠覆者与被颠覆者之间的有趣关系呢?

正是在启蒙运动这种“一切都显得简单、协调、一致、合理,一切都合乎理性”的社会观念中,“逐渐地,民众的想象抛弃了现实社会,沉湎于虚构社会。人们对现实状况毫无兴趣,他们想的是将来可能如何,他终于在精神上生活在作家建造起来的那个理想国里了。” [10](p181)所以这种脱离现实的理性主义空想很快就在法国大革命及紧接着的血腥历史中破灭了,从此引发了直至今日的混乱与“黑暗”。因为在浪漫主义中贯穿的正是启蒙的理智信念和道德信念,因此浪漫主义并没有推翻启蒙运动,他们只不过是移动了一下启蒙运动的重心而已。这次移动最终在康德哲学显示出了作用。虽然浪漫主义者的批评没有摧毁启蒙运动,但他们对启蒙运动的诊断却比较准确。浪漫主义对启蒙的这种攻击的情形有如苏格拉底在高贵而庸懒、自以为是却不知黄金时代已然过去、危机就要来临的雅典所发出的沉沉呐喊一样,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激烈攻讦恰好是一种典型的“启蒙”行为。福柯在思想“回归”后的晚年指出,批判就是启蒙,那么,现代启蒙批判亦必就是一种启蒙。

启蒙运动的浅薄是在形式上被受后世垢病的一个重要方面。在有关启蒙运动的各种针锋相对的评论中间,几乎每个流派(哪怕是互相对立的)在这一点上却取得了一致,都认可启蒙运动的肤浅。海涅风趣地论述到启蒙运动的平庸,他说:“最可怜见的平庸作品当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盛行,空洞愚蠢之物象寓言中的青蛙似的,吹得天花乱坠。”[9](p22)当然我们要看到,个中原由大抵在于这种肤浅是必需的,因为要唤起广大人民的觉悟,开启民智、祛除蒙昧,就需要思想为效用的宽广而牺牲深刻,在此之前必须把理性的思想作一些通俗化的处理,结果启蒙运动也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到庸俗的实利主义和小市民的世故圆滑中去了,因此有人刻薄地认为理性不过是小市民的世故圆滑。黑格尔从一个扬弃了启蒙运动的更高的理性主义角度总结到,启蒙运动沉没到一种没有生气的通俗状态中去了,而“通俗的东西是深刻不了的”。在启蒙思想这种呆板的严格性和学究气之中,人们已经陷入一种踏实却单调与空洞的状态中,而失掉了那种聪明的生动性、活跃性和独创性了。[11](p235)

当然,虽然“浅薄的启蒙运动”这一口号依旧时兴,但却不能不说那是一种偏见。如果深入到启蒙运动的创造性维度中,我们完全能够编织出启蒙运动的另一幅图景,启蒙运动毕竟成就斐然。若以后发的情况和后来的思想来要求前代,则总能在此前的奋斗历程中找到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如果我们对历史的总结老是耽误在这种无聊的游戏中,那么除了证明后继思想的更完善并由此满足论者的虚荣心以外,恐怕了无趣味、一无用处,反而同样会陷入启蒙运动那种曾经倍遭谴责的狂傲之中。如果再由此以为后继者的思想是对“浅薄”的前代思想的一种胜利,并以这种精神胜利法和几近暴发户心态去衡量重大的历史事件,那么它显然就会变成一种新的蒙昧。与其说,启蒙的“浅薄”是一种“善意的愚昧”,[5](pp696-697)倒不如说这种对启蒙的浅薄的理解才是一种真正的善意的愚昧。现代启蒙批判就摆脱不了这种嫌疑。

现代启蒙批判由于正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历史时期,那么它对启蒙的评定就需要我们给它衬上它的时代特征来加以理解,而发现了启蒙批判的浪漫主义特征。早在1820年法国作家诺迪埃(charles nodier)认识到:“浪漫主义诗歌萌生于我们的苦恼和绝望,这不是我们的艺术缺陷,而是我们日益进步的社会的种种发展所必然带来的后果。”[12](p5)言辞中透着意味深长的讽刺和无可如何的悲凉,这便由于他把浪漫主义看成了生活在社会危机时代的个人应对危机的一种负面的自卫性反应。浪漫主义自身的双重特性在此决定了它对启蒙运动的态度的两分局面,当然结果都一样,都是总体上都是对启蒙的瓦解。那么现代启蒙批判就更值得仔细审查,而整个现当代思想亦当作如是观。

一方面,我们应当看到,现代启蒙批判对启蒙理解的推进性价值。其中,尼采对启蒙的批判就具有特别深刻的学理意义。尼采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方式掀翻了西方尤其是启蒙运动以来的经典教导,他把苏格拉底以至启蒙运动所建立起来的道德哲学视为干瘪的谱系和概念的木乃伊。因此尼采在现代社会文化转型方面就成了一个过渡性的关健人物,他对启蒙运动的颠覆是对浪漫主义的继承,更是大大地超越了具有小家子气和病态美的浪漫主义棗虽然尼采本人身上的“权力意志”在凡俗的常规模式看来仍不免是一种病态,是一种富有激性和创造力同时也愈加可怕的病态,但尼采对启蒙运动的批判达到了一个相当的深度,在此人们已不能靠喋喋不休纠缠于启蒙运动的浅薄来掩饰思想对自我卑微的深刻解剖。随着认识的深入,20世纪的思想家越过了尼采这道世纪之交的门槛。从另这个方面来说,处在尼采所生活的下一个世纪之交的人们面对展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幅历史长卷,自觉不自觉地把启蒙运动放进了现代思想史的总体性去考察,也就必然更有史学的韵味和后发的优势。

另一方面,现代启蒙批判却无疑大有可垢病之处。德国文学家伯尔(henrich b?ll)在20世纪60年代这个动荡的岁月里深情地眷顾马克思的丰功伟绩时所抒发的感慨恰好可以用来评价整个现时代人们对传统(包括启蒙)的态度,他说:“一部进步史乃是一部忘恩负义史。后生者只是一味地捞取和享用好处,至于曾为好处所付出的代价连想也没去想。掺和在这种忘恩负义之中的还有愚蠢、无知以及理论家、知识分子通常所具有的蔑视。”[13](p60)伯尔以“忘恩负义”来指称那个正好是“后现代主义”崛起的时代,真是再恰当不过了。而我们这个时代亦与之相去不远,伯尔的评论仍然适用。在反启蒙、反传统中究竟有多少属于愚蠢和无知,我在此不敢妄言,但“知识分子通常所具有的蔑视”却实在泛滥成灾,可以肯定地说这乃是现代病的病源之所在,也是现代启蒙批判的主要症结之所在。

参考文献:

[1] 柏林.启蒙的时代[c].孙尚扬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

[2] 康德.重提这个问题:人类是在不断朝着改善前进吗?[a].何兆武译.历史理性批判文集[c].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3] 福柯.何为启蒙[a].杜小真编选.福柯集[c].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

[4] 卡西尔.启蒙哲学[m].顾伟铭等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8.

[5] 文德尔班.哲学史教程[m].罗达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3.

[6] 刘小枫.现代性社会理论绪论[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8.

[7] 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m]. 何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8] 布洛克.西方人文主义传统[m]. 董乐山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

[9] 海涅.论浪漫派[m].张玉书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10] 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m].冯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11]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四)[m].贺麟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6篇

关键词:启蒙;批判;浪漫主义;问题意识

AreflectiononthemoderncritiqueofEnlightenment

Abstract:AlthoughEnlightenmenthadgainedagreatachievement,italsohasbroughtlotsofproblems,henceitconfrontedadestructivecritiqueinthemoderntimes.ThemoderncritiqueofEnlightenmentcanbeinquiredfrommanyaspects,duringwhicharetwomainpoints,firstfromtheEnlightenmentitself,secondfromtheblindnessandoverreachednessinmoderncritique.ThemoderncritiqueofEnlightenmentitselfisacertainkindofenlightenmentessentially。

Keywords:Enlightenment;critique;romanticism;problematicconsciousness

作为“理性的勇气和思想的激进主义”(卡西尔语)之象征,启蒙运动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毫无疑问,通过把科学的方法运用于人类的普遍事务和人类永恒幸福的追求,启蒙运动已经作了大量有益的事情:减轻了人类的苦难,避免或者阻止了不公正,揭示了无知;教条得到了反驳,偏见和迷信成功地受到了公众的嘲笑。启蒙时代的人们相信,求助于主义、无知和权威以证明专断行为的合理性是行不通的,那只不过是自私、懒惰、愚昧或我无聊的托辞。事实表明,如果拿这段倍受诘难的启蒙运动的历史来与19世纪更为混乱的理论表征和20世纪伤痕累累的历史记忆相比较的话,我们肯定会意识到启蒙运动的思想更少引人误入歧途。由此看来,“18世纪天才的思想家们的理智力量、诚实、明晰、勇敢和对真理的无私的热爱直到今天还是无人可与之媲美的。他们所处的时代是人类生活中最美妙、最富有希望的乐章。”[1](P25)无论从哪个方面说,极具天才特性的启蒙运动的确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极其重要的阶段。在这期间,启蒙运动不仅提高了人类生活在物质方面的舒适水平,而且缓解了人类的饥饿、疾病和恐惧的痛苦。在启蒙的旗帜下,个人的天才力量和理智无畏的探险共同构筑了一个“英雄化”的时代,这使得我们今天视为进步的许多成果相形之下变得黯然失色。

但是一切合理的现实存在都不是最终的,都必将面对历史的烈焰和事实的考验。曾经是启蒙运动一面大旗和时代精神标志的那个巨大的疑问词Quid(为什么)如今又悬在了后启蒙运动时代的上空,成为人们心灵中一个新的兴奋点(其实这种疑问和惊异乃是人类的基本本性)。后来的浪漫主义、存在主义、解构主义甚至几乎所有的现代哲学都以“启蒙”的Quid来质疑启蒙的正当性与合理性。在所有的光荣梦想彻底幻灭后,康德的诚实之思就变成了数学上的费马大定理。康德欣喜地看到:“人类走向改善的转折点即将到来,它现在是已经在望了。”[2](P163)历经沧桑巨变的我们却不禁要问,这位诚实可靠而又严肃认真的哲人是凭借什么来认为“人类是在不断朝着改善前进吗”这个问题已经得到解决?除去被人们抨击过的理性乐观主义之外,康德似乎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因而对该答案的求证就成了后康德哲学的一项重要任务,或者说,证实或证伪这个思想史上的“费马大定理”就成了左派、以及中间派的共同目标。由此福柯才会认为,“现代哲学没能解答而又无法摆脱的这个问题(按指“何为启蒙”)随着此文(按指康德的《答复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运动?”》)而悄然进入思想史中。”[3](P528)也许启蒙是一个永恒的,即所谓“不能解答而又无法摆脱的”问题。虽然人们没能解决该问题,但该问题却不断地滋养着后世的思想。同样地,康德的启蒙之思终究成了现代问题意识的源泉。

现代学术思想由于缺乏统一的严密的研究纲领,因此在较为零碎的发散性研究中,学者们往往以标新立异、另辟蹊径或者不落窠臼、不落俗套为美学境界。加之近现代历史的巨变导致人们心态失衡,怨心浓烈,在激荡的历史境遇中往往以“证伪”的方式来求得思想的发展。对启蒙而言,后世的思想家大多从否定的方面来看待先辈的学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必须的,所谓相反者相成,同时也是持不同意见者的正当权利。但无论如何,单向度(one-dimensional)以及过火(overreached)的批判都有陷入虚无主义、怀疑主义和相对主义洪流中去的危险。而如果要超越时下对传统的“解构”或“酷评”(套用坊间的世说新语)的混乱和偏激,同时又能挖掘出一些真问题,我们必须小心在意。的确,我们是在泥沼上寻找着前进的道路。

从宏观上说,最近两百年来人们对启蒙运动的批判甚至反叛是以下几种诱因的结果。一是启蒙运动本身的缺陷,如平庸、肤浅等等;二是社会文化主旨的变迁,这是转型中常见的现象棗并非由于启蒙自身的问题而使启蒙“过时”,而是由于时代精神兴趣的变化使然;三是在文化道路上的退化、下降的结果,这在孔子、赫西俄德(Hesiod)等的“退化历史观”看来,文化是“一代不如一代”的一种沉淀,也就是说,后世在精神承受能力和思想品格上已不具备同前辈对话的资格而导致对古典的传统思想的陌生、不以为然甚至“怨恨”(如马克斯暽崂账担凰氖巧缁崂方痰脑帜训贾氯嗣撬枷肷系钠睿嗣呛苋菀自谕期迷鹑蔚南肮咝裕ㄈ酥G椋浚┑淖龇ㄖ邪汛饲暗奈幕弊髋诨液吞嫠拦恚饩褪窍执说亩槁洹⒈拔⒂肟杀伞4送猓侵侄云裘捎止秩刃囊灾掠行┎〖甭彝兑降幕耪啪俅胗朊つ抗橐颍涫等匀皇窍嗤枷敫吹慕峁?/P>

我们的思想需要一种“问题意识”。在启蒙批判问题上,我认为启蒙运动自身肯定存在许多“毛病”,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它的毛病,如急躁冒进与通俗肤浅等,才构成了它的伟大。同时我们不能对这些后世才能清理出来的“毛病”作目的论和情绪化的处理。当然,我们也不必为贤者讳,启蒙运动之中必定存在许多问题。首先从外在形式上说,各种各样的思潮大量涌入启蒙运动之中,致使这个新的理论世界太过繁杂,也就必然充满矛盾。其次在新的精神启蒙之中所释放出来的巨大能量会使玉石共泥沙而碎、神圣与陈腐同消。启蒙在反对经院哲学的过渡性斗争中激起或产生了一种“形而上学的幻想”。一方面,启蒙运动自以为是地割裂了历史联系的纽带,幻想自己已经发现了人类的永恒真理,还以自己取得的一些暂时性观念来代替活生生的历史事实并以此勾画出未来的蓝图,对此卡西尔虽一再袒护启蒙运动,却也不得不承认:“启蒙时代的主要缺陷在于,它对历史距离和历史隔阂缺乏理解,出于天真的过分自信,它拿自己的标准,作为评价历史事件之绝对的、唯一有效的和可行的规范。”[4](P6)而妄自尊大的启蒙在自我意识方面的确走得太远了,也就必然产生了对传统的极端态度。高昂的激情变成了野性的冲动,试图解构一切而从头开始便成为了这个时代最红火也最不切实际的目标。“在此,启蒙运动的弱点很快随着自身的优点而产生了。和往常一样,启蒙运动从人或万物普遍的永恒性质中吸取它批判现存制度和提出改革现有制度的准则;因此它看不见历史现实的合法性和生命力,并且它相信,在现存制度表现出违反理性的地方就有必要将现存制度变成一块tabularasa(白板),以便根据哲学原则建立完整的社会。”[5](P714)可以说,关于tabularasa的观念是启蒙运动的形而上学幻想中后果最为严重(甚或惨重)的方面,正是它铺平了法国大革命之后与历史实际破裂的道路,而神圣的启蒙演变成血腥的暴力和无边无际的痛苦,盖源出于此。更为深远的效应可能会延伸到19世纪末传统的幻灭和20世纪的灾难性空想,任何试图抛弃传统而另起炉灶的做法,就会遭到相同的厄运。那种以为“重建…”的现代性工程需要首先破旧,并且是在毁灭性的意义上先把传统变成一块tabularasa的先锋行为,在20世纪的尝试中只有血的教训和荒凉的虚无感、幻灭感。在20世纪人类所经受的考验中,我们愈发能明白一个以超出我们承受能力的灾难所换来的简单道理:从幻想到幻灭,原来只有一步之遥,其演变之自然就好比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今天的人们之所以尖锐地反对启蒙的“过失”,大概属于“痛定思痛”的余绪,即任何时候都要提防形上的幻想。不幸的是,这种“痛定思痛”的思仍然带有一种形而上学幻想的成分,人们对启蒙的反思采用了几乎同样的tabularasa观念和妄自尊大的态度。大概形而上学的幻想乃是社会文化转型的根本特征。

从维护者一方的利益来说,法国大革命使启蒙运动的进程走向了终结,仿佛是法国的政治动荡革了启蒙运动的命。但是不可忘了,法国大革命正是启蒙运动的产物。我以为,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或许不是一种简单的因果关系,更不是同一历史进程的两个不同的方面,实际上,它们都是“欧洲精神危机的表达”[6](P178),只不过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法国革命是以现实层面中更为让人触目惊心的铁与血的方式展露欧洲文艺复兴以来所积累的种种力量,而稍前的启蒙运动是在思想领域内以赤诚和坦荡的气度横扫精神世界的一切“牛鬼蛇神”。达朗贝尔在《哲学原理》中总结到:“一种新的哲学思维方式的发现和运用,伴随着这些发现而来的那种激情,以及宇宙的景象使我们的观念发生的某种升华,所有这些原因使人们头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亢奋。这种亢奋有如一条河流冲决堤坝,在大自然中朝着四面八方急流勇进,汹涌地扫荡挡住它去路的一切。……人们头脑中的这种普遍亢奋,其产物和余波使人们对某些问题有新的认识,而在另一些问题上却投下新的阴影,正像涨潮落潮会在岸边留下一些东西,同时也要冲走一些东西一样。”[4](P2)在这场暴烈的思想洗礼中,我们可以发现科学的成就、宏伟的蓝图、永恒福祗的信念,以及闪烁不定的“黑子”或“暗斑”。现代启蒙批判便是启蒙思想历程中的一个波澜壮阔的“潮起潮落”。

如果把启蒙扩展为一个宽泛的历史命题,那么法国革命亦从属其间。甚至远到21世纪更为冷静客观的反思,以及了结历史恩怨、收拾历史残局、开创转型新局面的整个“现代性工程”都可以“启蒙”名之。而文艺复兴那种诸因素错综交织并使人百感交集的场景再三再四地出现于现代启蒙批判中,实在不足为奇。这种场景在社会文化转型的高潮时期最为清晰:富于创造性,但却步履不稳;情绪激昂,却往往耽于乌托邦式的幻想。正如布克哈特所说:“和极端的堕落一起出现了最崇高的谐和的人类个性和一种艺术的光辉,这种光辉给人类生活罩上了一层光彩,而这种光彩是古代文化或中世纪精神所不能或不愿赐予的。”[7](P446)这种艺术光辉不仅是文艺复兴顶上的光环,同时也是启蒙运动体内所孕育的浪漫主义胚胎棗虽然浪漫主义最后成了启蒙运动的敌人。正是浪漫主义开了现代启蒙批判的先河,而我们在后来的所谓“现代性”启蒙批判中,常常看得到浪漫主义的影子。他们的相同点便是在思想上都领有一种唯美的浪漫气质,虽然没有人这样称呼,但把他们看作浪漫主义者绝不是毫无道理的棗其实只有把他们共同具有的感伤气质视作浪漫主义的核心才是理解他们思想精髓的关键。其实,现代启蒙批判根本上就是一首浪漫的歌谣,丝丝入扣地秉承了老浪漫主义的风骨。

在浪漫主义者看来,启蒙运动只是把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精神家园变成了虽然现实存在着的、但却是不能种植粮食的酸碱土。启蒙运动所提倡的人类的幸福只不过是一种实利主义的小商小贩的观点。浪漫主义着重于诗和历史的创生性功用,追求天才和直觉的权利,因此在浪漫主义者看来,启蒙运动所贯彻的精巧细致的思辨、讲究实际的健康常识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没有诗意的理智文明,缺少艺术的熏陶和足以美化精神家园的那种轻灵的生机。从此,在自然科学巨大成就的诱惑下,包括哲学在内的所有人文学科被硝制成了科学的标本。在随后的20世纪末全面的具有浪漫主义气质的后现代思想家看来,文化走向科学主义及其终结等历史性“大灾变”(catastrophe),最终都要算在启蒙的帐上。

浪漫主义在内容上彻底否定了启蒙运动,即便在启蒙者的内心生活里或许同样地关注那种不受人干扰的艺术享受。因此后来的“狂飙突进运动的年轻人谴责(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把感情的自发性、人的个性、天才的灵感从属于冷冰冰的古典主义理性化规则和不自然的趣味。”[8](PP111-112)人们于是在自然世界和理性主义之外设立了另外一个维度的世界,通常把它叫做“文化世界”,也就是思想的、价值观的、信仰的、艺术的、语言的、象征的、神话的、制度的、历史的世界。启蒙运动因为过分的矜骄而不注重历史的传承,历史主义在后来的浪漫主义那里被发掘了出来,作为启蒙运动特征的非历史性思维方式被后来的德国古典哲学克服了。

在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颠覆过程中,最耐人寻味的便是浪漫主义重新给自文艺复兴以来被启蒙思想打入地狱的“神话”观念以文学性的崇高地位。在浪漫主义者那里,神话不仅成了最高的理智所感兴趣的对象,而且成了敬畏和崇拜的对象。神话被认作是人类文化的主要源泉,因为在他们看来,艺术、历史都起源于神话。所以海涅在谈到德国的浪漫主义时也认为:“它(按指浪漫主义)不是别的,就是中世纪文艺的复活,这种文艺表现在中世纪的短歌、绘画和建筑里,表现在艺术和生活之中。这种文艺来自基督教,它是一朵从基督的鲜血里萌生出来的苦难之花。”[9](P5)在海涅对浪漫主义的杰出评论之中,我们似乎感受到了浪漫主义这种没有被命名的新“文艺复兴”的历史轮回或回归的趣味。这莫非就是历史的宿命?此间我们是不是更能明了批判者与被批判者、颠覆者与被颠覆者之间的有趣关系呢?

正是在启蒙运动这种“一切都显得简单、协调、一致、合理,一切都合乎理性”的社会观念中,“逐渐地,民众的想象抛弃了现实社会,沉湎于虚构社会。人们对现实状况毫无兴趣,他们想的是将来可能如何,他终于在精神上生活在作家建造起来的那个理想国里了。”[10](P181)所以这种脱离现实的理性主义空想很快就在法国大革命及紧接着的血腥历史中破灭了,从此引发了直至今日的混乱与“黑暗”。因为在浪漫主义中贯穿的正是启蒙的理智信念和道德信念,因此浪漫主义并没有启蒙运动,他们只不过是移动了一下启蒙运动的重心而已。这次移动最终在康德哲学显示出了作用。虽然浪漫主义者的批评没有摧毁启蒙运动,但他们对启蒙运动的诊断却比较准确。浪漫主义对启蒙的这种攻击的情形有如苏格拉底在高贵而庸懒、自以为是却不知黄金时代已然过去、危机就要来临的雅典所发出的沉沉呐喊一样,浪漫主义对启蒙运动的激烈攻讦恰好是一种典型的“启蒙”行为。福柯在思想“回归”后的晚年指出,批判就是启蒙,那么,现代启蒙批判亦必就是一种启蒙。

启蒙运动的浅薄是在形式上被受后世垢病的一个重要方面。在有关启蒙运动的各种针锋相对的评论中间,几乎每个流派(哪怕是互相对立的)在这一点上却取得了一致,都认可启蒙运动的肤浅。海涅风趣地论述到启蒙运动的平庸,他说:“最可怜见的平庸作品当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盛行,空洞愚蠢之物象寓言中的青蛙似的,吹得天花乱坠。”[9](P22)当然我们要看到,个中原由大抵在于这种肤浅是必需的,因为要唤起广大人民的觉悟,开启民智、祛除蒙昧,就需要思想为效用的宽广而牺牲深刻,在此之前必须把理性的思想作一些通俗化的处理,结果启蒙运动也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到庸俗的实利主义和小市民的世故圆滑中去了,因此有人刻薄地认为理性不过是小市民的世故圆滑。黑格尔从一个扬弃了启蒙运动的更高的理性主义角度总结到,启蒙运动沉没到一种没有生气的通俗状态中去了,而“通俗的东西是深刻不了的”。在启蒙思想这种呆板的严格性和学究气之中,人们已经陷入一种踏实却单调与空洞的状态中,而失掉了那种聪明的生动性、活跃性和独创性了。[11](P235)

当然,虽然“浅薄的启蒙运动”这一口号依旧时兴,但却不能不说那是一种偏见。如果深入到启蒙运动的创造性维度中,我们完全能够编织出启蒙运动的另一幅图景,启蒙运动毕竟成就斐然。若以后发的情况和后来的思想来要求前代,则总能在此前的奋斗历程中找到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如果我们对历史的总结老是耽误在这种无聊的游戏中,那么除了证明后继思想的更完善并由此满足论者的虚荣心以外,恐怕了无趣味、一无用处,反而同样会陷入启蒙运动那种曾经倍遭谴责的狂傲之中。如果再由此以为后继者的思想是对“浅薄”的前代思想的一种胜利,并以这种精神胜利法和几近暴发户心态去衡量重大的历史事件,那么它显然就会变成一种新的蒙昧。与其说,启蒙的“浅薄”是一种“善意的愚昧”,[5](PP696-697)倒不如说这种对启蒙的浅薄的理解才是一种真正的善意的愚昧。现代启蒙批判就摆脱不了这种嫌疑。

现代启蒙批判由于正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历史时期,那么它对启蒙的评定就需要我们给它衬上它的时代特征来加以理解,而发现了启蒙批判的浪漫主义特征。早在1820年法国作家诺迪埃(CharlesNodier)认识到:“浪漫主义诗歌萌生于我们的苦恼和绝望,这不是我们的艺术缺陷,而是我们日益进步的社会的种种发展所必然带来的后果。”[12](P5)言辞中透着意味深长的讽刺和无可如何的悲凉,这便由于他把浪漫主义看成了生活在社会危机时代的个人应对危机的一种负面的自卫性反应。浪漫主义自身的双重特性在此决定了它对启蒙运动的态度的两分局面,当然结果都一样,都是总体上都是对启蒙的瓦解。那么现代启蒙批判就更值得仔细审查,而整个现当代思想亦当作如是观。

一方面,我们应当看到,现代启蒙批判对启蒙理解的推进性价值。其中,尼采对启蒙的批判就具有特别深刻的学理意义。尼采以一种异乎寻常的方式掀翻了西方尤其是启蒙运动以来的经典教导,他把苏格拉底以至启蒙运动所建立起来的道德哲学视为干瘪的谱系和概念的木乃伊。因此尼采在现代社会文化转型方面就成了一个过渡性的关健人物,他对启蒙运动的颠覆是对浪漫主义的继承,更是大大地超越了具有小家子气和病态美的浪漫主义棗虽然尼采本人身上的“权力意志”在凡俗的常规模式看来仍不免是一种病态,是一种富有激性和创造力同时也愈加可怕的病态,但尼采对启蒙运动的批判达到了一个相当的深度,在此人们已不能靠喋喋不休纠缠于启蒙运动的浅薄来掩饰思想对自我卑微的深刻解剖。随着认识的深入,20世纪的思想家越过了尼采这道世纪之交的门槛。从另这个方面来说,处在尼采所生活的下一个世纪之交的人们面对展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幅历史长卷,自觉不自觉地把启蒙运动放进了现代思想史的总体性去考察,也就必然更有史学的韵味和后发的优势。

另一方面,现代启蒙批判却无疑大有可垢病之处。德国文学家伯尔(HenrichB?ll)在20世纪60年代这个动荡的岁月里深情地眷顾马克思的丰功伟绩时所抒发的感慨恰好可以用来评价整个现时代人们对传统(包括启蒙)的态度,他说:“一部进步史乃是一部忘恩负义史。后生者只是一味地捞取和享用好处,至于曾为好处所付出的代价连想也没去想。掺和在这种忘恩负义之中的还有愚蠢、无知以及理论家、知识分子通常所具有的蔑视。”[13](P60)伯尔以“忘恩负义”来指称那个正好是“后现代主义”崛起的时代,真是再恰当不过了。而我们这个时代亦与之相去不远,伯尔的评论仍然适用。在反启蒙、反传统中究竟有多少属于愚蠢和无知,我在此不敢妄言,但“知识分子通常所具有的蔑视”却实在泛滥成灾,可以肯定地说这乃是现代病的病源之所在,也是现代启蒙批判的主要症结之所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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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M].冯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11]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四)[M].贺麟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7篇

关键词:两汉;童蒙教育;述评

中图分类号:K24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26-0222-02

“”结束以来,两汉蒙学教育研究成果卓著,不仅形成了研究的热点,而且开拓了新的研究领域。本文分专著和论文两方面论述,专著方面又分综合著作、教育制度、教育史料、专题研究等部分。论文方面分蒙学教育内容、方法,识字教材和私学教育。

一、专著类

综合性研究方面,毛礼锐、瞿菊农、邵鹤亭《中国古代教育史》(人民教育出版社,1979年)(以下省去“年”)、王炳照等编《简明中国教育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5)、毛礼锐、沈灌群主编《中国教育通史》(山东教育出版社,1986)、孙培青主编《中国教育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等以“中国教育史”命名的十多部。这些著作都对两汉的文教政策、学校制度、官学和私学,作了程度不同的叙述,对两汉蒙学教育的研究有很多借鉴。值得注意的是肖川、何雪艳《中国秦汉教育史》(人民出版社,1994)是论述两汉教育史的专著,其中两汉私学和蒙学教育的内容值得参考。

教育制度研究方面,李国钧、王炳照主编《中国教育制度通史(第一卷)》(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以儒家经学教育制度为主来介绍汉代教育制度,对汉代私学的恢复与发展、办学形式、教学内容、蒙学和蒙养教材、家庭教育等都作了较为详尽地论述。郭齐家《中国古代学校》(商务印书馆,1998)对汉代学校的发展作了介绍。姜维公《汉代学制研究》(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是目前对汉代学制问题研究较为深入的著作,该书详细地考察了汉代官学与私学的产生、发展乃至演变过程,分析了学校的施教人员、教学内容、师生关系及教学形式,论述了四姓小侯及皇储和诸侯王的教育,并指出太子教育与诸侯王教育的异同。对汉代家庭教育和书馆教育的论述也颇为翔实。

关于教育史料,程舜英《两汉教育制度史资料》(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3)、孟宪承编《中国古代教育史资料》(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都是资料选编,程书以分专题按编年的方式陈述教育制度及其实施的历史发展,从文字和书籍、书馆和书师、私学等方面对汉代教育的有关材料进行梳理。熊承涤《秦汉教育论著选》(人民教育出版社,1987)选入的内容涉及两汉学校制度的建立、教育内容与方法、书师和师生关系等。

此外,还有一些专题著作也涉及童蒙教育的内容,如熊承涤《中国古代学校教材研究》(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吴洪成《中国学校教材史》(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对两汉学校教材作了较为系统的阐述。胡幸福《中国古代平民教育》(中国大地出版社,2008)等从蒙养教育与生存技能教育和生育教育等方面阐述了中国古代平民教育的状况。幼儿教育涉及两汉童蒙教育内容的有乔卫平、程培杰《中国古代幼儿教育史》(安徽教育出版社,1989)、杜成宪、王伦信《中国古代幼儿教育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等。商务印书馆1997年出版的一套中国古代生活丛书,其中有毕诚《中国古代的家庭教育》、阎爱民《中国古代的家教》。马镛《中国家庭教育史》(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的出版推进了中国古代家庭教育史的研究。

学界对蒙学教育的专题研究成果,影响较大的有喻岳衡主编、岳麓书社出版的《传统蒙学丛书》,主要是对古代的童蒙读物的搜集整理,并进行简单的注释、评价,进而汇编成书。徐梓《蒙学读物的历史透视》(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按时期对古代蒙书进行了梳理,具体介绍了两汉时期各种体裁和类型的蒙学读物。徐梓的蒙学研究涉及两汉的还有《历史类传统童蒙读物的体裁和特征》(《史学史研究》1997年第1期)、《清代以前的启蒙教材》(《文史知识》1999年第1期)、《传统学塾中塾师的辛酸苦痛》(《中国典籍与文化》2004年第4期)等多篇论文。徐梓的研究深入而细致,是近年国内蒙学研究成果较为突出的研究者,为后学进一步研究打下了基础。

二、论文类

两汉时期的蒙学教育的研究论文较多,内容涉及蒙学教育内容、方法,识字教材以及私学教育等诸多方面,现择其要者概述如下。

王子今《两汉的童蒙教育》(《史学集刊》2007年第3期)兼用简牍和文献资料详细介绍了汉代童蒙教育的具体形态,指出汉代童蒙教育的时代特征和历史地位。熊承涤《我国古代的儿童早期教育》(《人民教育》1983年第4期)、黄智允《汉代童蒙教育中的儒家因素:以天才儿童形象的探讨为中心》(《兰州学刊》2012年第5期)介绍了我国古代儿童早期教育学习情况。周永卫《两汉教育的发展历程及其特点》(《唐都学刊》2000年第1期)、周慧梅《试析传统蒙学的主要教育方法》(《寻根》2007年第2期)也对蒙学教育方法、特点做了论述。曾钊新、刘良湖《古代儿童道德教育的内容、方法及途径》(《教育评论》1993年第5期)、张迎春《中国古代童蒙养成教育中的德育思想》(《晋阳学刊》2004年第1期)论述了勤俭、礼让、诚实、孝亲等古代童蒙养成教育中德育思想精华。

关于两汉童蒙教材方面论文数量颇多,比较有代表性的学者是熊承涤,他的《中国古代专科教育的教材》(《课程·教材·教法》1983年第2期)作者对中国古代的算学、医学、律学、武学、书学和画学等专科教育做了介绍。《谈谈中国古代的儿童教材》(《课程·教材·教法》1984年第1期)概要地介绍了中国古代儿童学习教材的发展和情况。《汉代学校的教材与经学(上、下)》(《课程·教材·教法》1986年第1、2期)指出汉代私学教学的程度不一,大致分为授字书、授《孝经》《论语》、讲授专经三阶段,但这三个阶段并没有明显的年级和年龄界限。吴洪成《试析我国古代蒙养教材的特点》(《课程·教材·教法》1997年第3期)、李良品《试论古代蒙学教材的类型、特点及教育功能》(《甘肃社会科学》2004年第3期)指出童蒙教材具有集中识字、押韵、注重实用知识和道德等特点。贺科伟《汉代蒙学识字读本出版及其特点浅述》(《出版发行研究》2011年第11期)介绍了汉代蒙学识字读本的编撰和出版特点。于兴汉《中国古代蒙学教材的编选特点》(《教育史研究》2000年第1期)、李宝迪《我国古代儿童历史教材编篡的特点》(《浙江师大学报(社科版)》1990年第1期)等介绍了两汉时期具有代表性的蒙学教材,并分析了教材的类型、特点及使用情况。

李建国《汉代的童蒙识字教育》(《文史知识》1999年第2期)概括介绍了汉代童蒙识字教育的情况,认为汉代童蒙教材承前启后,并指出汉代童蒙识字教学在西汉中期前以识字写字为始,对书法和文字规范非常重视。沈元《研究》(《历史研究》1962年第3期)从西汉社会生活史的角度来分析蒙学识字教材,并对《急就篇》进行了目录学的考察。丁毅华、陈国忠《的史料价值》(《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版)》2001年第2期)阐述了《急就篇》的史料价值。

近年来,利用简牍资料研究汉代蒙学教育也有突出成果。张金光的《论秦汉的学吏制度》(《文史哲》1984年第1期)对秦汉字书的性质提出了新的看法,认为秦时《仓颉》、《博学》、《爰历》,两汉《急就篇》都是当时学吏识字、学书、识名物的课本,并非一般的蒙学教材。又在《论秦汉的学吏教材——睡虎地秦简为训吏教材说》(《文史哲》2003年第6期)再次加以强调秦汉字书为当时学吏者专用的启蒙教材,其内容分为识字学书教本、吏德教本、法律典章教本。而张传官《谈等秦汉字书的性质——与张金光先生商榷》(《辞书研究》2012年第3期)反驳了张金光将《急就篇》等秦汉字书视为学吏者专用启蒙教材的说法,认为从秦“三苍”到汉之《急就篇》等,都是书写范本,与当时的籀文、小篆、隶书等书体紧密相关。启蒙教材、字书、和书写范本三位一体,是社会各阶层通用的启蒙教材,而非学吏专用。

两汉私学教育研究为考察童蒙教育提供了借鉴和依据。刘良群《论汉代的私学》(《争鸣》1992年第5期)、张鹤泉《东汉时代的私学》(《史学集刊》1993年第1期)、李军《论秦汉时期的私学》(《上海社会学院学术季刊》1993年第3期)都有对两汉蒙学教育的论述。其中,张鹤泉对东汉的私学类型、招收学生的特点及师生关系等都作了阐述,是目前对汉代私学问题研究较为深入的成果。并将私学划分为蒙学教育和“明经”教育两个阶段,蒙学教育与“明经”教育并不是截然分开的,二者既有区别,又密切联系。而孙峰、肖世民《汉代私学考》(《西安联合大学学报》1999年第3期)和肖世民《论汉代学校教育》(《唐都学刊》2002年第2期)则认为汉代私学分为蒙学(书馆)—初读经书(乡塾)—专经(精舍)三个上下相互衔接的阶段。而王炳照(《中国教育通史(第二卷)》,山东教育出版社,1986年)则认为初读经书作为私学教育的基本类型尚不十分稳定,有时和“书馆”教育相联系,作为蒙学教育的深入;有时又和“精舍”教育相联系,作为专经教育的过渡或预备。可见,对初读经书阶段还存在一定的争议。

我国台湾地区近年来有关两汉蒙学的研究也取得了一些成果。台东师范学院儿童文学研究所林文宝《历代启蒙教材初探》(《台东师专学报》1983年第11期),介绍了两汉的蒙学教材。本文后经作者丰富成《历代启蒙教材初探》一书,1995年由台东师院语文教育学系出版。妙芬《作为蒙学与女教读本的:兼论其文本定位的历史变化》(《台大历史学报》2008年第41期)对两汉童蒙研究也有一定的借鉴之处。

三、总结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8篇

    由《新青年》发轫的新思潮运动,大体可以1919年“五四事件”为界而分为“前五四”和“后五四”两个阶段:前五四思潮为以自由主义、人文主义和反传统主义为中心的启蒙运动,后五四思潮则为以社会主义为主流的革命思潮。新文化运动由启蒙而革命、由自由主义而社会主义的思潮嬗替,凸显了启蒙与自由主义在东亚中国的深刻困境。

    启蒙运动与自由主义是由西欧而渐次波及全球的现代化运动的思想步骤。巴林顿.摩尔(B.Moore)以阶级分析法概括了现代化的三种类型: 一是英美法的自由主义模式,亦即以市民革命为基础的自由民主型现代化。 二是德国和日本的威权主义模式,亦即以贵族革命为基础的军国资本主义型现代化。三是俄国和中国的社会主义模式,亦即以农民革命为基础的国家社会主义型现代化。按照摩尔的分析范式,新兴的市民阶级与旧的土地贵族及农民阶级在社会转型中的政治作用,是影响政治现代化模式的关键。[1]正是由于市民革命与农民革命的不同路径,决定了西方自由主义与中国社会主义两种迥异的现代化模式。易言之,市民社会的成长,是自由主义运动不可或缺的社会基础。

    自由主义是近代市民社会的产物。独立于国家权力的自治的市民社会,是孕育自由主义和现代性的社会母体。石元康所谓现代社会的三个基本特征,即非政治化的经济、非道德化的政治、非宗教化的伦理,[2]正是市民社会独立和分化的表征。而启蒙思潮则体现了市民阶级自由主义运动的价值诉求。英国和美国走上自由之路,源于其得天独厚的有利于市民社会成长的自由传统和多元社会结构。没有哪一个欧洲民族象盎格鲁-撒克逊人那样,完好地承袭了西方政治文化的“法律下的自由”和“二元社会观”的遗产,[3]而这正是自由主义与现代文明赖以成长的传统资源。缘此,我们不难理解匮缺自由、多元性和市民社会传统的欧洲专制帝国如德国和俄国,难以走上自由民主之路的原因。同样,我们也不难理解,东亚帝制中国的自由主义及启蒙运动的困境。

    如果说欧洲自由主义式启蒙运动是市民社会的思想变革,那么中国的启蒙运动面对的则是一个帝制结构的农民社会。市民社会的启蒙运动表达了个性解放和主体自由的价值诉求,因而自由主义的主题“面对国家的个人”和“面对教会的个人”,以及其信仰自由、经济自由、政治自由的社会改革目标,皆体现了个人主义的题旨。而被西方文明激活的中国启蒙运动,则并不具有西方市民社会的历史基础。半殖民地农业中国之现代化的课题,除了“面对国家的个人”,还有“面对列强的主权”和“面对工业的小农”。质言之,中国社会的主体是阿Q式的农民,而不是英国的市民。因而中国启蒙的基本困难,即在于其匮缺自由主义现代性由以生长的欧美式市民社会的土壤。新文化运动基本上是一场以大学和都市知识界为中心的思想变革运动,《新青年》虽发行逾万,但较之欧洲启蒙时代的新书刊、甚至日本明治维新时代福泽谕吉著作的发行量,仍微不足道,尤其是中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度。可见新文化运动的社会影响力毕竟有限。而自由主义与中国传统的价值紧张及其社会动员的困难,则表征着东方农民社会之启蒙的深刻困境。

    中国启蒙运动肇端于中西文明的冲突。这一由西方现代性激活的外源性的启蒙运动,与中国本土文化传统之间难免具有深刻的价值断裂性。儒学作为宗法农业中国的文化典范,其家族主义伦理秩序、威权主义政治文化和反商主义经济伦理,与现代性具有根本的价值紧张。因而,传统与现代性的冲突,在中国表现为古老的中国文化与现代西方文化之间的冲突。如果说,西方自由主义源于希腊罗马“法律下的自由”和犹太-基督教“二元社会观”的政治传统;那么,帝制中国“儒表法里”的意识形态,其“道德化的专制”和“大一统社会观”,则与西方政治传统迥然相异。与西方相比,中国启蒙不仅匮缺市民社会的根基和动力,而且没有西方式的孕育了现代性的传统资源可资利用。这样,当启蒙运动移植西方现代性价值并以其批判本土传统时,传统的抗拒和文明的冲突,都是西方内源性启蒙所未曾遭遇过的。

    20世纪初叶的中国启蒙运动与欧洲启蒙时代相距近二百年。当中国启蒙随现代化运动而兴起之时,西方早已步入现代社会,且其启蒙理想在建制化为自由秩序之后已出现新的现代性问题和现代性危机。19世纪中后叶以降,西方文明东侵正值自由主义盛极而衰的时代,在左翼社会主义思潮的挑战下,源自洛克、斯密的自由主义传统正在经历社会主义化的思想蜕变。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不仅使西方自由秩序濒于崩解,而且催生了苏俄的社会主义革命。此时,中国迟到的启蒙理想,在其西方故乡早已过时。中国和西方启蒙及自由主义的这一不幸时差,使中国的自由主义和启蒙运动与其西方导师的当代思潮大异其趣。中西现代思想的这一历史落差和时代隔阂,已经注定了中国启蒙的不祥命运。

    中西启蒙的不幸时差,还导致了中国启蒙思潮内部之理想的冲突。中国启蒙时代浓缩了二百多年的近代西方思想史,洛克、卢梭、尼采、马克思、易卜生、托尔斯泰、克鲁泡特金、杜威、罗素等欧洲不同时代思想家的理论汇聚中国,这些欧美哲人的启蒙、反启蒙、批判启蒙的思想学说,共同构成了中国新文化的外域现代性资源。当这些相互冲突的历时态的西方现代思想转化为共时态的中国启蒙资源时,难免导致现代性“诸神的冲突”。因而,中国启蒙思潮自始即隐伏了反启蒙和现代性分裂的思想因子。在陈独秀、胡适、李大钊、鲁迅等启蒙学者的思想世界中,无不潜伏着这种现代性的思想冲突。五四新文化运动并非一场纯粹的启蒙运动,其中包涵着启蒙与反启蒙、后启蒙的思想冲突。这种现代性的分裂,也是中国的启蒙和自由主义姗姗来迟又匆匆而去的重要原因。

    中国启蒙运动源于寻求国家富强的民族主义目标,因而启蒙始终与民族主义结伴而行。这也是中国启蒙异于欧洲启蒙之处,欧洲启蒙时代的个人主义精神毋宁是世界主义的。所谓“救亡压倒启蒙”之说,显然忽略了中西启蒙的历史差异以及中国启蒙的民族主义关怀。实际上,中国启蒙的深层动力正是“救亡”,与欧洲人文主义式启蒙相比,中国启蒙毋宁说是一种落后民族寻求富强之道的“救亡型启蒙”。在中国现代化运动中,西方一直以强盗兼导师的矛盾形象而出现。它一方面代表了自由民主的现代文明,另一方面又是欺凌掠夺东方民族的帝国主义者。与西方文明的自由主义与帝国主义两面神相对应,中国现代化运动和启蒙思潮,亦有亲西方的自由主义与反西方的民族主义两种趋向。中国现代思想之“反西方的西方化”和“反现代的现代化”的矛盾取向,即源于此。因而,民族主义之于中国启蒙,始终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成为驱策启蒙的精神动力,又可成为抗拒启蒙和现代性的保守因素。五四时期,当欧洲文明因俄国革命而分裂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时,尤其当巴黎和会上资本主义欧洲再次实行强权政治而出卖中国利益时,中国启蒙思潮内部的民族主义激情迅速膨胀,终于压倒了自由主义因素。

    启蒙时代的思想转型与意识形态嬗替

    五四思想史经历了一个启蒙的兴衰过程,其思潮变迁表现为新文化运动与革命运动、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的消长兴替。关于启蒙运动的夭折及新文化运动蜕变的原因,以往历史决定论的意识形态化诠释,以及“政治干扰文化”说(胡适)和“救亡压倒启蒙”论(舒衡哲、李泽厚),都不免失之简单。对于这一中国现代思想史的关键问题,还需要重新进行深入的阐释。

    墨子刻(Thomas A.Metzger)从现代性与中国道德理想的价值冲突,来诠释自由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在现代中国的兴衰隆替。墨氏认为,现代化与经济、思想和政治三种多元主义或三个市场密不可分:“经济性的多元主义”即自由市场、自由企业或资本主义;“思想性的多元主义”即自由的思想市场,它是一种思想冲突纷纭而对世界及历史中的种种思潮和资讯开放沟通的知识系统;“政治性的多元主义”则为政治市场,亦即政党和政客的权力竞赛。质言之,现代性离不开商人、政客和人的无知,现代性的这三种多元主义反映了人性难以改变的幽暗面。但上述三种多元主义却与中国的道德理想及价值观具有深刻的冲突。对于多元主义的一些历史特征,如资本主义的唯利是图心理所导致的社会不平等,政治市场的政客争权夺利和阴谋百出,以及思想市场的良莠不齐和学说纷纭,很多中国人将这些现象视为多元主义的流弊而非本质。由此,中国思想家考量中国现代化问题难免面临一个难题:一方面,三种多元主义及三个市场和中国道德理想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历史证明在经济现代化和政治民主化过程中,三种多元主义又不可或缺。而马克思主义式的现代化,则为一种没有上述三个市场的现代化模式。那么多中国知识分? 有郎吐砜怂贾饕宓脑蛑唬匆蛭切枰扒笠恢置挥腥鍪谐〉耐昝赖南执椒ā4]

    金观涛、刘青峰在其新著《中国现代思想的起源》第一卷中,尝试整合马克思和韦伯的社会理论范式,以思想与社会互动关系模式,来阐释中国思想的现代转型。金刘认为,儒家文化作为古典中国社会“一体化结构”的意识形态,以“道德价值一元论”和“天人合一结构”为基本特征。两千多年来,儒学之所以能够实现其农业社会的整合,关键在于其将王权、官僚政治、绅权和家长制联结成一个自上而下的网络,并成为中国社会上、中、下三层次的合法性来源和组织基础。这一思想与社会互动关系模式,决定了中国文化在外来文化冲击下的变迁趋向。中国思想的现代转型,是继魏晋佛学东来之后第二次“文化融合”。这次中西文化的融合,经历了清末儒学之现代转型的失败、五四新文化运动由儒学而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更替、五四后新意识形态的中国化三个阶段。清末二元论儒学的转化及其与英美二元论自由主义传统互动的失败,导致了新文化运动由科学一元论与革命乌托邦的整合而走向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重构。新文化运动的意识形态更替,其对西方现代主流的二元论自由主义传统的拒斥,对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意识形态的迎受,以及马克思主义本土化为毛泽东思想,皆与中国一体化社会结构和一元论思想结构及其社会整合机制有关。在中西文化融合中形成的新意识形态,其广涵宇宙论、伦理观和政治文化的一元论思想结构,以及其以意识形态整合社会的文化模式,显示了中国思想变迁的“长程模式”。[5]与墨子刻的价值理念分析相比,金刘关于中国思想之现代转型的宏观思想史诠释,更注重思想结构的分析。其关于中国思想由传统一元论结构而现代一元论结构之变迁的阐释,与华特金斯(Frederick Watkins)关于西方自由主义由传统二元社会观(教会/王权)而现代二元社会观(议会/政府)演变的理论(《西方政治传统》),可谓相映成趣。

    唐德刚则以“社会文化转型论”,诠释新文化运动的演变。唐氏认为,鸦片战争以降的中国近代史,是一部由传统中国的强国家模式向现代欧洲的强社会模式让位的“转型史”,亦即一部“中国中心主义”向“欧洲中心主义”的让位史。中国社会文化的转型或现代化运动,是一个西化的过程,它由晚清的科技西化、政治西化,演变为五四的“全盘西化”。150年来中国的西化或现代化,以五四运动为分水岭。新文化运动中的“打孔家店”和“全盘西化”,表征着晚清以来“汉族中心主义”向“欧洲中心主义”的让位,在文化上已一让到底。因而五四以后,已经不是应否西化的问题,而是如何西化和选择何种西化的问题。新文化运动原是一个“启蒙运动”,继之而来的则是“启蒙后”的问题了。不幸的是,当19世纪以后欧洲文明日趋分裂之时,正值中国西化运动逐渐加深之日。新文化运动主张全盘西化之时,也正是十月革命所表征的欧洲彻底分裂之日。此后,“西化”一分为二,中国只能采行分裂的“半盘西化”了。结果,胡适选择了杜威,陈独秀选择了列宁。两位启蒙大师老友自此分道扬镳,《新青年》亦随之而变质,“启蒙后”中国也就一分为二了。胡陈二氏的模式是你死我活的模式。五四以来70年中国的悲喜剧? 闶橇心摹鞍肱涛骰焙投磐摹鞍肱涛骰痹谥泄氛慕峁6]唐氏将新文化运动前后的现代化运动,归结为从“启蒙”到“启蒙后”、从“西化”到“分裂的西化”的过程。

    麦金太尔(Alasdair Maclntyre)关于思想传统的“认识论危机”及重建合理性的理论,对于阐释中国思想的现代转型,亦不乏启示性。麦氏指出,当一种传统按其自身标准已无法再进步、其固有的探究方法已经失效、并且其信仰结构内部已经没有资源解决新问题之时,认识论危机就发生了。而解决认识论危机的新理论范式,需要满足三个高度严格的条件:第一,这个新的理论范式必须给那些难以处理的问题提供新的解决方法;第二,它还必须能解释旧传统陷于危机的原因;第三,展示这种新理论范式与规定该传统的那些共享信念之间的某种基本的连续性。[7]麦氏此说虽为西方伦理史的分析范式,但其亦同样可以阐释中国传统的危机、以及其在西方文化挑战下的现代转型问题。在西方现代性的冲击下,儒家传统最深刻的危机,是其缺乏现代化动员和现代社会整合的文化功能。在中国现代思想传统的建构中,自由主义虽可满足批判旧传统和建构新价值范式二条件,但其与中国传统的基本价值理念之间具有深刻的断裂性。而马克思主义不仅对于中国文化具有批判性和建设性的功能,而且与儒家的道德理想主义具有某种价值的亲和性与同构性。缘此,马克思主义在与自由主义的竞争中胜出,而成为中国文化重建的新思想资源。但马克思主义作为西方后启蒙、后资本主义的现代性批判理论,毕竟与前现代中国具有不同的问题意识和解决方案。因而,马克思主义不可能真正克服中国文化的“认识论危机”。与五四时代一样,社会主义中国依然面临现代性的历史挑战。

    郭少棠以中国与德国现代化之历史比较的视界,阐释中国接受马克思主义的文化原因。他认为,由于中国儒道法合流的政治文化传统的复杂性和历史性,其适应能力也特别强韧。当这个古老而复杂的政治文化传统与西方现代化力量接触时,它表面上虽然承受了很大的冲击,但却始终可以找到移花接木、适应变局的机会。政权的更替,社会的兴革,都无法彻底摧毁或改造这个根深蒂固的传统。由德意志文化传统孕育而来的马克思主义,继承了德国政治文化传统之“双重权威”和“双重自由”成分,以及反西方的文化民族主义或浪漫主义和文化大同主义的启蒙思想。而中国能接受共产主义,除了政治经济的因素以外,就政治文化的衔接而言,中国传统实带有与其相似的特性。文化的转嫁,必须双方都具备某种相类的成分,以诱发出互相吸引的亲和力,始能达致开花结果。[8]与此相反,中国政治文化传统与孕育出西方现代性主流文明的英美政治文化传统,则格格不入,中国现代化的困难亦由此可见。对此,杜亚泉和陈寅恪早在民初已有深见。从中国政治文化传统与德国及欧陆政治文化传统的亲和性,以及其与英美政治文化传统的紧张性,不难理解自由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在现代中国的历史命运,以及中国现代化转型的艰难? ?BR>     上述各家之论,为我们理解启蒙思潮的演变,提供了多维视角。五四时代中国思想文化的转型,是一个中西文化冲突和融合的过程。一种传统在其面临外域强势文化的压力下而被迫变迁时,传统的稳定性决定了变迁的路径和限度。诚如希尔斯(Edward Shils)所言,在进化过程中,规范性传统的稳定性已经演化成类似于物种稳定性。作为传统而延续下来的规则,是那些最成功地适应了环境变化的有效益的规则。[9]这种类似于物种稳定性的传统稳定性,亦可谓决定传统特质的“文化基因”。在中西文化激荡的启蒙时代,中国传统的高度稳定性表现为:其对西方文化的接受,总是步步为营且具有高度选择性;而其现代转型的变迁过程,则为一个吸纳与抗拒交织的中西文化融合过程。面对西方现代性的挑战,中国启蒙的历史任务是,建构新的现代性文化典范,以克服儒学衰落而导致的意义危机。而启蒙运动所要建构的后儒学时代的新意识形态,必须满足以下条件:其一,立基于进步主义的、具有反思和批判传统之功能的现代性取向;其二,具有适应小农社会的现代化动员能力;其三,具有替代儒学的社会整合及文化整合的意识形态功能。显而易见,自由主义虽代表了现代性的主流典范,但其自由理论却难以在小农中国实行西方市民社会式的现代化动员;且其与基督教平行的个人主义价值系统,亦难以具备儒学式泛文化的社会文化整合功能。而同样源于启蒙进步主义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其革命乌托邦、集体主义伦理和整全性价值系统,则使其在小农中国成为兼具现代化动员和社会文化整合双重功能的新意识形态。苏俄革命以后,当分裂的西方提供了两种对立的现代性资源时,启蒙运动从自由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转向,体现了传统对外域文化的选择性接受原理:文化的嫁接往往以两种文化的亲和性为基础,并且选择对传统具有最小损害的路径。“中体西用”不仅是晚清改革的一种权宜的文化策略,而且是开放时代中国文化演化的历史趋势。因而我们看到,五四时代中国文化由儒学而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更替,其激进的思想转型并没有根本改变中国传统的“文化基因”。中国传统的整体主义思想结构与道德主义价值理念,如天人合一、政教合一、君师合一、集体主义、集权主义、反商主义、大同主义等传统元素,仍在文化融合的新意识形态中存续下来。作为中国式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毛泽东思想,是20世纪中西文化融合的产物。传统对西方文化的选择性吸收,不仅表现为对马克思主义和自由主义的迎拒,而且表现为对马克思主义的选择性接受。在中国,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反西方”的革命理论,其欧洲式的启蒙主义的精神渊源和“自由个性”的终极目标,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它已成为一种东方式的整体主义的共产主义。

    启蒙与革命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9篇

关键词:启蒙运动;格鲁克;歌剧

启蒙运动是18世纪兴起于欧洲的一场轰轰烈烈的思想解放运动。新兴的资产阶级思想家反对教会和封建的特权,主张人人平等,鼓励人们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历史上很少有别的运动像启蒙运动那样对人的思想和它的行动发生如此深刻的影响。这场运动对西方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都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音乐也不例外。启蒙运动实际上是一场复杂的运动,并非所有的启蒙思想家都持完全一致的观点,但总的来说,这场运动源自对自由精神的追求,并主要体现为人文主义、理性主义和世界主义等特征。本文拟就从这几个方面探讨启蒙运动的特征以及对格鲁克歌剧改革的影响。

一、启蒙运动的人文主义格鲁克歌剧改革的影响

启蒙思想家认为人是万物之本,反对神主宰一切的观念。人是一个自由的生命体,应通过自己的思考,运用自己的力量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对于受到启蒙思想影响的人来说,诸如“原罪”这样的观念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这体现了启蒙运动的人文主义特征。“‘音乐是一种无罪的奢侈,对于我们的生存确非必要,但它给予听觉巨大的享受和满足’查尔斯•伯尼在1776年出版于伦敦的《音乐通史》第一段中如此声称。”反对一百年之前安德里阿斯•维尔克梅斯特曾说音乐是‘上帝的恩赐,只能用来颂扬上帝’。”[1]也就是说,音乐是应该为人服务的,所以应当悦耳动听,能给人以愉悦感,应该淳朴自然,易于为人所接受。卢梭站在第三世界立场上,他认为,音乐应该表现平民世界的美。他唾弃富人们的奢华,赞扬穷人们高尚而动人的纯朴,他提倡艺术家去描写平民的朴素而真实的生活,去表现平民精神的美。这种音乐要服务于人的观点直接影响了音乐从复调风格向主调风格的转变。既然音乐要表现普通人的情感,要被广大群众所接受,这就要求音乐作品避免过分的繁杂,要简洁、悦耳。音乐的质朴与平民化正是启蒙思想家们的理想。此外,他还认为好的音乐应该模仿自然,旋律模仿人的语气、语调。宣叙调模仿语言声调,语气更直接,更能连接贯通戏剧情节。格鲁克歌剧改革成果的歌剧《伊菲姬妮在奥里德》和《奥菲欧与尤丽狄茜》在音乐语言上音乐风格上,也力求单纯朴实自然清新。音乐自然朴素、情感表现丰富,与意大利歌剧沉于声色和法国歌剧浮华音乐的堆砌的现状形成鲜明对比。格鲁克强调音乐应始终为剧情服务,要摒弃一切华而不实的做法,以产生出扣人心弦的效果。在音乐题材和内容上,力求表现普遍的现世的情感,充满了启蒙主义的光辉。

二、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对格鲁克歌剧改革的影响

启蒙运动的发生,与当时自然科学的发展有密切的关系。18世纪欧洲和法国的自然科学取得了引人注目的巨大成就,它“综合了过去历史上一直是零散地、偶然地出现的成果,并且揭示了它们的必然性和它们的内部联系”,“知识变成了科学,各门科学都接近于完成,即一方面和哲学,另一方面和实践结合了起来”[2](第1卷P656-657)另外,《百科全书》试图把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统一起来,确定一切科学的体系,这就极大地提高了人们对科学的兴趣,激发了人们崇尚理性、追求真理和社会进步的精神。

格鲁克不但进行歌剧创作,同时在创作理论上也下了功夫,他在1767年上演的歌剧《阿尔采斯特》两年后出版的总谱序言里,系统地阐述了自己的歌剧改革原则。在音乐风格上,追求一种符合理性的激情。“力图使音乐为诗歌服务”,认为音乐是手段,歌剧才是目的。虽然格鲁克也创作传统题材,但是创作的时候,他力图体现当代社会对艺术和人的新的理解,即真正的人需要有道德和责任感,艺术则要表现出崇高的理性与伦理的价值。像《奥菲欧与尤丽狄茜》、《伊菲姬妮在陶里德》,都体现出古典主义时期文化人对严肃主题、英雄主题的殷切渴望;夫妇之爱、青年之恋,或者亲情、友情,都与舍身忘我的牺牲精神相连;高尚的人性最终会战胜一切。

三、启蒙运动的世界主义对格鲁克歌剧改革的影响

首先,任何一种文化思想都不可能是单独存在于某一个国度,它是某一时期民众对社会生活的一种渴求的产物。启蒙运动的传播就体现了世界主义的特征,是一场超越国界的运动。启蒙的运动大约于1680年首先从英国和瑞士等国掀起,随即影响了法国。伏尔泰曾专门到英国考察,他十分赞赏英国资产阶级的社会改革运动,并致力于牛顿和洛克的科学和哲学思想的研究和在法国的传播。后来,启蒙运动在法国达到了高峰,并影响了德国等欧洲其他国家,甚至影响了遥远的美洲大陆。我们可以看到,启蒙运动其本身的展开与传播就是世界主义的。当然,这与人们对地球进行的探险航行是有关的,欧洲人通过航海发现了美洲印第安人和中国、印度、伊斯兰等非基督教的历史文明。人们对地球的视野开阔了,他们超越了国界的束缚,相互借鉴与学习,使启蒙运动呈现出世界主义的特征。不仅是在思想领域,在生活方面也体现出国际化的倾向。德、意、法、英等国的许多王室成员之间有着密切的亲缘关系。 匡茨于1752年在柏林撰文指出:“人人都会同意,一种混合二者(德国和意大利)的优良要素的风格必然日益普遍,更受人们喜爱。一种被许多人,而不是只被一国、一省或一个特定民族所接受的音乐风格……”[1](P496-497)。

格鲁克歌剧中,既吸取了意大利威尼斯歌剧学派的乐队写法和咏叹调写法,又引进了法国的芭蕾舞和哑剧,还融和了英国和德国的歌曲、法国的歌谣曲、巴黎的城市小调等。但这一切不是凑在一起,而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成为新的古典传统。“它是意大利的,同时又是德国的,既知道歌唱,又懂触动心弦,它从卢梭那些已经很是浪漫的思想中受到启发,同时超越了贝多芬和莫扎特,酝酿着一个与法国古典作曲家的理想完全不同的遥远的未来”。

1773年,格鲁克还应法国歌剧院的邀请,用法语创作了《伊菲姬妮在奥里德》,为适应法国观众口味而修改了《奥菲欧与尤丽狄茜》和《阿尔采斯特》,两剧在法国上演,深受欢迎。

综上所述,格鲁克的歌剧改革原则是在资产阶级启蒙运动的进步思想影响之下形成的,它同第三等级的思想家、法国百科全书派的卢梭和狄德罗的许多美学观点更是一脉相承。 “质朴、真实、自然,就是一切艺术作品的美的三个重大原则”这一美学观点是对启蒙运动代表人物卢梭具有人文关怀单纯、朴实、自然、清新的音乐美学思想的继承。这也决定了他的歌剧改革的现实主义倾向。他从整出戏剧的整体出发,强调歌剧主要的是内容本身,即以引人入胜的剧情和强烈的感情为基础,而音乐的使命则是同诗相配合,以加强感情的表现。

格鲁克用自己的歌剧改革实践,展现出一个有理想的艺术家的成功探索。英雄性的崇高题材,简洁直率的表达手段,明晰的主调和声风格,这些新的思想内涵和音乐语言特征,使歌剧这种传统的综合性体裁,在世纪之交引起了听众及作曲家新的关注,传播了启蒙主义的思想,闪烁着启蒙主义的光辉。(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

参考文献: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10篇

[论文摘要]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实质上是对整个西方文化尤其是哲学的批判,这一批判,与尼采的“上帝之死”所开启的批判是一致的,它是对现代西方社会文化焦虑、文化困境的逻辑反映。这一批判,高扬了主体性,人的自由、幸福和解放,因而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但其理论也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理应实事求是地指出。

霍克海默尔(MaxHorkhEimer,1893一1963)在与阿多诺合著的名作《启蒙辩证法》中对“启蒙精神”进行了系统的批判,他的这一批判对于正确认识哲学及人类文明,充分揭示其现实存在的局限性以及科学地建设和发展哲学及人类文明,具有极大的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也是对现代西方文化焦虑、文化困境的批判,因而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霍克海默尔的这一批判,也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在当代西方社会的文化转向,因而对他的这一批判进行准确的文化定位,并指出其局限性,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一、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

要弄清楚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首先需弄清在霍克海默尔那里“启蒙精神”指的是什么。在霍克海默尔看来,“启蒙精神”并不单指18世纪的启蒙精神,而是主要指文化中的根本精神,也即哲学思想。这一哲学思想不仅独立存在,而且也规范着整个人类文明的进步。霍克海默尔说:“总是致力于把人从恐怖中解放出来,并确立其的最一般意义下的进步思想”就是“启蒙精神。“启蒙运动的纲领就是要消除这个着魔的世界,取缔神话,用知识代替幻想。”

在霍克海默尔看来,从古希腊发端的“启蒙精神”虽然创造了人类几千年文明,但由于它自身的内在规律性,它已走向了自己最初目的的反面。它不仅成了现代野蛮的基础,而且将导致人类走向毁灭。“启蒙精神”发展至今日,已经是灾难性的了,启蒙成了“自我毁灭的启蒙”,启蒙已经成了极权主义的了。为了使人类走出现代困境,就必须全面、深人、系统地研究“启蒙精神”,吸收其合理的精华,剔除其内在的导致人类处于现代困境的部分。换句话说,也就是要对人类文明及其核心精神进行系统的批判研究,以解决现代人的存在问题,也科学地规范未来“启蒙精神”的合理走向。

那么“启蒙精神”究竟存在什么问题呢?霍克海默尔主要从以下方面回答了这一问题:

1.“启蒙精神”的出发点是破除神话,消除迷信,而白己却走向了神话、迷信

“启蒙精神”从其诞生之日起,就打着消除“世界魔力”的旗帜,也即破除神话、消除迷信的旗帜,但发展的实际是“正如神话已使启蒙得以实现那样,启蒙也一步步地陷人神话之中”。把自然界神秘化、神化,把人类理性的迷误赋予自然,是神话的特征,而启蒙也采用了这一神话原则。说到底,它们共同的本体基础是人,正是人这一主体把自然界神化了。在神话中,每发生一件事,都是对以往事件的救赎,在启蒙中也是这样,一方面启蒙想摆脱过程的命运和惩罚性,而另一方面,它又把命运和惩罚输人过程。启蒙的最初出发点是要人们摆脱迷信和盲目,但它却又使人们陷人了迷信和盲目之中,人们失去了理性精神,深深地陷人了经验之中,所以重复事实成了人们必然的选择,人们的思想失去了独立性和批判性,只是单向地同义反复;启蒙意图消除迷信和盲目,从而本质上对设置持反对态度,但事实上,启蒙也设置,它也像神话一样,对现实设置“超自然的特征”。“拜物教”是启蒙陷人神话的典型特征,启蒙陷人神话的又一特征是精神的客体化,反过来又作用于人类本身,现代的人类,深深地陷人了自己创造的事物的束缚之中。面对当代西方社会的发展,马尔库塞进一步认为:“异化概念本身因而成了问题。人们似乎是为商品而生活。小轿车、高清晰度的传真装置、错层式家庭住宅以及厨房设备成了人们生活的灵魂。

2.“启蒙精神”旨在正确认识世界,而其实际的结果是歪曲了世界

“启蒙精神”的出发点是正确地认识世界,但实际上人们认识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对世界歪曲的反映。现代“启蒙精神”反对普遍,因而放弃了对意义的追寻,它用公式代替了概念,用规则和可能性代替了原因和动机。“启蒙精神”要为世间一切事物寻找到发展的规律,因而它把许多形式还原为固定的方法和位置,“数成了启蒙运动的准则”。启蒙精神取消个性,因而使得许多事物成了它的牺牲品。“启蒙精神”把抽象视为自己的工具,这实质上取消了客体的地位和作用,取消了主体与客体相互作用的真实可能性。总之,“启蒙精神”在现代,不是实现了对世界的正确把握,而是歪曲了世界的符合规律的客观存在。

3.“启蒙精神”旨在增强人的能力,但却使人软弱无力

人类今天表现出来的软弱无力,并非只是统治者谋略的结果,而是“启蒙精神”逻辑发展的必然归宿。“启蒙精神”导致统治合理化了,这意味着“启蒙精神”已经堕落成了统治的工具,它的原有的批判性和战斗性已经丧失殆尽。“启蒙精神”把在统治的操纵和组织下发生的约定俗成的行为方式视为合理的必然的行为方式,从而取消了真正属于人的行为方式,甚至可以说,它取消了人的存在,“每个人仅仅把自己规定为一个东西,一个静止的、或者成功或者失败的因素”。

4.“启蒙精神”本质上是反对极权主义的,但它却在发展的历程中走向了极权主义

“启蒙精神”的出发点是理性主义的,因而它本质上是反对极权主义的,但它发展至今日却走向了极权主义。霍克海默尔说:“启蒙运动就是极权主义”,“启蒙像任何体系一样,也是一种极权主义”。“启蒙精神”的极权主义主要表现在对待自然和对待人方面。在对待自然方面,“启蒙精神”表现出了对自然的占有欲和统治欲,并且它是以知识实现自己的这一欲望的。“启蒙就像一个独裁者对待人民一样对待万物,一个独裁者熟悉人民,意指他能操纵人民;科学家们认识万物,则意指他们能驾驭万物”。“启蒙精神”的认识论,意味着我们是在对自然有支配权的基础上认识自然,它是人类中心主义的认识论,这就自然地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认识自然,正是为了奴役自然、统治自然。随着人类对自然统治的扩大,这一极权主义也施加于人类,这是因为,人类对自然的极权主义,作为“启蒙精神”,作为思维和行动的规则,必然要施加于人类,人类因而也成了这一极权主义的牺牲品。“思维的敌意扩大到了对早已被征服的时代的想象及想象中的幸福方面”,“人间也变成了地狱”。马尔库塞也认为:“当代工业社会,由于其组织技术基础的方式,势必成为极权主义。

5.“启蒙精神”的标的在于进步,但却导致了倒退

“启蒙精神”一开始就把追求进步视为自己的标的,但却导致了倒退。这种倒退是全面的,也即自然在倒退,社会在倒退,人类在倒退。这种倒退也是惊人的、恐怖的、令人生畏的。但可悲的是,人们并没有看到潜存在进步后面的倒退的事实,还陶醉在进步的胜利之中。因此,为了人类的幸福,必须使人类清醒地看到倒退的事实,从而自觉地与倒退进行斗争。而要实现这一点,人类就须克制、压抑和否定自己,也即是说,人类须反省自己和“启蒙精神”。倒退导致人类文明的产物转而反对人类自身,也即人类将自己的活动异化了。进步与倒退是对立的两极,倒退寓于进步之中,进步越巨大,倒退也就越严重,人类正处于倒退的煎熬之中。这就是启蒙的辩证法。

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虽然主要是就哲学而言的,但也是对整个人类文明史、文化史的批判,从其哲学根基上讲,这一批判带有否定人类文明、文化的本质特征,因而是存在严重问题的。这是因为他全盘接受了18世纪浪漫主义哲学的观点,在这一哲学看来,人类只有毁灭一切文明,重新回归自然,进人田园牧歌式的状态,才是本真的状态,才可以避免人类社会的发展所带来的负面效应。霍克海默尔以这样的哲学作为参照系,观照人类文明进步所带来的负面效应,自然是有极大的局限性的。但他对人类文明进步中负面因素的哲学反思,却是极具价值的,这提示我们要用辩证的思维来观察人类社会的进步、人化自然的发展以及人本身的进步,在看到成绩的同时,应清醒地看到存在的问题,自觉地发扬成绩,克服不足,在理性、科学的基础上推进人类各方面事业的合理发展。理论与实践总是有一定的差距,理论上早已解决了的问题,实践中总是不予理睬,因而导致实践总是存在问题。我们今天的实践如能科学地吸纳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批判的精华,则一定会有助于可持续发展。

二、对霍克海默尔“启蒙精神”批判的分析

可以说,霍克海默尔是一个善良的救世主义者,因而他的观点具有许多合理的成分,尤其是他对现代西方社会的批判,更是富有借鉴和启迪意义;他对人类文化在前进中出现的问题的批判也是富有警觉意义的,它启示我们,在任何时候都要看到前进的曲折性,都要自觉地反思我们的文化建设,发扬成绩,纠正错误,在前进与证错的相互作用中,科学地合理地推进我们的文化建设。

同样明显的是,霍克海默尔虽然把他对“启蒙精神”的批判,称之为辩证法的批判,但实质上是缺乏辩证思维的。他看不到哲学和文化如同其他一切事物一样,具有发展的辩证性,它呈现为波浪式的前进,螺旋式的上升,因而在前进中出现反面的东西是发展之必然,但人类哲学和文化的总的发展趋势是前进的、上升的,而不是倒退的。霍克海默尔在看到人类哲学和文化前进中的曲折时—尤其是现代西方社会存在的问题时—把哲学和文化的发展看作走向了反面,这就走向了倒退论,走向了哲学和文化发展的悲观主义,走向了只见问题不见前进的一点论。

下面具体分析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

第一,“启蒙精神”是否走向了神话和迷信。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以哲学理性为基础的科学技术导致了对人的全面束缚,科学技术影响着社会和人的存在和发展,人在科学技术面前表现出受制约的态势,尤其是二战中原子弹的研制和使用,更是把科学技术的发展推向了极端,它成了人类最大最可怕的敌人;哲学理性对阿那克萨哥拉“努斯”(心灵)的不断发展,却导致了极权主义和法西斯的产生,奥斯维辛集中营灭绝人性的恐怖,令人想来犹然生惧;现代西方社会在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同时,却带来了普遍的异化。哲学家们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对传统的哲学理性产生了怀疑,尼采的“上帝之死”,开启了对传统文化的怀疑和批判,而这种怀疑和批判发展到今天,就成了解构性的了。霍克海默尔正是适应着这一怀疑和批判的主流思潮,对“启蒙精神”进行了批判。

从上面引述的材料可以看出,霍克海默尔十分激进地把现代哲学文明视为是神话和迷信,笔者以为,这一观点是不能成立的,理由是:哲学文明的总的发展趋势是进步的,而不是倒退的。

人类文明在社会实践的基础上,在经济、政治和文化发展的基础上,一般说来,总是不断趋于进步的,如其不然,我们就无法解释科学技术在今天的飞速进步及其对人类生存的贡献;无法解释社会科学各个领域取得的重大成果,以及我们今天面对的灿烂的人文科学成果。哲学理性作为人类文化的组成部分,作为文化的一种形态,当然总的发展趋势是进步的。所以,我们认为,霍克海默尔把哲学文明视为是由反对神话和迷信,而走向了神话和迷信的观点,不能成立。但他对哲学文明包括整个人类文明的反思和批判却是值得我们高度重视的。人类文明犹如一把“双刃剑”,在它肯定的成分中存在着否定的成分,因而批判的精神,否定的精神是任何时代的人类都需要的。只有具有这种清醒的批判意识,人类才能克服文明的不足,合理地规范自己的存在,合理地发挥文明的作用,合理地对待文明。使人类文明在理性的基础上不断走向进步。现代社会存在的诸多问题,说明我们的文明确实存在问题,这是因为,人类是文明的存在,如果人类的存在有了问题,能不说明文明有了问题吗?因而,反思和批判文明中存在的问题,正是我们进一步前进的基础。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功不可没。我们应该充分地借鉴和汲取霍克海默尔“启蒙精神”批判中的合理成分,为哲学文明以及整个文明的进步服务。

第二,“启蒙精神”是否歪曲了对象世界。

现代西方社会的人们,由于物化意识的作用,因而十分重视实际的功利价值,这就必然地导致人们过分地关注眼前的实际利益,而无暇或没有兴趣去关注普遍的、终极价值的问题,因而产生实证的实用的哲学思潮,并且这种哲学很有市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这是人的异化的存在,恰恰是哲学所要解决的时代问题,人的真正的自由的开放的存在,是必然要追寻普遍,并且用这种普遍来规范人的存在的。就是一些推崇技术理性的哲学家、社会学家,如马克斯·韦伯不是也以他的充分的材料,展示了技术理性使经济发展付出的代价吗?他对技术理性的历史作用的分析,不是逻辑地昭示了它的致命的局限性吗?人类把自己的认识活动限制在技术理性的水平,就必然要在局部、片面高度有效的同时,带来长期的负面作用,这将使人类背负沉重的历史重担,从而也以持续的影响作用于人类的社会实践。

这说明“启蒙精神”确实有问题,也说明人类的文明存在问题,但这绝非“启蒙精神”的全部,也非人类文明的全部,这恰恰说明了人类文明的时代性以及时代性所呈现的局限性,而这正是人类文明进一步发展的起点。实质上,人类文明正是以这样的批判的否定的方式不断前进的。这种发展具有必然性,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对于这种发展,人类要有清醒的理性意识,从而自由地超前地解决这一问题。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说,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具有重要意义,它为我们的自觉意识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资源。但他把“启蒙精神”视为是走向了没落,歪曲了对象世界则是错误的,这是缺乏历史眼光,缺乏辩证思维的表现。

第三,“启蒙精神”真的导致人们软弱无力了吗?

“启蒙精神”确实有霍克海默尔所说的导致人们软弱无力的方面,这就是“启蒙精神”与统治意识相一致的方面,作为现实地规范人的存在和行为的方面,以及将人异化的方面。这些方面无疑具有文化异化的性质。但这是否就是“启蒙精神”的全部呢?如果是全部,那么我们怎么解释现代哲学文化批判的超越的方面呢?如何解释包括霍克海默尔在内的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性和超越性呢?又如何解释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文明的解构呢?

其实,“启蒙精神”与其他文化形态一样,既有它的负面作用,也有它不断否定、超越的方面,正是文明的这一矛盾,推动着人类文明不断地趋于上升。因而只见文明的否定方面,不见其肯定方面的意见,肯定是不全面的形而上学的意见,因而,霍克海默尔的这一观点是不能成立的。但特别值得我们重视的是,他对“启蒙精神”负面作用的揭示和批判,提醒我们,在任何历史条件下都应清醒地看到文明的负面作用,并有效地予以解决,从而健康地推动文明不断向前发展。如若不具备这样的辩证意识,一味地沉浸于自己的伟大正确之中,那必然要影响文明的发展,也必然要阻碍社会历史的前进,从而使自己成为历史的罪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历史已经清楚地告诉了这一点。因而,霍克海默尔这方面的贡献应予肯定。

第四,“启蒙精神”是否走向了极权主义?

正像上面所分析的,“启蒙精神”的作用不能超越历史阶段性,在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中,“启蒙精神”由于社会总体性的运作,必然呈现出历史性,而在当今西方社会,由于这一社会的本质属性,因而如卢卡奇所分析的,物化意识成为普遍意识,这就导致了霍克海默尔所洞见的极权主义的产生。但这并不意味着“启蒙精神”的必然归宿,也不意味着“启蒙精神”走向了末路。

实质上,“启蒙精神”内在地蕴含着批判性和超越性,它对于自己的历史局限性始终是持批判、超越态度的,包括霍克海默尔在内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正代表了这一批判性和超越性,尽管他们的观点有许多问题,但总体上他们是代表了这一方向的。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的工作岂不是徒劳的嘛?因而在总体性理论与实践的基础上,人类一定能超越历史阶段性,而不断迈向更新的历史阶段。而在特定历史阶段出现的极权主义一定会被人类所克服,这是为历史发展的必然性所决定的。因而我们说“启蒙精神”并不会终止于极权主义,而注定要走向更加进步的阶段。

值得高度肯定的是,霍克海默尔对极权主义的批判具有重要意义。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我们应当善待自然,应当既将自然视为客体,也将其视为主体,在和谐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实现物质的双向交换。而人类对自然的贪得无厌的掠夺,对自然的极权主义,导致了自然界对人类的冷酷报复,从而使人类处于生态、环境的困境中;而人类社会中存在的极权主义,导致了人的主体性的沦丧,从而阻碍了人的自由与幸福的实现,也导致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这两个方面的极权主义确实是人类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也是需要尽快解决的问题。

第五,“启蒙精神”是否导致了倒退?

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进步与倒退是相互渗透,相互包含的,是相互依存的,而且也是依据一定的条件相互转化的。因此,不能把二者截然地对立起来,或者只见一极不见另一极,更不能把社会历史看作是直线式的。霍克海默尔之所以认为“启蒙精神”导致了倒退,原因盖在于他没有这样辩证地把握问题。实际上人类社会的总的发展趋势是进步的,上升的,但与这种进步、上升相伴随的必然是倒退与落后,这一特性贯穿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始终。因而,在不同历史阶段倒退总是以不同的形态展现。而对于这些倒退的克服和超越,正是人类的进步所在,因而我们的批判性和超越性应该集中地表现在这些方面。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11篇

[论文摘要]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实质上是对整个西方文化尤其是 哲学 的批判,这一批判,与尼采的“上帝之死”所开启的批判是一致的,它是对 现代 西方社会文化焦虑、文化困境的逻辑反映。这一批判,高扬了主体性,人的自由、幸福和解放,因而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但其理论也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理应实事求是地指出。

    霍克海默尔(max horkheimer,  1893一1963)在与阿多诺合著的名作《启蒙辩证法》中对“启蒙精神”进行了系统的批判,他的这一批判对于正确认识哲学及人类文明,充分揭示其现实存在的局限性以及 科学 地建设和 发展 哲学及人类文明,具有极大的 参考 价值和借鉴意义。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也是对现代西方文化焦虑、文化困境的批判,因而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霍克海默尔的这一批判,也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在当代西方社会的文化转向,因而对他的这一批判进行准确的文化定位,并指出其局限性,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一、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

    要弄清楚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首先需弄清在霍克海默尔那里“启蒙精神”指的是什么。在霍克海默尔看来,“启蒙精神”并不单指18世纪的启蒙精神,而是主要指文化中的根本精神,也即哲学思想。这一哲学思想不仅独立存在,而且也规范着整个人类文明的进步。霍克海默尔说:“总是致力于把人从恐怖中解放出来,并确立其主权的最一般意义下的进步思想”就是“启蒙精神。“启蒙运动的纲领就是要消除这个着魔的世界,取缔神话,用知识代替幻想。”

    在霍克海默尔看来,从古希腊发端的“启蒙精神”虽然创造了人类几千年文明,但由于它自身的内在 规律 性,它已走向了自己最初目的的反面。它不仅成了现代野蛮的基础,而且将导致人类走向毁灭。“启蒙精神”发展至今日,已经是灾难性的了,启蒙成了“自我毁灭的启蒙”,启蒙已经成了极权主义的了。为了使人类走出现代困境,就必须全面、深人、系统地研究“启蒙精神”,吸收其合理的精华,剔除其内在的导致人类处于现代困境的部分。换句话说,也就是要对人类文明及其核心精神进行系统的批判研究,以解决现代人的存在问题,也科学地规范未来“启蒙精神”的合理走向。

    那么“启蒙精神”究竟存在什么问题呢?霍克海默尔主要从以下方面回答了这一问题:

    1.“启蒙精神”的出发点是破除神话,消除迷信,而白己却走向了神话、迷信

    “启蒙精神”从其诞生之日起,就打着消除“世界魔力”的旗帜,也即破除神话、消除迷信的旗帜,但发展的实际是“正如神话已使启蒙得以实现那样,启蒙也一步步地陷人神话之中”。把 自然 界神秘化、神化,把人类理性的迷误赋予自然,是神话的特征,而启蒙也采用了这一神话原则。说到底,它们共同的本体基础是人,正是人这一主体把自然界神化了。在神话中,每发生一件事,都是对以往事件的救赎,在启蒙中也是这样,一方面启蒙想摆脱过程的命运和惩罚性,而另一方面,它又把命运和惩罚输人过程。启蒙的最初出发点是要人们摆脱迷信和盲目,但它却又使人们陷人了迷信和盲目之中,人们失去了理性精神,深深地陷人了经验之中,所以重复事实成了人们必然的选择,人们的思想失去了独立性和批判性,只是单向地同义反复;启蒙意图消除迷信和盲目,从而本质上对设置禁区持反对态度,但事实上,启蒙也设置禁区,它也像神话一样,对现实设置“超自然的特征”。“拜物教”是启蒙陷人神话的典型特征,启蒙陷人神话的又一特征是精神的客体化,反过来又作用于人类本身,现代的人类,深深地陷人了自己创造的事物的束缚之中。面对当代西方社会的发展,马尔库塞进一步认为:“异化概念本身因而成了问题。人们似乎是为商品而生活。小轿车、高清晰度的传真装置、错层式家庭住宅以及厨房设备成了人们生活的灵魂。

    2.“启蒙精神”旨在正确认识世界,而其实际的结果是歪曲了世界

    “启蒙精神”的出发点是正确地认识世界,但实际上人们认识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对世界歪曲的反映。现代“启蒙精神”反对普遍,因而放弃了对意义的追寻,它用公式代替了概念,用规则和可能性代替了原因和动机。“启蒙精神”要为世间一切事物寻找到发展的规律,因而它把许多形式还原为固定的方法和位置,“数成了启蒙运动的准则”。启蒙精神取消个性,因而使得许多事物成了它的牺牲品。“启蒙精神”把抽象视为自己的工具,这实质上取消了客体的地位和作用,取消了主体与客体相互作用的真实可能性。总之,“启蒙精神”在现代,不是实现了对世界的正确把握,而是歪曲了世界的符合规律的客观存在。

    3.“启蒙精神”旨在增强人的能力,但却使人软弱无力

    人类今天表现出来的软弱无力,并非只是统治者谋略的结果,而是“启蒙精神”逻辑发展的必然归宿。“启蒙精神”导致统治合理化了,这意味着“启蒙精神”已经堕落成了统治的工具,它的原有的批判性和战斗性已经丧失殆尽。“启蒙精神”把在统治的操纵和组织下发生的约定俗成的行为方式视为合理的必然的行为方式,从而取消了真正属于人的行为方式,甚至可以说,它取消了人的存在,“每个人仅仅把自己规定为一个东西,一个静止的、或者成功或者失败的因素”。

    4.“启蒙精神”本质上是反对极权主义的,但它却在发展的历程中走向了极权主义

    “启蒙精神”的出发点是理性主义的,因而它本质上是反对极权主义的,但它发展至今日却走向了极权主义。霍克海默尔说:“启蒙运动就是极权主义”,“启蒙像任何体系一样,也是一种极权主义”。“启蒙精神”的极权主义主要表现在对待自然和对待人方面。在对待自然方面,“启蒙精神”表现出了对自然的占有欲和统治欲,并且它是以知识实现自己的这一欲望的。“启蒙就像一个独裁者对待人民一样对待万物,一个独裁者熟悉人民,意指他能操纵人民;科学家们认识万物,则意指他们能驾驭万物”。“启蒙精神”的认识论,意味着我们是在对自然有支配权的基础上认识自然,它是人类中心主义的认识论,这就自然地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认识自然,正是为了奴役自然、统治自然。随着人类对自然统治的扩大,这一极权主义也施加于人类,这是因为,人类对自然的极权主义,作为“启蒙精神”,作为思维和行动的规则,必然要施加于人类,人类因而也成了这一极权主义的牺牲品。“思维的敌意扩大到了对早已被征服的时代的想象及想象中的幸福方面”,“人间也变成了地狱”。马尔库塞也认为:“当代 工业 社会,由于其组织技术基础的方式,势必成为极权主义。

    5.“启蒙精神”的标的在于进步,但却导致了倒退

    “启蒙精神”一开始就把追求进步视为自己的标的,但却导致了倒退。这种倒退是全面的,也即自然在倒退,社会在倒退,人类在倒退。这种倒退也是惊人的、恐怖的、令人生畏的。但可悲的是,人们并没有看到潜存在进步后面的倒退的事实,还陶醉在进步的胜利之中。因此,为了人类的幸福,必须使人类清醒地看到倒退的事实,从而自觉地与倒退进行斗争。而要实现这一点,人类就须克制、压抑和否定自己,也即是说,人类须反省自己和“启蒙精神”。倒退导致人类文明的产物转而反对人类自身,也即人类将自己的活动异化了。进步与倒退是对立的两极,倒退寓于进步之中,进步越巨大,倒退也就越严重,人类正处于倒退的煎熬之中。这就是启蒙的辩证法。

    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虽然主要是就哲学而言的,但也是对整个人类文明史、文化史的批判,从其哲学根基上讲,这一批判带有否定人类文明、文化的本质特征,因而是存在严重问题的。这是因为他全盘接受了18世纪浪漫主义哲学的观点,在这一哲学看来,人类只有毁灭一切文明,重新回归自然,进人田园牧歌式的状态,才是本真的状态,才可以避免人类社会的发展所带来的负面效应。霍克海默尔以这样的哲学作为参照系,观照人类文明进步所带来的负面效应,自然是有极大的局限性的。但他对人类文明进步中负面因素的哲学反思,却是极具价值的,这提示我们要用辩证的思维来观察人类社会的进步、人化自然的发展以及人本身的进步,在看到成绩的同时,应清醒地看到存在的问题,自觉地发扬成绩,克服不足,在理性、科学的基础上推进人类各方面事业的合理发展。理论与实践总是有一定的差距,理论上早已解决了的问题,实践中总是不予理睬,因而导致实践总是存在问题。我们今天的实践如能科学地吸纳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批判的精华,则一定会有助于可持续发展。

二、对霍克海默尔“启蒙精神”批判的分析

    可以说,霍克海默尔是一个善良的救世主义者,因而他的观点具有许多合理的成分,尤其是他对现代西方社会的批判,更是富有借鉴和启迪意义;他对人类文化在前进中出现的问题的批判也是富有警觉意义的,它启示我们,在任何时候都要看到前进的曲折性,都要自觉地反思我们的文化建设,发扬成绩,纠正错误,在前进与证错的相互作用中,科学地合理地推进我们的文化建设。

    同样明显的是,霍克海默尔虽然把他对“启蒙精神”的批判,称之为辩证法的批判,但实质上是缺乏辩证思维的。他看不到哲学和文化如同其他一切事物一样,具有发展的辩证性,它呈现为波浪式的前进,螺旋式的上升,因而在前进中出现反面的东西是发展之必然,但人类哲学和文化的总的发展趋势是前进的、上升的,而不是倒退的。霍克海默尔在看到人类哲学和文化前进中的曲折时—尤其是现代西方社会存在的问题时—把哲学和文化的发展看作走向了反面,这就走向了倒退论,走向了哲学和文化发展的悲观主义,走向了只见问题不见前进的一点论。

    下面具体分析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

    第一,“启蒙精神”是否走向了神话和迷信。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以哲学理性为基础的科学技术导致了对人的全面束缚,科学技术影响着社会和人的存在和发展,人在科学技术面前表现出受制约的态势,尤其是二战中原子弹的研制和使用,更是把科学技术的发展推向了极端,它成了人类最大最可怕的敌人;哲学理性对阿那克萨哥拉“努斯”(心灵)的不断发展,却导致了极权主义和法西斯的产生,奥斯维辛集中营灭绝人性的恐怖,令人想来犹然生惧;现代西方社会在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同时,却带来了普遍的异化。哲学家们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对传统的哲学理性产生了怀疑,尼采的“上帝之死”,开启了对传统文化的怀疑和批判,而这种怀疑和批判发展到今天,就成了解构性的了。霍克海默尔正是适应着这一怀疑和批判的主流思潮,对“启蒙精神”进行了批判。

    从上面引述的材料可以看出,霍克海默尔十分激进地把现代哲学文明视为是神话和迷信,笔者以为,这一观点是不能成立的,理由是:哲学文明的总的发展趋势是进步的,而不是倒退的。

    人类文明在社会实践的基础上,在 经济 、 政治 和文化发展的基础上,一般说来,总是不断趋于进步的,如其不然,我们就无法解释科学技术在今天的飞速进步及其对人类生存的贡献;无法解释社会科学各个领域取得的重大成果,以及我们今天面对的灿烂的人文科学成果。哲学理性作为人类文化的组成部分,作为文化的一种形态,当然总的发展趋势是进步的。所以,我们认为,霍克海默尔把哲学文明视为是由反对神话和迷信,而走向了神话和迷信的观点,不能成立。但他对哲学文明包括整个人类文明的反思和批判却是值得我们高度重视的。人类文明犹如一把“双刃剑”,在它肯定的成分中存在着否定的成分,因而批判的精神,否定的精神是任何时代的人类都需要的。只有具有这种清醒的批判意识,人类才能克服文明的不足,合理地规范自己的存在,合理地发挥文明的作用,合理地对待文明。使人类文明在理性的基础上不断走向进步。现代社会存在的诸多问题,说明我们的文明确实存在问题,这是因为,人类是文明的存在,如果人类的存在有了问题,能不说明文明有了问题吗?因而,反思和批判文明中存在的问题,正是我们进一步前进的基础。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功不可没。我们应该充分地借鉴和汲取霍克海默尔“启蒙精神”批判中的合理成分,为哲学文明以及整个文明的进步服务。

   第二,“启蒙精神”是否歪曲了对象世界。

     现代 西方社会的人们,由于物化意识的作用,因而十分重视实际的功利价值,这就必然地导致人们过分地关注眼前的实际利益,而无暇或没有兴趣去关注普遍的、终极价值的问题,因而产生实证的实用的 哲学 思潮,并且这种哲学很有市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这是人的异化的存在,恰恰是哲学所要解决的时代问题,人的真正的自由的开放的存在,是必然要追寻普遍,并且用这种普遍来规范人的存在的。就是一些推崇技术理性的哲学家、社会学家,如马克斯·韦伯不是也以他的充分的材料,展示了技术理性使 经济 发展 付出的代价吗?他对技术理性的 历史 作用的分析,不是逻辑地昭示了它的致命的局限性吗?人类把自己的认识活动限制在技术理性的水平,就必然要在局部、片面高度有效的同时,带来长期的负面作用,这将使人类背负沉重的历史重担,从而也以持续的影响作用于人类的社会实践。

    这说明“启蒙精神”确实有问题,也说明人类的文明存在问题,但这绝非“启蒙精神”的全部,也非人类文明的全部,这恰恰说明了人类文明的时代性以及时代性所呈现的局限性,而这正是人类文明进一步发展的起点。实质上,人类文明正是以这样的批判的否定的方式不断前进的。这种发展具有必然性,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对于这种发展,人类要有清醒的理性意识,从而自由地超前地解决这一问题。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说,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具有重要意义,它为我们的自觉意识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资源。但他把“启蒙精神”视为是走向了没落,歪曲了对象世界则是错误的,这是缺乏历史眼光,缺乏辩证思维的表现。

    第三,“启蒙精神”真的导致人们软弱无力了吗?

    “启蒙精神”确实有霍克海默尔所说的导致人们软弱无力的方面,这就是“启蒙精神”与统治意识相一致的方面,作为现实地规范人的存在和行为的方面,以及将人异化的方面。这些方面无疑具有文化异化的性质。但这是否就是“启蒙精神”的全部呢?如果是全部,那么我们怎么解释现代哲学文化批判的超越的方面呢?如何解释包括霍克海默尔在内的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性和超越性呢?又如何解释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文明的解构呢?

    其实,“启蒙精神”与其他文化形态一样,既有它的负面作用,也有它不断否定、超越的方面,正是文明的这一矛盾,推动着人类文明不断地趋于上升。因而只见文明的否定方面,不见其肯定方面的意见,肯定是不全面的形而上学的意见,因而,霍克海默尔的这一观点是不能成立的。但特别值得我们重视的是,他对“启蒙精神”负面作用的揭示和批判,提醒我们,在任何历史条件下都应清醒地看到文明的负面作用,并有效地予以解决,从而健康地推动文明不断向前发展。如若不具备这样的辩证意识,一味地沉浸于自己的伟大正确之中,那必然要影响文明的发展,也必然要阻碍社会历史的前进,从而使自己成为历史的罪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历史已经清楚地告诉了这一点。因而,霍克海默尔这方面的贡献应予肯定。

    第四,“启蒙精神”是否走向了极权主义?

    正像上面所分析的,“启蒙精神”的作用不能超越历史阶段性,在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中,“启蒙精神”由于社会总体性的运作,必然呈现出历史性,而在当今西方社会,由于这一社会的本质属性,因而如卢卡奇所分析的,物化意识成为普遍意识,这就导致了霍克海默尔所洞见的极权主义的产生。但这并不意味着“启蒙精神”的必然归宿,也不意味着“启蒙精神”走向了末路。

    实质上,“启蒙精神”内在地蕴含着批判性和超越性,它对于自己的历史局限性始终是持批判、超越态度的,包括霍克海默尔在内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正代表了这一批判性和超越性,尽管他们的观点有许多问题,但总体上他们是代表了这一方向的。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的工作岂不是徒劳的嘛?因而在总体性理论与实践的基础上,人类一定能超越历史阶段性,而不断迈向更新的历史阶段。而在特定历史阶段出现的极权主义一定会被人类所克服,这是为历史发展的必然性所决定的。因而我们说“启蒙精神”并不会终止于极权主义,而注定要走向更加进步的阶段。

    值得高度肯定的是,霍克海默尔对极权主义的批判具有重要意义。就人与 自然 的关系而言,我们应当善待自然,应当既将自然视为客体,也将其视为主体,在和谐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实现物质的双向交换。而人类对自然的贪得无厌的掠夺,对自然的极权主义,导致了自然界对人类的冷酷报复,从而使人类处于生态、环境的困境中;而人类社会中存在的极权主义,导致了人的主体性的沦丧,从而阻碍了人的自由与幸福的实现,也导致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这两个方面的极权主义确实是人类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也是需要尽快解决的问题。

    第五,“启蒙精神”是否导致了倒退?

    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进步与倒退是相互渗透,相互包含的,是相互依存的,而且也是依据一定的条件相互转化的。因此,不能把二者截然地对立起来,或者只见一极不见另一极,更不能把社会历史看作是直线式的。霍克海默尔之所以认为“启蒙精神”导致了倒退,原因盖在于他没有这样辩证地把握问题。实际上人类社会的总的发展趋势是进步的,上升的,但与这种进步、上升相伴随的必然是倒退与落后,这一特性贯穿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始终。因而,在不同历史阶段倒退总是以不同的形态展现。而对于这些倒退的克服和超越,正是人类的进步所在,因而我们的批判性和超越性应该集中地表现在这些方面。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12篇

[摘要]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实质上是对整个西方文化尤其是哲学的批判,这一批判,与尼采的“上帝之死”所开启的批判是一致的,它是对现代西方社会文化焦虑、文化困境的逻辑反映。这一批判,高扬了主体性,人的自由、幸福和解放,因而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但其理论也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理应实事求是地指出。

霍克海默尔(MaxHorkhEimer,1893一1963)在与阿多诺合著的名作《启蒙辩证法》中对“启蒙精神”进行了系统的批判,他的这一批判对于正确认识哲学及人类文明,充分揭示其现实存在的局限性以及科学地建设和发展哲学及人类文明,具有极大的参考价值和借鉴意义。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也是对现代西方文化焦虑、文化困境的批判,因而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霍克海默尔的这一批判,也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在当代西方社会的文化转向,因而对他的这一批判进行准确的文化定位,并指出其局限性,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一、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

要弄清楚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首先需弄清在霍克海默尔那里“启蒙精神”指的是什么。在霍克海默尔看来,“启蒙精神”并不单指18世纪的启蒙精神,而是主要指文化中的根本精神,也即哲学思想。这一哲学思想不仅独立存在,而且也规范着整个人类文明的进步。霍克海默尔说:“总是致力于把人从恐怖中解放出来,并确立其的最一般意义下的进步思想”就是“启蒙精神。“启蒙运动的纲领就是要消除这个着魔的世界,取缔神话,用知识代替幻想。”

在霍克海默尔看来,从古希腊发端的“启蒙精神”虽然创造了人类几千年文明,但由于它自身的内在规律性,它已走向了自己最初目的的反面。它不仅成了现代野蛮的基础,而且将导致人类走向毁灭。“启蒙精神”发展至今日,已经是灾难性的了,启蒙成了“自我毁灭的启蒙”,启蒙已经成了极权主义的了。为了使人类走出现代困境,就必须全面、深人、系统地研究“启蒙精神”,吸收其合理的精华,剔除其内在的导致人类处于现代困境的部分。换句话说,也就是要对人类文明及其核心精神进行系统的批判研究,以解决现代人的存在问题,也科学地规范未来“启蒙精神”的合理走向。

那么“启蒙精神”究竟存在什么问题呢?霍克海默尔主要从以下方面回答了这一问题:

1.“启蒙精神”的出发点是破除神话,消除迷信,而白己却走向了神话、迷信

“启蒙精神”从其诞生之日起,就打着消除“世界魔力”的旗帜,也即破除神话、消除迷信的旗帜,但发展的实际是“正如神话已使启蒙得以实现那样,启蒙也一步步地陷人神话之中”。把自然界神秘化、神化,把人类理性的迷误赋予自然,是神话的特征,而启蒙也采用了这一神话原则。说到底,它们共同的本体基础是人,正是人这一主体把自然界神化了。在神话中,每发生一件事,都是对以往事件的救赎,在启蒙中也是这样,一方面启蒙想摆脱过程的命运和惩罚性,而另一方面,它又把命运和惩罚输人过程。启蒙的最初出发点是要人们摆脱迷信和盲目,但它却又使人们陷人了迷信和盲目之中,人们失去了理性精神,深深地陷人了经验之中,所以重复事实成了人们必然的选择,人们的思想失去了独立性和批判性,只是单向地同义反复;启蒙意图消除迷信和盲目,从而本质上对设置持反对态度,但事实上,启蒙也设置,它也像神话一样,对现实设置“超自然的特征”。“拜物教”是启蒙陷人神话的典型特征,启蒙陷人神话的又一特征是精神的客体化,反过来又作用于人类本身,现代的人类,深深地陷人了自己创造的事物的束缚之中。面对当代西方社会的发展,马尔库塞进一步认为:“异化概念本身因而成了问题。人们似乎是为商品而生活。小轿车、高清晰度的传真装置、错层式家庭住宅以及厨房设备成了人们生活的灵魂。

2.“启蒙精神”旨在正确认识世界,而其实际的结果是歪曲了世界

“启蒙精神”的出发点是正确地认识世界,但实际上人们认识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对世界歪曲的反映。现代“启蒙精神”反对普遍,因而放弃了对意义的追寻,它用公式代替了概念,用规则和可能性代替了原因和动机。“启蒙精神”要为世间一切事物寻找到发展的规律,因而它把许多形式还原为固定的方法和位置,“数成了启蒙运动的准则”。启蒙精神取消个性,因而使得许多事物成了它的牺牲品。“启蒙精神”把抽象视为自己的工具,这实质上取消了客体的地位和作用,取消了主体与客体相互作用的真实可能性。总之,“启蒙精神”在现代,不是实现了对世界的正确把握,而是歪曲了世界的符合规律的客观存在。

3.“启蒙精神”旨在增强人的能力,但却使人软弱无力

人类今天表现出来的软弱无力,并非只是统治者谋略的结果,而是“启蒙精神”逻辑发展的必然归宿。“启蒙精神”导致统治合理化了,这意味着“启蒙精神”已经堕落成了统治的工具,它的原有的批判性和战斗性已经丧失殆尽。“启蒙精神”把在统治的操纵和组织下发生的约定俗成的行为方式视为合理的必然的行为方式,从而取消了真正属于人的行为方式,甚至可以说,它取消了人的存在,“每个人仅仅把自己规定为一个东西,一个静止的、或者成功或者失败的因素”。

4.“启蒙精神”本质上是反对极权主义的,但它却在发展的历程中走向了极权主义

“启蒙精神”的出发点是理性主义的,因而它本质上是反对极权主义的,但它发展至今日却走向了极权主义。霍克海默尔说:“启蒙运动就是极权主义”,“启蒙像任何体系一样,也是一种极权主义”。“启蒙精神”的极权主义主要表现在对待自然和对待人方面。在对待自然方面,“启蒙精神”表现出了对自然的占有欲和统治欲,并且它是以知识实现自己的这一欲望的。“启蒙就像一个独裁者对待人民一样对待万物,一个独裁者熟悉人民,意指他能操纵人民;科学家们认识万物,则意指他们能驾驭万物”。“启蒙精神”的认识论,意味着我们是在对自然有支配权的基础上认识自然,它是整理人类中心主义的认识论,这就自然地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认识自然,正是为了奴役自然、统治自然。随着人类对自然统治的扩大,这一极权主义也施加于人类,这是因为,人类对自然的极权主义,作为“启蒙精神”,作为思维和行动的规则,必然要施加于人类,人类因而也成了这一极权主义的牺牲品。“思维的敌意扩大到了对早已被征服的时代的想象及想象中的幸福方面”,“人间也变成了地狱”。马尔库塞也认为:“当代工业社会,由于其组织技术基础的方式,势必成为极权主义。

5.“启蒙精神”的标的在于进步,但却导致了倒退

“启蒙精神”一开始就把追求进步视为自己的标的,但却导致了倒退。这种倒退是全面的,也即自然在倒退,社会在倒退,人类在倒退。这种倒退也是惊人的、恐怖的、令人生畏的。但可悲的是,人们并没有看到潜存在进步后面的倒退的事实,还陶醉在进步的胜利之中。因此,为了人类的幸福,必须使人类清醒地看到倒退的事实,从而自觉地与倒退进行斗争。而要实现这一点,人类就须克制、压抑和否定自己,也即是说,人类须反省自己和“启蒙精神”。倒退导致人类文明的产物转而反对人类自身,也即人类将自己的活动异化了。进步与倒退是对立的两极,倒退寓于进步之中,进步越巨大,倒退也就越严重,人类正处于倒退的煎熬之中。这就是启蒙的辩证法。

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虽然主要是就哲学而言的,但也是对整个人类文明史、文化史的批判,从其哲学根基上讲,这一批判带有否定人类文明、文化的本质特征,因而是存在严重问题的。这是因为他全盘接受了18世纪浪漫主义哲学的观点,在这一哲学看来,人类只有毁灭一切文明,重新回归自然,进人田园牧歌式的状态,才是本真的状态,才可以避免人类社会的发展所带来的负面效应。霍克海默尔以这样的哲学作为参照系,观照人类文明进步所带来的负面效应,自然是有极大的局限性的。但他对人类文明进步中负面因素的哲学反思,却是极具价值的,这提示我们要用辩证的思维来观察人类社会的进步、人化自然的发展以及人本身的进步,在看到成绩的同时,应清醒地看到存在的问题,自觉地发扬成绩,克服不足,在理性、科学的基础上推进人类各方面事业的合理发展。理论与实践总是有一定的差距,理论上早已解决了的问题,实践中总是不予理睬,因而导致实践总是存在问题。我们今天的实践如能科学地吸纳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批判的精华,则一定会有助于可持续发展。

二、对霍克海默尔“启蒙精神”批判的分析

可以说,霍克海默尔是一个善良的救世主义者,因而他的观点具有许多合理的成分,尤其是他对现代西方社会的批判,更是富有借鉴和启迪意义;他对人类文化在前进中出现的问题的批判也是富有警觉意义的,它启示我们,在任何时候都要看到前进的曲折性,都要自觉地反思我们的文化建设,发扬成绩,纠正错误,在前进与证错的相互作用中,科学地合理地推进我们的文化建设。

同样明显的是,霍克海默尔虽然把他对“启蒙精神”的批判,称之为辩证法的批判,但实质上是缺乏辩证思维的。他看不到哲学和文化如同其他一切事物一样,具有发展的辩证性,它呈现为波浪式的前进,螺旋式的上升,因而在前进中出现反面的东西是发展之必然,但人类哲学和文化的总的发展趋势是前进的、上升的,而不是倒退的。霍克海默尔在看到人类哲学和文化前进中的曲折时—尤其是现代西方社会存在的问题时—把哲学和文化的发展看作走向了反面,这就走向了倒退论,走向了哲学和文化发展的悲观主义,走向了只见问题不见前进的一点论。

下面具体分析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

第一,“启蒙精神”是否走向了神话和迷信。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以哲学理性为基础的科学技术导致了对人的全面束缚,科学技术影响着社会和人的存在和发展,人在科学技术面前表现出受制约的态势,尤其是二战中原子弹的研制和使用,更是把科学技术的发展推向了极端,它成了人类最大最可怕的敌人;哲学理性对阿那克萨哥拉“努斯”(心灵)的不断发展,却导致了极权主义和法西斯的产生,奥斯维辛集中营灭绝人性的恐怖,令人想来犹然生惧;现代西方社会在物质文明高度发展的同时,却带来了普遍的异化。哲学家们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对传统的哲学理性产生了怀疑,尼采的“上帝之死”,开启了对传统文化的怀疑和批判,而这种怀疑和批判发展到今天,就成了解构性的了。霍克海默尔正是适应着这一怀疑和批判的主流思潮,对“启蒙精神”进行了批判。

从上面引述的材料可以看出,霍克海默尔十分激进地把现代哲学文明视为是神话和迷信,笔者以为,这一观点是不能成立的,理由是:哲学文明的总的发展趋势是进步的,而不是倒退的。

人类文明在社会实践的基础上,在经济、政治和文化发展的基础上,一般说来,总是不断趋于进步的,如其不然,我们就无法解释科学技术在今天的飞速进步及其对人类生存的贡献;无法解释社会科学各个领域取得的重大成果,以及我们今天面对的灿烂的人文科学成果。哲学理性作为人类文化的组成部分,作为文化的一种形态,当然总的发展趋势是进步的。所以,我们认为,霍克海默尔把哲学文明视为是由反对神话和迷信,而走向了神话和迷信的观点,不能成立。但他对哲学文明包括整个人类文明的反思和批判却是值得我们高度重视的。人类文明犹如一把“双刃剑”,在它肯定的成分中存在着否定的成分,因而批判的精神,否定的精神是任何时代的人类都需要的。只有具有这种清醒的批判意识,人类才能克服文明的不足,合理地规范自己的存在,合理地发挥文明的作用,合理地对待文明。使人类文明在理性的基础上不断走向进步。现代社会存在的诸多问题,说明我们的文明确实存在问题,这是因为,人类是文明的存在,如果人类的存在有了问题,能不说明文明有了问题吗?因而,反思和批判文明中存在的问题,正是我们进一步前进的基础。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功不可没。我们应该充分地借鉴和汲取霍克海默尔“启蒙精神”批判中的合理成分,为哲学文明以及整个文明的进步服务。

第二,“启蒙精神”是否歪曲了对象世界。

现代西方社会的人们,由于物化意识的作用,因而十分重视实际的功利价值,这就必然地导致人们过分地关注眼前的实际利益,而无暇或没有兴趣去关注普遍的、终极价值的问题,因而产生实证的实用的哲学思潮,并且这种哲学很有市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这是人的异化的存在,恰恰是哲学所要解决的时代问题,人的真正的自由的开放的存在,是必然要追寻普遍,并且用这种普遍来规范人的存在的。就是一些推崇技术理性的哲学家、社会学家,如马克斯·韦伯不是也以他的充分的材料,展示了技术理性使经济发展付出的代价吗?他对技术理性的历史作用的分析,不是逻辑地昭示了它的致命的局限性吗?人类把自己的认识活动限制在技术理性的水平,就必然要在局部、片面高度有效的同时,带来长期的负面作用,这将使人类背负沉重的历史重担,从而也以持续的影响作用于人类的社会实践。

这说明“启蒙精神”确实有问题,也说明人类的文明存在问题,但这绝非“启蒙精神”的全部,也非人类文明的全部,这恰恰说明了人类文明的时代性以及时代性所呈现的局限性,而这正是人类文明进一步发展的起点。实质上,人类文明正是以这样的批判的否定的方式不断前进的。这种发展具有必然性,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但对于这种发展,人类要有清醒的理性意识,从而自由地超前地解决这一问题。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说,霍克海默尔对“启蒙精神”的批判具有重要意义,它为我们的自觉意识提供了重要的理论资源。但他把“启蒙精神”视为是走向了没落,歪曲了对象世界则是错误的,这是缺乏历史眼光,缺乏辩证思维的表现。

第三,“启蒙精神”真的导致人们软弱无力了吗?

“启蒙精神”确实有霍克海默尔所说的导致人们软弱无力的方面,这就是“启蒙精神”与统治意识相一致的方面,作为现实地规范人的存在和行为的方面,以及将人异化的方面。这些方面无疑具有文化异化的性质。但这是否就是“启蒙精神”的全部呢?如果是全部,那么我们怎么解释现代哲学文化批判的超越的方面呢?如何解释包括霍克海默尔在内的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性和超越性呢?又如何解释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文明的解构呢?

其实,“启蒙精神”与其他文化形态一样,既有它的负面作用,也有它不断否定、超越的方面,正是文明的这一矛盾,推动着人类文明不断地趋于上升。因而只见文明的否定方面,不见其肯定方面的意见,肯定是不全面的形而上学的意见,因而,霍克海默尔的这一观点是不能成立的。但特别值得我们重视的是,他对“启蒙精神”负面作用的揭示和批判,提醒我们,在任何历史条件下都应清醒地看到文明的负面作用,并有效地予以解决,从而健康地推动文明不断向前发展。如若不具备这样的辩证意识,一味地沉浸于自己的伟大正确之中,那必然要影响文明的发展,也必然要阻碍社会历史的前进,从而使自己成为历史的罪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历史已经清楚地告诉了这一点。因而,霍克海默尔这方面的贡献应予肯定。

第四,“启蒙精神”是否走向了极权主义?

正像上面所分析的,“启蒙精神”的作用不能超越历史阶段性,在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中,“启蒙精神”由于社会总体性的运作,必然整理呈现出历史性,而在当今西方社会,由于这一社会的本质属性,因而如卢卡奇所分析的,物化意识成为普遍意识,这就导致了霍克海默尔所洞见的极权主义的产生。但这并不意味着“启蒙精神”的必然归宿,也不意味着“启蒙精神”走向了末路。

实质上,“启蒙精神”内在地蕴含着批判性和超越性,它对于自己的历史局限性始终是持批判、超越态度的,包括霍克海默尔在内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正代表了这一批判性和超越性,尽管他们的观点有许多问题,但总体上他们是代表了这一方向的。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的工作岂不是徒劳的嘛?因而在总体性理论与实践的基础上,人类一定能超越历史阶段性,而不断迈向更新的历史阶段。而在特定历史阶段出现的极权主义一定会被人类所克服,这是为历史发展的必然性所决定的。因而我们说“启蒙精神”并不会终止于极权主义,而注定要走向更加进步的阶段。

值得高度肯定的是,霍克海默尔对极权主义的批判具有重要意义。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我们应当善待自然,应当既将自然视为客体,也将其视为主体,在和谐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实现物质的双向交换。而人类对自然的贪得无厌的掠夺,对自然的极权主义,导致了自然界对人类的冷酷报复,从而使人类处于生态、环境的困境中;而人类社会中存在的极权主义,导致了人的主体性的沦丧,从而阻碍了人的自由与幸福的实现,也导致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这两个方面的极权主义确实是人类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也是需要尽快解决的问题。

第五,“启蒙精神”是否导致了倒退?

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进步与倒退是相互渗透,相互包含的,是相互依存的,而且也是依据一定的条件相互转化的。因此,不能把二者截然地对立起来,或者只见一极不见另一极,更不能把社会历史看作是直线式的。霍克海默尔之所以认为“启蒙精神”导致了倒退,原因盖在于他没有这样辩证地把握问题。实际上人类社会的总的发展趋势是进步的,上升的,但与这种进步、上升相伴随的必然是倒退与落后,这一特性贯穿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始终。因而,在不同历史阶段倒退总是以不同的形态展现。而对于这些倒退的克服和超越,正是人类的进步所在,因而我们的批判性和超越性应该集中地表现在这些方面。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13篇

看一下就很清楚:粉丝无数、一呼百应的,几乎全是文青或文青的高级、另类版本:公知、娱乐明星、商业名人。而他们之间,界限日益模糊:公知走了娱乐路线,明星和商人走了公知路线。就算某些有学者身份的公知在公共领域走红,他们的语言和思维方式,也具有“文青”的特征—你根本看不到他们采用了逻辑推理的方式。

改革30多年,中国社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看上去就是一堆杂乱情绪的总和:亢奋、焦虑、迷茫、追求发泄……它决定了受到追捧的从来不是打算用理性去说服人们头脑的人,而是那些用“文青”语言和思维去迎合社会情绪的玩家。

这宣告,启蒙真的结束了,现在是“后启蒙”时代,是文青化的中国时刻。要破译中国的未来,大概也需要从这里入手。

“启蒙者”对“被启蒙者”集体催情

从前段时间起,因为中纪委书记的推荐,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的书《旧制度与大革命》火了,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一个人不知道这本书,都怕别人说自己没有跟上形势,不懂现在的中国。

224年前发生了大革命的法国,确实和现在的中国有某些相似性。比如,那个时候政府已经改革了,但特权阶层还不想和老百姓平等;比如,都经过了“启蒙”,“自由”、“平等”的口号谁都会说(就像一个娱乐明星也会说一样);比如,社会不公、贫富分化、人们火气很大;等等。

最有意思、同时也是很多人没有注意到的却是,那时候的法国,和现在的中国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种相似性,就是“文青化”—在说政治、社会、道德问题时,随处可见文艺腔和“姿态分子”。人们在对待这些问题时,也很有文青的范儿,“装13”性强—表达夸张、有美感、煽情、简单化,同时自认真理在握。不同点可能仅仅是,中国社会的文青化有娱乐因素,背后也有商业的操纵。

托克维尔本人并不擅长欧洲人喜欢玩的逻辑推理,在文风、气质上其实也是半个文青,但他对当时已文青化的法国没有好感。文青化到什么程度呢?—“政治语言中充满了一般性的词组、抽象的术语、浮夸之词以及文学句式。这种文风……渗入所有阶级,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便深入到最下层阶级。”

这简直像是在说今天的中国。文青的话语是最为大众所听懂的语言,因为是心理在听,不是头脑在听。

一般而言,有什么样的偶像,就有什么样的粉丝,反过来也一样—因为某种情绪气质只能吸引相同情绪气质的人,某种心灵只能吸引到同类型的心灵。

在中国,后者的因素很重要,偶像要考虑市场需求。但在当时的法国,托克维尔观察到的更多是前者,他发现,大革命前,法国人阅读时,“染上了作家们的本能、性情、好恶乃至癖性……”这相当于是“启蒙者”在对“被启蒙者”集体催情。

如果不和政治、娱乐发生关联,我们看到的也就是一帮文艺青年在咖啡馆、在丽江这样的小资胜地以及在微博上“装13”,社会根本不可能被文青化。当时的法国,是以文学的方式对政治表达亢奋,而现在的中国,则是一个复合体:以娱乐的、文学的方式对政治亢奋,以政治的方式对娱乐、文学亢奋。

共同点正如托克维尔所讽刺的:“保持了取自文学的习气,却几乎完全丧失了对文学的年深日久的热爱。”莫言突然之间热了一把,那是因为他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还有“政治”,而不是此前没多少人看过的那些文学作品。

公共空间“文青化”的形成过程

公共空间和人们的情绪气质是如何文青化的呢?也许玄机重重。

20世纪80年代,文学大行其道,不知道有多少作家和诗人把名利色都收入囊中。但那个时候,虽然做文学青年是一件挺时尚、高档的事情,但文青的语言和思维方式还只局限于和“文学”有关的东西,文学还没有和娱乐、消费主义勾搭在一起,没有对整个社会的催情效应。尤其重要的是,它的土壤不是社会情绪,而是理想主义;人们的心理状态是乐观,而不是焦虑、感觉挫败。

20世纪90年代,到大概2009年的“微博元年”前,社会公共空间和人们的情绪气质文青化也不明显。一路走过来,它有很清晰的轨迹。

一方面,理想主义消退了,人们一头扎进世俗,开始谈钱,社会日益功利化,社会结构被重构,贫富分化加剧,社会结构断裂,阶层固化;另一方面,人们以哲学的、政治学的、经济学的、社会学的等方式,接过“启蒙”的大旗,继续在公共空间说话,但这帮人基本上都是学者,诉诸的是理性,影响有限。娱乐界和知识界,还算是各玩各的。

但过去那么多年,其实也为文青化准备好了社会条件。

其一,社会不公引起人们的受挫感,引发出强烈的社会情绪,这些情绪需要得到表达,得到迎合,得到发泄。其二,“政治”的东西开始泛化,社会的、经济的、文学的、道德的、娱乐的,全都可以和“政治”扯上关系,而权力对这些领域的干预,也很容易让“政治”话题获得公共传播。其三,和前面两点相应的,是对政治的消费具有了很大的商业价值,它可以为一个人获取道德优势和影响力。其四,“启蒙”基本完成,很多价值观念、政治学知识,都变成了常识,可以简单地用口号表达,任何人都会说,比的就看谁更有名,更煽情,还要进行理性论证的那些言论,已经没有多少人有耐心去听。

这些社会条件,经由微博这一影响力极大的新的公共空间的催化,终于修成文青化的正果。

在“后启蒙”时代,所谓“人人都有麦克风”,人人也都可以直接表达自己的观点,假定自己早已懂得“要自由”、“要民主”、“要权利”。人们需要的,并不是谁来启蒙自己,也不是“代言”,而是泄情绪,同时能够让找不到存在感的自己沾上一点价值属性。所以成为偶像的人必须是个名人,而且要经常在公共空间存在,最好媒体一直在炒作他/她—以弥补粉丝们在现实中的失意和焦虑。因此一个规律就是,偶像不经常存在,粉丝就找不到存在感。这种任务,只有公知化的娱乐明星、娱乐化的公知,或公知化和娱乐化的商人才能胜任,也只有文青化的语言和思维方式,才能吸引他们。

“正能量”还是“负能量”

哲学家们经常说,语言就是对现实的一种构造,因为一种语言的结构和内容,对应着“是什么”和“应该是什么”。文青化的语言也是如此。

文青化语言的第一个特征,是它从来不进行逻辑推理,它诉诸于心理的暗示,而不是头脑的说服;第二个特征,是它或夸张,或玩“朦胧”,让语言具有某种美感;第三个特征,简单化,口号化;第四个特征,把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混为一谈;第五个特征,情绪化。

这是让人相当爽的。文青化的语言,因为它的这些特征,极容易传染,扩散,构成一种公共狂欢,一种“集体认知”。它描述的虽然只是事情的表象,但对于那些思维方式和心理需求都拒斥逻辑推理的人来说,他们会自我说服:这就是真相。

有两个使文青化语言走向神圣的心理规律。一、如果一个人比较理性,他会保持谦虚;而如果一个人具有文青的情绪气质,则往往自我感觉良好。反过来,在认知上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往往倾向于采用文青化的语言。二、一个人如果失意,如果有“被迫害感”,他一定会假定自己是对的,他要做的,其实只是用夸张、简单的、也就是文青化的语言方式来说明自己站在了道义和真理一边。

对于现在的中国来说,公共空间和人们的情绪气质文青化,会产生哪些后果呢?

作为“后启蒙”时代的产物,文青化是有“正功能”、“正能量”的。它把原本知识分子在传播上只是对一部分国民的启蒙,变成了一种文青的高级版本对于粉丝的启蒙(虽然同时也是商业需要),尤其是全民的自我启蒙。从话语方式来说,理性的、讲究逻辑推理的启蒙,远不能和文青化语言的启蒙相提并论,因为只有用后者的话语方式,最普通的老百姓才听得懂。它继续着“后启蒙”时代对于权力的批判,而且是全民的批判。当一个社会,在关于权力与权利的思考上达到了这种程度,那么,一定到了变革前的临界点。

当然,“负功能”,“负能量”也是明显的。如果说哲学的认知代表深刻,那么文青化的认知只能和浅薄为伍,它的确把很多东西简单化,理想化了,但从来不会自我觉知或反思。因为无法进行逻辑推理,文青化的思维方式之一就是假定自己是对的,自我感觉良好,立场先行,在公共空间,遇到不同意见,极容易变得不宽容。另外,因为情绪化,文青化的思维从来只看见自己在说什么,而且是从自己的思维去理解对方,导致看似对立的观点根本无法构成“对话”,所以,决定争论的“胜负”的,往往是哪一边势力大,而不是理性的辩驳。这些,无疑都给中国的未来蒙上阴影。

和当年的法国一样,如果文青的情绪气质,被带入了实际的政治进程,那不一定是好事。因为人们很容易激动,而能够让他们激动的,一定是极端的、具有破坏性的东西。

如何“驯服”文青化?既然它是由社会情绪支撑的,而社会情绪又来源于社会不公,那让社会变得公平正义就是政府必须要干好的事情。这相当于“灭火”。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14篇

由《新青年》发轫的新思潮运动,大体可以1919年“五四事件”为界而分为“前五四”和“后五四”两个阶段:前五四思潮为以自由主义、人文主义和反传统主义为中心的启蒙运动,后五四思潮则为以社会主义为主流的革命思潮。新文化运动由启蒙而革命、由自由主义而社会主义的思潮嬗替,凸显了启蒙与自由主义在东亚中国的深刻困境。

启蒙运动与自由主义是由西欧而渐次波及全球的现代化运动的思想步骤。巴林顿.摩尔(b.moore)以阶级分析法概括了现代化的三种类型: 一是英美法的自由主义模式,亦即以市民革命为基础的自由民主型现代化。 二是德国和日本的威权主义模式,亦即以贵族革命为基础的军国资本主义型现代化。三是俄国和中国的社会主义模式,亦即以农民革命为基础的国家社会主义型现代化。按照摩尔的分析范式,新兴的市民阶级与旧的土地贵族及农民阶级在社会转型中的政治作用,是影响政治现代化模式的关键。[1]正是由于市民革命与农民革命的不同路径,决定了西方自由主义与中国社会主义两种迥异的现代化模式。易言之,市民社会的成长,是自由主义运动不可或缺的社会基础。

自由主义是近代市民社会的产物。独立于国家权力的自治的市民社会,是孕育自由主义和现代性的社会母体。石元康所谓现代社会的三个基本特征,即非政治化的经济、非道德化的政治、非宗教化的伦理,[2]正是市民社会独立和分化的表征。而启蒙思潮则体现了市民阶级自由主义运动的价值诉求。英国和美国走上自由之路,源于其得天独厚的有利于市民社会成长的自由传统和多元社会结构。没有哪一个欧洲民族象盎格鲁-撒克逊人那样,完好地承袭了西方政治文化的“法律下的自由”和“二元社会观”的遗产,[3]而这正是自由主义与现代文明赖以成长的传统资源。缘此,我们不难理解匮缺自由、多元性和市民社会传统的欧洲专制帝国如德国和俄国,难以走上自由民主之路的原因。同样,我们也不难理解,东亚帝制中国的自由主义及启蒙运动的困境。

如果说欧洲自由主义式启蒙运动是市民社会的思想变革,那么中国的启蒙运动面对的则是一个帝制结构的农民社会。市民社会的启蒙运动表达了个性解放和主体自由的价值诉求,因而自由主义的主题“面对国家的个人”和“面对教会的个人”,以及其信仰自由、经济自由、政治自由的社会改革目标,皆体现了个人主义的题旨。而被西方文明激活的中国启蒙运动,则并不具有西方市民社会的历史基础。半殖民地农业中国之现代化的课题,除了“面对国家的个人”,还有“面对列强的主权”和“面对工业的小农”。质言之,中国社会的主体是阿q式的农民,而不是英国的市民。因而中国启蒙的基本困难,即在于其匮缺自由主义现代性由以生长的欧美式市民社会的土壤。新文化运动基本上是一场以大学和都市知识界为中心的思想变革运动,《新青年》虽发行逾万,但较之欧洲启蒙时代的新书刊、甚至日本明治维新时代福泽谕吉著作的发行量,仍微不足道,尤其是中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度。可见新文化运动的社会影响力毕竟有限。而自由主义与中国传统的价值紧张及其社会动员的困难,则表征着东方农民社会之启蒙的深刻困境。

中国启蒙运动肇端于中西文明的冲突。这一由西方现代性激活的外源性的启蒙运动,与中国本土文化传统之间难免具有深刻的价值断裂性。儒学作为宗法农业中国的文化典范,其家族主义伦理秩序、威权主义政治文化和反商主义经济伦理,与现代性具有根本的价值紧张。因而,传统与现代性的冲突,在中国表现为古老的中国文化与现代西方文化之间的冲突。如果说,西方自由主义源于希腊罗马“法律下的自由”和犹太-基督教“二元社会观”的政治传统;那么,帝制中国“儒表法里”的意识形态,其“道德化的专制”和“大一统社会观”,则与西方政治传统迥然相异。与西方相比,中国启蒙不仅匮缺市民社会的根基和动力,而且没有西方式的孕育了现代性的传统资源可资利用。这样,当启蒙运动移植西方现代性价值并以其批判本土传统时,传统的抗拒和文明的冲突,都是西方内源性启蒙所未曾遭遇过的。

20世纪初叶的中国启蒙运动与欧洲启蒙时代相距近二百年。当中国启蒙随现代化运动而兴起之时,西方早已步入现代社会,且其启蒙理想在建制化为自由秩序之后已出现新的现代性问题和现代性危机。19世纪中后叶以降,西方文明东侵正值自由主义盛极而衰的时代,在左翼社会主义思潮的挑战下,源自洛克、斯密的自由主义传统正在经历社会主义化的思想蜕变。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不仅使西方自由秩序濒于崩解,而且催生了苏俄的社会主义革命。此时,中国迟到的启蒙理想,在其西方故乡早已过时。中国和西方启蒙及自由主义的这一不幸时差,使中国的自由主义和启蒙运动与其西方导师的当代思潮大异其趣。中西现代思想的这一历史落差和时代隔阂,已经注定了中国启蒙的不祥命运。

中西启蒙的不幸时差,还导致了中国启蒙思潮内部之理想的冲突。中国启蒙时代浓缩了二百多年的近代西方思想史,洛克、卢梭、尼采、马克思、易卜生、托尔斯泰、克鲁泡特金、杜威、罗素等欧洲不同时代思想家的理论汇聚中国,这些欧美哲人的启蒙、反启蒙、批判启蒙的思想学说,共同构成了中国新文化的外域现代性资源。当这些相互冲突的历时态的西方现代思想转化为共时态的中国启蒙资源时,难免导致现代性“诸神的冲突”。因而,中国启蒙思潮自始即隐伏了反启蒙和现代性分裂的思想因子。在陈独秀、胡适、李大钊、鲁迅等启蒙学者的思想世界中,无不潜伏着这种现代性的思想冲突。五四新文化运动并非一场纯粹的启蒙运动,其中包涵着启蒙与反启蒙、后启蒙的思想冲突。这种现代性的分裂,也是中国的启蒙和自由主义姗姗来迟又匆匆而去的重要原因。

中国启蒙运动源于寻求国家富强的民族主义目标,因而启蒙始终与民族主义结伴而行。这也是中国启蒙异于欧洲启蒙之处,欧洲启蒙时代的个人主义精神毋宁是世界主义的。所谓“救亡压倒启蒙”之说,显然忽略了中西启蒙的历史差异以及中国启蒙的民族主义关怀。实际上,中国启蒙的深层动力正是“救亡”,与欧洲人文主义式启蒙相比,中国启蒙毋宁说是一种落后民族寻求富强之道的“救亡型启蒙”。在中国现代化运动中,西方一直以强盗兼导师的矛盾形象而出现。它一方面代表了自由民主的现代文明,另一方面又是欺凌掠夺东方民族的帝国主义者。与西方文明的自由主义与帝国主义两面神相对应,中国现代化运动和启蒙思潮,亦有亲西方的自由主义与反西方的民族主义两种趋向。中国现代思想之“反西方的西方化”和“反现代的现代化”的矛盾取向,即源于此。因而,民族主义之于中国启蒙,始终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成为驱策启蒙的精神动力,又可成为抗拒启蒙和现代性的保守因素。五四时期,当欧洲文明因俄国革命而分裂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时,尤其当巴黎和会上资本主义欧洲再次实行强权政治而出卖中国利益时,中国启蒙思潮内部的民族主义激情迅速膨胀,终于压倒了自由主义因素。

启蒙时代的思想转型与意识形态嬗替

五四思想史经历了一个启蒙的兴衰过程,其思潮变迁表现为新文化运动与革命运动、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的消长兴替。关于启蒙运动的夭折及新文化运动蜕变的原因,以往历史决定论的意识形态化诠释,以及“政治干扰文化”说(胡适)和“救亡压倒启蒙”论(舒衡哲、李泽厚),都不免失之简单。对于这一中国现代思想史的关键问题,还需要重新进行深入的阐释。

墨子刻(thomas a.metzger)从现代性与中国道德理想的价值冲突,来诠释自由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在现代中国的兴衰隆替。墨氏认为,现代化与经济、思想和政治三种多元主义或三个市场密不可分:“经济性的多元主义”即自由市场、自由企业或资本主义;“思想性的多元主义”即自由的思想市场,它是一种思想冲突纷纭而对世界及历史中的种种思潮和资讯开放沟通的知识系统;“政治性的多元主义”则为政治市场,亦即政党和政客的权力竞赛。质言之,现代性离不开商人、政客和人的无知,现代性的这三种多元主义反映了人性难以改变的幽暗面。但上述三种多元主义却与中国的道德理想及价值观具有深刻的冲突。对于多元主义的一些历史特征,如资本主义的唯利是图心理所导致的社会不平等,政治市场的政客争权夺利和阴谋百出,以及思想市场的良莠不齐和学说纷纭,很多中国人将这些现象视为多元主义的流弊而非本质。由此,中国思想家考量中国现代化问题难免面临一个难题:一方面,三种多元主义及三个市场和中国道德理想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历史证明在经济现代化和政治民主化过程中,三种多元主义又不可或缺。而马克思主义式的现代化,则为一种没有上述三个市场的现代化模式。那么多中国知识分子欣赏马克思主义的原因之一,即因为他们需要寻求一种没有三个市场的完美的现代化方法。[4]

金观涛、刘青峰在其新著《中国现代思想的起源》第一卷中,尝试整合马克思和韦伯的社会理论范式,以思想与社会互动关系模式,来阐释中国思想的现代转型。金刘认为,儒家文化作为古典中国社会“一体化结构”的意识形态,以“道德价值一元论”和“天人合一结构”为基本特征。两千多年来,儒学之所以能够实现其农业社会的整合,关键在于其将王权、官僚政治、绅权和家长制联结成一个自上而下的网络,并成为中国社会上、中、下三层次的合法性来源和组织基础。这一思想与社会互动关系模式,决定了中国文化在外来文化冲击下的变迁趋向。中国思想的现代转型,是继魏晋佛学东来之后第二次“文化融合”。这次中西文化的融合,经历了清末儒学之现代转型的失败、五四新文化运动由儒学而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更替、五四后新意识形态的中国化三个阶段。清末二元论儒学的转化及其与英美二元论自由主义传统互动的失败,导致了新文化运动由科学一元论与革命乌托邦的整合而走向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重构。新文化运动的意识形态更替,其对西方现代主流的二元论自由主义传统的拒斥,对马克思主义的整体性意识形态的迎受,以及马克思主义本土化为毛泽东思想,皆与中国一体化社会结构和一元论思想结构及其社会整合机制有关。在中西文化融合中形成的新意识形态,其广涵宇宙论、伦理观和政治文化的一元论思想结构,以及其以意识形态整合社会的文化模式,显示了中国思想变迁的“长程模式”。[5]与墨子刻的价值理念分析相比,金刘关于中国思想之现代转型的宏观思想史诠释,更注重思想结构的分析。其关于中国思想由传统一元论结构而现代一元论结构之变迁的阐释,与华特金斯(frederick watkins)关于西方自由主义由传统二元社会观(教会/王权)而现代二元社会观(议会/政府)演变的理论(《西方政治传统》),可谓相映成趣。

唐德刚则以“社会文化转型论”,诠释新文化运动的演变。唐氏认为,鸦片战争以降的中国近代史,是一部由传统中国的强国家模式向现代欧洲的强社会模式让位的“转型史”,亦即一部“中国中心主义”向“欧洲中心主义”的让位史。中国社会文化的转型或现代化运动,是一个西化的过程,它由晚清的科技西化、政治西化,演变为五四的“全盘西化”。150年来中国的西化或现代化,以五四运动为分水岭。新文化运动中的“打孔家店”和“全盘西化”,表征着晚清以来“汉族中心主义”向“欧洲中心主义”的让位,在文化上已一让到底。因而五四以后,已经不是应否西化的问题,而是如何西化和选择何种西化的问题。新文化运动原是一个“启蒙运动”,继之而来的则是“启蒙后”的问题了。不幸的是,当19世纪以后欧洲文明日趋分裂之时,正值中国西化运动逐渐加深之日。新文化运动主张全盘西化之时,也正是十月革命所表征的欧洲彻底分裂之日。此后,“西化”一分为二,中国只能采行分裂的“半盘西化”了。结果,胡适选择了杜威,陈独秀选择了列宁。两位启蒙大师老友自此分道扬镳,《新青年》亦随之而变质,“启蒙后”中国也就一分为二了。胡陈二氏的模式是你死我活的模式。五四以来70年中国的悲喜剧,便是列宁的“半盘西化”和杜威的“半盘西化”在中国斗争的结果。[6]唐氏将新文化运动前后的现代化运动,归结为从“启蒙”到“启蒙后”、从“西化”到“分裂的西化”的过程。

麦金太尔(alasdair maclntyre)关于思想传统的“认识论危机”及重建合理性的理论,对于阐释中国思想的现代转型,亦不乏启示性。麦氏指出,当一种传统按其自身标准已无法再进步、其固有的探究方法已经失效、并且其信仰结构内部已经没有资源解决新问题之时,认识论危机就发生了。而解决认识论危机的新理论范式,需要满足三个高度严格的条件:第一,这个新的理论范式必须给那些难以处理的问题提供新的解决方法;第二,它还必须能解释旧传统陷于危机的原因;第三,展示这种新理论范式与规定该传统的那些共享信念之间的某种基本的连续性。[7]麦氏此说虽为西方伦理史的分析范式,但其亦同样可以阐释中国传统的危机、以及其在西方文化挑战下的现代转型问题。在西方现代性的冲击下,儒家传统最深刻的危机,是其缺乏现代化动员和现代社会整合的文化功能。在中国现代思想传统的建构中,自由主义虽可满足批判旧传统和建构新价值范式二条件,但其与中国传统的基本价值理念之间具有深刻的断裂性。而马克思主义不仅对于中国文化具有批判性和建设性的功能,而且与儒家的道德理想主义具有某种价值的亲和性与同构性。缘此,马克思主义在与自由主义的竞争中胜出,而成为中国文化重建的新思想资源。但马克思主义作为西方后启蒙、后资本主义的现代性批判理论,毕竟与前现代中国具有不同的问题意识和解决方案。因而,马克思主义不可能真正克服中国文化的“认识论危机”。与五四时代一样,社会主义中国依然面临现代性的历史挑战。

郭少棠以中国与德国现代化之历史比较的视界,阐释中国接受马克思主义的文化原因。他认为,由于中国儒道法合流的政治文化传统的复杂性和历史性,其适应能力也特别强韧。当这个古老而复杂的政治文化传统与西方现代化力量接触时,它表面上虽然承受了很大的冲击,但却始终可以找到移花接木、适应变局的机会。政权的更替,社会的兴革,都无法彻底摧毁或改造这个根深蒂固的传统。由德意志文化传统孕育而来的马克思主义,继承了德国政治文化传统之“双重权威”和“双重自由”成分,以及反西方的文化民族主义或浪漫主义和文化大同主义的启蒙思想。而中国能接受共产主义,除了政治经济的因素以外,就政治文化的衔接而言,中国传统实带有与其相似的特性。文化的转嫁,必须双方都具备某种相类的成分,以诱发出互相吸引的亲和力,始能达致开花结果。[8]与此相反,中国政治文化传统与孕育出西方现代性主流文明的英美政治文化传统,则格格不入,中国现代化的困难亦由此可见。对此,杜亚泉和陈寅恪早在民初已有深见。从中国政治文化传统与德国及欧陆政治文化传统的亲和性,以及其与英美政治文化传统的紧张性,不难理解自由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在现代中国的历史命运,以及中国现代化转型的艰难。

上述各家之论,为我们理解启蒙思潮的演变,提供了多维视角。五四时代中国思想文化的转型,是一个中西文化冲突和融合的过程。一种传统在其面临外域强势文化的压力下而被迫变迁时,传统的稳定性决定了变迁的路径和限度。诚如希尔斯(edward shils)所言,在进化过程中,规范性传统的稳定性已经演化成类似于物种稳定性。作为传统而延续下来的规则,是那些最成功地适应了环境变化的有效益的规则。[9]这种类似于物种稳定性的传统稳定性,亦可谓决定传统特质的“文化基因”。在中西文化激荡的启蒙时代,中国传统的高度稳定性表现为:其对西方文化的接受,总是步步为营且具有高度选择性;而其现代转型的变迁过程,则为一个吸纳与抗拒交织的中西文化融合过程。面对西方现代性的挑战,中国启蒙的历史任务是,建构新的现代性文化典范,以克服儒学衰落而导致的意义危机。而启蒙运动所要建构的后儒学时代的新意识形态,必须满足以下条件:其一,立基于进步主义的、具有反思和批判传统之功能的现代性取向;其二,具有适应小农社会的现代化动员能力;其三,具有替代儒学的社会整合及文化整合的意识形态功能。显而易见,自由主义虽代表了现代性的主流典范,但其自由理论却难以在小农中国实行西方市民社会式的现代化动员;且其与基督教平行的个人主义价值系统,亦难以具备儒学式泛文化的社会文化整合功能。而同样源于启蒙进步主义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其革命乌托邦、集体主义伦理和整全性价值系统,则使其在小农中国成为兼具现代化动员和社会文化整合双重功能的新意识形态。苏俄革命以后,当分裂的西方提供了两种对立的现代性资源时,启蒙运动从自由主义到社会主义的转向,体现了传统对外域文化的选择性接受原理:文化的嫁接往往以两种文化的亲和性为基础,并且选择对传统具有最小损害的路径。“中体西用”不仅是晚清改革的一种权宜的文化策略,而且是开放时代中国文化演化的历史趋势。因而我们看到,五四时代中国文化由儒学而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更替,其激进的思想转型并没有根本改变中国传统的“文化基因”。中国传统的整体主义思想结构与道德主义价值理念,如天人合一、政教合一、君师合一、集体主义、集权主义、反商主义、大同主义等传统元素,仍在文化融合的新意识形态中存续下来。作为中国式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毛泽东思想,是20世纪中西文化融合的产物。传统对西方文化的选择性吸收,不仅表现为对马克思主义和自由主义的迎拒,而且表现为对马克思主义的选择性接受。在中国,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反西方”的革命理论,其欧洲式的启蒙主义的精神渊源和“自由个性”的终极目标,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它已成为一种东方式的整体主义的共产主义。

启蒙与革命

五四运动以后,新思潮由“价值重估”而“社会改造”的政治化转向,预示了现代中国启蒙与革命嬗替的历史趋向,转型时代激荡的启蒙思潮至此落潮。那么,启蒙何以会疾速地走向革命?

民初以迄五四,是近代中国历史上一个空前深重的危机时代。转型时代的政治危机、文化危机、社会危机和民族危机,至此愈演愈烈。其间,洪宪帝制运动和张勋复辟事件所表征的民初宪政危机,孔教运动所显示的传统文化和道德价值的危机,“二十一条”与凡尔赛和约所加剧的民族生存危机,联翩而至。这些纷纭的危机,凸显了转型时代中国现代化综合症的症候。而第一次世界大战和俄国布尔什维克革命,则成为危机时代动荡不安的国际背景。危机是革命的先导,启蒙则是革命的催化剂。启蒙与革命,分别是危机的思想回应和政治回应。在近代中国,思想转型时代与政治革命时代互为交织。新文化统帅陈独秀本是清末革命者出身,其启蒙者和革命者的复合身份,以及其清末民初之革命者-启蒙者-革命者的角色转换,成为危机时代中国“启蒙”与“革命”互动关系的人格象征。新文化运动的启蒙思潮,起于民初宪政危机和文化危机的刺激。《新青年》“不谈时政”而注重伦理革新的启蒙方针,不过是以思想革命为共和政治奠基的迂回革命策略。因而在中国现代史上,阐扬民主科学和颠覆孔孟礼教的新文化运动,成为共和革命与共产革命之间的一个短暂插曲。转型时代的危机,宪政和现代化运动的挫折,战争与革命的时代,孕育了激进的启蒙思潮。而启蒙思潮的法国化和俄国化,最终导引了社会主义的流播和共产革命的出场。

新文化运动大体经历了以自由主义颠覆儒家文化、复以马克思主义取代自由主义而建构新意识形态的思想过程。这是一个启蒙思潮与革命思潮消长兴替的过程。从儒学到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更替,是中西文化冲突与融合的产物。儒家思想中具有深厚的乌托邦传统,表征儒家道德理想主义之社会图景的“大同”乌托邦,是一个复古取向的道德理想国,其汉后一直受到礼教秩序的抑制,而在儒家思想中处于隐伏的边缘层面。新文化运动颠覆了儒家的宗法礼教,但儒家的乌托邦思想并未受到新思潮的冲击,相反其更因礼教的解体而有复兴的趋势。在康有为那里秘而不宣的“大同”乌托邦,至五四时代则与欧洲社会主义思潮合流,而成为具有进步主义取向和现世品格的革命乌托邦。马克思主义解放全人类的共产主义理想,激活了儒家古老的“大同”乌托邦,使其由古典的道德理想国转化为具有社会动员功能的现代式革命乌托邦和政治宗教。张灏将儒家乌托邦由西方文化的催化而复兴,喻为“死火山”变成“活火山”。这一中西合璧的“大同共产主义”,具有改造世界、建设“人间天国”的伟大革命理想,它预示着现代中国一场改天换地的大革命的来临。

晚清以来西方文明的东侵,形成了“沿海中国”与“内陆中国”断裂的二元社会格局。上海等沿海商业化都会与广袤的内陆乡村,形成“现代”与“传统”的鲜明比照。表达市民社会价值诉求的启蒙运动,是与城市市民运动相伴而兴的。采借欧洲启蒙思想的五四启蒙运动,亦为一场现代市民思想运动,其影响所及主要局限于北京、上海及沿海城市的知识界。在思想观念层面,“沿海中国”欧风美雨的现代风气,仍难以渗透“内陆中国”的古老土壤。中国启蒙的困境在于:表征现代性价值的启蒙思想,在农业中国却匮缺欧洲式的有效的社会动员功能。孙中山所谓中国人对“自由”缺乏兴趣而只想“发财”的观点,即看到了农业中国之启蒙的深刻困境。近代中国的二元社会,规定了启蒙的历史限度。如果说中国的现代化需要一场自下而上的社会变革,那么,注重个体价值的启蒙思想显然难以具有共产主义的革命性社会动员功能。因而耐人寻味的是,在“沿海中国”和“内陆中国”分裂的二元社会中,源于欧美海洋文明的启蒙思想,在都市知识界孕育了一场未完成的思想革命;而启蒙者自欧陆输入的共产主义理论,则在广袤贫瘠的内陆乡村神奇地引爆了一场震撼世界的社会革命。

公民与启蒙理想

现代性的基本精神特征,是个性解放和主体自由。文艺复兴时代“个人的发现”以及由“精神的个体”代替亚洲式“种族的成员”的精神趋向,[10]预示了现代性的历史趋势。这种申张个性的个人主义,即为启蒙的基本精神。马克思将社会形态的演进即人的解放进程,概括为从“人的依赖关系”到“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复至“自由个性”的辩证历史过程。[11]“物的依赖性-人的独立性”是马克思关于现代性及公民社会的经典概括。在马克思看来,立基于物化的市场社会和“人的独立性”的“公民”,是对封建社会“人的依赖关系”的历史超越,也是达致未来共产主义社会“自由个性”的人类解放理想的历史前提。质言之,以市场社会为基础的个性解放和主体自由,是人的解放的必由之路。以个性解放为基本诉求的启蒙精神和以人的解放为终极目标的共产主义,代表了人类文明两个辩证否定的历史阶梯。

《人权宣言》和《共产党宣言》分别为启蒙思想与社会主义集大成的精神法典。《人权宣言》代表了自文艺复兴以迄启蒙时代市民阶级反抗封建主义秩序的自由平等精神。《共产党宣言》则表达了无产阶级反抗资本主义制度的社会正义诉求。[12]然而,马克思的共产主义作为自由主义的批判理论,仍是启蒙运动的精神后裔,亦即“启蒙后”的社会主义。其“每个人的自由成为一切人的自由的前提”的“自由人联合体”的终极目标,蕴涵着启蒙运动和自由主义的全部精神成果。此即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现代与现代之后、历史的现代性与批判的现代性的辩证法。一部西方现代历史,即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两种传统对立、互动、融合的过程。19世纪末以降,自由主义在理论和制度上经历了深刻的社会化修正,吸收了大量社会主义的优良成果,自由秩序由此而演变为市场型的社会福利国家。

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是西方相生相克的两种现代性传统,马克思主义只有在西方现代性的主流文明结构中才能显示其批判意义,二者由此形成了主流与边缘、建制与批判两种对立互动的现代性传统。马克思主义若与自由主义文明秩序相割裂,其批判理论则成无本之木。然而,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移植到中国以后,则变为两种水火不容的意识形态。当马克思的欧洲式“后启蒙”的社会主义在中国演变为一种反启蒙、反西方的社会主义之时,中国的现代化亦为拒斥和逾越启蒙而偿付了沉重的历史代价。启蒙的夭折所导致的“人的独立性”即“个体性”的历史缺失,严重滞缓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历史证明,马克思所揭示的从市场经济和人的独立性到自由个性的人类社会演进序列,是不可逾越的。在未经启蒙的洗礼而达致“人的独立性”的东亚小农中国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人的解放”的伟大理想不仅难以实现,而且其难免为东方的农业社会主义和传统主义所侵蚀。当代中国的改革开放,正在承续五四的启蒙理想,进行“人的独立性”和现代化的历史补课。中国现代化进程所呼唤的人权、个性解放、自由、平等、正义、市场、民主、法治、契约和公民社会等等,表征着《人权宣言》与《共产党宣言》、启蒙精神与社会主义在中国迟到的对话。

在东亚农业中国,如何对待启蒙思想和社会主义这两种西方现代性传统,是采行兼收并蓄的多元主义,抑或非此即彼的一元主义,这是五四思想史留下的一个世纪难题。五四哲人张东荪40年代反思中国现代化问题曾言:人类历史演进最理想的道路,是一个民族经过充分个人主义的陶冶以后,再走上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之路。中国未经个人主义文化的陶冶而遽然来到二十世纪,是一个遗憾。正如一个人中学没有毕业而进入大学勉强读书一样。最好的补救方法,是少选一些大学的功课,而花时间补习一些中学的必修科目。[13]张的这一观点,虽不免线性进化论之嫌,但其亦洞见了中国问题的症结所在,并且揭示了启蒙思想与社会主义之历时态的辩证历史联系,以及中国历史与西方两种现代性传统互动融合的趋势。

五四启蒙运动揭开了中国走向公民社会和现代世界的序幕。世纪之交,开放的中国相继签署《公民权利与政治权利国际公约》和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标志着中国历经百年蹒跚而终于融入世界文明潮流。wto时代的中国,将接续五四时代的精神遗产,中国的现代化进程重新呼唤“公民”,呼唤具有自由独立人格的“新青年”。

启蒙的公民理想的实现之日,将是现代中国的诞生之时。

结 语

多元主义是五四精神最弥足珍贵的思想遗产,它表征着启蒙时代之开放的心灵和自由的思想。诚如林毓生所言,思想现代化的基本特征,是思维方式从一元论到多元论的转型。在新思潮风起云涌的1920年春,新文化领袖陈独秀对“主义”的多元性,有一段经典的“五四”式表述:“我向来有两种信念:一是相信进化无穷期,古往今来只有在一时代是补偏救弊的圣贤,时间上没有‘万世师表’的圣人,也没有‘推诸万世而皆准’的制度;一是相信在复杂的人类社会,只有一方面的真理,对于社会各有一种救济的学说,空间上没有包医百病的良方。……不但马尔塞斯人口论是这样,就是近代别的著名学说,像达尔文自然淘汰说,弥尔自由论,普鲁东私有财产论,马克斯唯物史观,克鲁泡特金互助论,也都是这样。除了牵强,附会,迷信,世界上定没有万世师表的圣人,推诸万世而皆准的制度和包医百病的学说这三件东西。”(马人口论与中国人口问题288)陈独秀关于“主义”之多元性的开放态度,洋溢着五四时代之自由、理性、怀疑、批判和创造的精神,它可谓启蒙精神的最好注脚。这种多元的价值观,正是五四时代精神的写照,它表征着中国由封闭社会走向开放社会的思想转型和精神解放。这种开放的多元主义,亦为胡适、李大钊、蔡元培和杜亚泉等五四各派知识分子所共享的启蒙价值观念。

然而,五四精神是复杂、多面和矛盾的。五四的教训,也恰恰在于非多元性的一元主义。如果说新文化运动是一个意识形态更替的思想转型过程,那么,其以多元主义颠覆旧传统而以一元主义建构新传统,正是表现了中国一元论式的道德理想主义传统的连续性。五四的新一元主义,表现为一种完美主义的乌托邦历史观和非此即彼的意识形态思维方式。这种浪漫的乌托邦心态和意识形态思维方式,使五四知识分子徘徊于西化主义和俄化主义之间,而割裂了启蒙思想与社会主义的历史联系,最终由反对西方文明进而否弃启蒙理想。启蒙的命运,预示着中国现代化的历史波折。

继承五四和超越五四,必须摈弃一元主义,尊重多元传统。诚如黄仁宇所言,中国由“农业之系统”而“商业之系统”的现代化转型,是中国历史与西方文化融合的过程。中国现代性的生成,将是孔子、洛克-斯密和马克思对话的过程。五四时期发生过两次著名的思想论战:问题与主义论战的自由主义与社会主义之争,科学与人生观论战的科学主义与新儒家之争,其论战主题涉及自由与正义、革命与改良、科学与信仰等诸多问题,从而预示着中国现代性的复杂性和多元性。中国的现代化,也许是世界现代化史上最艰难的社会转型过程。对于一个处于转型之中的古老东方国度来说,中国的问题显然大于任何外域和本土的主义,无论自由主义抑或社会主义,科学主义抑或新传统主义,都不可能是解决中国问题的万应灵丹。主义是解决问题的方案。中国问题的多元性,规定了解决问题的主义的多元性。而在问题与主义的互动中,将形成中西融合的多元的中国现代性。

【注释】

[1]参阅[美]巴林顿.摩尔《民主与专制的社会起源》,华夏出版社1989年。

[2]石元康:《从中国文化到现代性:典范转移?》,三联书店2000年,第167页。

[3]参阅[美]华特金斯《西方政治传统—近代自由主义之发展》,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9年。

[4][美]墨子刻:《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自觉问题》,载贺照田主编《学术思想评论》第3辑,辽宁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200-208页。

[5]参阅金观涛、刘青峰《中国现代思想的起源》第一卷,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0年。

[6]唐德刚:《晚清七十年》,岳麓书社1999年,第35-57页。

[7][美]麦金太尔:《谁之正义?何种合理性?》,当代中国出版社1996年,第473-474页。

[8]郭少棠:《权力与自由:德国现代化新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53-154页。

[9] [美]希尔斯:《论传统》,上海人民出版社,第273-274页。

[10][瑞士]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125页。

[11][德]马克思:《经济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04页。

启蒙文学的特征范文第15篇

无论是劝告屯民熄灯过程中的苦口婆心,还是劝解不成而想放火烧庙等行为,都集中表征“疯子”无疑是启蒙精英的代表。笔者认为,“疯子”之疯至少有两层含义。一则“疯”在生理上。在屯民看来,“疯子”有着与正常人迥异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这是屯民社会常态现实下的紊乱式变态性。此外,“疯”具有社会学意义,具有反讽的意味。“疯”是社会大多数对个别少数不合群行为的定义,而当整个社会都“疯”的时候,“非疯子”就理所当然成为“疯子”了。正如福柯所言,“疯人的灵魂并不疯”,有时候“疯狂的终极语言,便是理性的语言”。这两者在“疯子”形象上互为补充,同构其存在的意义。二则就社会学意义而言,“疯子”是理性之“疯”、启蒙之“疯”。然而,其病理学上的“疯”终结了“疯子”的正常人生活,屯民将其定位为病人,是“疯子”身为启蒙者而启蒙失败的根源。

首先是“疯子”对“启蒙”的宣传手段值得商榷。“熄灯”作为启蒙手段本身无可厚非,然而,问题出在“疯子”说服屯民熄灯的理由上。“疯子”向乡民传播熄灯之利益时,宣称“熄了便再不会有蝗虫和病痛”,“都应该吹熄……吹熄。吹熄,我们就不会有蝗虫,不会有猪嘴瘟……”,这难道不是和乡民迷信一样的另一种偏执的迷信吗?由此可见,以迷信反对迷信,终究还是迷信,“疯子”算不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战士”。

其次是“疯子”为何两次发疯也值得反思。第一次体现了所谓的启蒙者的幼稚。“疯子”“闯进去,要去吹”,可见其对熄灯的坚定,然而却容易轻信屯民,随便一张厚棉被就将其糊弄过去,被骗后的“疯子”恢复常态的生活。第二次更是毫无策略可言。“疯子”先是延续原先的熄灯方法,未果转而大嚷着放火烧庙,终于导致被关社庙的结局。“放火”确实可见“疯子”之勇,却“勇”而无谋。

最后是“疯子”的出身。纵观《长明灯》全篇,找不到“疯子”任何启蒙文化背景:既没有表明其为“学西者”,也非“国学者”。在只言片语中,只知道其祖父做过官,父亲是个不信神的人,从其“蓝布破大衫”(参照《孔乙己》的长衫叙事)来看,似乎是个读书人。显然,作者有意模糊“疯子”的文化背景,塑造一个缺乏文化身份的人物。统计全文出场人物,除“孩子”意象群,只有“疯子”一人以其自身特点(“疯”)称呼其人而无姓名字号。无姓则无宗族,无名则无个体存在个性标志。直到最后,亲眷“四爷”抢夺其房屋,使计将其关进社庙。“疯子”和“阿Q”相似,无论是均“住在”社庙(土谷祠),还是无名无姓、无宗无祖、无业无产,都和阿Q如出一辙。此时,“疯子”还有任何启蒙的能力和资本吗?难怪“疯子”“总含着悲愤疑惧的神情”:悲愤者,是“启蒙者”被吃;疑惧者,是启蒙无效。

庸俗难反的第二个原因在于,“吉光屯”作为牢不可破的自给自足的封闭空间,拥有扼杀一切内部不稳定因素的文化场域。可以说,“疯子”和“吉光屯”之间,是文化个体与文化共同体之间的对抗,是试图打破朽烂不堪的庸俗控制下的稳定与维护稳定之间的战争。然而,“吉光屯”的“铁屋子”强大到几乎没有被打破的可能。

《长明灯》中塑造出三个典型公共空间:“茶馆”“社庙”“客厅”。此三者对吉光屯秩序的维护在物质层面上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长明灯》的开场,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阔亭等人在“茶馆”中议论“疯子”,可见“茶馆”的重要性。笔者认为,其象征信息交流场域。吉光屯作为封闭的文化空间,屯民的生活基本上处于静止的状态。“这屯上的居民是不大出行的”,屯民的深居生活方式必然需要信息的交换空间,由此茶馆作为一个信息开放的空间就有了存在的意义。正是阔亭、方头、灰五婶等人在茶馆攀谈的过程,使各人的信息得到有效交流,并为扼杀启蒙者谋策划略。

社庙作为长明灯的长明之所,是吉光屯秩序的象征。社庙是祭祀鬼神、瞻仰长明灯的场所,祭祀鬼神其实是维持人间秩序,这是统治的手段与策略。《长明灯》是“疯子”与屯民围绕熄灯与护灯、烧庙与护庙展开的叙事。“疯子”的全部努力就是破坏文化共同体的旧秩序。

“疯子”之所以失败,主要来源于四爷“客厅”的阻挠,“客厅”也就成了维护秩序的权力场域。作者叙事“客厅”时,有意使用“中枢”“首座”“不易瞻仰”等有强烈权力等级意味的词汇,将“客厅”塑造成吉光屯的权力中心。

“茶馆”“社庙”“客厅”三者组成了一整套维护文化共同体内部稳定的完整体系,这套体系牢牢稳固住文化共同体内部的每一个环节。

文化共同体稳定性的维护,有赖于庸众的“努力”。在《长明灯》中,这种维护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屯民对原有秩序的偏执固守。文化共同体中有一套自成体系的运作方式,这体现在吉光屯对长明灯的信守、对鬼神的敬信上,这一套系统“保护”着吉光屯笼罩在神的吉光下,虽然死气沉沉却稳定有序。

其次是庸众对意欲破坏稳定的启蒙者的残忍虐杀。这一个主题在鲁迅小说里反复出现,诸如夏瑜因启蒙而被启蒙者“吃”掉等。为维持文化共同体的稳定,所有不稳定因素都将被排查清除。“疯子”第一次“疯”时,屯民的办法是瞒与骗,这也算一种相对比较温和的对抗方式。直到第二次发疯,屯民对“疯子”是处处弥漫血腥味的镇压。“我们倒应该想个法子来除掉他”,“这样的东西,打死了就完了”,可见庸众与启蒙者之间水火不相容的紧张对立关系,庸众对启蒙者有着杀之而后快的痛恨感。集体对个体的虐杀,个体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的。“去年,连各庄就打死一个:这种子孙。大家一口咬定,说是同时同刻,大家齐动手,分不出打第一下的是谁,后来什么事也没有”,也就是说,文化共同体根本没有可能孕育成功的启蒙者的土壤,要么是沉睡不醒的庸众,要么是醒了也会被庸众扼杀在摇篮中的先行者。更可悲的是,“一起动手”明示文化共同体的集体行动力。法不责众的社会环境让纵凶者逍遥法外,这使其愈加肆无忌惮地残杀启蒙者,而社会变革就愈加困难。这就是启蒙无效的循环怪圈。

最后是孩子无救。孩子是吉光屯的未来,是未来屯子的掌事者。可悲的是,《长明灯》中的孩子却并非未来的“疯子”,而是未来的“郭老娃”“四爷”和“阔亭”一干庸众。这是鲁迅对启蒙无效最绝望的言说。“郭老娃”“阔亭”“孩子”象征着吉光屯的三代人。当曾为孩子的阔亭走进不易瞻仰的郭老娃的客厅时,那种对高位的祈盼溢于言表。也就是说,孩子终将是阔亭,从而是郭老娃。庸众们而非“疯子”掌握了吉光屯的话语权,其拥有诠释社会“疯癫”与“文明”的话语权力。“我们屈服于权力来进行真理的生产,而且只能通过真理的生产来使用权力,在所有的社会中都是如此”,在吉光屯中,以郭老娃为代表的庸众牢牢掌控话语权力。乡土中国对前辈经验具有不可更易的服从心态,“从每个人说,在他出生之前,已经有人替他准备下怎样去应付人生道上所可能发生的问题了”。庸众将“疯子”命定为“疯子”,并将这样的观念灌输给下一代的“孩子”,“疯子”理所当然成为“疯子”而存在于孩子的观念里。孩子长大以后,自然而然成为“疯子”。这样的吉光屯是永远也不会有新生力量的。“大人的坏脾气,在孩子们是没有的。后来的坏,如你平日所攻击的坏,那是环境教坏的”,鲁迅相信环境对于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而诸如吉光屯的环境断然培养不出进步的国民来。所以鲁迅才会说,“看十来岁的孩子,便可以逆料二十年后中国的情形;看二十多岁的青年……晓得五十年后七十年后中国的情形”,不仅如此,孩子也加入到棒杀“疯子”的行列中来。“短的头发上粘着两片稻草叶,那该是孩子暗暗地从背后给他放上去的”,可见“孩子”对“疯子”的戏弄与戏耍的态度。更为甚者,“一个赤膊孩子擎起他玩弄的苇子,对他瞄准着,将樱桃似的小口一张,道:‘吧!’”此外还有文本的结尾,“赤膊的还将苇子向后一指,从喘吁吁的樱桃似的小嘴唇里吐出清脆的一声道:‘吧!’”同样的情节在短短四千言的文本中出现两次,可见其重要性。鲁迅无非想告诉读者,孩子对启蒙者根本无任何的同情心理,更别说跟随启蒙者的脚步走向启蒙之路了。相反,种种迹象表明,孩子已经被“启”了虐杀启蒙者的“蒙”了。

鲁迅以“长明灯”作为篇名,可见此意象的关键意义,而这同样与庸俗难反息息相关。意欲破解“长明灯”的象征意义,需理清“长明灯”的历史出处与寓意源流。“长明灯”作为佛教的礼佛之器,见于《达摩破相论》:“即正觉心也,以觉明了,喻之为灯;是故一切求解脱者,以身为灯台,心为灯炷,增诸戒行,以为添油;智慧明达,喻如灯火。当燃如是真正觉灯,照破一切无明痴暗,能以此法,转相开示,即是一灯燃百千灯,以灯续然,然灯无尽,故号长明”。长明灯又叫无尽灯,据《维摩诘经・菩萨品》所言:“无尽灯者,譬如一灯然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夫一菩萨开导百千众生,令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於其道意,亦不灭尽,随所说法,而自增益一切善法。是名无尽灯也”。由此可见,佛教中的“长明灯”,包含两个方面的内涵。一是“长明灯”为“求解脱者”指明方向。在佛教看来,想要智慧明达而获得正觉之心,当如长明灯般,照亮黑暗。显然,“长明灯”就是启蒙的佛光,是“启蒙者”(佛陀)的化身。二是以灯传灯暗寓开示众生,传播佛法。一灯亮而点燃百千灯亮,是将光明传播给千万众生,是先行者开导愚昧生民的隐喻。以灯之不灭喻指佛法无尽长明。由此可见,“长明灯”正有启蒙者对庸众教化启蒙的内涵。

综上所述,鲁迅所用“长明灯”的内涵,无疑借鉴了佛经并对中国文学中的“长明灯”意象进行了现代性改造,其内涵大体可概括为教化启蒙积极意义的象征。这似乎与身为启蒙者的“疯子”的熄灯行为有悖,其实不然。

“长明灯”的本身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在于“长明灯”进入中国文化后出现的两种现象。一是被“染缸”所染而庸俗化。“长明灯”作为印度文化进入中国文化,为中国文化带来新鲜的文化因子,毫无疑问是一种积极的文化。然而,正如鲁迅所言:“中国大约太老了,社会上事无大小,都恶劣不堪,像一只黑色的染缸,无论加进什么新东西去,都变成漆黑”。又言:“每一新制度,新学术,新名词,传入中国,便如落在黑色染缸,立刻乌黑一团”。鲁迅对于中国文化有着难以纾解的悲观。一切外来的新事物,都会在中国本土庸俗社会文化的沾染下变得漆黑,成为本土朽败文化的同流合污者。前文提及,中国文化从内部无法打破,在这里,外部的力量同样没有办法将这个“酱缸”打破。所以,鲁迅有“恃着固有而陈旧的文明,害得一切都硬化,终于要走到灭亡的路”的绝望。二是庸众将“长明灯”漆黑成庸俗,并敬奉为神圣不可侵犯的亘古真理的迷信行为。中国文化是一种典型的尚古文化,越古就越正确,缺乏变革精神。“染缸”中国的“染色”能力,早在汉朝佛教东传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鲁迅深刻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才说,“凡当中国自身烂着的时候,倘有什么新的进来,旧的便照例有一种异样的挣扎。例如佛教东来时有几个佛徒译经传道,则道士们一面乱偷了佛经造道经,而这道经就来骂佛经,而一面又用了下流不堪的方法害和尚,闹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而现在的许多佛教徒,却又以国粹自命而排斥西学了……)”。天下中心的宇宙观给了中国文化自封自闭的哲学土壤,佛教东传作为中国文化史上第一次与异质文化的接触,“染缸”最终还是将“长明灯”染成了庸俗供奉在社庙中。鲁迅以史为鉴,悟透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终将重蹈覆辙。“然而我那时对于‘文学革命’,其实并没有怎样的热情。见过辛亥革命,见过二次革命,见过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看来看去,就看得怀疑起来,于是失望,颓唐得很了。”笔者认为,鲁迅“五四”期间的“颓唐”与“染缸”中国的文化氛围不无相关。

鲁迅为“疯子”想到最后的方法是“放火”,这是“启蒙”最彻底的策略与无奈之举。“火”是启蒙的“光”,是比“长明灯”更加热烈的光,以火灭火是鲁迅的大胆新颖的创见。只有火,才能烧毁庸众所迷信的“长明灯”,烧毁“社庙”,烧毁“染缸”,烧毁一切,之后才有重建的可能。鲁迅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火上,“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然烈火在下,出为地囱,一旦偾兴,万有同坏”。这是鲁迅为新文化的建设开创了一条玉石俱焚的路。然而,“疯子”终于还是失败了,在庸众的打压下一败涂地。“新主义宣传者是放火人么,也须别人有精神的燃料,才会着火”,可见鲁迅对于“启蒙”所持的悲观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