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纪前期进口茶转变分析范文

茶是中华民族的国饮，英国人正是直接与间接受到中国茶文化的影响，成为嗜好饮茶的民族。作为世界茶文化中的重要部分，英国红茶文化举世闻名，但在其形成过程中存在一个重要的转变:先是偏重绿茶，后来发展为偏重红茶。角山荣与陈文华等学者曾对这一问题有所关注，(1)但因学术旨趣所在，并没有详加论述，笔者不惴浅陋，拟对该问题进行一系统梳理，不当之处尚祈方家指正。

一茶是中国先民对世界的伟大贡献，它的发现和利用“始于原始母系氏族社会，迄今当有五、六千年的历史了”，(2)但直到16世纪才为欧洲人所了解与开始饮用，直到17世纪30年代，茶才得以通过荷兰进入英国。(3)茶最初进入英国的数量很少，目前尚无确切材料能够证明其种类，论者多笼统地称为“茶”，少数论者具体地涉及到其种类问题，但均难以令人信服。威廉•乌克斯在其名作《茶叶全书》所附的年表中指出，英国人于1715年时才开始饮用绿茶，但该表中1705年茶叶销售情况如下:在爱丁堡刊登的一则广告显示，“绿茶每磅售价16先令，红茶每磅30先令”。(4)这说明最晚在1705年时，绿茶已经现身爱丁堡，1707年，苏格兰与英格兰合并，在这样的情况下，绿茶出现在英国(英格兰)的市场上要等到十年之后，似乎不甚合理。其实，绿茶在1685年时就已经为英国东印度公司所关注，“在这里，茶已经成为一种商品，我们有些场合要将其呈送给当政的、我们伟大的朋友。请你们每年发送给我五至六罐最好的、最新鲜的茶叶，它可以让水带上颜色，水中溶解的淡绿色化合物被人们欣然接受”，(5)尽管该资料没有明确指出茶叶种类，但从茶汤颜色可以推断为绿茶。在稍后的1699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麦士里菲尔德号”所订购的货物中就包含“松萝茶，最优等，160担”，(6)松萝茶无疑为产于安徽松萝山的绿茶。可以看出，这时英国已经有了一定数量的绿茶进口，威廉•乌克斯的看法有误。杨静萍对英国人在十七、十八世纪饮茶的种类进行过探讨:十七世纪中期，英国人对茶并没有仔细分类，文献记载也没能表明当时英国人所饮用的是红茶还是绿茶。(7)这与笔者的研究一致，但她随后指出:葡萄牙的凯瑟琳公主带到英国的是红茶，(8)其主要根据是“红茶窃案”(9)。但所谓的“红茶窃案”并不足信，肖致治与徐方平在使用这一资料时表述为“传说法国国王竟为此派遣密探，潜入英国王宫，打听中国茶叶的奥秘”，(10)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将其作为完全可信的资料，而且指出该密探要探听的是中国“茶叶”而非红茶的奥秘。邹新球对武夷正山小种红茶(最早出现的红茶)起源问题的研究显示:红茶出现在1567～1610年，(11)武夷正山小种红茶出现后，闽南商人将其传播到海外，由荷兰人运回欧洲，最后欧洲人接受了它。可以说，邹著证明了红茶在十七世纪早期已经进入欧洲，同时，该著作不经意间也指出了问题的另一个侧面———荷兰人并非仅仅引入了红茶:邹著中引用了《与雷诺进下午茶》，“在十七世纪时，已经开始制作红茶，最先出现的是福建的小种红茶，这种出自崇安县星村乡桐木关的红茶，当十七世纪初荷兰人开始将中国茶输往欧洲时，它也随着进入西方社会。”(12)可见，当时荷兰人运送到欧洲的中国茶中既包括武夷正山小种红茶，还包括绿茶等其他种类的茶叶。

探讨入欧茶叶种类这一问题，还必须考虑茶的来源地。在十七世纪上半叶，荷兰人将茶叶引入欧洲时不仅从中国运输茶叶，还从日本运输茶叶，(13)尽管数量不详，但毫无疑问的是，荷兰人从日本输入的极有可能是绿茶，因为日本向来是绿茶生产国。可以看出，欧洲人最初也接触到了绿茶。托马斯•肖特甚至认为“欧洲人最初接触并饮用的基本上都是绿茶”，后来情况发生变化，“武夷茶取代了绿茶”。(14)尼克•霍尔也认为“十七世纪初，当欧洲人开始饮茶时，他们喝的是绿茶”。(15)由此可见，英国人最初可能既接触到了红茶也接触到了绿茶，由于没有确切的统计数据，欧洲人最初所进行的茶叶贸易中红茶与绿茶分别占有多大比重，目前无从得知。

二到十八世纪初，有确切的资料说明英国进口茶叶的种类。自1699年，英国购买茶叶的种类有了明确记载，该年度“麦士里菲尔德号”订购的货物中包括160担松萝茶，但并没有购买红茶。可见，当时绿茶可能占据着优势性地位。从该年度始，英国东印度公司开始确切写明了所购茶叶的种类。从以后各年份的购茶情况看，到十八世纪初期，绿茶仍占有优势:1702年，英国东印度公司下达指令，要求购买一船茶———其中三分之二为松萝茶，六分之一为珠茶，六分之一为武夷茶。(16)1704年，“肯特号”购茶105，000磅，其中松萝茶为75，000磅，大珠茶为10，000磅，武夷茶为20，000磅，绿茶占80．9%。可见，绿茶在十八世纪初期占据优势。另有材料也能加以佐证。有研究者在论及1715年英国市场的情况时认为:“在1715年，(英国)市场上充满了来自中国的绿茶”。(17)可以看出，当时绿茶处于优势性地位。正是基于上述状况，绿茶贸易成为欧洲各国东印度公司关注的焦点:1730年，英国东印度公司董事会训令在广州的大班，命其垄断广州的所有绿茶，“如果可能，阻止奥斯坦德人、法国人以及荷兰人取得任何绿茶”。(18)需要指出的是，绿茶的这种优势性地位是从总体上而言的，在个别年份中，红茶略占优势。比如在1724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埃梅莉亚公主号”和“莱尔号”购茶情况为:工夫茶500担，武夷茶2，000担，白毫茶250担，瓜片茶250担，松萝茶1，500担。毫无疑问，前三者均属于红茶，其所占购茶总量的比重为55%，后两者为绿茶，所占比重为45%，红茶还是略占优势的。

可见，在十八世纪初的一段时期内，绿茶在中英茶贸易之中占据优势性地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红茶逐渐取代了绿茶的优势性地位，英国东印度公司进口红茶的数量增长很快，特别是属于红茶的武夷茶(Bohea)、工夫茶(Congo)以及白毫茶(Pekoe)的增长很快，到十八世纪三十年代后期，这三种红茶在多数年份中均超过了50%，由此可见，到十八世纪三十、四十年代，红茶已经占据了一定的优势。上述趋向在随后的贸易中更为明显。在东印度公司所签订的1778年各船舱货合约中，购茶情况如下:从潘启官那里订购的茶为武夷茶3，000担，屯溪茶和松萝茶2，000担，贡熙茶200箱;从瑛秀那里订购的茶为武夷茶3，000担，屯溪茶和松萝茶2，000担，贡熙茶200箱;从文官那里订购的茶为武夷茶3，000担，屯溪茶和松萝茶2，000担;从周官那里订购的茶为武夷茶1，500担，屯溪茶和松萝茶1，000担;从球秀那里订购的茶为武夷茶1，500担，屯溪茶和松萝茶1，000担;从浩官那里订购的茶为贡熙茶100箱;从石琼官那里订购的茶为贡熙茶100箱。(19)在定购的这些茶叶中，武夷茶为红茶，总量为12，000担，其余皆为绿茶，总量为8，000担以及600箱，(20)红茶所占比重约为55．05%。英国东印度公司对1773年3月至1782年9月十年中公司所售出的茶叶进行了统计:武夷茶为3，075，307磅、工夫茶523，272磅、小种茶与白毫茶92，752磅，新罗茶1，832，474磅，贡熙茶218，839磅。(21)红茶的优势极为明显。

三红茶之所以能够在中英茶贸易中逐步取得优势，其原因是非常复杂的，笔者根据资料进行分析，认为以下因素起到了重要作用:

其一为价格因素的影响。从有确切记载的材料来看，与红茶相比，绿茶的价格相对较高，这在十八世纪中后期尤为明显。1721年，英国东印度公司来华贸易的“埃梅莉亚公主号”和“莱尔号”购买的茶叶价格为:工夫茶每担38两白银，武夷茶每担27两，白毫茶每担38两，瓜片茶每担35两，松萝茶每担19两。(22)可以看出，属于红茶的前三者的价格高于属于绿茶的后两者。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红茶因为逐渐热销而产量大增，(23)价格对比逐渐相应地发生变化。1729年，公司所定购的茶叶平均价格为绿茶每担24两白银，红茶为每担26两，(24)1730年，公司从秀官那里订购茶叶的价格为武夷茶每担22两，松萝茶每担24两，(25)英国市场上的销售价格自然也发生了变化:属于红茶的白毫每磅15先令，工夫茶每磅14先令，普通武夷茶每磅12先令;属于绿茶的熙春茶售价为每磅36先令，珠茶售价为每磅18先令，普通绿茶每磅15先令，(26)可以看出，此时红茶与绿茶的价格基本持平或者说红茶的价格已经略低于绿茶。此后，红茶完全占据价格优势，1731至1734年间价格如下:整体看来，红茶的价格优势已经比较明显。1751年，广州出口茶叶的价格为武夷茶每担15．50两白银，白毫每担24两，工夫每担21．57两，色种每担31．94两，松萝每担20．66担，贡熙每担41．13两，(28)属于红茶的武夷茶、白毫以及工夫的价格明显较低。1775年，红茶的价格已远远低于绿茶，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两艘商船所购茶叶的价格为:武夷茶每担14两白银，工夫茶每担14两，贡熙茶每担58两，还有一些每担56两白银的贡熙茶。(29)1790年，伦敦皮卡迪利大街212号售茶价格也表明，红茶价格已经明显低于绿茶，所售价格最低的“绿茶，每磅5先令6便士至6先令”，最低的红茶为“武夷茶，每磅4先令4便士”，质量最优的绿茶为极品熙春茶，标价为14先令到16先令，而质量最优的红茶为极品小种红茶，售价为10先令到11先令。(30)可以看出，这时绿茶的价格明显高于红茶，而且上述店铺并非特例，商人亨利•哈里斯的价格表也是如此:表格中左边第一列均为红茶，第二列均为绿茶，通过比较可知:红茶的价格明显低于绿茶。总体上看来，英国所购买的红茶的价格呈现出下降趋势，而绿茶的价格则有所增长，红茶具有价格优势。

其二为茶性的区别。首先，饮红茶与英国的气候更为相宜。与绿茶相比，红茶含有更多的热量，对于平均气温相对较低的地区而言，饮红茶更为合宜，它恰好能够与英国的气候条件相适应。英国大体上处于北纬50度到60度之间，属于纬度较高地区，以伦敦为例，伦敦在最为寒冷的一月，平均最低温度约为2．4度，平均最高温度为7．2度，气温最高的月份为七月，平均最低温度为13．7度，平均最高温度为22．3度，从全年来看，气温还是较低的。在这种气候条件下，饮用红茶较为适宜，因为红茶可以暖胃并且提供热量。其次，红茶能够更好地与英国人固有的饮食习惯结合起来。牛奶是英国传统饮食中的重要部分，在茶被引入到英国之后，两者实现结合是其本土化的需要，由于绿茶较为清淡雅致，与牛奶混合会失去其基本的特点，红茶则不然，“……往里面加糖和牛奶有助于使其更为可口”，(32)同时还增加营养价值。可见，红茶能够更好地契合英国人已经形成的饮食结构，能够找到文化嫁接点，从而被人们广泛的接受与饮用。

最后，红茶比绿茶更耐冲泡。红茶与绿茶的制作存在显著不同，绿茶一般需要摘取最嫩的叶片，然后经过精致加工而成，而制作红茶的叶片较老，还要经过一个发酵过程，所以，两者在耐泡程度上存在差异，这从另外一个方面体现出了饮用红茶比较便宜，使其更受英国人的欢迎。综而言之，在十八世纪前期，英国由主要进口绿茶转为红茶，其直接影响因素为两者价格对比发生了变化，从更深层次来看，原因在于红茶的特性更为适合英国人的需求。这一转变的影响极为深远，为举世闻名的英国红茶文化奠定了基础，同时也初步奠定了国际茶贸易以红茶为主的格局。